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崚在浙江一座小镇的顺发玻璃厂当车间主任,在村里出来打工的几个兄弟中最走运的一个,工资有5000多块钱呢!
掐指算来,王小崚外出打工已有两年多了。当初在小山村,他被群众选为村委会委员,也为村里办了一些事,但村中多数在外打工的朋友们来电话说,外头的钱好找,再说他有高中文化,肯定比别人混得更好,这着实让王小崚犹豫了几天。
若不是被女朋友阿花父亲的话激怒,王小崚也不会跑出远门打工的。
那天黄昏时分,王小崚约阿花在村北的小树林里见面,虽说没到结婚年龄,但两人已接近了。王小崚问女友大人们的意见,彩礼要多少。阿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楚楚动人,冬日的冷风撩开她的厚厚的留海,不时在飞动。
阿花说,父母坚持要2万元彩礼,没有的话一切免谈。
王小崚先是大吃一惊,张开的大嘴好久合不拢了。那么多,你让我去抢劫吗?我数树叶子都要半个月呢!
阿花说,我家不是嫌你家穷,你找到彩礼钱,陪嫁的一定会更多,好歹我家在村里也算是个大户人家,谁不想风风光光的嫁女儿。
王小崚面露难色,喃喃自语,我会有彩礼钱的,但在三年以后。
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阿花,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三年后我准能找到彩礼的。
两人四只手紧握在一起,四只眼晴深情相对。
阿花的家境在村里让许多村民高看一眼的,父亲是多年的老主任,没有多少文化,但乡里开会领导的发言,他全都记在心头,回村开会传达时可以一字不漏地转述,某某领导高度强调,指出什么的,让人听得耳朵立起来,点头称是。
利用手头一点权力,老主任开了一个代销点,现在又变成了中型的超市,雇用了村里六个小姐妹,说是解决部分剩余劳动力就业,所以他的口啤好,干到快60岁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王小崚觉得彩礼的事压头,他舍不得心爱的女友,为了改变现状,他得寻找出路了。思前想后,他决定辞去委员的身份,兴许三年后回来,他还能拼上一把,进入村两委班子中为群众办实事。
在冬雨飘洒的清晨,王小崚跳上开往县城的客车,离开了小山村,离开了爱他的人儿。
两天后,列车开到了浙江,又辗转了几个地方,到了现在的玻璃厂。王小崚是从学徒开始,经过半年多的时间,他变成了技术员,因为善于学习,又掌握了大型中空玻璃生产线各个流程,学到过硬本领,深受师傅和厂领导的器重,还能适时提出了大胆的设计,结果两年未满,他当上了车间主任。
这天,快下班时,王小崚收到阿花的电话,说村里与外村要并成一个村,两委班子大换血,有本事年轻的后生准能选上,叫他赶紧回村竞争。
说实话,王小崚本不想回村的,他好不容易混到中层干部,工资也比一般的技术工、普通员工要高,正是干事情的好时候,心里很不舍。但村里有他爱的人,有技术回家创业也一样。这样想后,他终于释怀了,决定向厂领导辞工。
第二天上午,王小崚来到厂长的办公室门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虚掩的门进去。
满脸络腮胡的厂长说,有事吗?
王小崚说,我想辞职。
厂长不解问,为什么呢?嫌工资低?
王小崚赶紧说,不是不是,在厂里的这两年我学会了技术,学会了管理,我明天就回家,我现在已挣够了结婚的钱,等我无牵无挂后说不定又回来厂里做事呢!
厂长无奈何地说:也行,也行,我舍不得你走,如果回老家混得不好,欢迎你回来,玻璃厂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的。
王小崚连连点头说:谢谢领导理解,谢谢!
第二天早上,王小崚起早来到客车站。他终于踏上开往西南方向的火车,睡倒在软卧的小铺上,禁不住浮想联翩……
王小崚和阿花是高中同学,其实两人同一个村,一个在村南,一个在村北。加上家境很悬殊,阿花是老村主任的独生女,有钱人家,而王小崚的父亲早逝,两兄妹跟随守寡的母亲含辛茹苦地生活,靠低保过日子,好不容易读完高中,王小崚中断向往已久的大学梦,背着背包回了家。
村里有高中文化的人不多,老主任就劝他参与村里的工作,叫他“锻炼锻炼”,兴许日后是村里挑大梁的人,他就有幸被选为村委会委员。
又转了两次车,王小崚终于风尘仆仆地在天黑尽时推进老屋的木门。母亲在昏黄的电灯下做针线活,听到响声,抬头看到了他。
“你不是在外打工吗?干得好好的,为哪样要回来?”母亲问道。
“打工累了,我想回来,想您一人在家生活不容易,妹妹又在外读书,回回来帮您一把。”
“回来也好,以后多个人,我少累一些。”
“嗯。”
阿花消息很灵通,知道王小崚回到家,等不及黄昏时在老地方——村北小树林会面。第二天清晨,她在小洋楼的闺房里打电话。
“喂,是小崚吗?起床了没有?”
