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二字,说来容易,做来却难。思安、思定、思治,这三思之间,不知要费去多少人的心血。我常想,为君者首要是为人仁厚,这话听来迂阔,但细究起来,却是至理。稳健扎实的治世之才,未必在刀光剑影中显现,倒常藏于文静寡言之中。文而不躁,方显心胸宽广;隐而不发,才能力搏千钧。这般人物,古来稀少,汉文帝刘恒算是一个。
长安城的冬日,阳光薄得如同宣纸。我站在未央宫遗址上,脚下是两千年前的砖石,早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想那文帝即位之初,诛吕不参,看似优柔,实则是大义凛然。他不藏野心,母亲薄太后又温厚善良,讲究教化。这般母子同心,确是大汉之福。心博志宽,大器已成——这话用来形容文帝,再贴切不过。
可刘邦就不同了。这位高祖皇帝,偏狭多疑,以至于张良只帮其打天下,而不辅治天下。张子房何等聪明,早看出刘邦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贤相萧何一心辅佐,却恐功高盖主而不得不自污其身,买田宅以自保。至于大将军韩信,已成为笼中之鸟,却难逃一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八个字道尽了帝王心术的残酷。
高后吕雉,本是天下难得的伟女子。她治国确有方略,屏藩有度,但终究逃不过“偏狭”二字。她想的是刘吕一家,做的却是向吕背刘,以至于荼毒人命,终使吕氏一族不得善终。权力这东西,沾上了就难放下。吕后临朝称制,大封诸吕,看似威风,实则埋下了灭族之祸。
我踱步至渭水边,河水浑浊,不复当年的清澈。岸边几个老者在垂钓,神情专注,仿佛世间纷扰与他们无关。这渭水,见证了太多权谋与杀戮。韩信被诱至此,死于妇人之手;戚夫人被做成人彘,惨不忍睹;少帝刘恭被废杀,只因他是吕后所立……权力更迭处,血流成河。
但文帝即位后,渭水两岸竟渐渐安宁下来。他废除肉刑,减轻赋税,与民休息。史书上说他“专务以德化民”,看似平淡,实则不易。为君者建功立业固然重要,但更要有仁德。文帝之仁,不在虚言,而在实事。他不好大喜功,不轻启战端,不滥施刑罚。这般治国之道,看似平淡,实则高明。
我想起去岁游历霸陵的情景。文帝陵寝依山而建,不起高冢,不藏珍宝。他曾说:“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死后不欲扰民,连陵墓都力求简朴。这般心性,在帝王中实属罕见。霸陵周围如今是农田,麦浪翻滚,农人耕作其间,浑然不觉脚下长眠的是一位明君。
长安城已不复当年模样。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人们行色匆匆,少有人驻足思古。我在一家茶馆小坐,听见几个年轻人谈论创业、股票、房价,字字句句不离利字。忽然想起《史记》中记载,文帝曾想建一座露台,召工匠计算费用,需百金。文帝说:“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遂止。百金,不过今日中等人家的数月收入,而文帝竟因此放弃建台之念。这般节俭,今人恐怕难以理解。
茶馆窗外,几个孩童在追逐嬉戏,笑声清脆。他们的父母或许正为生计发愁,为前程忧虑,但孩子们天真烂漫,不知忧愁为何物。我想,文帝治天下,百姓大概也有这般简单的快乐吧。史载当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看似平淡的八个字,却道出了治世的真谛——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黄昏时分,我登上城墙远眺。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古城上,为砖石镀上一层金色。两千年前的此刻,文帝或许也曾在此眺望他的江山。他看到的,应是炊烟袅袅,阡陌纵横,百姓安居的景象。这般景象,比任何丰功伟绩都更值得骄傲。
安邦之道,不在赫赫武功,而在默默施仁。思安、思定、思治,这三思之间,藏着为君者的大智慧。今人好谈雄才大略,却常忘了治国平天下的根本,在于让百姓能够安定生活。文帝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虽无汉武帝的开疆拓土,却在史册上留下了“文景之治”的美名。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走下城墙,融入熙攘的人群。今人与古人,相隔千年,追求的幸福其实并无二致——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只是这简单的愿望,实现起来却需要多少仁人志士的苦心经营。
安定二字,重若千钧。
作者简介:
曾祥江,中外诗人注册会员、签约诗人,贵阳分社社长,贵州分社副社长,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贵州省诗歌学会会员,贵阳市作协会员,《白云文学》理事,教师。诗歌《母亲》被录入《中国当代诗典》《土溪,我的故乡》《烛光》《无题》等被录入《南吟北唱》,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各种报刊,有的教学论文被录入《中国当代教育论文集》。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