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项一圈黑,头顶黑,耳黑,臀部黑,其余均为白色;身高尺许,两眼释放着异样的光彩——这就是校长的哈巴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有校长的地方,就有哈巴狗,连开会都不例外。校长在台上讲,那小东西便很乖巧的卧在一边,眼睛直直地看着大家,仿佛哪个不好好听讲,小家伙就要收拾哪个,这狗自然就成了校长的一个附体。如果看到校长而没见哈巴狗,无形中就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学生的营养午餐开起来了,哈巴狗的日子就跟着好起来。学生吃过后,校长便带着大家吃。同样的一顿饭,其中必然存在一个小反差:那就是学生想吃肉,校长和老师们想吃酸菜。当然,哈巴狗例外,你要是让它小家伙吃酸菜,怕要它狗命都不成。尤其办公室主任很是知道这畜生的脾性,每次老师们还没动手,就先在排骨或猪脚锅里把肉多骨少的选给它,直到它把小肚子吃得饱饱的,乖乖地躺在一边,张着小嘴,吐着软绵绵的小红舌头,慢慢地喘着它的粗气。
大家都说,这畜生的福气真好,比起体单衣少、粗茶淡饭、每天坐在玻璃东一块西一块破碎的教室倍受寒风摧残苦读的学生们,用吉老师的话——真是不好讲得。
那日,天阴着个脸,风在到处呻吟,把冰冷泼在每个人的身上。只见校长头上冒着热气,很着急地上一趟下趟乱旋。老师们胡乱地猜测着:有的说,怕是教育局要来检查工作了;有的说,怕是他孩子生病了;有的说,怕他家里出事故了。最后胡老师说,你们晓得个鬼,这些事情哪着得住他像这样,一定是他的哈巴狗丢了,不信拿个人跑去问问。徐老师说:“你跑去问问,看是不是这样。”
胡老师二话不说,跑过去,隔老远便大声问:“查校长!你打落什么了?”他这声音分明是要让大家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查校长板着个马脸,粗声粗气地:“你看到我的哈巴狗没有?”大家都忍不住地笑,但都同时用手捂着嘴巴,把头低埋在护栏上。胡老师当然不敢笑,装住一脸的同情,灵机一动:“咦,你着急个鬼!刚才我看到在办公室那回风炉边坐起烤火,不信你去看看。”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校长到得办公室,左看看右看看,除了办公室主任一个人独自坐在回风炉边,专注地看着他的言情小说外,鬼影都不见一个,才知道上胡老师的当了。
一个学生火急火燎地跑来:“查校长!你的哈巴狗死在那边围墙脚了,不晓得是哪些学生打的,身上还有几个大石头。”校长的脸顿时变得黢黑。办公室主任突然把书拍地一下砸在回风炉上,惊咋而起:“是哪些小私儿打的,等我去收拾他。”边骂边急急地跑,比校长还要着急。
“哟!是哪些胆子真大,连校长的心爱之物都敢砸。”老师、学生一大帮群了上来,边咂着嘴,边异口同声地说。看着那可怜的小家伙,什么心态都有:有同情的,有怜悯的,更有幸灾乐祸的。
有位老师立马给校长告密,是初二的李尧等三个同学打的。“你看到咋不阻止!”校长黑着脸大声训斥,这老师吓得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校长立马给初二的班主任吴老师下命令:“去把那几个狗杂种开除算了,怎么这样无天无法。”吴老师一脸的无奈而又痛苦地点点头,不知他是对狗还是对人。
办公室主任突然明白什么似的:“唷,唷!这不是校长的狗。”大家一齐把诧异的目光聚向他,“你们看,校长的狗尾巴颠颠是白的,鼻子颠颠也是白的,这只狗这两处均黑。”大家都佩服他的观察比校长还入微。这时,校长的背后狗吠声响起,原来那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校长的身后,只是谁都没察觉。
