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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刊|网站精品-第6期|1月短篇小说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20618    发布时间:2016-06-21


蒙锦贤|沉重的稻穗


 

 

她又来了,每次来我家都呆不上半个钟头,不清楚上次她来的时候,和母亲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她走的时候哭红了眼。

她是一个内向的姑娘,一副黑框近视眼镜架在雪白的鼻梁上,憔悴的脸上像镀了一层苍白的蜡,凝固起一副亘古不变的忧郁神情,她白得文静,瘦小得惹人可怜。作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她成绩好,又读得去书,还很会为家里着想,每次回家都竭尽全力地帮家里分摊农活。也难怪全村人都把目光投到她的身上,似乎她的发展就预示着自己儿女的将来。

“妈,梅燕姐咋了,咋哭红了个眼啊?”我刚从外面回来,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

“没啥,大人的事,小屁孩莫插嘴。一会儿我剁好了烂白菜,你装一簸箕去拌猪食,到地楼帮我喂个猪,我一会儿找梅燕妈说点事。”

“我不就小她两岁嘛,再说我都二十了,还拿我当小孩,不晓得昨天是谁说的‘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得帮家里分担农活’现在倒嫌我小了。”我说着四处找起簸箕和扫把来。

“得,你要真长大了,今天就把猪给我喂好咯。”母亲说完,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把菜刀放回柜子上,拍了拍满屁股的灰尘,又抖了抖沾满菜叶的裤腿,往后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头发,就出门了。

晚上要吃饭的时候,还是我去梅燕姐家把母亲喊回来的,进门的时候,父亲和爷爷已经先喝上了。爷爷喜欢喝酒,小时候家里还开过酒作坊,做过酿酒的营生,奶奶去世后才停了这个行当,但爷爷这口酒从没停过。

“大武今晚又不回来吃饭啦?这孩子成天竟往外跑,也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母亲端起碗,发现少了碟菜,或缺了个人,总要唠叨半天。

“我哥找他相好的去了吧,貌似是隔壁村卖豆腐那家的女儿,我经常看见他俩在一起,您就甭管他了,这一年到头的,能有几天好好在家吃饭的,您还没习惯呐。”我看父亲和爷爷都不接话,就应了母亲一句。母亲是个直性子,脾气和说话一样直,情绪,父亲都习惯一上来讲话就像骂街一样,父亲都习惯以沉默来忍让她,要是一接上话,总要吵起来。我哥大我三岁,脾气太犟,觉得上学很没劲,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跟父亲闹过几次后,父亲也懒得管他死活。

“自己要走什么路,做什么事,就自己决定,你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管不着了。”父亲难得开口,似乎每句话都要在脑海里过三遍才会讲出来。父亲是早年下了岗的代课老师,在村里算个文化人,说话和做事都相当谨慎。

听了父亲这话,我心里像被海浪席卷了一般,翻滚中还带着一丝的疼痛,似乎是自己的长大使得他们日渐衰老了。我知道父亲不仅是对大哥的无奈,也是对我的提醒,我是到了独立面对人生的时候了。父亲虽然识字,但懂的道理还停留在老黄历上,对于大学体制和社会现状并不了解,对于我正在走的路,他给不起任何建议。

我把盛好饭的碗递还给父亲时,母亲突然问我:“小文,你毕业了是不是要考研究生啥的?”听到这话,我楞了半天,父亲把碗接走了许久,我还保持着递碗的姿势。我很惊讶母亲为什么会知道“研究生”这样的名词,父母平日里连大学有什么专业都数不清楚,一说起学校的事,总说他们什么都不懂,让我自己拿主意就好,今天竟然会问起这样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的问题。

“我啊,妈,不急,还早呢,到时候再说。” 我绕过母亲,坐回自己的凳子上。

母亲心里是藏不住什么事的,就像庞大的漏斗残留不住一滴水。吃晚饭的时候还是一五一十地说起了梅燕家的事。母亲满脸愁容地说:“这个研究生读出来虽然好,但咱们农村人,哪有钱供孩子读这么多年书啊。梅燕这娃喜欢读书,又这么想读这个研究生,她爸妈就是不同意,今天下午找我聊了两句,这孩子还抹起眼泪呢。”

