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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老刘看着我的车离去的影子。他又连喝了几口矿泉水，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高声大气地唱着“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
走着走着，不知什么原因，他又转身走了回来。走到我停车的地方发了会呆，发呆完后径直走进了我躲过的那片苞谷林，找啊找的……我吓得从梦中醒了过来，汗流满面，耳边又响起了母亲从小教导我的话：“做人，一定要诚实，不要虚虚猾猾的，这样不好。”
我又不断自责起来：“为了个什么狗屁的‘满意度’，我要去欺骗这样的老人呢？我真是猪狗不如！”
九月的夜变得有些冷寂，我摸了摸额头，烫得有些厉害。一想到刚才梦里的情境，冷汗又增加了不少。那一夜，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想了很多,直到红霞淹没群山。太阳还没来得及露头，我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头也痛得更是有些厉害。
“三天都没有向组长汇报工作进度了，再不汇报就真的死定了。”我脑子又开始胡乱想着，连忙用凉水擦了擦双眼，又拍了拍额头，一瘸一拐的上了车，向牛岭村的后山开去。
检查完沟渠，我拍完照，太阳已经升起了很高。
在经过老刘家门的路段，我开得特别快，担心被他看到。小轿车拖着长长的粉尘，七弯八拐的走出村庄。当我庆幸没被他逮住，正准备舒口气缓解时，村前的老树下，老刘那鬼一样的影子又像土地菩萨似的，一动不动的坐在石阶上，嘴里吐着烟雾。一瞬间，我的脑门又烫了不少，头疼得更是厉害：“我该怎么和他说呢？”
硬着头皮我把车开到老树下，又连忙从车上的包里取出香烟，抽了一根点燃，小心翼翼递到他面前：“老刘，抽烟！”
他接过我手中的香烟，笑着对我说：“老王，咱俩就不用客气了，您又不抽烟，以后就不要买了。”
“没事的，老刘，您看我们工作队几十号人，都没谁包保到你，就我包保到了您，这不是缘份是什么？”说完，我哈哈哈笑了几声。从我的笑声中，我感觉特别别扭，笑得真的是太假了。我想，应该是皮笑肉不笑那种鬼样子。
关于买烟“搭桥”的事，后来，在一次回老家看望我的父母亲时，我和母亲谈起买香烟的事。我讲完，母亲笑着说：“你们几个都不抽烟，你爸抽了大半辈子的烟，可一根都没有抽到过你们给他买的。真没想到，村里的人到先抽到了。”我有些心酸，但还是和母亲相视笑了一阵，确实，自从我们读书离开老家后，因我们不抽烟，所以也没想起父亲是要抽烟的，有时，甚至大家在一起，父亲默默地一个人坐在旁边抽，我们也不管他。又因我咽炎极其严重，他抽烟时，还有些嫌弃他。
太阳照在老树上，老刘吐了一口烟雾，正准备开口和我说话，我打断了他的话：“那边还没有回话，等等吧，别急，老刘。”
“我晓得，老王，这事急不得，我是要告诉您……”
“是啊，老刘，这事还真急不得。”我又打断了他的话。
“老王，我要讲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昨天您走后，我在那片苞谷林里找到好东西了。”
我立马紧张起来，脸也跟着烫了起来：“什么好东西？说来听听。”
“三把菇，安逸得很哟！”他拢着右手悄悄凑近我的耳朵。
“肯定是骗我的，他一定是在取笑我。”我心想。
看着他的眼睛，我笑着说：“吹吧，您哪有那么好的运气？”
“您还不相信，我还真闯了狗屎运，找了一大堆。”他看着我也笑特别开心，笑声里带有一丝狡诈。
“妈的，这个死老鬼，还骂老子是狗，阴得很，苞谷林里别说屎，就是尿我都没拉一包。”我心里暗暗骂了几句，但脸上还是挂着笑。我漫不经心说了句：“这个好东西我好多年都没看到过了，不可能您运气会那么好？”
“真没哄您，不信您到我家去看嘛？”
“别骗我了，老刘。”
老刘有些急，从石阶上站了起来：“我还给你整了一包，放在家里的。”
“二三百块钱一斤，吃不起。”
