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片粉碎了秋的梦境
寒冷洞穿爱的壁垒
我们行走于空旷的腹地
象孤独的雀小鸟
在没有粮食的季节
寻找粮食
——《跨越黑暗》
三
翌日上班后,王瑞杰来到高帆的办公室,向高帆汇报了昨天晚上 去见白惠生的情况:“白总对我们吃进电子工业集团公司广告代理权的动议,很是赞同,答应去见见秦兆祥副主任。我问白总该给秦副主任备些什么礼品,白总说,秦兆祥副主任是个老革命,脾气古怪得很,不吃那一套,叫我们千万不可在送礼行贿上动脑筋,不然事情非搞砸了不可。”
“白总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高帆问。
“没有。”王瑞杰道:“我曾暗示过白总,说只要叫秦副主任能给林怀龙总经理打个招呼,我们一次性付给他一万元的报酬。白总说我们是民营企业,搞起来不容易,他不会要一分钱的报酬。只是,给秦兆祥副主任带的礼物,要由我们准备。”
“他要我们准备什么礼物?”高帆追问。
“白总说,秦副主任的妻子身体不好,已经离休在家养病,叫我们准备点上好的人参,一份就够了。一两天他去省城,就给我们办这事。”王瑞杰道。 。
“很好,想不到白总有如此操守,只要事情办成,咱不亏人家。你想办法准备两份人参,给白总送去。”高帆吩咐道。
“还有一件事,省经委副主任张建清那边,也需要做做工作,你看怎么办?”王瑞杰问。
“对于张建清,我们没有一点儿底,你到省城后,先摸摸情况,到时再决定。”高帆道:“另外,你办妥白总那边的事后,就去省城,带着云燕一块去,好好去射击场练练,到时用得上。”
这时,袁贵君副总经理走了进来,见王瑞杰也在,笑笑说:“这下你可清静了,把你的一摊子扔给我,叫我怎么收拾?”王瑞杰笑道:“你在公司呆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抛头露面,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袁贵君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一干不了喝酒,二干不了送礼,三又说不了话,让我守守摊子做点死活还行,要闯世面,真叫我吃不了兜着走。”高帆笑笑,对袁贵君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有了新的权力,是不是先烧一把火叫大伙瞧瞧?”
“火烧不起来,泼点凉水还差不多。”袁贵君说:“首先请二位不要怪罪。”
“能泼凉水也不错,起码能叫咱冷静冷静。”王瑞杰道。
“今天早晨一上班,策划部的人给了我一个策划报告,是关于城市改造如何拿住彩虹桥工程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这事得先搁搁,不要操之过急。”袁贵君说。
“为什么?”高帆和王瑞杰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显得很是惊讶。
袁贵君坐到沙发里,从茶几上摸过一包烟,取一支点着,深思熟虑地说:“这里面有三个因素,我们难以驾驭。一个是资金问题,按城市改造规划,东大街、南大街和长顺街东扩,要修造七十道彩虹桥,每道彩虹桥以六万元的最低造价计算,需要四百多万。我们手头那点钱,如何应付得过来?靠银行贷款吗?根据市政府的部署,城改工程分三期进行,每期工程开工时,市府只给百分之三十的投资,其余的由承包商垫资,工程竣工后才全部结算。我们要承包彩虹桥,就得向银行贷款四百万元以上,才能确保周转,按三年的贷款期计算,到时我们将付出一百多万元的利息。我们搞彩虹桥,也不过挣百十万,扣掉银行利息,所剩无几。用三年的时间换取个平帐,划不来。另一个是公关问题,城市规划领导小组罗列了大大小小十六个县、市级以上的领导,其中需要公共关系联络协调的最少也得六位。我们进行公关靠什么?离不开吃喝送礼的老路子是吧。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方面的开支最少也得八万元。城市改造工程何时不竣工,这些开支何时不能停,别说再支付其它大额的好处费,单一般应酬我们也吃不消。同时,列入领导小组的头头脑脑,多半不是任期将满,便是即将退休,到时他们一走了事,吃亏的是我们。还有一个可变性问题。市府的投资,重点是先保主体工程,而彩虹桥只是配套附属工程,一旦资金短缺,彩虹桥工程搞不搞,何时才搞,没有确实的把握。因此,我们现在还是先不介入为宜。”
“袁总谈到了华翔公司承揽彩虹桥工程的诸多不宜,从一定角度说不无道理,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从这方面看不可为的事,从另一个方面看则不一定不可为。”王瑞杰等到袁贵君刚落下话音,便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搞彩虹桥工程,并不只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取有限的利润。彩虹桥工程说到底是个媒体工程,我们不仅要在三年内赚到修造彩虹桥的工程利润,而且要在更长的时间里通过彩虹桥这个载体,挣到广告发布的利润,七十道彩虹桥的广告发布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十年数十年我公司广告业务带来的不间断的收入。我们以每发布一道一年期的彩虹桥广告收费两万元计算,那么一年就是一百四十万元,如果经营十年二十年,其效益就极为可观了,何乐而不为?”
“我并不主张放弃彩虹桥工程,我只是提出暂时搁置一段时间。”袁贵君强调着:“在各方面条件成熟并有了十分把握的时候,承揽这项工程我们当仁不让,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现在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具备,我们何必要冒太多的风险?我们如果硬着头皮去争彩虹桥工程,一旦搞砸,华翔公司就会全部葬送。作为一个企业的负责人,我们不应该不计后果地去冒险,靠想当然办事。高总这几年干的不错,有了这么大的摊子,也许应该乘风扬帆。纵然这样,更需要冷静,欲速则不达,等栽了跟头,后悔就来不及了。”
高帆看看王瑞杰和袁贵君喋喋不休地争论个没完,谁也说服不了谁,干咳了两声,对袁贵君道:“就你的意见,我们要搁多长时间?”
袁贵君抽口烟说:“我有一个万全之策,只是需要二位首肯。”
王瑞杰道:“既然如此,你绕那么大个圈子干嘛?叫人白费口舌。”
“我们可不可以撇开彩虹桥工程不去强争硬拼,把思路放在买断东大街、南大街、长顺街的广告发布权上?”袁贵君分析道:“买断这三条大街的户外广告发布权,就牢牢掌握了发布广告的主动权。别的广告单位将来想在这三条街上发布广告,非经我们允许,谁也插不进来。我们现在就在购买三条街的广告发布权上做文章,起码有三个便利条件。一是牵涉的部门少,只要建设部门和工商部门同意即可,不费太大周折;二是竞争对手少,承包商的眼睛都盯在工程项目上, 他们吃的是硬件,我们要和人家争工程,肯定敌不过人家,但是,我们要出钱购买发布权,承包商绝对不和我们争,纵然有些广告公司与我们争,也敌不过我们与建委的关系,我们完全有资格把他们排斥在外;三是投入资金少,购买发布权需要多少钱,建委说了算,不需要没完没了的请示报告,加之城市改造正缺钱,我们趁此时机购买,也算是解了市政府的一点燃眉之急,保准一谈即成。”
王瑞杰听了,哈哈一笑,说:“袁总肚子里有货,我看这个主意好。”
高帆也茅塞顿开,说:“这事不必再商量了,就按袁总的意思办。”
袁贵君道:“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还不能明确放弃彩虹桥工程。” 。
“这又是为了什么?”王瑞杰愣住了。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嘛。”袁贵君笑着,沉稳地说:“我们表面上争标,是为了转移竞争对手的视线,在他们还没有悟到购买广告发布权这着棋的情况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广告发布权抢到手。这样,我们就稳坐钓鱼台了。”
袁贵君站起来说:“没有其它事我走了。”
高帆说:“你顺便叫云燕来一下。”