“你傍晚去找梅燕妈讲这个事了?”父亲问道。

“是啊,人家梅燕读得去书,贷款也该供孩子读下去,不能耽误了孩子的一生啊!可是梅燕妈吧,连手机都不会使,哪会想这么多,我就去给她妈做了一下思想工作。”

“你这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连扁担倒下去都不知道是个一,你还去给人家做思想工作,简直笑话。人家父母不同意,肯定有人家的考虑,每个家的情况都不一样,你不要去瞎掺和。”

话音刚落,母亲脾气就上来了:“什么叫瞎掺和?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不是?……”接下来就是无理地争吵。每次都是这样,最后总是以父亲的离开而平息。

梅燕姐先我两年考上大学,中考的时候,父亲死活让我报考她就读的学校,似乎只有这样,我才会有点前途,还好我考上了,自然和她成了高中校友。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背着父亲改了报考的大学,才没和她再同校,之后也就没怎么联系过了。今年她已经大四了,听母亲说她大学成绩很好,学校很多老师都建议她读研。可她母亲认为,这六年来花钱供她读高中和大学,她大哥和三妹心里已经积怨够多了,现在三个孩子都到成家和用钱的年纪,这一碗水要是再端不平,家里迟早要乱。

梅燕还有个哥叫大松,比我哥大四岁,平日里总是和我哥一起出去做工地,现在都二十八了,还没处到对象。去年大松和镇里的一个姑娘走得蛮近,有一天还把人家姑娘带回家来了,这可让他爸妈笑开了花,刚三个月大的鸭子都宰了来招待她。可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人家姑娘因为大松没有自己的房子,不愿意嫁过来,后来听说那姑娘嫁给了黑土村的一个小伙子,他家有三层房子,那琉璃瓦铺盖的尖顶,大老远都能看得到。大松哥因为这事埋怨了父母很长一段时间,说到底还是责怪父母把家里的积蓄都供梅燕念书了。在这个流行外出打工的年代,乡下的姑娘大多都嫁到外省去了,这穷乡僻壤的,自己没栋体面的房子,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受罪呢。这事让梅燕父母心里难过了许久,决心等明年梅燕毕业了就给大松盖新房。

三妹比我小五个月,小时候在村里的小学念书时,我们还是同班同学。不过大多数人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享受完就辍学了,有的是对念书没兴趣,有的是急着要赚钱,三妹初中没毕业也出去打工了,前年认识了厂里的一个外地小伙,过年还带回家见过父母,知道父母准备给大哥盖房,自己也讨起了嫁妆,可争到最后,总归还是埋怨父母只肯花钱供姐姐念书,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计算得过于寒酸。

从梅燕提出想继续读研的那天起,她家里的矛盾就没停过,眼看着父母又多了些白头发,海燕姐的心呐,是一天比一天难受。

 

 

梅燕姐来了,我坐在屋里,见她站在走廊上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些什么,我以为她来找我妈,便喊了声:“梅燕姐,进屋里坐,我妈下地去了。”

她扭头向屋里回望,长长的马尾辫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脸颊上的颧骨随着嘴角的咧开轻轻向上移动,由于眼镜下滑的缘故,她看远方时,总习惯仰起下巴,眼神忧郁而明亮。

“我不找你老妈,我来找你的。”她微笑着说,她的确是笑不露齿的女生,也笑得很是沉重,就像乌云密布的夜空中牵强露面的月。

“找我?叙旧还是传授大学之道呀。”我跟她开玩笑,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叙旧。你大学生活都过半了,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都懂了,我还能教你啥呀。”

“好,那就叙旧吧,我们从哪说起呀?”我听出她也在开玩笑,便装出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逗得她不禁笑了起来。

“还记得四年前的国庆节不?那年我读高三……”虽然她有着一副柔弱的模样,但说起话来还是蛮有精神的。

起初我没想起什么来, 就假装知道地回答说,嗯,记得,怎么了?。听她说那天我们大包小包的行李太多,她在路上找了一根木棍,我们把行李全挂在棍子中间,两个人像抬轿子一样前后走……我才恍然想起了那天的情景,甚至当时我心里想过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往往在内心深处有过震撼的场景,就像藏在心底的火柴,一经点燃,连火花都迸发得清晰可见,即便是一个对话,都显得历久弥新。