“乖乖!”办公室主任立马将小狗抱起,亲了又亲。
“难怪他俩是同类。”吴老师不冷不热地冒出了这句话,大家哄地一下笑着散开了。
“那几个学生?”吴老师迟疑地。“算了,罚他们把这死狗提甩出去就行了。有人问起,叫他找我。”查校长用一脸的喜色掩住内心的微笑。
一顿饭的人生
那天正值赶乡场,父亲正穿插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间,突然一只手掌用力地拍在了父亲的肩膀。父亲回头,原来是王正达区长。
“王区长好,下来检查工作咋不先打声招呼。”父亲连忙打招呼。
“打啥招呼哦。小罗乡长,你来我给你说。”王区长笑咪咪的。那时父亲是马摆乡副乡长,挂民生村支部书记。
父亲跟在区长的后面,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陪同区长的是区武装部长,他只充父亲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站到区长后边去了。
“嗯,我今天想到你挂的那村检查一下工作情况,听说许多人都吃不上饭了,想去具体了解了解。”王区长不冷不热地,脸上挂着些许忧郁。
“好,好。那我提前去安排安排。”父亲应答着,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
“你去安排什么?你先赶你的场,等会我走的时候喊你,我们一道去。”王区长像是要训人似的。
“行,行。”父亲生怕说漏嘴。目送区长离去,父亲忐忑地继续赶场,等待区长的下一步召唤。可左等右等,天都快黑了,仍不见区长的身影出现。父亲只好神情恹恹地回家。
父亲到家的时候,已经上灯了。那红醒红醒的煤油灯灯光,实在照不了多远,连几平方米大的空间都显得模糊起来。奶奶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神情恹恹的。
看到父亲的到来,奶奶即刻站了起来:“老三,你咋才回来?今天听说区里的领导来检查工作,剩的那小半甑饭我又不敢拿招待他们,听说查倒哪家有粮食要挨整的,我怕牵连倒你。”
父亲徘行第三,最小的一个。二伯两岁时由于粮食紧张便饿死了,大伯三十来岁就得了场病导致双目失明,奶奶就靠父亲养着。母亲在生产队劳动还没回来,那时我们都还没有出生。
“唉……这些领导真是搞不懂他们,在街上说好要喊我一路来的,怎么来了都不跟我讲。”父亲黯然地坐下。
“我见他们来了就连忙把饭抬去躲倒,不知被他们发现没有。他们坐了一会什么也不说就走了,到了翟家屯放了两枪,听说打得只鸟扛起去了。”奶奶担忧地说。
“管他的,您老人不用操这份闲心。”父亲安慰奶奶。
没过几天,父亲的调令下了,要父亲去当粮管所所长。其实,从那件事以后,父亲就一直担心着挨整,但让父亲意想不到的是这招实在太歹毒了。父亲没读过书,靠自学勉强写来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和自己的名字。连帐都不会记,拿什么去当粮管所所长?这分明是王区长给自己挖的陷阱。
一气之下,父亲便提出辞职申请,说自己没那能耐,不能胜任其职,要求转家务农,申请很快得到批复。父亲就这样郁郁寡欢地度日,操持家务,用锄头和岁月一起播种着自己的余生。
我老岳是县人大民工委主任。一天,他和我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他说:“前几天我在县档案局看到了你父亲的档案,他以前是副乡长转调当粮管所所长,不干辞职回家的。按现在的政策,像这样的老干部每月应该享受政府五百元左右的生活补贴,你父亲怎么没得?”