袁贵君答应着出了门。王瑞杰对高帆说:“公司财务上面的帐眼看要见底了,要办这么多的事,恐怕应付不过来,你看能否先跟银行贷点款?”高帆沉思片刻道:“原则上尽量不贷款,如果实在不行再说。”这时,陈云燕推门走进来,仍然是笑盈盈的,问:“高总有何吩咐?”高帆打开抽屉,数出一沓子百元面值的钱来,压在写字台上给陈云燕推过去,说:“你去买台电视机,给赵尚民送去。”陈云燕并不去拿钱,怪怪地看了高帆一眼,不情愿地说:“你是钱多了还是咋的,要白白送人?”高帆道:“尚民和我一起滚爬了一番,最后落的这个样子,现在我能帮他一把,怎能见危不救?论情份,也值这点钱。况且,还有小兰和勇勇,连电视都看不上,除了他们,谁能一声不吭地受这种罪?”陈云燕并不相让:“你这样做,是为了赎罪,还是显示你的义气?”高帆笑笑说:“你不要对我苦苦相逼,我只是出于朋友的情份,没有其它的意思。”陈云燕回身对王瑞杰道:“王总你来说说,高总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王瑞杰笑笑:“这是高总个人的事,我不好说什么。但是,把钱白白送给一个与公司毫无牵扯毫无贡献的人,确实有点不对味儿。不过,主意还是高总自己拿。”陈云燕小嘴噘得老高:“你就会当老好人,和稀泥,看着高总往火坑里跳,也不阻止。”高帆打着哈哈道:“算了算了,别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耽误时间了,下不为例,行不行?”说着,看看王瑞杰,哄劝陈云燕:“去吧去吧,咱们不要学得光认钱不认人。”陈云燕不知嘟嚷了一句什么,悻悻地拿上钱走了。王瑞杰会心地冲高帆一笑:“你老这样跟云燕婆婆妈妈的,是不是太平易近人了点?小心将来她当你的家罗。”高帆舒心地说:“你别胡扯,这话传出去影响不好。我都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哪有心思去打一个女娃儿的主意?”王瑞杰仍取乐道:“怕只怕她打你的主意哟,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相信你有坐怀不乱的本事。”说完,王瑞杰站起身道:“不和你瞎扯了,我去看买人参的事。”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云燕说的可在理,往后可别拿钱送人情,万贯家财也经不住乱折腾呀。”高帆笑道:“知道了,我不说了吗?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嘛。”王瑞杰道:“那就好。”便走了出去。
自从昨晚去了赵尚民家,高帆的心里一直不是滋味,赵尚民一家贫困的情形,缠绕着高帆挥之不去。对于赵尚民的固执,高帆只有一个评价:可气、可恨、可怜而自私。赵尚民没有理由叫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吃苦受累。高帆是真想要帮赵尚民一把,比如邀赵尚民来公司打打下手什么的,一个月给他个千二八百元的工资,赵尚民家里完全是个好光景。但是,当高帆看到赵尚民一杆子插到底的顽固劲,最终还是打消了让他出山的念头。这其中,高帆对赵尚民有太多的担心。一个满脑子之乎者也被文学迷了窍的人,绝对不是经商的料。如果把赵尚民拉进来,说不定会对其他的尤其是爱好文学的员工产生负面的影响。高帆太了解文人的自命不凡和孤芳自赏的品性了,对赵尚民这种连家庭都不顾的纯粹的离谱的半拉子文人,又怎能叫他来死心塌地地关心企业的命运?从赵尚民身上,高帆再次深悟到了中国文人的悲哀。中国的文人兄弟们啊,当经济的压迫使你们穷途末路,而社会与政治又不能使你们安享笔墨文章之乐时,你们难道真的不能放一放架子,向钱靠拢靠拢吗?钱并不是坏东西,钱也不是万恶之源,钱不会使人卑下,你们为什么那样在金钱面前躲躲闪闪?又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遭受金钱的凌辱,被金钱奴役?正是你们下意识地摒弃金钱对人的诱惑,金钱才不会光顾你们,让你们倍受清贫的煎熬啊。历史在一步步前进,它不会因为你的自觉或不自觉而有丝毫的犹豫,不论你是消极的还是积极的站在社会、政治、经济面前,它都会毫不妥协地带着你前行。而你只有两种选择,贫困与富有,绝没有第三种选择。
对于高帆送电视机给赵尚民,陈云燕是一千个不赞成,一万个不 情愿。但钱是高帆的,她一个小小的陈云燕能说什么?陈云燕坐在家电公司的送货车里,身旁是面无表情只顾自己开车的司机,背后的车厢里,放着将要送出去的电视机。说到那个赵尚民,陈云燕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冲昨晚他对高帆那番说教,这电视机砸了扔了,也不能给了赵尚民。你赵尚民没缺胳膊没少腿,凭啥要吃嗟来之食?你要搞文学,高帆没有强迫你,你为啥要在高帆身上撒怨气?世上的事千变万化, 你一个冠山之盟为什么就不能变化?你不是说讨饭也不到高帆门上吗?现在你将从高帆手里接过他白白送来的电视机了,真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走运气不用打早起,好事都让你碰上了。在心里发狠地怪怨了赵尚民一通,陈云燕的怨气消解了一些。她开始想象等一会儿见了赵尚民,赵尚民会是怎样的反应?赵尚民一定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连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接下来,赵尚民会说一千道一万地感谢来感谢去,然后欢天喜地的抱着电视机进了家。然后,……陈云燕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撇撇嘴角坏笑一下,赵尚民一定兴奋得浑身打颤,真是那样就好了,他抱着电视机进门时,不小心被门坎绊了一下。结果好戏收场了,赵尚民爬在地上鼻青脸肿,电视机已摔得粉碎。想到这儿,陈云燕禁不住身临其境地笑起来。身旁的司机听见,笑笑问:“想起了什么开心事?”陈云燕瞟了司机一眼,没有答话。她扭头看看车外,一家标着“梦想咖啡屋”的店面忽悠闪过。陈云燕的眼睛也顿时一亮。
六年前,陈云燕二十岁的生日晚会,就是在“梦想咖啡屋”度过的。那天,她没有通知其他亲朋好友,只邀请了高帆。那时,高帆已辞去了报社的工作,开始倒腾生意,在街面上摆摊卖些女用小饰品。陈云燕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单独请高帆给自己过生日。是出于一种感恩的心情吗?陈云燕还在学校读书时,经常拿着稿子去报社找高帆,高帆总是彬彬有礼,热情有加地对自己的到来表示欢迎,对自己的诗稿,总是细心地品评,认真修改,给陈云燕讲了许多诗歌理论及创作技巧方面的知识,对一些好的作品,则不遗余力地向有关报刊推荐发表。因此,陈云燕在学校时,已在《平泉日报》、《平泉文学月刊》以及省报和省文联、省作协主办的文学期刊上,发表了一定数量的作品。陈云燕被所就读的学校誉为“校园女诗人”,成为校刊编辑组的成员。
陈云燕深知,是高帆将自己扶上马,呕心沥血地送了一程又一程的。当陈云燕走出校门时,高帆也下海了。好几次,陈云燕在街头遇上了练摊的高帆。高帆已失去了往日温文尔雅的气质和踌躇满志的神采。虽然看上去穿戴仍那么整洁,言来语去还那么文雅,但从高帆的神情看去。却是一副历经沧桑、老气横秋的神态。陈云燕不止一次为高帆的处境黯然神伤、偷偷落泪。每次见到高帆,她总要从高帆的摊子上选一些小饰品买下,高帆在接她递过来的钱时,手总是颤颤的,眼睛瞅着别处。也有好多次,陈云燕看见了高帆眼里隐隐的泪光。有一次,陈云燕憋不住了,对高帆说:“高帆老师,让我来和你一起练摊吧。”高帆听了吃惊地问:“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应该好好念书才对。”陈云燕说:“我已经毕业了,一时又找不到工作,叫我来吧。”高帆见陈云燕并非在开玩笑,生气地说:“不行,你的前途不在这儿。你不要想入非非,继续搞好你的创作,你终归要出人头地。”也就是在那天,陈云燕一直守在高帆的摊子前,直到很晚了才收摊。高帆告诉陈云燕自己在报社干的是临时工,每个月才二百多元工资,家里老婆孩子四口人,生活不下去,不得已才下了海。陈云燕问:“那你还作不作诗,当不当诗人?”高帆苦笑着:“我的文学生涯已经告一段落,现在我的目标是赚钱。等以后有了钱,做不做诗人,再选择就方便多了。”听着高帆的回答,陈云燕感到一阵阵的失落。也许正是因为这层原因,陈云燕在自己二十岁的生日那天,单单邀请了高帆给自己做生日晚会。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时间倒退到六年前那个初秋的晚上。
“梦想咖啡屋”坐落在平泉市人民广场南侧,门面装饰一新,大厅里更是富丽堂皇。大厅内前部及中间位置是散席,每只条形桌上都摆着一簇鲜花,种类各不相同,桌边配备有四只藤椅。大厅的左右两侧,是两排各有名号的包厢,每个包厢大约五、六平米的面积。陈云燕订的包厢是“明月天籁”号,在大厅右侧第二处位置。包厢正壁上是一幅手工水彩画,左右两壁各挂着一个干花工艺花篮,墙角有一整套家庭影院,家庭影院的对面是一只高档双人沙发。中间是一只小桌子,地上铺着玫瑰红地毯。门的上方墙壁上,一盏壁灯透出柔和而朦胧的橘黄色的灯光,门的右侧墙壁上钉有衣帽勾,整个包厢温馨而典雅。这种包厢以小时计费,价格不菲。
高帆如约赶来时,陈云燕已经久等多时了。桌子上摆着一只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两支红蜡烛,那是咖啡屋免费赠送的。高帆进了门,将鞋子脱掉,与陈云燕的鞋子一并放在门角,回身冲陈云燕笑笑,说:“你可真够阔气的,舍得花这么多钱讲排场。”陈云燕迎过来,拉了高帆在小桌子旁边面对面席地坐下,说:“我今天请的不是一般的客人,当然不能用一般的礼数喽?”脸庞荡漾着顽皮的神色。高帆道:“此时的我非彼时的我,哪有什么非常的地方可言?”陈云燕调皮地笑着说:“我看哪,高老师自打经了商,越来越变得没有自信了。”高帆拘谨地笑笑说:“此话怎讲?”陈云燕道:“几次我到你摊上买东西,你都不敢正眼看我,比女孩儿还拘束,不是吗?”高帆忐忑地说:“怎么都让你看出来了?不知怎么搞的,我上街摆摊,最怕见到熟人。一见到熟人,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陈云燕乐道:“想不到高老师一贯风流倜傥,也这么羞羞答答。”高帆说:“我也经常对自己说,要放开一点,咱光明正大凭受苦挣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奈何就是不行。”陈云燕收敛了笑容,感慨地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一个名扬平泉的大诗人,又是堂堂的报社编辑,一下子跑到街上摆摊子,谁也不可能一下子转得了这个弯。”二人说着,侍应小姐送了两杯热咖啡和两碟糖上来,问陈云燕:“二位要不要点别的菜?”陈云燕回道:“上两只汉堡包,再要一盘蒜茸西兰花,两条平鱼行了。”侍应小姐应声退了出去。
