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人们的生活还算幸福和快乐。年老的颐养天年,年轻人对未来充满向往。
然而,近几天来,一种不祥的感觉就像幽灵一样在人们的上空盘旋,仿佛要抹灭太阳似的。虽然大家都一起在田间除草追肥,每个人的心情却是的十分沉重。妇女们忧心忡忡,男人也沉默寡言。整个村庄笼罩着一种阴云之中,乡亲们的命运吉凶未卜。
三月二日,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张《消息报》。报上说,几天以后,将有一场大仗要在这里打,务必要人人都作好准备,全民皆兵。
果然,第五天早晨,就在雾气蒙蒙的西山一带,发现了日本人。由于他们身着便衣,以至于老百姓根本没法察觉。这些群众警惕性也太差了,对那些不速之客,居然没有疑心。敌人已经荷枪实弹的来了,他们还不知道,我心里万分着急。
我们的任务,既要让群众脱离敌人,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又不要惊动敌人。我作为一个红军后方机关留守处的连长,掩护群众转移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肩上。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就是在掩护群众撤退的同时不能暴露自己,长期潜伏。我焦急的望着西山上那些乡亲们正在和伪装成自己人的日本人对山歌,心急如焚,而又无可奈何。
怎样才能制定一个安全可行的行动计划呢?紧张的思考之后,我想起了江山大伯家。我准备先去给他当长工,做杂活,把吃住安顿下来。然后,让江大伯尽可能多占群众的土地,把他们都弄到他家去当长工。还好,经过一番谋划之后,预期的结果,基本上都达到了。我在留守处的时候,由于工作涉及保密,很少有人认识我。这样,为我方方面面的工作都创造了条件。
江山大伯家庭院很快就挤满了敞胸露怀的日本兵。他们斜挎着三八大盖,有的还扛着王八盒子,大喊大叫,吊二郎当。出乎预料的是,这批鬼子是一批特种兵,纪律上有特殊的要求,因此,他们的言行举止倒也有几分分寸,没有损坏东西,也没有调戏江大伯家的大姑娘江川儿。要知道,江川儿可是我的初恋情人,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此时此地,我不得不为她担心。
为了摸清敌人的虚实,我不得不忍气吞声,一会儿端着饭菜在敌群中出没,一会儿又来到红叶漫山的山顶上观察敌方的动静。江川儿做灶台上活,我给她打下手,帮她洗菜、烧火什么的。灶膛里炉火亮堂堂的,把我的脸照得通红,把灶屋也照得通亮。等到第二锅饭做熟,我就上前去端饭。在她耳边,我悄声地说:
“马上到后山上去,我有话说。”
她会意地点了一下头,长辫子一甩,佯装抱柴去了。
我又转身对江大伯说:
“我去给你劈几块柴吧。”
“噢,去吧,多劈几块火烧得旺。”
他的话也是暗语,只有我才听得懂。
在后山红枫似火的丛林中,我来到一块石壁前,江川儿正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看着我。
“什么话?”
我说:“这里有一张敌人的工事图,你赶快绕过枫香沟,往苏区送走,田老兵在老鹰口那面接应你,有问题没有?”
“没问题。”她顺手扯了一朵野玫瑰,又无意识地将它撕成一片片扔在地上,磨蹭着,“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没了。”我摘了一朵金色的矢车菊,给她插在头上。
“我走后,你的任务更重了,你可要小心点。”她说。
我说:“你就放心好了。”
“还有——”
我问:“还有什么?”
“你不要去裹女人。”
“说什么呀。”
“男人们都上前线去了,这里遍地都是女人,我走后,你就像生在花丛中一样,难免没有蜜蜂给你送糖来,我告诉你,你要是吃了,看我不杀死你。”
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
“行了行了,这不用担心,还有老江看着我呢。”
“老江?”
她瞪了我一眼。
“哦,对不起,是你爸爸,江山大伯,江政委。”
“闹什么别扭?我走后你一定要小心,少说话,我在那边等你。”
“到了那边之后,待我向田老兵问好。”
“行了,真烦人!”说着,她那潮湿的眼睛长时间地看着我,久久都没有说话。我知道此时此地她的心思,便靠上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就这样,我静静的拥抱着。她的阴部紧贴在我的大腿上,那天,我感到她那里在微微的颤抖。
第二天早晨,我就为她送行。我们正要从区公所的高墙翻出去,顺便拍个照,把区公所也列入侦察范围。忽然,墙角的那棵苍老的枫香树,阴森森的叶丛中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叫声:“呀、呀、呀、呀呀——”我被吓的毛骨悚然。
怎么办?情报送不出去,人反而暴露,跑不了了。凭墙外的脚步声我就可以断定敌人已经把院子包围起来了。
我拉着川儿的手正要夺门冲出去。就在这一刹那间,耳边骤然响起剧烈的枪声,回头一看,江川儿那黑黑的枪管正冒着丝丝白烟。前面涌进来的一排鬼子已应声倒下了。
我们乘势奔出门外。可是墙外还有墙,我往外墙的门缝里窥探,哟,原先那块荒芜的垃圾场已经成了一个舞厅,声嘶力竭的音乐,光怪陆离的灯光,叫人的心里顿生突兀。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互相搂着腰抱着腿扭扭捏捏的疯狂。一个在男人胸脯底下歇斯底里地扭动着的女郎,还无耻地朝我们这面的门缝探望,那勾引人的眼光好像已经发现了我们。还有一对狗男女,正在私分从他们国家偷来的日元,男的往手上吐了口垂沫,两个肮脏的手指熟练地捻着。女的一副老脸,妆化的一塌糊涂,咧开满嘴黄斑牙笑,脸上的皱纹又粗又深又黑。那个搂着女人的男子,不就是我昨晚端茶给他的军官山本吗?