上高中后,那是我第一次回家,我雄心勃勃地背了一大堆教材和练习册,然而返校的时候,所有的书都是原封不动地背了回去。正因为国庆赶上了收割的农忙时节,白天提着镰刀下田,还得推着鸡公车把成袋的谷子运回家,晚上累得连拿书出来的心思都没有了,自然一本书都不曾拿出来翻过。

记得那天天特别热,在乡里的汽车站下了车,走回村里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脚程。一路上记忆最深刻的,是坝子里金黄的稻穗,还有山谷间回荡着的打谷子的声音。顶着炙热的太阳,我们前后抬着行李,走在风尘仆仆的土马路上,瞎聊着走了一段路,又沉默着走上一段路,有时还会哼首歌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只有这样才能忘记精神上的疲惫,把狼狈的身子成功拖到家。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低头瞥见低垂的稻穗,突发奇想地问了她一个的问题:“梅燕姐,你知道稻穗为什么要低垂着头吗?”我以为她会说:“你傻啊,这么多谷粒吊上面,秸秆还不得弯了腰。”或者会反问: “你说呢?”,等我自己来解释是因为谷粒过于饱满。但她都没有这样回答,她向后给我抛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清楚地记得她说:“和人一样,是因为无奈过于沉重。”我心里一怔,便想起很多事情来:想起十四岁独自到城里寄宿的孤独和委屈;想起一个寒冬的傍晚,一个人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四处无人的山路上;想起一次年底回到村头,一伙二流子嬉皮笑脸地喊着:哎哟喂,大学生回来了……什么大学生,这么大了还花着父母的钱……没什么用处……

之后我和梅燕姐都没有再说话,我们担着书包默默地走在路上,也许我们都在回忆和沉思着自己的路。

叙旧和聊天也是有间歇期的,一个事情说完,便安静得有些尴尬,就像夏日里聒噪的蝉鸣,突然的停歇总会让人不习惯。我突然想起梅燕姐打算读研的事,就假装很随意地问了她一句:

“梅燕姐,你决定读研吗?”

“想啊!”她也很随意地回答,干净利落。

刚说完又低下头说:“我想读书,可我本科的生源地贷款还没还呢,研究生学费每年都得一万多,我不想继续贷款上学了,我爸妈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我哥要起房子,三妹要嫁妆,剩不下什么钱供我读书。我可不想你大松哥找不到媳妇就怪罪到我头上,他现在啊,就指望着我能给他的新房添块砖呢,巴不得我明天就参加工作赚钱,对了,还有嫁个有钱人。”她说完自己笑了起来,长长地松了口气,似乎在呼气的一瞬间,一切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

“你呢,考研还是工作?你是男孩子,你爸妈应该什么都会依着你吧,而且我觉得你爸妈思想都挺先进的。”她缓缓地吸回一口气,稳稳地靠着椅子上。

“我啊,我成绩不好,保不了研了,但其实我想考研。我觉得像我们这种没有什么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的农村学生,只有学历上读上去了,以后的路才好走些。我的最高理想就是当个大学老师,业余写几本散文集,诗集和小说什么的。”我说着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个理想不赖,你哥能自己赚钱了,长得又帅,不愁没有媳妇,你又是男孩子,你爸妈肯定会供你继续念书的。”梅燕姐似乎很认同我的追求,也认为我很有希望,或许她把希望都转移到我的身上了,这不过是我胡乱的猜想罢了。

在村里我和梅燕姐算是有共同话题的,这兴许也是她常来我家的原因。如今在村里的年轻人眼里,我们成异类了,因为我们都戴着近视眼镜,有着一个和同辈的年轻人不一样的、虚无缥缈的未来。有的人认为我们前程似锦,所以他们说话很客气;有的人认为我们清高无用,所以他们常拿我们开玩笑,断言我们以后肯定会在淤田里到处摸不着眼镜的。村里大多的年轻人都不会上门来找我,在外面遇见了,挺多也就客气地打个招呼而已,有的甚至不予理睬,我不清楚他们是出于不屑还是自卑,或许是缺乏共同语言,因为我也不会去找他们,每次回家都宁愿呆在家里,直到开学返校。

“梅燕姐,你呢,你毕业出来想干嘛?”