高帆从怀里摸出一个首饰盒,给陈云燕递过去:“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我没有好的礼物给你,思来想去,选了这个,请你笑纳。”陈云燕惊喜地接在手里,打开来看,见是一枚24K黄金戒指,说:“你是不是发了大财,要这么浪费?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哪里敢收。”说着,要给高帆还回去,高帆急了说:“我从来没有给人送过生日礼物,你是不是觉得我成了小摊贩,不值得收我的礼物?”陈云燕激动地说:“我是没想到你会买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我也从来没有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再说,你家里那么困难,你做生意又受那么大的苦,叫我于心何忍?况且,我还小,这东西对我也不怎么适用,你说是不是?”高帆无言,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陈云燕见了,怕惹高帆生气,转而说道:“不过,你的礼物对我将来倒是适用。好了,我收下了。”陈云燕小心翼翼地将首饰盒放好,对高帆说:“谢谢你,高老师。” 饭菜上齐后,两人说了一番祝福和感谢的话,便切开生日蛋糕,边用边聊着,说起陈云燕的工作问题,陈云燕感到说不出的迷茫,高帆说:“不然的话,我给你找找熟人,寻个门路。”陈云燕忧郁地说:“如果你还在报社,我一定求你帮忙,现在,我不愿意再给你添麻烦,你也不要再为我分心。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专攻写作的事。”高帆道:“也好,对你的才华,我一向是很佩服的,但有才华未必就能成材,还需要有恒心、有狠心,不能受功名利禄的干扰,更不能为功名利禄而屈服。曹雪芹在贫病交加的困境中,写出了《红楼梦》;李白不为权贵所惑,成为一代诗仙;杜甫几番遭贬、历经磨难,唱出了《茅庐被秋风所破歌》;巴尔扎克被债主逼的钻到床下,留下了一部部惊世骇俗的巨著。搞文学,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文人没有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意志,很难在历史的长河中屹立不倒。”高帆热切的期望和谆谆教诲,深深地打动着陈云燕的心。陈云燕怔怔地看着高帆,心底一排排热流澎湃涌过。她放下筷子,声音颤动着,对高帆说:“高老师,我给你唱支歌,好吗?”高帆愉快地说:“我好久没有用心去听一首歌了,今天能听到你的歌声,真三生有幸啊。欢迎欢迎。”说着,鼓鼓掌。
陈云燕起身,打开电视机和VCD,拿过曲目单选了一下,从光碟盒里取了光碟放入磁盘里,随着屏幕唱了起来: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
不怕旅途多坎坷
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
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苦恼已多
再多一次又如何
若没有痛苦别离时刻
你也不会珍惜我
千山万水脚下过
一缕情丝挣不脱
纵然此时刻情如火
心里话儿向谁说
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
只要你也想念我
陈云燕唱着唱着,声音逐渐呜咽起来,她丢下话筒,跪伏在高帆肩头,吞声哭诉道:“我不愿意看你再摆小摊了,我不愿意看你再受那份罪。”
高帆拍拍陈云燕的肩头,说:“都二十岁的人了,还哭鼻子,多难为情啊。你还小,还不知道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也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和命运的乖戾。等你长大了,成了家,为工作,为生活奔波劳累的时候,你就会理解我的抉择,也会默默地承受生活的不幸。”高帆说着,扳过陈云燕的肩头,凝视着陈云燕的一双泪眼坚定地说:“我不会一辈子在街上摆摊的,只要政策不变,再过十年八年,我要办属于自己的公司,当一个名副其实的老板,就象香港的李嘉诚、美国的比尔。盖茨。那时候,钱已不能再奴役我,而只是我手中的筹码,我想把它放在哪里,它就得呆在哪里。”
陈云燕听着,拭去了泪水,说:“我祝福你。”
“来吧,我把我最爱唱,也是我最喜爱的一首歌献给你。”高帆道。
“什么歌?”陈云燕喃喃地问。
“郑智华的《水手》。”高帆庄重地说:“郑智华是残疾人,但他并没有因此消沉,没有为命运的不幸以泪洗面,而是从苦难中挺起胸膛,高亢地唱出了亿万人不屈于命运的壮歌。”边说着,边轻轻地唱起来: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象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
至少我们还有梦……
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
为什么
高帆的歌声,依稀在陈云燕的耳畔回响。那歌声,穿越时空,带着陈云燕飞了回来。
陈云燕曾亲身感受过高帆创业的艰难,对高帆目前的成就,她尤为欣喜若狂。有些时候,她比高帆更加珍惜高帆所取得的一切。因此,当高帆要送电视机给人时,陈云燕难以接受的心情,就可以被理解了。
送货车在笔直的大街上继续行驶着,陈云燕的思绪,又回到了车厢里的电视机上。她想到了双眼含怨的于小兰,还有很乖的小勇勇。电视机千万不能摔坏,否则,对于小兰和小勇勇就太不公平了。陈云燕想,倒是可以让赵尚民重重地跌一跤,不但让他身子痛,更要让他心痛。要让他对自己的自私痛恨痛悔,让他为自己对妻子对儿子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可耻。陈云燕忽然悟道:“说不定高帆此举,正是对赵尚民最好的教训。当一个大男人靠别人的施舍过活时,他不应该麻木不仁。”
送货车拐出大街,在陈云燕指点下,驶进小巷,赵尚民家就要到了。
四
陈云燕和王瑞杰走后,高帆一个人在办公室想了会儿心事,就到了策划设计部。策划设计部经理许铤锋见了高帆,正要起身相迎,高帆摆摆手示意他别动,径直走过去,问:“在忙些什么?”许铤锋翻翻面前桌子上的一摞广告设计效果图,说:“这些都是昨天才收回来的,广告主都认可签字了,准备交付喷绘,我再把把关,看有没有错处。”高帆微微俯下身,取过效果图逐张审视着,赞许地说:“对工作就应该认真负责,严格把关,于人于己都有益。我们要创自己的品牌,没有认真负责的态度是不行的。”这时,一位工作人员搬过只椅子,放在高帆身后。高帆坐下,继续审阅着。一会儿,高帆取出一张效果图说:“给奥斯特制衣有限公司做的广告文案,是不是太过繁杂?还有,广告词显得生硬了,听起来象豪言壮语,只是显示了奥斯特制衣公司全体干部职工同仇敌忾,与企业共存亡的精神风貌。”许铤锋凑近看看,说:“这个广告词是按奥斯特制衣有限公司总经理白惠生的授意写的。”高帆问:“他们是做企业形象广告,还是做产品广告?从文案上看,是产品广告嘛。”许铤锋道:“高总说的对,是产品广告。”高帆说:“这就对了,既然是产品广告,首先面向视众传递的是产品的信息,而文案却大面积地展示了表现企业如何强盛的画面,只给产品留了个小角落。这样的文案,无论怎样也引不起视众对产品的认识,更谈不上产生共鸣了。广告词写得太直露太浅白太严肃,不利于受众所接受。”高帆把效果图递过去:“建议重新修改这个文案。”许铤锋为难道:“假如奥斯特公司不同意呢?”高帆说:“奥斯特公司是我市的重点企业,总经理白惠生又是省优秀企业家,奥斯特公司的产品销售目标不仅是在全省及邻省寻找市场,更重要的是想打向京城和环渤海地区。如果定位不准,对奥斯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对我们来说,则是一处败笔。这件事你亲自去找白总说明,再作定断。”许铤锋解释道:“奥斯特的这个广告只在市区做,有地域局限性啊。”高帆道:“白总这样想情有可原,我们也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这个广告只在市区做是有局限,但我市有一百万人口,还有南来北往的每年数百万来平泉市办事旅行的流动人员,广告做好了。他们会将产品信息带往全国各地,这方面是没有局限的。我们要把企业的广告做的放在哪儿都无懈可击。”许铤锋听了笑笑说:“那我只好去试试了。”高帆道:“去吧,告诉白总,奥斯特要想做纯形象广告,我们愿意降低收费提供服务。” 高帆起身正要出门,袁贵君找了来,对高帆低语道:“综合事务部已经将辞退人员的名单报上来了。”高帆笑笑,说:“去你的办公室谈。”
