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人世间 第一0一章 社会大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牛的草原    阅读次数：16719    发布时间：2019-09-27

远飞的雄鹰见得多，勤学的人们懂得多。

——彝族谚语

第二天上午，牛木林跟着苏峰来到拖拉机厂采访市上举办的一个改革经验现场交流会。他们遇到了也来采访的林国庆。苏峰和林国庆都是采访党政口的记者，自然会经常遇到的。

中午，拖拉机厂安排与会代表和新闻记者在单位的食堂就餐。食堂分为汉餐和清真餐两部分。

牛木林收拾完设备以后，便和苏峰和林国庆向餐厅走去。走到汉餐厅门口，他与他们告别。

这时，林国庆惊讶地张着大嘴，瞪着小小的杏仁眼，怔怔地看着牛木林，仿佛不期而遇了一个来自其它星球的怪物，半晌才求证道：“难道……你是……回民？”

牛木林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林国庆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极度失望的表情，眼睛里的光泽也很快地黯淡了下来。

牛木林一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是回民感到如此的沮丧。碍于众人在场，他也不方便当场询问林国庆，便独自去吃饭了。

从此以后，林国庆再遇到牛木林的时候对他的态度判如两人，好像他压根儿就不存在一样，遑论认识和交流。

牛木林对林国庆态度的急剧变化感到既气愤又好笑：难道他对回民有什么意见吗？是不是他和回民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又没有招惹你什么！

作为少数民族，牛木林的自尊心要比一般人的更强烈，特别是他对身份的认定非常的敏感。他在心中认为：既然你不愿意理我，我才不想低三下四地理你呢。

他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看都不再看林国庆一眼，仿佛这个人也压根不存在一样。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凉了。

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冷飕飕的西北风，吹走了夏日的炎热和秋天的清爽，吹落了满树金黄色的叶子，吹来了寒冷的冬季。

牛木林住的宿舍是临时建筑，没有通上暖气，必须自己到锅炉房拉煤生火炉子。

锅炉房的煤炭看上去明晃晃亮晶晶的，但是，却烧不了多长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点着了，一炉膛的煤炭像一团纸，“呼啦呼啦”几下子烧完了。过不了多久，宿舍又变得阴冷起来。

李导演嫌生炉子很麻烦，而且灰尘很大，就搬回办公楼里去了。

每天晚上，牛木林下班回到宿舍，赶紧生起炉火。天还没有大亮，他就已经冻醒来了。

万新荣分配到一所大学当老师。他了解到牛木林宿舍的情况以后，告诉他道：“我的室友到乡下支教1年。你干脆搬过来住吧，至少我这里有暖气，不用烧炉子了。”

牛木林搬到了万新荣的单位宿舍。

这所大学距离电视台大约有15公里，需要乘坐1个小时的公共汽车，而且还要在著名的8楼汽车站从2路车换乘1路公共汽车。

牛木林每天早晨很早起床，赶最早的一班公共汽车，第一个来到电视台；下午下班以后，他再乘坐公共汽车回去。虽然起早贪黑地奔波，不免有些辛苦，但是，他不必再遭受寒冷、煤烟和灰尘的煎熬了。

星期天的时候，几个大学校友在万新荣的宿舍里聚会。大家一起动手，洗菜做饭，改善生活。

徐岩看着借宿在这里的牛木林，试探地问道：“我当初没有说错吧？千万不能回来，即使回来了也不能到市上的单位。你就是不听我的忠告。现在后悔了吧？”

牛木林苦笑了一下，然后既是回答徐岩的问题，也是给自己打气鼓励道：“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我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现在想回头也回不去了，只有努力地坚持吧。将来的条件一定会变好的。新疆的明天会更好。”

徐岩呲牙咧嘴地挖苦道：“算了吧！你们中文系个个都是理想主义，都是些穿着破裤子的慈善家。等到新疆美好的时候，你们早已经被子孙后代埋进黄土里了。”

万新荣一边炒菜，一边打趣道：“胡说！我是一个坚定的现实主义者，凡事都必须脚踏实地，从来不做美梦。噢，对了，徐岩，听说你要到加拿大留学去？”

徐岩回答道：“是的。我正在努力呢。我打算到加拿大一边留学，一边打工挣钱，看有没有机会可以正式移民。”