“我想继续读研,如果读不了研的话,就不知道了,做什么工作都有可能吧,很多人毕业后找的工作都是和专业不对口的。”

“那你还是读研吧,你的这个专业读研应该会很好。”

梅燕姐仰起头说:“我争取,毕竟人生现在还在我手里。”

太阳已经挂到了邻居家的檐角,梅燕姐起身回去了,说是晚上或者明天有空再来。不过直到我回学校,她再没来过,听大松哥说,她提早回学校实习了。

时间过得很快,总在不经意间就偷偷溜走了,我的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

大二的暑假来了,很多同学都趁着假期去找实习了,想考研的我自然不想这么做,一放假便早早地回了家。

夏日里的村子是寂静的,从山顶到田野已经彻头彻尾地披上了绿衣。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狭长的空巷里,偶尔有只狗嗅着地面,摇着尾巴慢悠悠地走过。回到家的时候,爷爷正在堂屋里削竹条,平日里爷爷总喜欢编一些竹篮竹筐到集市上卖,一来可以消磨时光,二来还能补贴家用。

“爷爷,我回来了”我进了门就朝着堂屋跑。

“吃饭了吗,你爸妈到地里干活去了,碗柜里还有饭菜,要不要给你热一下?”爷爷放下手里的小砍刀,朝厨房走去,被我拉了回去。

“不用了,大热的天,我还嫌不够凉呢。”爷爷听了这话,只好坐回去,拿起砍刀,继续削着竹条,嘴里念叨着,走热了不要急着脱衣服,容易感冒,我应了声把行李拖回房间去。

吃午饭的时候,我向母亲打听梅燕姐的消息,母亲说她已经工作了,在昆明上班,听她父母说一个月才两千多块钱,还没有村里出去打工的赚得多。父亲说她才刚毕业出来,工资自然会低点,以后会提高的,不要拿人家和打工的比,出去打工的人打不了一辈子。我问父亲,梅燕姐她做的什么工作,父亲说她好像是在一个电子公司当销售,反正做的工作和学的专业没有关系,梅燕她自己都感叹说,四年的专业白学了。

我本来想问她怎么不读研的,想想她都已经工作了,也没必要问了。

现在全村人应该都知道梅燕姐的情况了,恐怕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自己突然怕毕业了,到时候考研考不上,又找不到工资高的工作,不知道余生会有多少个凄凉的夜啊!也不知道现在梅燕姐心情怎么样,还会不会回到这个长满眼睛的村子里来,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愿再想下去了。

 

 

下雪了,校园里一片雪白,飘过一场雪,年也就近了。腊月二十三才从学校回到家,村里的年味每年都来得很早,已经有些人家杀起了猪,很多人听到这个声音都会垂涎欲滴,似乎鲜美的猪肉已经塞进了牙缝。很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村子里也开始热闹起来,那些平日里长满杂草的院子逐渐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在村头遇见了很多陌生的面孔,有的似曾相识,却喊不出名字。走在路上,大家都对我微笑,刚打过招呼的大姐,走到我身后便问起旁人:“这个戴眼镜的是哪家的儿子。”听人说了之后,一声恍然大悟的“哦……”转了十八个音,悠扬地进入我的耳朵,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又感到莫名地好笑。

大年初五,大武遛我房间里来,好像有事却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个明白。他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把我也拉过去说:“小文,我把美玲搞怀孕了。”我惊讶地站了起来,他以为我会喊出来,迅速将我按在床上,右手捂住我的嘴,警告我别瞎嚷嚷,我点了点头,才放开我。

“哥,美玲是谁啊,隔壁村卖豆腐那家的姑娘?”