进到袁贵君的办公室,高帆坐到沙发里,袁贵君从办公桌上取了名单递给高帆,说:“看看,还真不少,十六个呢,都是业绩在一万元以下的。”高帆看了看:“打击面是不是太大了点?”袁贵君说:“那要看怎么说,为企业的生存考虑,打击面再大也值得。如果为企业的稳定考虑,打击面则不宜太大。”高帆问:“你的意见呢?”袁贵君顿了顿说:“就目前的形势,稳定应该放在第一位。我们的公司开办还不到四年,有些员工缺乏工作经验,业绩可能跟不上,这是可以理解的,我们以后应对他们加强训练和培养,帮助和鼓励他们迎头赶上。这部分员工,我的意思是先留下,观察一阵再说,比如业绩在五千元以上的,扣除其工资及其它正常消耗,多多少少还有些利润给公司。但是,业绩在五千元以下的,就没有利润给公司,甚至让公司蚀本了。这部分人,我的主张是快刀斩乱麻,当退则退。”高帆看着名单数了数说:“业绩在五千元以下的也有九人之多,把他们都辞了,是不是会让人觉得我们太没人情味?我记得在什么书上看过,一个面临破产的外国公司,在几乎全员被迫停工的情况下,仍坚持给员工发放薪水和福利,结果激发起工人的积极性,掀起了全员为公司推销产品,为公司排忧解难的热潮,终于使公司起死回生的事。这对我们是很有借鉴意义的。”袁贵君笑笑说:“你说的故事,我也知道。但是,人家的员工是主观能动性很强的员工,而我们这些员工却恰恰缺少了主观能动性。我们和人家那个公司是不同国情不同时代不同人文背景的两码事,岂可生搬硬套?”高帆道:“既然这样,就把业绩在五千元以下的员工辞退吧。你和王总再交换一下意见,他若赞成,就开始执行,不过,要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对被辞退的人员,每人发给三个月的生活保障工资。”
离开袁贵君的办公室,高帆在走廊上遇见了陈云燕。陈云燕气咻 咻的,见了高帆,劈头盖脸地抱怨道:“真不知你的朋友是什么东西,好心做了驴肝肺。”高帆一头雾水,问:“怎么了?”陈云燕恨恨地说:“白送他一台电视机,他愣是不收,还说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非要叫我把电视机搬走。反倒是我好话说了一箩筐,人家才勉强收下,真成了失盗主给贼赔情,倒霉透了。”高帆知道了原由,禁不住笑说:“就这就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你也太小家子气了,还是我高帆的得意门生呢。”陈云燕说:“人家叫我告诉你,电视机是收下了,但将来要还你钱。”“很好,这笔帐将来我去讨。”高帆笑着劝道:“赵尚民就那么个秉性,死要面子活受罪,典型的文人性格嘛。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权当代我放他一码,怎么样?”陈云燕白了高帆一眼,脸色柔和了许多,叹口气说:“谁叫我上了你的船呢?只好代你受过喽。”说着,来到了陈云燕的办公室门外。陈云燕笑笑:“你来看看我们的网站计划。”高帆说:“我对因特网一窍不通,看了也是睁眼瞎。”陈云燕矫声道:“你对人家的工作怎么就那样漠不关心?”边说,边打开房门,将高帆拉进来,将高帆摁在电脑椅上,然后打开电脑,用手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打开了一个存盘文件,电脑屏幕上显出了“华翔广告公司网站设计计划”的字样,下面是成排成行的文字。陈云燕欢快地指点着屏幕上的文字段落,偶尔转换一下页面,给高帆介绍着:我公司的网站主页,我准备分设几个栏目,栏目一是我公司简介,登陆公司基本情况及相关内容;栏目二是广告信箱,登陆新的广告政策、法规和理论文章:栏目三是千里红线,登陆企业交流和产品供求信息;栏目四是文苑漫步,登陆一些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
高帆听了个梗概,说:“总的感觉还不错,你看着办吧,我就不用细看了。”
陈云燕说:“建网站可是要花钱的。”
“这我知道,连上网聊个天还一小时四、五元呢,莫说建网站了。”高帆笑着说:“你是不是怕我舍不得花钱?”
“我是担心你不支持我。”陈云燕说。
“我可没那么傻,对公司有利的事,我能不支持你干?”高帆道:“说吧,需要多少?”
“我想申请注册一个国内域名,租用一个网站空间,还得购买一套网页制作软件,大概需要三千元左右吧。”陈云燕说。
“待一会儿你到财务上打个条,我给你批一下,该咋办咋办,要节约开支。你建网站是我特允的,可要记着,若让我看不到效益,到时这笔钱从你的工资里扣回来。”高帆站起身,笑着刮了下陈云燕的鼻子:“你可不要哭鼻子哟。”陈云燕埋怨道:“你才哭鼻子呢。小瞧人。”
高帆回到办公室不久,陈云燕就拿了借条来。高帆在借条上签过字,对陈云燕说:“网站的事要赶紧搞,来不及的话,放放也可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电子集团公司的事,过几天王总去省里,你和他一块去,到射击场练几天,要做到百发百中。”陈云燕吐吐舌头,道:“要我去打枪?吓死我了。”高帆说:“吓死了也得去,吓不死就上战场,形势逼人啊。我也不愿叫你抛头露面,可……”。陈云燕截住高帆的话头,说:“你不用解释,我听你的。”
这时,高帆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和对方通了话。电话是马小斌打来的,马小斌要给高帆引见苏永南副市长的儿子,约高帆到娄山大酒楼老地方见面。关上手机,高帆笑笑说:“马小斌要带他的朋友,就是苏永南副市长的儿子约见我,我现在就去娄山大酒楼。”陈云燕一听是去娄山大酒楼,心就狂跳不止,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我去不去?”
“你就别去了。”高帆说:“马小斌看见漂亮女人,眼瞪得贼亮贼亮。这种场合,你尽量少出面。”
“我也真担心你叫我去。”陈云燕长出一口气,释然地笑笑。
“我若在下午一点钟回不来,你给我打个电话,就说有急事。”高帆吩咐道。
陈云燕会意,轻松地答应着,又不无担忧地对高帆说:“再不要打麻将输钱啊。还有,在那些女孩儿面前,可得把持得住。”说着,脸自红了。
高帆笑笑:“你放心,我还不至于禽兽不如。”
从办公室出来,陈云燕回到自己的房间。高帆赶往娄山大酒楼,径直奔向“海市蜃楼”包厢。门前迎候的侍应小姐还没来得及明眸皓齿地挂出笑容,高帆已大步跨进门去。
包厢娱乐室内,马小斌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爬山”,每人身边都陪坐着一位穿得花枝招展、面目楚楚动人,右手中指戴着铂金戒指的女子,高帆一见就明白了十二万分,心里嘀咕道:马小斌这家伙把特陪小姐都用上了。“爬山”是一种用扑克牌进行赌博的方式。这种赌博方式速度较快,赌注较大,颇为流行。
马小斌和那个男子忙着叫牌跟牌,并未留意进来的高帆。一位特陪小姐眼快,慌着问高帆:“你怎么随便进来啦?”马小斌猛抬头一见是高帆扔了牌叫道:“不玩了不玩了,手气太背。”迎了出来。高帆笑着压低声音对马小斌道:“你怎么叫了特陪?”马小斌嘿嘿一乐:“你怎么知道?”高帆说“看她们的穿扮和中指上的戒指,你瞒得了我?这儿除特陪外,一律着工作服,女士严禁戴戒指。”马小斌干笑着:“弟兄们吃不上肉,还不能闻闻腥?”
二人说了几句,回头时,那个男子已安坐在沙发上。马小斌给了两个特陪一个眼色,特陪小姐从从容容地出了门。马小斌把高帆迎进娱乐室,把在沙发上坐着的男子介绍给高帆:“这位是苏永南市长的公子苏国荣。”苏国荣派头十足地僵坐着,蜻蜓点水般地和高帆握握手。接着,马小斌又把高帆介绍给苏国荣。高帆笑着,爽朗地说:“马队长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么高贵的客人都请到了。你可要多多关照喽?”
“高总福星高照,有了咱这个兄弟,还有什么门坎迈不过去?”马小斌趾高气扬地说:“没经许可,兄弟代高总定了这个包厢,不见怪吧?”
“咱们兄弟之间,何必分得详细?不要冷落了客人为第一要紧务。”高帆应着。
三人言笑之间,侍应领班小姐进来,问马小斌:“已经快十二点了,是不是开始上菜?”领班小姐见高帆也在,冲高帆笑笑,并未搭话。马小斌说:“既然时辰已到,就开始吧。”领班小姐应声出去。三人来到前厅,各自坐了。过了一会儿,酒菜上齐,少不了专座侍应作陪,又一番杯觥交错。
马小斌对高帆说:“你的事,我和国荣通了气,国荣可是有意结交你这位朋友,令我感谢涕零。”
“国荣老弟看得起,真令我感谢涕零。”高帆打着套话。
“心诚则灵嘛。”马小斌道:“世上没有最难办的事,只有最难找的人。只要有人,什么事办不成?”
“不知高总眼下有多少资本?”一直不言语的苏国荣,此时一字一顿地问。
“说来惭愧的很,装在自己口袋里的,还不足六位数,”高帆有意压了筹码。
“这点钱,要干四、五百万的工程,太不现实。”苏国荣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钱是少了点,弟兄们一块想办法,还有淌不过去的火焰山?”马小斌见苏国荣神色不对,忙出来打圆场。
“马队长言之有理,单凭今天你叫国荣来共商大计,我算是对你五体投地。”高帆言不由衷地道,但笑的十分诚恳。
“咱们可算是一见如故,我觉得和你就是对脾气。”马小斌对高帆道:“我和你之间没的说,我帮你忙,也不想从你身上得什么好处,可对国荣,却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那还用说?我自然心知肚明。”高帆道。
“你的事我已经都安排了。国荣负责给你融通投标,我只能敲敲边鼓。”马小斌道:“下来就是兄弟们那份,你得听我的,保证大家都不吃亏。”
“就看高总会不会来事了。”苏国荣半笑不笑地说:“这件事办的好,以后的钱还有的挣。”
大家吃着菜,马小斌忽然说:“高总怎么没带陈小姐来?叫国荣开开眼。”一句话立即让高帆警觉起来,不露声色地说:“小陈出差去了,个把月回不来。”
“太遗憾了。”马小斌叹口气:“陈小姐不来,风情就少了七分。高总金屋藏娇,怕是舍不得拿出来示人吧?”