“起了,有嘛事?”
“没有事就不能打电话吗?你说三年后要娶我,彩礼找到了没有?”
“没有,可以打欠条吗?要不打折,原价太贵。”
“人能打折呀,我父母的意思少一分都不行,我家的姑爷不好当呢!”
“彩礼还差一大节,不同意拉倒。”
“你太让我伤心了,其实在这两年里,也有好的人家来说媒,条件比你好的我都没有答应,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吗?难得你有这份心,在外的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选个好日子上你家说媒,到时我变个魔术也要凑足两万元彩礼,包你父母满意。”
“真的?”
“真的。”
阿花估计王小崚能凑齐彩礼钱,故意吊她胃口而已,她已破涕为笑。
又隔了几天,王小崚无事就到村南的自留地上走走。自家种植的油桐树大概有8年了吧?有的开始无果,有的甚至树上结了果却自然失去水分,叶子突然萎缩,变得干枯而死。
母亲年年管理,除草,秋冬季节可以收到干果卖钱,贴补家用。
王小崚所在的村叫桐王村,与相邻的花果村都处于偏高的山区,海拔700米以上,土层深厚,适宜种植和生产油桐,而且出油率高,所以每年冬季一到,很多外地的老板蜂涌而来收购,很抢手。
与自家油桐林相邻的是阿花家的,她们因为有钱,觉得捡拾桐果费时费力,疏于管理,结果杂草丛生,多数的油桐树自生自灭,干枯了不少。
目睹两家的油桐树,王小崚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黄昏时,王小崚又在老地方与阿花约会。夏天的暖风劲吹,阿花薄如蝉翼的连衣裙忽高忽低地飘飞。
王小崚心事重重地说,我有个想法,就是想发展种植业,我们两家的自留地不是有近10亩吗?我愿意承包你家的地,翻新更新种植油桐树,三年后就有收益,不晓得你家大人同不同意承包。
“可以呀,自留地闲着也是闲。”
“你回家同大人商量,我打算承包10年5亩地要多少钱?另外,我看两个村合并后,我想竞选村主任,我当选后马上到你家提亲。”
“不当村官就不能提亲了?”
“也不是,我要是当选了,你父母对我的看法就有改观,你们脸上有光嘛,再说你是村主任夫人不好吗?夫荣妻贵嘛!”
“别吹牛了,不一定选上村干部呢!”
尽管村干部的竞选日子没有到,两人的愿景总是美好的。
村主任李老帆也许想问题太多了,头发花白了大半,像绿油油的庄稼里突然长出成熟的稗子一样。他是村选举委员会主任,认为思想开放的王小崚有潜力,就动员他参加村主任的海选工作。
王小崚同意参与竞选,当面答应了村主任的建议。
又隔了几天,王小崚见到了阿花爹李老帆,两人就自留地的承包费面谈,定夺不下来。
李老帆说,我的5亩地10年承包费2万元,少一分不干。
王小崚笑说,不能再少一点吗?身上就这点钱,我还要买种子呢!
李老帆又说,承包费算少的了,换上别人我还要提价,是看在同村的分上。
王小崚说,行行,你拟一份土地承包合同,签订合同我保证付款。
李老帆点点头,明天拟好,我打你电话。
王小崚承包了阿花家的地后,就开始砍掉枯萎的油桐树,把地深翻了一遍。好在母亲知道儿子要种油桐树,她把几千斤的桐籽选了一遍,留下好的种子,来年春天让王小崚点种,这样就可以减少儿子的一笔开支,算是帮儿子一把。
吃过早饭后,王小崚又到自留地上忙开了,挖坑,用生石灰消毒,施农家肥料。他没有育苗,采用直接点播造林的方法下种。这时,对面山飘来一支山歌:
用情守望油桐树,
相思缠绕芭蕉树,
直到芭蕉树烂芯,
缠到油桐树干枯。
提到唱山歌,王小崚也不示弱,虽然丢了几年不唱,平时倒是喜欢听布依山歌,他甚至把缠绵的情歌设置为手机铃声呢。
王小崚想了一会儿。回应唱道:
要它一定藤缠树,
要它一定树缠藤,
两颗心子合一起,
藤缠树来到干枯。
这一唱一和,两颗年轻的心贴得更近了。本来两家的自留地相挨着,王小崚往地里钻,而阿花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经常来陪他说话,或者在山地里晃悠。
阿花说,你是真心的喜欢我?
王小崚抬了头说,当然啦,是深深的喜欢,不是一般的喜欢。
阿花又说,那为哪样不见你行动,没有找媒人来提亲呀!