我们退了回来,那扇烂木门被阴风吹得一闪一闪的哗啦啦乱撞。江川儿又向左边“哒哒哒”地扫了几梭子,几十个敌人倒下后,我们冲出去了。没走几步,就在一块甘蔗田边,我的脚被一个日本女兵抓住了。看样子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月儿眉,葡萄眼,樱桃嘴,漂亮得叫人不敢多看。她看着我,一颗一颗地解下身上的扣子,路出两个雪白的乳房,像兔子般的跳着。她叫我不要跑了,只要我把江川儿处死,她就和我结婚。我气急了,飞身给她肚子上一脚,“去你妈的,老子要到江西去找红军打你们这些鬼子。”
江川儿抡起枪托朝她头上猛砸下去,那女人顿时脑浆迸裂,叫声嘶哑。见她没死,江川儿又飞起一脚,那袅娜而洁白的下身被踢出了血。狗日的日本人,就像蛇一样毒,连阴道里流出来的血都是绿的。我看了半天,那血还在汩汩地冒。见她死了,我才抬头,江川儿的枪托抡着正对着我。我大吃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然后惭愧地说:
“别这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作为一个医生本能的反应。”
“行了,快起来走吧。”她说。
我送江川儿出了门,在乡公所的后墙根,我抱着她爬上了古老的枫香树。她攀着树桠走了。临别时她叮嘱道:
“你出去时不要往院门去了,院子那面的鬼子多。”然后,她就一步一步地向着蓝天白云攀了上去,枫香树的枝桠一层层地往下坠。山顶上,就是井冈山了。
两年之后,江川儿已是苏区一支纵队的政委了,级别比她父亲还高。
一天,我奉命亲自送情报到中央书记处。又路过区公所。一群鬼子正在一片荒郊地里残害妇女,当着她们的面枪毙她们的男人和红军伤病员。他们的机关枪还冒着白烟。然后,他们又调转枪口,对准苏区的幼儿院、敬老院、学校和卫生院。
我气愤地撕开胸膛,掏出藏在肚子里的八十响驳壳枪,一口气打完。两百多个强盗应声倒地,我为死难的几百个弟兄们报了仇,并且也为自己夺了一条生路。
为了躲避敌人的追击,我爬上一棵树。又是那棵枫香树,却没有江川儿当初走的那么顺当。眼前已是一座座崇山峻岭。在藤缠蔓绕的悬崖峭壁之间,累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紧接着,又走过多少一望无边的田园,越过多少山山水水。敌人的搜索犬的叫声渐渐远了,呐喊也渐渐稀落。
我感到饥饿极了。天高云淡,前途漫漫,怎么办呢?我坐下来准备休息一下再走,然而我屁股还没有着地,疯狗似的敌人又漫山遍野的向我围拢来。他们喊着,要讨还被我打死的两百多个哥们的性命。
我将他们引向瓢形状的山地,待他们追到瓢把似的山谷以后再想办法收拾他们。到了瓢把型高地的出口,我开始还击,机枪大炮手榴弹全都用上了,敌人死的不少。我也筋疲力尽了,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赶。可是敌人还在我后面追。糟糕的是,这一阵的敌人怎么也打不死,反而像蝗虫般四面围来,像苍蝇似的紧叮着我,我随便钻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随便怎么东躲西藏,他们仿佛都了如指掌。我找来一把铁锹,草草地修了一道工事,准备决一死战。敌人的子弹在我头上嗖嗖地穿,炮弹在我周围爆炸。看来任务是完不成了,我取下公文包,正要划燃一根火柴,却被一把挡开。是江川儿,我没料到她会突然从天而至。
“火焰喷射器,快!”她说。
神枪手田老兵也领着一支援兵从阴山后面赶过来了,他一边命令部队将敌人压下去,一边扑灭我点燃的火苗,然后又递给我两颗枪榴弹。
敌人在我潮水般的攻势下成鸟兽散,猩红色的火焰从我身前呈扇面状横扫着,整个山谷地动山摇,热浪滚滚。炮弹在敌群中不断开花,敌人搅在一起已成黑烟,不时还见几个碳化的身影像老鼠一般挣扎,鬼哭狼嚎,惨不忍睹。
当战场归于平静的时候,我感到头晕脑胀,一头栽倒在江川儿的怀里。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田老兵说要背我下山。江川儿说:“不用了,把他交给我,你们赶快下山,看看生活区那面有没有情况。”
