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牛杨    阅读次数：147309    发布时间：2018-03-07

第三十二章 高 升

2014年1月，从安西市委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省委决定任命刘芳为安西市委常委、宣传部长。

不可能！这是刘芳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直觉。

郭明凯在赵青松事件以后也许从中嗅到了某种不详的意味，和她的联系越来越少了。刘芳知道不能再过多地指望他了。再说市委书记前不久还为自己跑官要官的事大发脾气，组织部长和宣传部长也亲自找自己诫勉谈话，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弦易辙提拔自己呢？肯定是不怀好意的人故意编造出来戏弄我的。

但是，很多人都相信这个消息，因为在他们看来刘芳无所不能、无所不及，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千方百计得到的。如果刘芳不高升的话，她定然会难受至极，痛不欲生。

很快，第二条消息又传了出来：安西市委顶不住省里某位领导的压力，让现任宣传部长叶佩英改任市委秘书长，给刘芳腾出了位子。

刘芳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将信将疑的。也许郭明凯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退缩了？难道是自己妄自菲薄？不然是市委欣赏自己的大胆改革？要不就是市委坚持一分为二的唯物辩证法，批评归批评，最终看主流？

刘芳努力平复心情，将内心深处的罪恶感和恐惧不安深深地埋藏起来。她坚信，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一切烦恼都会随风而逝。

在省委组织部长找她任前谈话的时候，刘芳如同26年前顶替春燕主播新闻的时候一样，心情异常平静，连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当时，她为了实现做新闻主播的梦想，忍辱负重，唾面自干，在关键时刻紧紧地把握住了上位的机会。

今天，虽然实现了当厅级官员的目标，依然是经过了含辛茹苦、万般艰难，付出了常人难以接受的代价。况且，现在官员真的不好当了，上面有严格的领导和纪检部门的监督，身边有法治意识日益加强的群众。即便是如愿升了官，但是官高一级就意味着责任更重、风险更大、身心更累。

刘芳想到这些，似乎高兴不起来。

群众对刘芳对上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对下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行为十分不满，私底下给刘芳取了一个影后的外号，意在嘲讽她逢场作戏，善于表演。

刘芳无愧于影后这个绰号。即便是心里十分矛盾，她的外在表现依然是喜气洋洋，甚至有一些得意。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远在梁州的林媛。现在除了林媛，刘芳不敢再对任何人袒露心事了。

她向林媛自吹自擂道：“从政25年来，我刘芳靠自己的发奋努力，靠自己的汗水和心血，攻克了一个又一个政敌，杀出了一条鲜血铺就的道路，才开创出今天的辉煌。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我要享受今天，享受成功。”

林媛对刘芳的底细十分清楚，聪明的她不会揭穿死党的本源，用无限崇敬的口气赞美道：“姐姐的奋斗历史，我一清二楚。不要说我们女流之辈，就是那些大男人们有几个能与你媲美？我最敬仰的人就是姐姐了。”

与大多数性格豪放、五大三粗的女干部不同，刘芳身材苗条，体态轻盈，既精明干练又散发着女人的魅力。这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也懂得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并且运用得淋漓尽致。

她在离开广播电视总台的时候，依旧关心着谁来接替她的职位。她把广播电视总台视作自己的阵地、禁脔和靠山。

她搬进了叶佩英以前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她会感到一阵阵的阴冷，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她隐约地感觉办公室里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刘芳以前一贯自诩自己是靠奋斗换来的成功，从来不相信任何宗教和迷信活动。

这一次，内心焦虑的她把精神寄托在神的保佑上了。她曾经听董小丽说过，安西市西郊的清远寺特别灵验，敬拜过的人愿望都实现了。

她悄悄地让董小丽与清远寺的主持约定了一个香客稀少的下午，然后用一块宽大的纱巾包住头和半个脸，再戴上墨镜，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清远寺。

刘芳虔诚地点了三支香，跪在高大慈祥的神像脚下，将她那高贵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默默地祈祷神灵保佑自己一切平安，万事顺利。

站在一边的董小丽看到平常趾高气昂的刘芳如此卑微，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从清远寺拜神归来，刘芳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她告诫自己，爱拼才会赢。努力吧，刘芳！

刘芳每天变换一套服装和皮鞋，今天是庄重的风格，明天是淡雅的风格，后天又是活泼的风格，不变的是满脸的春风和笑意。

她踏着优雅的脚步，走进庄严的市委大楼，端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阅读文件，听取汇报，召开会议，安排部署下一阶段的工作，井井有条，波澜不惊。

有时候，刘芳也到分管的广播电视总台、《安西日报》报社、各中小学校、文化院团和各大医院调研。她看到的都是灿烂的笑脸，听到的都是恭敬的“常委”称呼。时而，她感到自豪和满足；时而，她又感到莫名的孤独和嘲讽。

她离开广播电视总台的时候，没有推荐任何人担任总台台长，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意志不能左右市委。可笑的是，市委居然安排曹建华接了刘芳的班。

曹建华虽然升任总台台长，但是刘芳依然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苦恼的自嘲：刘芳总是在自己的上头，难道这就是宿命？

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不能轻易改变上级领导既定的大政方针，必须事事时时请示汇报，万万不可擅自做主，不能掉以轻心。