“小陈是我朋友的女儿,我哪里敢藏她?”高帆情急之中撒着谎:“别说我不会动他一指头,谁敢存心打她的主意,我肯定得跟他急。”
“那倒是。”马小斌嘴上这么说,脸色却变得阴暗起来:“朋友之妻不可欺嘛,朋友之女当然更不能欺。天下红颜遍地是,高总哪里会吃窝边草呢。不知高总养着多少野猫咪?”
“野猫咪是那么好养的?我每天忙得团团转,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哪有精力去伺候野猫儿?”高帆笑着,不无趣味,但夹杂着更多的揶揄:“二位兄弟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闲有闲,一个个膀粗腰圆,精力充沛,定少不了猫咪上门,翻云覆雨,痛快淋漓。我这样子,岂敢与你们同日而语?”
“哈哈,”马小斌爽笑道:“高总真会拿兄弟们开涮,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高总此前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在兄弟们面前高高在上,实在令人望而却步。”苏国荣显然对高帆的话不投机有所察觉,启开尊口似笑非笑地说:“现在的时代,象高总这样清心寡欲的人实是难找,不过和兄弟们在一块,没必要装腔作势。”说着,对马小斌道:“今儿给高总安排一个,叫高总开开荤。”
“一定一定。”马小斌点头哈腰地说,极力巴结和讨好苏国荣:“高总眼下财力不济,远离女色倒也明智。但国荣放话,高总该给个面子。”
高帆知道苏国荣一番话是在嘲讽自己,有意要自己出洋相,下不了台,本想回敬几句,还是忍住了。堂堂一个副市长的公子,哪天所见所闻不是前呼后拥,敬之如神,待之如父,一片恭维?自己一个唤不出名来的小老板,能与其同桌共饮已荣幸至极,何敢有所不敬。况且,面前这两个人完全有能力操纵自己乃至华翔公司的命运,让你发财你就会发财,让你倒霉你非倒霉不可。若不是为了陈云燕,他高帆决不会这样拐弯抹角,畏首畏尾,东躲西藏,闪烁其词,消极防御。然而,他也不能去千般迎合,万般奉承,完全置人格尊严于不顾,听任他们摆布。那样,他们必然得寸进尺,为所欲为,拿自己当猴耍,甚至毫不心慈手软的吞食自己,陈云燕也必将成为他们的美餐,难保全身。他不能为自己的飞黄腾达而出卖云燕。
高帆一闪念间,倾着马小斌的话音,笑笑说:“还是马队长了解我,咱没那份财力,不敢造次啊。果有一日腰缠万贯,说不定比二位更占花魁。”
从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高帆觉得马小斌眼里凸现的贪婪和狡诈是那么强烈和狭隘,苏国荣眼神里暗藏的阴狠和冷酷是那么自私和毒辣。马小斌具有典型的暴吏色彩,苏国荣充其量只能扮演个不善权谋,不擅钻营的政客。与马小斌相处可利用而不可长期共事,和苏国荣呢?高帆想到了足球,不能丢弃,不能捧在手里不放,只能用脚传带,射门后不论是否射中,就得扭身快跑。为什么?不善权谋的政客不算一流的政客,不擅钻营的政客不是合格的政客。想在这样的大树下乘凉,终究会树倒身伤。现在或在一段时期内,高帆将铁定必须夹在他们之间,与其周旋。
主意打定,高帆心里踏实许多。他悄然看看手表,已近一点半,手机就要响了。高帆站起来,举杯说道:“鄙人的难处,望兄弟们理解。对朋友,高某决无二心。今天,索性陪大家玩个痛快。不过,各位给个面子,共同干了这一杯。”
“我说高总够意思嘛。”马小斌来了劲,对苏国荣说。
“高总能放下架子和弟兄们打成一片,这才是真义气。”苏国荣脸上堆着笑,说:“这个面子给高总。”苏国荣时刻不忘自己的尊大。三个人热烈碰杯,一饮而尽。高帆冲专座侍应小姐道:“传特陪。”
“还要那两个,再给高总加一个。”马小斌说。
“不行,要玩就玩大点,每人两个。”高帆故意夸张道。
“还是一个吧,免得伤了高总的身子。”苏国荣终于说了句开心话。 高帆从口袋里摸出一叠子大额钞票,甩给马小斌:“兄弟们玩得过瘾,拿这钱给买点营养品,你可别都贪污了。”
马小斌攥钱在手,眼里放光,笑道:“我哪敢?”
三个特陪小姐进来,分定主人。高帆对专座侍应小姐说:“告诉你们领班,全部总统套房。”马小斌和苏国荣听了,面露喜色。
这时,高帆的手机终于响了。高帆取出手机接了通话键,表情严肃地“哼哈”了几声,合上手机,无奈地笑笑,抱歉地说:“看这叫什么事,我在省纪检委的朋友来看我,已到了我的办公室。”
马小斌和苏国荣相互交换了下眼神。马小斌说:“高总贵客临门,你先去忙,这儿有我照应,咱回头联系。”
“那就有劳马队长了。”高帆说着,分别和马小斌、苏国荣握了握手,告辞走了。
马小斌招呼苏国荣道:“咱们走,高总留着也没劲,咱各自为阵。”话毕,将手里的钱与苏国荣分手了。一共一万元,苏国荣拿了六千元,马小斌装了四千元。有钱到手,两人也不再计较,被领班小姐迎着,带着特陪小姐上了三楼的客房部。
高帆出了餐厅,回到自己的车上,躺在靠背上休息了一会儿。他对自己这场有惊无险的争斗的结局感到还算满意,但白白扔掉了一万多元,对公司又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他不能不心痛。侧过头,高帆见一旁的停车位里停放着一辆桑塔纳警车,一辆奥迪轿车。望着两辆轿车,想想它们的主人,高帆嘴角挂出鄙夷的笑。高帆对自己贸然编造的“省纪委的朋友”颇为得意,有了这张王牌,什么苏国荣、什么马小斌,在自己面前就不敢轻举妄动。可惜这张王牌是冒牌货,不然……他高帆要真有这样一张王牌就好了。
五
高帆去娄山大酒楼后,陈云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连接上互联网,申请了域名和电子信箱。又在电脑上对华翔公司的网站设置计划作了进一步的修改,并开始草拟网页内容。看看中午已过,陈云燕关上电脑,到楼下的快餐店买了个盒饭,拿回办公室吃了一多半,就推到一边,取杯子倒上水喝了几口,又回到电脑旁,接着草拟网页内容。忙了一会儿,蓦然想到去娄山大酒楼的高帆,顿觉兴味索然,停下手,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想开了心事。
来到华翔广告公司快四年了,在这段时间内,高帆对自己关怀倍至,使自己就象进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不禁以为办公司就是那么回事,平凡之极平淡之极。高帆每天忙忙碌碌,但笑容常常挂在脸上,精力旺盛远远超于从前。虽然论年纪他已将入不惑,却比六年前更显年轻,找不到一丝老气横秋,岁月累人的感慨。这些日子里,陈云燕又有几首诗几篇散文在省级文学期刊上面世,她为高帆给自己创造了如此优越的成长环境而充满了幸福感,同时,也深觉不安。她来高帆这儿,有期望在高帆的指点下早日成材的目的,但不是唯一的目的。从自己二十岁的生日那天起,她就在等待着高帆能够接纳自己,好和高帆一起同甘共苦,帮他实现办公司当老板的愿望。然而,直到高帆办成了公司,她才被高帆收留。才开始有了一份自己挣来的工资,准确地说,是高帆给予的无偿的援助,她的心里很不平衡。她埋怨高帆给赵尚民送电视机,而自己呢?又从高帆手中取走了多少电视机?每月一千元的工资,能赶得上一个副县团级干部了,她给高帆帮了什么忙,又给高帆创造过多大的价值?她有什么权利领那么高的工资?她是等同于在高帆这儿吃白食啊。在这一点上,反倒不如赵尚民有骨气。因此,对于高帆昨天上午与自己的一番谈话,使她对将来如何给自己定位,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是能够帮高帆做点事情了。高帆从下海至今尝了多少难言的苦痛,遭遇了多少坎坷和不幸,她不是一无所知。高帆给了自己太多的无私的关爱,而自己又给过高帆什么?陈云燕深深自责着,自责着自己的太不懂事,自责自己太有负于高帆有愧于高帆。
现在的高帆,需要一个什么样子的陈云燕?陈云燕开始思索这个纵深的问题。自己把高帆当导师,当兄长,甚至更当成自己的人生伴侣,这一切又能给高帆带来什么?自己是不是已成为高帆生活上和事业上的累赘?这样想着,陈云燕不觉一阵心悸。真要如此,那么,高帆与自己挥手说再见的时候,已为期不远了。高帆是一个意志坚强,个性刚毅,崇尚奋斗而看重事业的人。在他面前,肤浅的同情,寡淡的奉承,甚至鄙陋的示爱,不会起丁点作用,他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与自己风雨同舟,赴汤蹈火,忍辱负重,开天辟地的事业上的伙伴啊。陈云燕心头豁然一亮,他不能再寄身于高帆的荫翳里安身立命,她要走出去,和高帆并肩携手,浴血奋战。