“嗯,是的。”他点了点头。我骂大武没脑子,管不住下半身……骂了大半天他也没说话,看他要拿出烟来抽,就推了他一把说:“别在我房里抽烟,你就说你怎么打算吧?”他重新把烟塞进盒子里,扔到我的书桌上。

“等我先出门,然后你帮我去跟爸说,不用拐弯抹角,就直接告诉他我把美玲搞怀孕了,问他怎么办。我不敢直接跟爸说,别看爸平时不说话,发起火来,准会把我打个半死,我等你们吃过晚饭再回来。”他说着站起来,顺手拿上桌子上的烟盒就出去了。

我答应了他。后来给父亲说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哥想的那么可怕,他连话都没有说一句,沉默许久后,父亲问我:“美玲是哪家的女儿?”我说是隔壁村卖豆腐的那家。“小文,你以后有白豆腐吃了。没想到会和那个老汉攀上亲戚,大武这个畜生。”父亲说完后,我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就像漆黑的夜里,仿佛看到一层白色的云朵在空中飘荡。

大哥是父亲回房休息之后才溜回家的,他问我父亲知道后什么反应,我如实说了,他却不信,他以为我压根没给父亲说,心里还在打算着怎么亲自开口。第二天我们谁都不知道,父亲到镇上买了个猪膀子和一条香烟,去了美玲家认了亲。父亲先在美玲的父亲面前大骂大武是畜生,但话风一转,又说居然两个孩子这么情投意合,也是难得的好事,干脆选个日子,帮孩子把婚事给办了吧。这些都是后来父亲告诉我们的,他说那天见到美玲,觉得这孩子长得眉目清秀的,她老爹似乎也挺合心大武,就顺着意思把话给说透了。

第二天美玲她爹就上我们家来了,他说美玲嫁过来是两家的喜事,但不能让她女儿结了婚还和我爸妈挤在这个老房子里,要赶紧盖新房,让大武和美玲分出去住。父亲当时就答应了他,说孩子结了婚就给他们盖新房。

不久之后,哥就结婚了,美玲自然就成了我的嫂子,他们只是去民政局领了证,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就算暂时完事了,说是等新房建好了,再风风光光地补办婚礼。暑假回家的时候,大嫂的肚子已经挺得很大,房子也开始砌起了墙,父亲打算升到二楼,装修好再搬进去。我知道父亲是到处借了钱的,毕竟打肿脸充的胖子是胖得不匀称的,家里的生活也开始拮据起来,能不开销的基本都省了。晚上看着灯不是很亮,我开玩笑地问母亲,是不是连灯泡都换成五十瓦的了,母亲认真地解释说是现在大家都在用电磁炉做饭,用电高峰期,电压弱。

为了节省工费,砌墙的活是父亲和大哥自己干的,母亲负责拌水泥,我帮着往架子上递砖。收工的时候,母亲又问了我:“你毕业了是不是要考研究生啥的?”,我知道已经不能再用“还早”“不急”这样的字眼来推脱了,开学回去自己就大四了,我跟母亲说:“想考,但还得考虑一下。”母亲没有表态,只说让我好好考虑,从她的神态里,我能体会得到她的忧虑。

国庆节放假回家的时候,大嫂已经生下了孩子,两层的房子也已经起好,还有一个炮楼,围墙也立了起来,虽然里外还没有装修,看起来还算体面。我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去哄大哥的女儿,我自己也比较喜欢女娃,每天都要从大嫂怀里接过来抱抱。

年前我们家迁入了新房,正月十九,我哥和大嫂举行了婚礼,孩子已经两个月大了,大哥和嫂子自己商量着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果果。他们拜天地的时候,我抱着果果躲在堂屋的大门背后,看他们夫妻对拜。

傍晚,所有亲戚都挤在院子里,堂屋,客厅,婚房,走廊。我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有人理我,就决定一个人出门走走。

大哥的新房就在马路边上,出了门就是田坝,我顺着马路向远处走去,初春的田里没有一点积水,上一年收割剩下的稻杆,像一列列低矮的木桩,整齐地扎在满是青草的地里。我坐在河边的田埂上,远处是张灯结彩的家,鞭炮声沸沸扬扬,檐角悬挂的探照灯发出明亮的光,笼罩着整个院子,余光笔直地射向远处,照在梅燕姐家正在给大松哥新建的房子上。或许是因为强光,我眼角泛起了泪水,我取下眼镜,揉了揉眼,低头望向身后的田野,一阵微风拂过,稻子熟了,金灿灿的叶子中间,稻穗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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