“哪个晓得有这样的政策,又没得通知。”我淡定地说。
“你们怎么这样大意。你去给他写个简历,把他辞职转家的证明材料给我,我过几天去给他找人办。”老岳似乎责怪我不关心老人的事。
我答应了。没过几天就把老岳所需的资料交给他。
过了几个月,我又遇见了老岳,问其此事,他焖了半天才说:“管这项工作的是王正达副县长,必须要他签字才行。我去找了他,我和他关系还不错。他说走到你家的时候,太饿了,你奶奶却把甑子连忙抬去藏起,连顿饭也不给吃,那次把他都饿起胃病来,别的什么事都可以帮,就你父亲的事他是绝对不帮的。”
“一顿饭得罪一个人,毁了自己一生,太不值得了。”老岳无不感慨地。
我默然。难道人的一生,就因一件小小的事处理不当,就该被彻底否定,就该被打进十八层地狱,让其永世不得翻身吗?!父亲每每提及此事,就泪光莹然。
父亲发自内心地说,那事要怪就只怪自己当时考虑事情欠周到一些,奶奶年老胆小,看事不宽,那怎么怪也怪不到她老人的身上。
“一顿饭,一顿饭……”父亲痛苦而万般无奈地反复念叨,心里的纠结,这一生不知要该怎样才能释怀。
“傻”乡长
过了不久,据说修路的问题有人检举,说张书记受贿,路修成了豆腐渣,张书记被处理了。人们庆幸“傻”乡长,是他的“傻”救了他。但到底是谁检举了张书记,也只有“傻乡长”最明白,因为那事只有他最清楚。
罗乡长开始谈要款修路的事,徐县长说等倒研究研究再说,先喝酒。小吴连忙向罗乡长挤眼,是想提醒他:所谓的“研究研究”,是指“烟酒”之类的礼品,先前让买点东西,可他就是不肯,现在怎么样。但罗乡长却没反应过来,却说:“小吴,你眼睛怎么了?”弄得小吴连忙揉眼,说:“我——眼有点疼。”徐县长也曾听说过这傻乡长的一些事,看来基本证实了,便想和他开个玩笑:
“这样吧,你喝一碗酒,我给你下拨一万好不好。”
“好,县长。但要当真。”罗乡长爽快地端起了碗。
“当然,谁跟你开玩笑。”徐县长把那足可装五六两酒一碗的酒碗灌满,罗乡长一碗接一碗的喝。
“我可以代喝两碗吗?县长。”小吴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说。
“那可不行。”徐县长说,小吴只得在旁干着急。
当喝到第八碗的时候,罗乡长站不稳了,小吴连忙扶住他,心疼地说:“乡长,够了,八万了。”
“不……行,不……再来……八……碗。”罗乡长语无伦次,好像地球转得太厉害了。
“小吴,扶他走吧,过几天我会把钱拨给你们的。”徐县长真没想到,这傻乡长会来真格的,看来不兑现是不行的了。徐县长暗想:现在有这样的领导,才真叫人放心呢。
其实,只有罗乡长心里最明白,连小吴都被他骗过了。喝酒虽是他的拿手好戏,但他从来不表演,这次就算真假参半吧。
张书记给财务处打了招呼,罗乡长的这次出差给他报销两千元。可罗乡长去报出差费时,只按规定填了两百元。财务处的小李说:“乡长,您的出差单按书记的意思,我给您填好了。”于是把两千元钱递给他。他却说:“哪有这样的报法。”掏了两张一百元的,把自己填好的出差单和余下的钱交还给小李,便扬长而去。小李对着其他几个工作员笑了,甩出了一句:“傻B乡长。”大家笑个不停。
罗乡长隐隐听到了,他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公路很快修补好了,要罗乡长签字验收,他便亲自下去查看。可那路实在修得太差,政府投资八万元,连三万都没用下去。“你们搞的这是啥玩意?喊我签字,你看这字咋签?”罗乡长训了那包工头几句,便气呼呼走了。
“修,修个俅。我晓得不拿点胀他腰包是不行的。”等他走远,那包工头嘟哝着说。
晚上,包工头找到了罗乡长,把验收合同和一万元钱一并交给他,请他签字。“我不签,自然会有人给你签。不过,你这点钱,嘿嘿……”罗乡长用手指了指书记办公室,把钱和合同推了回去。
“好,书记签了也好。”罗乡长说,心里暗自高兴。过了不久,据说修路的问题有人检举,说张书记受贿,路修成了豆腐渣,张书记被处理了。人们庆幸“傻”乡长,是他的“傻”救了他。但到底是谁检举了张书记,也只有“傻乡长”最明白,因为那事只有他最清楚。
没几天,“傻”乡长成了名副其实的罗书记,这是许多人无法想通的。有人想从罗书记嘴里淘点真金,可罗书记:“嘿嘿,政治嘛,说来你们又不懂。嘿嘿。”
过了两年,有人说罗书记的儿子在外面发了,还开了公司,据说有几百万,但到底是怎么发的,谁也说不清楚。
其实罗书记心里明白着呢,凭那小子。
(罗龙,男,生于1972年2月,贵州纳雍人,中学教师。已在省内外各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百余件,作品散见《贵州民族报》、《中国诗歌报》、《红叶.阅读》、《诗中国》等,作品入选多种版本,获首届“英派生物”杯世界华文新诗大赛优秀奖等奖项,中国诗歌网编辑,甘肃文学社团联谊会理事。)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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