陈云燕能走出去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昨天在娄山大酒楼的一幕,足以令陈云燕心惊胆战。尔虞我诈的相互利用,唇枪舌剑的明争暗斗,金钱美女的陷阱诱惑。她陈云燕如何应付得了?!陈云燕绝对想象不到,高帆每天承受着多大的压力,面对的又是多么复杂的局面,要完成多少高难度的动作。陈云燕又为高帆担心起来。每天周旋于政客和商贾中间的高帆,真能经得住金钱和美女的诱惑而洁身自好吗?他会不会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会不会迷醉于香肌玉肤而魂飞魄散?在陈云燕的背后,高帆又是一副怎样的面孔?她想到了那些专座侍应小姐,想到了李久昌、马小斌的丑陋表演,想到了那位领班小姐的一声“特陪”。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不敢再想下去……。陈云燕用双手揉摩揉摩太阳穴,直起身,喝了口水,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打字。当电话机显示屏上的时间闪动着跳过下午一点三十分时,陈云燕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高帆的手机。不待陈云燕发话,却听高帆“哼哈”了几声,就挂断了。陈云燕持着话筒,听着耳机里“嘟嘟”的忙音,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时,一男二女三个年轻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望望手拿话筒一言不发的陈云燕,一个男青年止住步,两个女青年蹑步向前,从背后捅了陈云燕的胳肢窝一下,笑呵呵地说:“你怎么象个泥人儿?”陈云燕回头笑笑,放下话筒,问:“你们不去上班,来干嘛?”略瘦的女子道:“还没到上班时间呢。”略胖的女子说:“我们是来托关系走后门的。”陈云燕不解,问:“托什么关系?”瘦女子说:“听说公司要裁人,名单都出来了,你不知道?”陈云燕回答:“昨天开会提了一句,不是还没动手嘛。”胖女子道:“怎么没动手?袁总今上午到策划部找高总,有人听见的。”陈云燕笑笑说:“真有这事,你们干得好好的,担心什么?高总对你们不好吗?”男子说:“好是好,咱们都是高总拉进来的,高总能对咱差了?可咱是搞文学的,对经商是门外汉,业绩搞不上去,高总能说得过去,在别的人那儿就行不通。”瘦女子说:“尤其是王总和袁总,横竖看咱们不顺眼。那天我正爬在桌上写东西,袁总看见了,气都不吭一声,把我的东西撕了个稀烂,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陈云燕笑道:“你也太大胆了,连我都不敢在上班时间搞创作呢。”男子说:“搞文学的人都知道,灵感稍纵即逝,灵感来了不抓住快写,过一会儿就什么也没了,叫你追悔莫及。”瘦女子说:“你是咱们的大姐姐,又是高总的大红人,你去跟高总给求个情,叫他网开一面,不要砸了咱们的饭碗。”陈云燕为难道:“这个情说不得,开会时,王总和袁总的态度很坚决,几位部门经理也把话挑明了。高总也有难处,不得不有所表态,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我只是个助理,哪敢插手公司的大政方针?要求情你们自个去求求,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直接见面更坦诚一点,起码容易理解。”男子说:“高总近来也变了,以前见了面总要询问询问创作的事,还要鼓励一番。后来绝口不提创作的事,更听不到鼓励的话,往往是检查完工作就走,似乎不认识似的。”陈云燕道:“高总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从早忙到晚,正经事都处理不过来,哪有时间陪小心?不瞒你们说,昨天早上高总狠狠训了我一顿,接着下午就开会。在这节骨眼上,让我去说情,不是自找钉子碰?”胖女子说:“再没有别的办法了?”陈云燕想了想:“有什么办法,现在只有自己问自己了。干得好,想让裁,人家也不会裁,干得不好,磕头下跪也不行。这是私营企业,白吃的馍馍是没有的。”瘦女子感叹一声:“丢了这个碗,再去找饭吃就难了。”男子说:“这事也怪我们,干得不好,没给高总撑住面子,让高总作难。”大家正在嘀咕着,随着一阵疾速而稳健的脚步声,高帆走了进来。几个男女慌乱地和陈云燕道个别。一个个夺门而出,招呼也没和高帆打一个。
“这些人是怎么了?这么反常。”高帆疑惑道。
“怕你呗。”陈云燕舒缓地说:“我看你快要众叛亲离了。”
“何以见得?情况没那么严重吧,听你说的怪吓人的。”高帆不置可否地笑笑。
“这些人都是你拉进来的,现在说裁就裁了,怎么说也叫人想不通。大家对你那么尊敬,把你当靠山,可你却不给他们作主,由别人说了算。你呢,听风就是雨,不替大伙儿想想,搞文学是容易的?你剥夺了他们的饭碗,等于在扼杀他们的前程,大家跟着你还有什么心劲?”陈云燕怏怏地说。
“依我看,真正想不通的是你,诚然,这些人包括你在内,是我一手拉进来的。我拉进来大家来干什么?一个是要为公司建功立业,保障公司的生存和发展,二个呢?就是希望能让大伙有个好的环境,使他们能尽快地成材成长。但是,我们的文学朋友们是怎么搞的?你应该更清楚。市场经济是无情的,我不剥夺他们的饭碗,他们就会吃掉公司。如果我不顾公司的前程而只是锢就于妇人之仁牺牲公司的利益换取他们的前程,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公司倒闭,大家都没饭吃。包括我在内。对于不关心公司的命运的人,我不希望他们跟着我。我要维护全公司职工的合法利益,给那些敬业爱岗为公司流血流汗的职工作主,为什么要给挖公司墙角的人作主?我如果一味地袒护、怂恿他们,那才是真正地害了他们,进而又害了自己,害了全公司的职工。我们昨天的谈话,以及到今天一系列的安排,正是为了不让你步他们的后尘,过寄身于他人的屋檐下乞衣求食的生活,这会让人看不起。说白了,我要把你推向前台,让你成为公司的中流砥柱,让人尊敬和拥戴。这个问题,你要好好地想一想,孰是孰非,自然一目了然。”高帆说完,不再理会陈云燕的反应,扭身跨出门去。
高帆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面对面地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对陈云燕说过话,而现在,这已然成为事实。高帆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把利剑,狠狠地扎到陈云燕的心上,让她痛苦万分。昔日温和而慈祥的高帆在陈云燕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一个凌厉而冷竣的高帆出现在陈云燕面前。陈云燕接受不了后一个高帆,更接受不了这个高帆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训斥,市场经济真的这么可怕吗?在短段的几年间,它摧垮了中国几十年营建的计划经济体系,改变了中国人固有的传统道德观念和价值观念,并以巨大的能量撼动着马列主义和共产主义信仰,充满人情味的社会关系烽烟滚滚,人们的内心世界越来越隐秘并陷于混沌。连高帆也变了,变得离陈云燕所追寻的那个高帆越来越远,面目全非。陈云燕感到自己出奇的孤单无助。她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心口堵得慌。她扑倒在桌子上,伤心的哭了起来。
看着自己拉进来的一帮人很快就要被自己扫地出门,高帆的心里也不好受。他虽然老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却迟迟下不了决心。他知道这一步迟早要迈出去,这是市场经济的规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成则王侯败者贼,除此之外,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结局。高帆忽然觉出一种油然而生的伤感,正慢慢地淹没着自己的心房,以前,他是多么地爱戴这些与自己情同手足的文学青年啊,他为自己能够给他们开辟一块自学成才的领地而庆幸而自豪,他憧憬着他们在自己的手中展开翅膀飞向蓝天。可是……他仿佛看见自己正挥舞着血淋淋的屠刀,无情地杀戮着一个个在摇篮中的鲜活的文学生命。
下午一上班,综合事务部经理戴霄宇就将公司《关于辞退XXX等同志的决定》呈上了高帆的案头。薄薄的一张纸,在高帆手中却万分沉重,他仔仔细细地盯着那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回想着一副副熟悉的面孔,好象要把他们牢牢的刻在心头。高帆对戴霄宇说:“通知公司所有的文学爱好者和被辞退的人员,今天下午下班后到我的办公室,我想他们说说话。另外,买一些水果、瓜子和饮料回来,一并送我这儿。”
戴霄宇答应着走了,过了一会儿,王瑞杰和袁贵君说笑着推门走进来,分别坐下。王瑞杰说:“白总那边的事已安排妥当,他明天就去省里找秦副主任,叫我一块去,有什么事好及时商量。去了省里,我看一时半时回不来,索性先打个前站,你看怎样?”高帆道:
“也好。云燕什么时候去?”