田老兵还在磨蹭,江川儿发火了。她喊道:“快去呀,假若幼儿院那面有什么闪失的话,我饶不了你。”
田老兵也不再争辩,喊了一声走,挥着驳壳枪,领着队伍就下山去了。
一只手,在我胸前摩挲,从胸脯一直下滑到腹沟、大腿根部,弄得叫人浑身又酥又痒,飘飘欲仙。忽然,仿佛一样东西从头到脚穿透了我的灵魂,叫我周身痉挛起来,是火山?是岩浆?还是触电?我叫喊着,猛然坐起。哦!天啦,江川儿正用嘴巴含着我的阴茎一上一下的推拿,一边用手在我身上按摩。一棵乌亮的辫子缠绕着我的大腿,硕大的乳房揉搓着我的脸。
“你?你?你干什么呀?”我痛苦地问她,“川儿,江川儿,江政委,你别这样,我受不了了!”我央求着。
她抬起头来,火辣辣的眼睛看着我,嘴角流着牛奶似的东西。
“醒啦?”她笑着问我。
我又一次无力地靠在了她的身上。那天,我从白天睡到夜晚,又从夜晚睡到天亮,直到她给我端来一碗玉米粥,我才完全恢复了神志。
“你干什么呀?”我问她。
“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呀?两年前不就在想吗?我都快老了,你还假装糊涂,”说着,她往我脸上一巴掌。轻轻的一巴掌,直接拍到我的魂里面去了。
“好点了吗”她又问。
“好多了。”我叹了一口气,又说,“川儿,没有你,我会死的。”
“嗯,没有你,我会老。”她也喃喃地说。
“上来。”
当我仿佛又迷迷糊糊地沉入大海的时候,我听到她那一声声撕裂般的惨叫。最后我们一觉醒来,都浑身散了。她摸着我的脸说:“舒服不?”
我说:“川儿。”
“你叫我什么?”
“川儿呐,江川儿的川儿呐。”
“不行哦,往后特别是当着人多事多的时候,我可是你的上级,还是要讲究点组织原则才行。”她一本正经的说。
“呜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也跟着笑,连眼泪水都笑出来了。
我说:“是!政委,江政委。”
若干年之后,云上荣军疗养院。有一天,我们看到那些正在发生的无谓的纷争、多余的烦恼和虚伪的正经,觉得真是不足挂齿。谈到我们年轻时候那一段战火燃烧的爱情,提起那些荒唐的往事,我感到有些龌龊、卑鄙和下流。江川儿却在一边滚去滚来的笑得老泪横流。
“光天化日之下,不知羞耻,还谈论什么革命的性生活?”
川儿说:“这有什么?我们也好,我们的先烈也好,流血牺牲为什么?为了别人和自己的生活,自由、幸福和快乐,不就是生命的主题吗?七情六欲,人生本能,与生俱来,就像花朵要开发,小孩要欢呼,姑娘要唱歌,病人要喝水一样,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咳!你这个政委哟,歪理邪说真多。”
“你还记得田老兵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死的?不是战死的吗?”提起田老兵,我感到深深的伤心。
“错了,”川儿说,“他是喝酒死的。”
“我知道他喝酒,他可是一个神枪手哟。”
“还神枪手呢,就是救你那天,我要他带着队伍先下山去,半路上,不幸被一颗流弹击中了下身,后来医治了两年都没医好,怎么忽悠,都举不起来,她老婆杨春花见大势已去,含着眼泪,带着孩子就走了。杨春花走了,田老兵百无聊赖,男人没个老婆,就像士兵端起冲锋枪没有目标似的,他只好成天端着酒杯,医生也管不住他,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岁。”
“哦?”我嘟哝着说,“看来男人没有战斗力,不但守不住山头,还守不住自己的老婆哟。”我说,“田老兵呀田老兵,怎么到后来你就没有给我守住呢。”
江川儿使劲地掐了我一爪,她说:“你呀,天生愚蠢,你可知道,一九三四年三月,你叫我送情报到中央苏区那天,你叫我好苦。”
“知道吗?没有你,我会老的。”她又说。
“没有你,我差点死了。”
后记:我始终没能忘记二十八年前做的那个梦,那个充满了痛苦和死亡,充满了欢乐和自由的迷梦。因为在那个荒诞不经的梦中,十七岁的我,经历了一次革命战争的洗礼,也初识了人生的幸福。写于1982年3月《百花日记》第1辑 改于2010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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