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第二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井长    阅读次数：20918    发布时间：2018-07-10

听到叫喊，杨诚开支支吾吾地说“绍峰哥，我得立马回去了，不然会挨打”他奶奶一向是个严厉而爱唠叨的女人。

当他们各自回家的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它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李绍峰往后的生活——如果所说的话不能改变任何现实，无法缓解任何苦痛，那么不如保持沉默。

当时姐弟俩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李绍峰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地问了句，尽管他隐约猜到答案。

“淑芬姐，你在这那么久了，你的学习怎么办？叫你和我一起到学校去，你又不愿意”他完全没料到这问话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蒙淑芬脸上的快乐神情完全消失了，她有些沮丧地说。

“我是不能够上学的”

“这是为什么呀”，绍峰一听立即追问，他还没听过有不能上学的，都是不愿上还要去。

“我妈听学校里的老师说我没有户口，没有户口的人上不了学，我两个哥哥就有，所以能到学校去，你知道怎样才能弄到户口吗？”

李绍峰并没有听见最后的话，“我干嘛要去问这个呢？早该知道是这样，上次她看到从地理冒出来的半截水管就问我那是什么，我说是“自来水管”还标注了拼音，可她连发音都不会，我一连教了好几次，她还是没能改掉苗族腔调，我干嘛非得提这个？”他在心里自责地想，

蒙淑芬再一次询问时，绍峰才反应过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妈从来不让我单独把户口簿拿出来”他抓着脑袋回想说“我也没看到过你的名字”

母亲在叫他们回家吃饭，两人急忙往回赶。

一个星期后，蒙淑芬的养母再一次来接她回家，在得知女儿的腿伤好后，这已经是第五次到来了，前些时候绍峰母亲害怕病情复发为由，拖延了些时间，现在，真正到母女俩分开的时候了。

李绍峰怎么也忘不了这样的情形：淑芬被她母亲牵着往前，她几次不舍地回过头，步子却被迫使着迈向远离的方向，当她走到那匹正低头啃草的马旁边时，带着哭声说“妈，我……想骑会儿马”，可是这匹老马啊，她曾经成天牵着到草场吃草饮水的马儿，刚一感觉到小主人坐到它身上，竟不合时宜地打着响鼻，踏着轻快的小舞步将她带走了。

绍峰望着她们消失的背影，他回过头看了看伤心的母亲，此刻他多想问一句“妈，为什么不把姐姐留下呢？”最终这问话被他堵住了，这一堵就是一辈子。

男孩放下笔，他拿起表格，仔细地检查填上去的内容，确保没出任何差错，当他的眼神落到那栏空格时，他踌躇了一下。

“就这样吧，难道还要我站起来对他们说：我是超生的，家里还有个姐姐，她为了我被寄养在别人家里，正因为一出生就把她送走，后来才有我存在这世上，不然我根本不会存在他们听到只会哈哈大笑，有谁会在乎这些”他决定不再想，又把头撇向窗外。

李绍峰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得到这份资助从而缓解家中的困难，尽管他知道能拿到的都是成绩好的同学，本来他家的生活是能够好过些的，在两个姐姐顺利小学毕业后，母亲也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传来的一个新规定又在她还没来得及舒展的脸上抹上一层担忧。

那是一天傍晚，当时李绍峰正在家里有铲子铲去门槛前凸起的小土包，农村的屋子总会这样：家里的地面是泥，外面也是泥，在踩进踩出的地方每隔不久就会由鞋底携带的泥累积成一片土丘。一不小心会崴到脚，所以两三个月就得铲一次。

绍峰正干得起劲的时候，一个粗声音很近地响了起来，“小朋友在干什么呢，这么卖劲”他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面前站着个戴金丝眼镜，肩上挂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人，看样子是有事。

“铲土”绍峰简短地回答。

“哦，这是李心国家吗？”

“嗯，就是我家，不过我爸妈还在地里干活没回来，”

中年人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两个姐姐刚小学毕业？哦，那看来是没错了”

晚饭过后，这位中年教师从他那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盖有红色公章的文件，他在半明不暗的灯光下看了看说“我就不全都念给你们听了，主要讲讲主要内容，初中已经正式纳入九年制义务教育，这也就是说孩子门不是读完小学就了事，他们还要加入到初中的学习中来，现在的初中已经不需要像以前那样考试通过才能读”他清了清嗓子，把义务教育的义务和责任讲了一遍，然后说

“这不是针对你们一家，相关的规定马上发往各个村，各个组，再由每个和每个组的负责人宣布给每一家，我只是提前来打个预防针，不要消息没到你们的孩子就都到外地去了”

得到消息后，绍峰的母亲一夜没睡，她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她狠下心对两个女儿说“以前没能和你们的舅舅到学校去，我在家能哭上一整天，你们的外公说：女娃不用读书，会做家务就行。字不认识一个，走到哪了都不知道，我一定要让你们去上学，只要你们能读，高中，大学都供你们”

两个姐姐不情愿，她们明白家里的情况，只想能帮着干些活，最终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到镇上念中学去了。

三个孩子同时上学，高额的学鞭策着这个劳累的家庭，巨大的收支差距时不时就引起一场纷争，镇上离家远，两个姐姐要周末才能回一次家，这样一来又增添了一笔不小的生活费用，因此，三姐弟的学费没有一次是在开学时一次性交清的，每个学期的开始，留在绍峰脑海里的都是同样一个挥之不去的情形，母亲是如何地请求，她往往要和老师们磨上半天嘴皮子，说上一些可怜的话才赊到课本，有好几次，李绍峰都独自跑到办公室外边去，多少同学和他们的父母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这个小小的身体里那颗不成熟的内心竟会产生一种不该有的自卑和不畅快。他狠狠地把赊来的课本往母亲用粗布缝成的单肩书包里一扔，生气而不礼貌的说“妈，为什么非得要去求他们呢，交不起学费我就不上学了，读书有什么用？反正我又学不好”他刚说完就挨了一顿打，母亲用竹枝狠狠地抽他，抽着抽着自己先哭了。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

“他们会不会又在家里吵起来了呢？”李绍峰在心里想，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同桌吴山已经用胳膊肘碰了他好几下，一只巨手正把他往黑暗里拽去，他越陷越深，愈发感到害怕。

老师停下讲课声，大声叫嚷“最里边的那个家伙给我站起来”，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听不见似的，教室里先是鸦雀无声，接着又像见惯了似的机械地把头转向后边，低声议论。

“怎么又是他，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课本都没打开”

老师的脸气红了，“你是死人吗？我叫你给我起来”，他把手中的粉笔狠狠地扔了过去。

李绍峰感觉自己的脸颊像被马蜂蛰了一下，赶紧站起身来，他从同学们嘻觑的眼神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低下愧疚而发烫的脸。

“还会不好意思？抬起头了，告诉同学们外面是什么吸引了你，顺便也让我知道知道，有什么稀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