牛木林惊奇地问道：“加拿大的白求恩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支援中国人民的抗战事业，不幸在五台山牺牲了，长眠在中国的大地上。你怎么还要跑到加拿大去？”

徐岩俏皮地回答道：“中国的徐岩不远万里前往加拿大，支援加拿大人民的建设事业，大获成功，成为加拿大著名的企业家。”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牛木林还是不甘心，继续追问道：“你们单位的工作条件和生活福利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徐岩沉默了一会，慢慢地回答道：“单位的各方面条件的确不错。但是，我实在适应不了那种工作氛围。干什么事情都要论资排辈。老职工倚老卖老，思想观念陈旧。年轻人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只有老老实实地熬时间。这样的单位还有什么发展前途？”

牛木林一边听着徐岩发泄的牢骚，心中一边联想到电视台的事情。他认为，这种现象在各单位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但是，我们应该积极努力地去改变现状，而不应该消极对待，甚至回避和逃避现实。

万新荣用筷子敲打着空碟子，大声地招呼道：“牛木林，你在发什么呆呢？社会主义建设靠大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赶快吃饭！下午，我们还要到新华书店买书去。”

第二年的3月初，市人民代表大会和政治协商会议在红山宾馆隆重召开。电视台派出了6组记者前去采访报道。牛木林也是其中的一员。

会议开幕的当天晚上，他们采制的新闻节目播出以后得到了市委宣传部的表扬，同时，宣传部也明确地指出：播音员把主席团成员王国宇的名字错念成了王图宇。

冯元光书记接到宣传部的电话以后气得七窍冒烟：今晚播音的吴华是电视台的第一位女主播，这么简单的字怎么会念错了呢？真是乱弹琴！

第二天早晨，冯书记把总编室的王主任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责令他要以高度的政治责任心立即查清楚事故发生的原因，绝不允许重犯类似的错误。

王主任等到快中午了，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吴华。他很不高兴地批评她道：“你是电视台的业务尖子和骨干，怎么连国和图都分不清呢？”

吴华莫名其妙地问道：“王主任，您说什么呢？我哪里把国和图分不清了？”

王主任拍着桌子说道：“我的姑奶奶，昨天晚上的新闻里，你把人家主席团成员的名字都念错了！”

吴华一把从桌子上抓起昨天新闻的稿件，送到王主任的眼睛前，理直气壮地说道：“王主任，请您给我指一指，哪个人的名字我念错了？”

王主任接过稿纸仔细地看了两眼，然后指着“王国宇”三个字说道：“人家叫王国宇，你念成王图宇了，还犟嘴！”

吴华抽回稿纸看了一眼，委屈地叫喊道：“我的王主任，这上面明明写的是王图宇，白纸黑字。我真是冤枉死了。”

播音组长贝莎也凑过来看了看稿件，说道：“中间的这个国字的确有点模糊，是容易弄错的。王主任，告诉他们新闻部的编辑，以后遇到容易混淆的字一定要书写清楚。”

王主任气呼呼地说道：“你们都给我记住，拿不准的字和词要主动地问一问。多说一句话死不了人！再不要给我捅篓子了。”

吴华不屑一顾地说道：“看这字体好像是牛木林写的。我看他是故意捣乱，想让我们播音组在全市观众面前出丑！”

贝莎对吴华的挑拨看不惯，批评她道：“你呀，不要总是上纲上线的。播音组出丑对他牛木林有什么好处？”

吴华的翻了一下眼睛，说道：“我们出丑了，证明我们不行，只有他牛木林最有本事啊。”

播音员杜娟在一边帮腔道：“就是。”

贝莎转过头瞪了杜娟一眼，然后说道：“我看小牛没有这样的坏心眼。”

吴华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就等着瞧吧！”

红山宾馆里，牛木林接到了从电视台传回来的指示：“务必通知到每一位记者，不能为了追求速度而忽视质量。稿件必须一笔一划地誊写。如果再出现模棱两可的文字，将严肃处理当事人。”

牛木林私底下知道自己闯祸了，只好特意放慢了写字的速度，规规矩矩地用楷体或者行书誊写稿件，遇到容易混淆弄错的字词，还在上面用汉语拼音标注读音，不敢再有丝毫的麻痹大意，生怕再闹出什么差错来。

第二天晚上的新闻平安无事。大家都宽慰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