曹建华除了认真仔细地处理总台的业务，还要隔三差五地去向刘芳请示汇报。

刘芳今天心情好就和他多说两句，明天心情不好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整得曹建华头昏脑胀，身心疲惫。

刘芳对物质利益也想开了，既然已经贵为市委领导，小的实惠就让给别人算了，否则真的掉价。但是，巨额的金钱让刘芳欲罢不能，绝对不肯放手。好强，是可以理解的性格脾气。贪欲，则是她走向毁灭的致命弱点。

可悲的是，刘芳已经无法靠自己来摆脱贪欲这个致命的恶习了。

这段时间里，刘芳很少回家，也很少在家里过夜。

赵青松浑浑噩噩的面庞和陈秀芳猜忌的眼神让她如芒刺在背。

偶尔呆在在丈夫身边的时候，她会一种可怕的强烈幻觉，感觉丈夫突然清醒过来，突然开口说话，怒不可遏地揭穿她的罪恶。这令她恐怖到极点。有的时候，她也不禁悲从中来，我刘芳怎么会走上这么一条路，人不人鬼不鬼的。到底是什么让自己丧失理智、鬼迷心窍地造下了这个孽？

悲哀过后，她又会坚定信念：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能服软，不能溃败，我必须坚持下去。

刘芳一个人住在郊区一个僻静的高档小区。这是一个仗义的女老板朋友为她提供的。她几次约郭明凯过来放松一下，都被郭明凯以工作忙婉拒了。

夜深人静、孤独一人的时候，她会疑惑到底是自己在操纵命运还是命运在拨弄自己？为了思考这个挥之不去的这个问题，她无法安然入眠，只有服用安眠药，有时还是会一夜一夜的睡不着。

一天半夜，她实在睡不着，气恼地坐了起来，打开了台灯，不经意地朝墙角巨大的穿衣镜里看了一眼：一个头发蓬乱、面容憔悴、横七扭八裹着睡衣的老女人出现在镜子里。丑陋，苍老，憔悴，身上弥漫着一种被人嫌弃、臭哄哄的气味。

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镜子跟前，颤颤巍巍地打量着自己：“这是我吗？”

第二天早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刘芳又恢复了朝气和勇气。她与生俱来的要强、雄心和冷静仍然还在，只不过虚弱和不安会时不时地偷袭她的心灵。

这种不安自从她这次上任后就没消失过。

刘芳上任不到两个多月，中央巡视组第三轮巡视启动，先后进驻北京、天津、河南、山东、梁州、河西等省市。

刘芳整天提心吊胆，神经兮兮，生怕哪里出现什么纰漏，把自己卷入腐败案件中。她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报纸，查看有关巡视的报道。

报纸上几乎每天都有各地揪出“老虎”的消息，犯罪事实无非就是行贿受贿、贪污公款、生活腐化。犯罪情节也是大同小异，对刘芳来说是似曾相识。

刘芳看着看着会突然丢下报纸，拿起手机拨着郭明凯的手机号码。

郭明凯的手机铃声响了半天，却无人接听。

最近，她和郭明凯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她给他打电话，他也总是在开会、在加班，欲言又止。

明凯不会出事吧？不会的。也许他真的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刘芳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她一直保持着每个周末和林媛通一次电话的习惯。她们在电话里互相传递信息，互相交流征服男人的经验。

最近的一次，林媛告诉她：“姐姐，中央巡视组已经进驻梁州，据说接到了许多群众的举报，掌握了一些线索，对翁副省长、梁总和我可能不太有利。我们目前正在积极行动，清除痕迹，力求自保。姐姐也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大意。”

没过几天，中央媒体报道，梁州省副省长翁庆良因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审查。

刘芳看到这条新闻后惊慌失措，精神频临崩溃。龙龙未来的岳父、自己未来的亲家翁庆良“双规”意味着将会牵扯出梁金财、林媛，甚至连累到自己。

刘芳火急火燎地给郭明凯打电话。

“您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您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您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事情不好！郭明凯肯定出事了！

刘芳赶紧把放在办公室的现金和金银珠宝塞进两个纸箱里，再在上面铺上报纸，冒充报刊杂志，让自己的司机搬到车上，准备晚上下班的时候带回家藏匿。

她又叫来曹建华、吴是非和丁岩，神秘地紧闭上办公室的门，压低嗓门对他们说：“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向你们说明，总台与巨石广告公司等的合作都是为了总台新闻宣传和事业发展，是班子集体研究决定的。方向没有错，方法也没有错。你们必须明白这一点。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希望你们不要害怕和推诿，敢于担当，严守单位的秘密，妥善处理好问题。我相信你们一定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不辜负我对你们的培养和一片苦心。”

刘芳软硬兼施，语义时而高高在上，纵横四海；时而又低三下四，就差下跪了。

曹建华、吴是非和丁岩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暴风雨会来的多么狂暴。他们心事重重地回到总台，翻出当年的合作协议和会议纪要，寻觅着违规的蛛丝马迹。

网上坏消息接连不断，危言耸听的新闻标题令刘芳触目惊心、魂飞丧胆：

梁州电视台女主播林某涉嫌违法被逮捕。

梁州资本大鳄梁某涉案被捕。

梁州副省长翁某和巨富梁某“共享”电视台美女主播林某。

美女主播，“公共情妇”！

刘芳头皮紧缩发麻，紧张得几乎就要窒息了。

这是她人生当中的第三次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