“到时候我打电话和你联系吧。”王瑞杰答道。
“公司辞退人员的决定给你送来了吗?”袁贵君问。
“送来了。”高帆扬扬那份决定,笑着说:“你的办事效率真高,这么快。”
“吃闲饭的人早打发了早息心,留一天就多一天的损失?”袁贵君说。
“这个决定什么时候宣布?”高帆问。
“我想最好在明天上午一上班就宣布,免得扰乱军心。我已经按你吩咐,叫综合事务部给他们准备好了生活保障费。”袁贵君说:“关于购买广告权的申请报告,综合事务部也打印上了,待一会儿就送过来,你没意见,我打算明天就到建委去办。”
“王总看过没有?”高帆问。
“我已经看过了,基本没问题。”王瑞杰说。
“公共关系部在现代广告公司那边的工作怎么样?”高帆问王瑞杰。
“都安排了。”王瑞杰道。
三人正说着,桌上的电话响了,高帆看看来电显示屏,是许铤锋打来的。拿起话筒,耳机里传来许铤锋的声音:“高总吗?我在奥斯特公司白总的办公室。你对奥斯特公司产品广告文案设计的意见,我和白总谈了,他很感兴趣,想直接和你见一面。”
“是吗?这是好事嘛,你告诉白总,何时见面,请他定个时间, 我随时拜会。”高帆笑道。
“白总要和你说话。”许铤锋说。
耳机里一阵的悉悉簌簌杂音,接着传来白惠生的声音:“高总吗?你给我提了个好的建议嘛。我想见你一面,有时间的话,我一会儿就过去。”
“贵客驾到,我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再没时间,也得恭迎你大驾光临啊。和白总比起来,我的时间可值不了几个钱啊.”
“好,高总快人快语,爽快.你等着,我二十分钟到。”白惠生在那边关上手机.
“奥斯特公司的白总要来,你们看需不需要准备准备?”高帆搁下话筒,对王瑞杰和袁贵君说。
“白总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保持本来面目最好。“王瑞杰道。
“我去告诉综合事务部,叫他们送一份公司的礼仪赠品过来。”袁贵君说。
“顺便叫云燕来一下。”高帆吩咐道。
“我刚才回来时,在楼下遇见了云燕,她说要去电信局交什么款, 恐怕没回来。”王瑞杰插话道。
袁贵君出了门。王瑞杰对高帆说:“我见云燕凄凄楚楚的,象哭过的样子,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我欺负她干嘛?说了她几句,可能有点吃不消吧。”
“其实,云燕是棵不错的苗苗,有发展前途,你可不要把人家逼走。”
“玉不琢不成器,该敲打的时候也得敲打敲打,总不能只叫她喝蜜,不让她吃药吧。”
“那倒也是。”王瑞杰附和道。
这时,综合事务部的人给高帆送来了公司《关于购买东大街、南大街、长顺街户外媒体广告发布权的申请报告》,站在一旁等高帆阅处。王瑞杰从报架上取下几份报纸,就着茶几翻阅着。高帆看过申请报告,在上面签了字,交还给来人。来人接过,退了出去。袁贵君进来,刚把一个十厘米见方,雕镂精细的绛色檀木工艺礼品盒放在高帆案头,许铤锋陪着白惠生到了。大家都是熟人,自然用不着介绍,热情地寒暄一番,各自随便坐了。许铤锋给大家各倒一杯水,也坐在了一边。
白惠生含笑道:“你对奥斯特广告文案的修改意见,我完全赞成,已交待许经理按你的意思修改。对于广告这一行,我是隔山打虎,瞄不到点子上,搞设计就更不行,看不出什么长短来,我很佩服你的服务态度和合作精神。”
“白总过奖了。”高帆恭谦地说:“创新服务是我公司正在积极推行的新理念,我们的每项服务,以让客户通过我们的服务获取最大的利润价值为第一标准,而不仅仅停留在客户满意的层次。白总这样宽宏大量地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我代表华翔的全体员工对您表示真挚的感谢。”
“这就是我急于见你的目的。奥斯特是全市的重点企业,产品又是省优产品,但几年来虽然我公司使尽了浑身解数,仍然打不开市场,只在省内几个城市和周边省份兜圈子,情况一直低迷。前些日子,市政府专门组织各部门对奥斯特进行考察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其中一项就是广告宣传问题。但广告宣传我们也不是没搞过,仅去年一年,我们在省、市电视台、报纸以及市宾馆巨型户外媒体广告方面的投资就超过了二百万元,没有看到什么喜人的效果。现在又提出抓广告宣传,我没有足够的信心,只是随便走走过场而已。今天听许经理转达了你的遇见,我是久旱逢甘霖,说什么也得向你讨教讨教,万望不吝赐教。”白惠生火急火燎地喝了口水补充道:“只要你能帮我迈过这道坎,我们奥斯特一定重重酬劳。”
“对于贵公司所处的境遇,我也略有风闻。作为老主顾,我也替你捏着一把汗。据我的分析,奥斯特要彻底翻个个儿,按常规操作怕是行不通。贵公司消耗二百多万广告费没有见到效果,正是吃了常规操作的亏。”高帆说:“不知我的判断对不对,贵公司的营销策略和广告宣传不衔接,而广告宣传又与产品所占的市场不衔接。营销策略、广告宣传、产品优势、市场份额,消费者的购买欲望必须形成一种合力,你的产品才有市场。”
“你觉得奥斯特目前该做些什么?”白惠生认真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高帆精当的剖析,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白惠生的心坎上。白惠生两眼灼灼放光,急切地追问。
“这要看白总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期望值有多高?如果想使企业停亏或略有赢利,在白总任期到后平平稳稳移交出去,就不需再费多大的劲。如果白总想让企业在自己任期内再造辉煌,重振雄威,那就得来一番大手术了。”高帆说。
“你比钻我肚子里还明白我的心事呀。”白惠生会心地哈哈大笑着。收住笑,白惠生郑重地说:“我搞了三十多年企业,如今都六十多了。在这三十年里,我得到的荣誉太多了。省市多年的劳动模范和优秀企业家、优秀党员、优秀党务、政务工作者,奖状、奖匾、奖杯差不多能摆满一个房间。摊上奥斯特后,本想早日让企业扭亏为盈然后早点急流勇退,给自己这辈子划个圆满的句号。谁知心想事难成,我总不能把—个烂摊子丢给别人吧。只要能救活企业,你说怎么搞咱就怎么搞,能让我光光彩彩地交了这最后一班更好。我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啊。”
“究竟能不能让白总如愿以偿,我现在还不敢作任何承诺,这需要我们双方通力合作才行。对奥斯特的经济实力和技术实力,我绝对放心,产品质量也没什么说的。请白总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好好研究研究,拿一个方案。同时,我们希望得到奥斯特公司涉及产品营销、产品目前的主要销售市场、销售情况等真实的资料。请白总放心,我公司确保奥斯特的机密不被泄漏。”高帆道。
“这不成问题。”白惠生爽朗地说:“胜败在此一举,我只能孤注一掷,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两天之内,我一定把全部资料悉数送到。”
“白总如此信任我们,我们若干不出个样子来,就太对不起白总和奥斯特了。这次,华翔就是破釜沉舟,也要给白总争口气。”高帆当场拍板:“这件事由袁总负责,一星期之内拿出策划书,半个月做好前期准备,一个月内开始正式运作。现在已近年末,我们要在春节之前初见效果。”
白惠生激动地站起身来,对大家说:“我再次对华翔对各位表示感谢。”他握着高帆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白惠生要告辞了,袁贵君取过那个礼品盒给白惠生递过去:“这是华翔对您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白惠生笑笑,婉拒道:“我来求各位办事,怎好伸手收礼?免了吧。”王瑞杰说:“白总见外了,我们还要麻烦你呢,请收下做个纪念。”白惠生说:“你们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大家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只要不违背党性和组织原则,不违反国家法律、法规,不违背良心,一切好说。况且你们又不是搞违法乱纪的活动,不是进行不正当竞争。明天去了省城就办,但礼物绝对不能收。”众人见了,也不再勉强,热情地簇拥着将白惠生送出门去。
送走白惠生,许铤锋回了策划设计部。高帆、王瑞杰、袁贵君折回来,兴致勃勃地商量奥斯特公司的策划问题。陈云燕进来,把一张纸递给高帆,说:“网站已经申请好了,这是网址和电子信箱地址。”高帆看看上面是两行英文字母,将纸条递给王瑞杰,说:“这个东西我不懂,你和袁总处理。”王瑞杰看了,把纸条还给陈云燕,笑道:“处理个啥?你以为也需要签批呀。”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袁贵君说:“高总是个多面手,只是在电脑这一块上落后了。现代人的标志是什么?手机、电脑、英特网。高总连半个现代人都算不上。”王瑞杰笑着对陈云燕说:“往后,你得用心给高总补补课。”陈云燕勉强地笑笑说:“高总肯在我面前当小学生,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高帆一脸窘态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你比我强,当个小学生又怎样?现在科技发展一日千里,我们得跟上时代的步伐,及时掌握新经验、新科技、新方法。今天三位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看来不学是不行的。现在我正式宣布,拜陈助理为师,一年拿下电脑课。”陈云燕笑道:“亏你说的出口,一年的时间也太长了。”高帆说:“一年太久,那就半年,行了吧。”袁贵君道:“没想到云燕有这个大动作,这对我们公司的发展大有好处嘛。借助网站,我们可以更便捷地延伸各方面的业务。”王瑞杰对陈云燕说:“好好干,高总可是对你充满希望哦。”陈云燕忸怩地道:“还谈得上希望?我只求不要平白无故的挨训就心满意足了。”王瑞杰道:“这就是你不对了,高总怎么会平白无故训人?是没事了找气耗还是怎的?况且,作为老总,训训人有什么大不了的?训对了得听,训不对也得听,就是训我和袁总,我们也是大气不敢吭一声。”
“对于他人的批评,应当取一种平和的态度,批评与被批评,批评与反批评,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年轻人火气旺,在这方面尤其应该注意。”袁贵君坦诚地说。