“不要您的钱，送你。”他吐了一口烟雾。
我连连摆手：“吃不完您卖了吧，我们有伙食堂的。”
“一肚子的坏水，吃了你的三把菇，给你找不到满意的婆娘，不死起码都要被你脱好几层皮。想整老子，可没那么容易。”在心底，我暗暗骂了起来。
说真的，我没看到三把菇，我担心他是整我的。看他样子又有些不像。我问他：“有多少嘛？”
“多得吃不完。”
“吃不完，就卖了吧。走，我去您家看看”
“走嘛。”
老刘打开门，我们走了进屋子。暗淡的光线中，我看到一个大背篼装着满满的三把菇，像一把把刚要撑开的小雨伞，整个屋子散放着野蘑菇的香味。
“老刘，您运气真的是太好了，整了这么多，太不得了了！”我伸了伸大拇指，不由自主为了他点起赞。说真的，这么多三把菇我长了这么大岁数，还真从来没看到过，也没听说过。
“三把菇我是不要的，这样吧，我帮您发下朋友圈，看看有没有人买？”我边说边打电话问今天的市场价格。
“好，老王。”
我和他将背篼搬到院坝里，然后，我从不同角度拍了照片，写了些还没吃到就感觉到清香扑鼻的文字，通过和他商量，决定标价每斤二百八十元售出，留下我的联系电话，上传发送到朋友圈。
发出去的信息就像一张网，我和他又将那背篼三把菇搬进屋子，老刘从灶背后找出一条板凳塞在我的屁股下。昏暗的屋子里，还残留一些鸡粪味，我捏了下鼻子，又将手放下，想说责备他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他坐在床沿上，我向他睡的床看去，被子也还算叠得整齐，枕头下，一本书露了小半截在外面。我心想，“真没想到，老刘还喜欢读书，看来还是个读书人了。”我站了起来，朝床边走去，想看看他读的什么书。
他见我伸手朝枕头底伸去，连忙起身挡了过来，连说好几句：“没什么看的，没什么看的。”边说边转身去拉枕巾盖裸露在外的那小半截书。在他指头和枕巾接触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书角上写有两个大大的楷体字：“秘笈”，就被他完全盖住了，我再也没好问他。
我转身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听他讲昨天捡三把菇时的快乐。老屋中，他那两排大黄牙在昏暗的屋子里一张一张的。
不一会儿，我的手机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
“你给老人家讲下，少点，我要三斤，帮我送来。”
“二百六，给我送四斤来。”
“给我送两斤过来，二百四十八可以不？”
我边接电话边在本子上记录着。接完电话，我又和老刘商量价格的事，最终以每斤二百五十元卖出，前提是我当跑跑，把这些三把菇送进县城里。前几天开会，片区指挥长说过，只要能给老百姓增富，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助他们。
称好重量，分好包，然后我又打电话给大领导。大领导听了，也觉得我做不错，还在电话中表扬了我，最后还叮嘱了几句，叫我开车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就这样，我从山里将老刘的三把菇开车送到县城，一个二百五、二个二百五、三个二百五的收钱。
回到镇上也是下午四五点钟，我到银行将微信上的收款又换成纸币。在镇上街道的路边，我花五块钱点了一碗凉米皮，匆忙吃完又向牛岭村奔去。到了老刘家，我将二千三百一十八块钱递给他。他接过钱，笑得特别开心，我也很开心。
我叫他站在院坝中间，双手捏着钱放在胸前，我给他拍照。拍完照，我从包里取出印泥，他在我走访的工作笔记本上的“二千三百一十八块元”上，按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拇指印。我们相视而笑，他笑得像只山林里的老狐狸，我笑得像匹沙漠中的老骆驼。
回来的路上，我特别困。脑海中，“满意度”那三个字飘来飘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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