王小崚停住插手中的锄头,国字脸上突然暗了下来,似有难言之隐。然后慢悠悠地说,我现在……现在……没有钱送彩礼了。
阿花又说,你原来不是准备好了吗?
王小崚说,那钱已当作承包费已交给你家,没有另外的钱作彩礼了。
阿花心急地说,那不一样嘛,各是各的,大人们会把两样钱分开的。当初你应该先送彩礼,说不定当了女婿后,那块地白送给你栽树,不要什么承包费了呢。
王小崚说,哎呀,你为哪样不早说,提醒我就还会那样干了。
阿花说,你做事前和我商量了吗?什么事都是自己拿主意,埋头苦干。
王小崚说,啷个办?这下真像情歌那个唱了:望你长成大杉木,望妹狠心嫁豪门,狠你睁眼说瞎话,就此作别成路人……
阿花说,你这样说,我无语。
阿花生气后,独自离开了。
并村后,村名改叫桐花村。原都以盛产油桐而闻名全县。
进入冬天后,村委会换届选举工作铺开了。三个自然村寨十八岁以上的村民都是选民,一些在外打工的村民也登记在内。
12月18日,是桐花村海选的日子。上午9点半钟,三个自然寨的选民们从四面八方聚拢到小学校的空场上,海选大会由乡长亲自主持。
王小崚也参加海选,是村主任正式候选人之一。坐在台上,可以说他的群众基础差,加上年轻,不少人不认识他。他带着无所谓的态度去竞选,不管结果如何,所以感觉很轻松,表现得很自然。轮到上场时,他不用现成的稿子,好像村里很多的事情了然于胸一样。他从现实出发,对并村后的现状和未来的发展趋势进行了综合的评介和展望。“另外再提一点,县里重视发展油桐等传统产业,出台了奖励政策,大伙可以放心大胆地种植经济林,这是发财的好项目。最后,请大家相信我,我要是当选村主任,一定带领全村群众优化经济结构,均衡和谐发展,最后达到共同富裕的目标。如果完不成任务,不等到任满一届,我会自动退出或者辞职,请父老乡亲支持和监督。”他的话刚说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当9个人演说完毕,选民们排着队走向红色的票箱,投上了宝贵的一票。一个小时后,王小崚以高于老主任2票的优势当选了村委会主任。
四月初,当山上的油桐树开着红色斑的白花时,王小崚心里暗喜,别人很难体味到那份快乐。他想,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栽植的对年桐第二年就可以开花结果了。
村务不忙的时候,王小崚不时上山伺弄他的油桐树,后期管理如除草、修枝、防治等等都属于松散型的,不算费事。
这段时间以来,村民们在议论,他们看到村委会门口的宣传栏上的财务报告有问题,就是支出有虚列的成份,根本没有那个事。村民们都清楚,三年前因公路建设赔偿的一些林地集体提成资金,结果被莫名其妙的支出,让大伙很不理解。
作为新当选的村主任,新老主任工作交接时,财务肯定也要清白的,不然连自己也难逃脱干系的。所以王小崚得亲自过问财务,把三年来的村财务理顺,给群众一个交待。
晚上,王小崚上了村北已落选的老主任家,想敲打当面锣问个明白。李老帆正在堂屋吧嗒着叶子烟,悠闲自在地看电视剧。他抬头看见王小崚,没好脸色地说,阿花不在家,走亲戚了。
王小崚说,我不找她,主要想和您谈心交心来了。
老主任扭脸问,有事吧?说。
王小崚正眼看着老主任说,村里的财务有问题,你是交接了,但是公开后村民的意见大,你看,是要重新理一下。
老主任声音变大说,不用了,我与会计核实过了,就是那么多,这几年村里办了几件大事,上面没有拨款下来,都是村里自己解决的。
王小崚说,哦,群众的意见大,我也不好开展别的工作呀。
老主任没好气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便你们搞哪样。
王小崚憋着一肚子气走了出来,他有必要与阿花说一声,这事要是捅到乡里去,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又隔了一天,王小崚用手机与阿花通一会,让她去她爹一下,真正有问题要及时解决,要在乡里介入调查之前,晚了一切就不好收拾。
阿花说,好吧,我试试看。
王小崚找媒人上门提亲时,希望不大,听说阿花的大人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这事吹了。
王小崚把村财务情况汇报给乡里,当天上午,乡财政、纪委等组成个调查小组来查账。一个星期后,乡派出所拘留了李老帆,说是他经济上有问题。
转眼又是四月份,漫山遍野的油桐花盛开了,王小崚穿行在树间,呼吸到新鲜又特别的香味,心情无比舒畅。此情此景,心中升腾起一支缠绵的情歌:
油桐花儿朵朵开,
蜜蜂采花多自在,
问哥栽树为哪样,
树大招风等妹来。
(作者系贵州省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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