“工作中没有矛盾是不可能的,有了矛盾要积极地去化解,思想上不能背包袱。否则,容易激化矛盾,还会影响正常的交往和工作,你说是吗?”王瑞杰对陈云燕说。
不论从高帆身上,还是在王瑞杰和袁贵君身上,陈云燕看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这种力量,正是事业的基石,即向心力和凝聚力。缺少了这种力量,再坚固的堡垒,再密切的同盟也会解体,没有这种力量的支撑,华翔广告公司就不会一步一个台阶地节节攀升。陈云燕惭愧之极,诚挚地说:“各位老总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从内心感到无比的温暖,我会诚恳地接受批评,绝不使性子,耍小脾气。现在,我郑重地给高总道歉,希望以后更多地听到各位的批评。”
“你不必给我道歉,我们正在期待着一个面貌一新的陈云燕出现在大家面前。”高帆笑着说。
“我一定加倍努力。”陈云燕庄重地说道。
高帆、王瑞杰、袁贵君脸上洋溢着会心的笑容。
下班后,高帆叫综合事务部通知的人都到了,齐刷刷地有二十多人。瓜子、花生、水果、饮料也买了回来。高帆和陈云燕一边热情地招呼大家磕瓜子,吃水果,一边安排大家就坐。大部分人对高帆这次召见显得激动不已,也有一部分人已料到这只不过是最后的晚餐而面带凄惶。高帆取了只椅子,和大家坐在一起,平静地说:“很久没有和大家一块坐坐了。近来工作繁忙,对大家的生活、学习和工作关心不够,我向大家表示歉意,并希望见谅。”
“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想和大家叙叙旧、谈谈心,听听大家对我的意见。大家也许已经知道,你们当中的一些同志,将离开我们的公司,去接受新的挑战和新的考验,我祝福这些同志出去后,不气馁,不自弃,顽强地生活,过得更好,更有成就。”
高帆话音未落,已有几个女同志唏嘘地呜咽起来。高帆扫视了大家一眼,沉重地说:“大家可能对公司做出这样的决定难以接受,也有可能对我有些不好的看法,说我这人不重情谊,不够朋友。没关系,我很乐意接受大家的抱怨和批评。我是从文学这条路上走过来的,大家也正在走这条路。就这一点说,我们是有共同语言的,能够惺惺相惜。作为华翔公司的总经理,我应该更好地为大家服务,竭尽全力地对大家的文学创作给以坚决的支持。同时,也许有人会这样质问我,当初你招聘我们时,点明了要有文学功底和文学素养的人,还要有一定的作品发表过。我们来公司后,你也曾多年对我们的文学创作百般鼓励,万般褒奖,说尽了甜言蜜语。现在却脸色一变,要把我们置之门外,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为了便于和大家沟通并争取大家的理解,我决定开诚布公地把我的一段不为大家熟知的经历告诉大家。”
随着高帆的诉说,大家的目光飘向了遥远的时空。
高帆出生在平泉市偏远乡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祖祖辈辈 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高帆家里大大小小八口人,全凭着父亲一个人的工分过活,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是村里的欠款大户。1983年,高帆读完了高中,由于家庭的贫困,他在父亲的劝说下,放弃了考大学的梦想,回家乡务农。高帆在家中的兄妹中排行老大,他的归来,使饱受生活磨难的父亲终于缓过了一口气。父亲语重心长地对高帆说:“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是该给家里分担忧愁的时候了。你安心劳动,家里的光景会好起来的。”高帆庄重地点点头,他要与父亲一起,用孱弱的肩头,扛起全家的大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高帆看到他和父亲终日劳碌,家里的生活并不见好转时,他把目光从一坡一沟的梯田中收回来,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崭新的生活。
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心中升腾。他要当作家、当诗人。
为了自学,在家里经济十分拮据的情况下,高帆自己饲养了几只 兔子,用卖兔子的钱购买书籍、稿纸等自学所需的物品。也是依靠养兔的收入,他先后参加了《诗刊》社、《人民文学》杂志社的刊授及函授学习,并拿着自己的作品四处奔波,向有关报刊的文学编辑求教。而这种抉择,打破了父母对他朴素的期望,导致了他与父母间长时间的隔阂。只要他在家中闭门看书或写作,母亲总站在门外骂声不绝,而父亲则主张与高帆分家。他在家里吃不上饭,只好到伯父家去住。有一年夏天,高帆和母亲到责任田里锄谷子,不料中暑倒在地里,人事不省。当母亲焦急地唤来邻人将高帆背回家里时,父亲拒绝了邻里的劝说,坚决反对送高帆去医院就治。是伯父不顾父亲的阻拦,才把高帆送到医院,医生看着昏迷了的高帆,对伯父说:“你们这些家长怎么当的?再迟一步,孩子的命就保不住了。”
是父亲的心太狠吗?不是的,不是。谁家的父母不愿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能够过上美满富足的生活?父母是在为一家人的生计发愁啊。顶着沉重的压力,高帆自学不辍,他只有一个梦想,他要当作家。
时日不长,高帆的一首小诗在市报发表了,他收到了报社寄来的伍元稿费。高帆到邮局取钱回到家里,正值午饭时分,父母和弟妹们正围在院子里的条石桌旁吃饭。高帆庄严地把这伍元稿费递给父亲,说:“爸,这是我写稿挣的钱。”父亲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钱,左看看右看看,嗫嚅着问:“真的?”高帆从衣袋里摸出那张报纸,对父亲说:“你看,这就是我写的诗,上面有我的名字。”父亲拿过报纸看了看,对母亲说:“瞧,儿子的名字上了报了。”父亲兴奋地把手里的钱还给高帆,说:“这钱,你留着买书,快吃饭吧。”这是高帆好久以来听到父亲对自己说的最温暖的一句话。他把钱硬塞给父亲,忍着发堵的喉。高帆去厨房盛饭。但是,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眼泪就夺眶而出。高帆端着碗跑回家里,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高帆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听着高帆的诉说,陈云燕难捺心中的悲恸,终于哭出声来。霎时,一群女职员都哭了。那些男职员的眼圈也红红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高帆凄苦地笑笑,继续说:“自那以后,我更加勤奋地自学,不但写出一批作品,而且还搞新闻报道,成了家乡的小作家、小记者。那时,我才二十岁。鉴于我写作上的一点成绩,我在报社相识的一位老师,帮我在报社找了份临时工,我成为市报文艺副刊的编辑。在报社的日子里,我接触到了市里众多的文学爱好者。为了团结广大的文学青年共同进步,一九八八年,我和几位很要好的朋友一起,发起成立了我市第一个民间文学社团,就是平泉市七色帆文学社,并创办了社刊,我经选举担任了文学社的社长兼社刊主编。七色帆文学社是在一穷二百的情况下办起来的,文学社的活动经费和社刊的印刷发行费用,由我和我的朋友们自行筹措。那时,我们的工资都很低。为办好文学社,我们都心甘情愿地从自己的工资中抽出一部分,捐助文学社搞活动。有时实在应付不过来,我就出去借。在我担任社长兼主编的几年间,文学社先后举办了五次全市性的文学赛,出版了三十多期社刊,推出了众多的新人新作。文学社的社员,有四人成为省作家协会的会员,其中的两人被选为市作家协会理事,而文学社的债务,也累积到三千多元。这些债务,理所当然地全部压在了我身上。其时,我已经成家,一个月二百多元的临时工工资,对我的一家四口人来说,真是杯水车薪,我没有能力清偿这么巨额的债务。就在我为一家人的生计忧心如焚,被文学社的巨额债务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我遭遇了又一次的精神上的打击。我的第一本诗集,是在西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出版期间,我多次到过西北大学,看着一幢幢整齐的教学楼,绿树掩映的校园,以及胸佩大学校徽的大学生们,我到大学读书的欲望油然而生。我是多么想成为大学生中的一员啊。”
“一九九二年,我参加了《人民文学》杂志社创作培训中心作家班的学习,并被推荐到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深造。拿着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兴奋的好几天睡不着觉。我的大学梦终于要实现了。为了解决学费和家里的生活费,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报社总编,甚至去找宣传部,希望能得到资助,或者同意我带工资上学,但均遭到拒绝。是啊,你只是个临时工,人家为什么要在一个临时工身上投资呢?一阵短暂的兴奋过后,我的大学梦无情地破灭了。那天晚上,我捧着录取通知书,哭了整整一个通宵。回想自己所走过的历程,所遭遇的坎坷,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你干了些什么?钱没有挣下,工作问题没有解决,还落下一身债务,老天垂青让你去上大学,你却连学费都交不起,你干些什么?我把录取通知书撕的粉碎,辞去报社的工作,又彻底地甩开了文学社,开始了自己的商旅生涯。”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陈云燕打开了灯盏,高帆和大家敞开心扉,从生活谈到工作,谈到事业,谈到理想,谈了很多很多。高帆告诉大家:“这些年来,我悟透了三条:一条是没钱就要挨打;一条是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条是生活不同情碌碌无为的弱者。这三条,也就是我最想和大家说的话,也就是我要献给大家的三句话。记住这三句话,才能懂得和学会生活、学会生存。”(待续)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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