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俗话说,人在倒霉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这话,放在达勇身上,再恰当不过。
这几天,达勇感觉眼皮老是在跳,且还是左眼皮。达勇忽然就想到农村的老人家门常常说的那句话:左跳崖,右跳财。心里咯噔一下,胸口就闷得慌。
达勇就想出去走走,过斑马线的时候,他总是等到没有车过了,才左看看,右看看,胆战心惊地三步并两步冲过去,跳上人行道时,心才放下来。又忙回过头去看看,生怕哪个地方的车子跟在他的屁股就上了人行道。
发生这种事并非天方夜谭,在达勇的身边就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达勇的铁哥们李卡奇,就是在人行道上被轿车“亲吻”一下,至今仍是杵着拐棍,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比铁拐李还拐,达勇戏称他为李二拐。
达勇拐过一条街,又拐过另外一条街,上了天桥。他本来可以直接过斑马线就到花都书店的,一想到李卡奇那摇摆的姿势,他就放弃过斑马线的念头。站在天桥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花花绿绿的男女,达勇就觉得自己过的日子似乎有些平平淡淡。
达勇下了天桥,旁边就是合利超市,本想进去躲躲明晃晃的阳光。左脚刚踏进去,忽然又缩了回来。进去干嘛呢,真的就去躲哈太阳,吹吹空调。自己又不是老太太,那些进进出出的眼光就像针一样,刺穿心脏。达勇转过身来,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正午阳光显得格外耀眼,这时,一个面容很清秀的小女孩,被她妈妈牵着出了超市大门。那小孩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谭,映着美好春光。达勇的心一下静了许多。
他朝着花都书店走去,刚进门,一个女孩恰巧抬起头,揉了揉迷糊的双眼。轻声道,老师看书还是买书。达勇笑了笑说,看哈书。他就朝着那边卖奶茶的地方挪去,要了一杯草莓味的,然后又去书架上找了本《边城》,回到座位上,轻呷一口。要是以往,达勇肯定会大喝一口,这样才爽。可是,今天,对面却坐着一个娇羞美女。男人嘛,这种情况还是要适当的矜持一点。
没翻上几页,包里的手机振动了。达勇摸出来,一看是座机电话,食指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挂断”按钮伸过去。最近老有陌生电话打来,这让达勇很不爽。这些电话不是卖房子的就是卖汽车的,当然,还有那些卖保险,搞推销产品的。达勇伸出去的指头,又缩了回来。他想,反正我这哈有的是时间,我就不信邪,看你是什么东东。达勇接了电话,喂,您好!达勇一贯很有礼貌。尽管之前有些火燥。那端是一个男中音:请问,您是不是西苑中学的某某老师呀?这下就奇怪了,他怎么知道我是西苑中学的某某呢。达勇说,是的,您是?话未说完,那端又说,您有些稿费,过文联财务室来领去。说完,那端就挂了电话。
达勇心想,我怎么会有稿费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呢,达勇自言自语。思来想去,达勇还是觉得不可能。他写过一些文字,但是从未投过稿,不是达勇不想投稿,是他没这个胆量和勇气。达勇在20年前,就投过稿,而且是投的当时鼎鼎有名的老牌省刊《山花》,最让人笑话的是,达勇不止投过一两次。让达勇有些欣慰的是,那些编辑在退稿的同时,还指出不足之处,并附上鼓励的话:欢迎来搞。当然,达勇所投稿件都是秘密进行。打那以后,达勇就再也没有投过稿件。
不过,达勇还是去了文联,好在花都书店距离文联仅隔着一条马路。他觉得那个太阳也不怎么明晃晃的了。达勇领到那百来元稿费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多激动。等出了文联大门,达勇从裤兜里摸出稿费,左手拿着,右手用食指和拇指搓了几下,偷偷笑了。然后,他又把那钱放进裤兜里握着,生怕它飞了似的。
二
这个学期实,时间实在是走得太慢,眼看进入“数九”了,天气依然暖洋洋的,这确实不太正常,没有一点“瑞雪兆丰年”预感。
达勇之所有觉得这样,确是他那帮学生的功劳。那天,达勇上课上得正起劲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角落传来“扑哧扑哧”的呼噜声,本就静寂的教室里那声音如雷声在山谷间回荡。刹那间,教室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要在以往,达勇必需将“肇事者”拧上讲台抑或教室后面,揍上几个竹板。可是,如今的达勇已失去当年的勇武之气。达勇非但不生气,反而异常的镇静。他没有说话,等那笑声平息,达勇也干笑一声,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给老子,小心点着凉哦。那“肇事者”睁开惺忪的眼,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把书立在桌子上,挡住整个脸面。达勇扫视一下静悄悄的教室,笑眯眯的沉浸在他的唐风宋韵里。
老实说,达勇自从乡下调到城里这些年来,深得社会和家长的好评。达勇认为,要想在城里有一块立足之地,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就必需要把一个“实验班”弄到手,不上“实验班”凭你脑壳往泥巴里钻,想把书教好,其难度可想而知。关于这一点,达勇在乡下的柳溪中学上课时就已经谙熟了。达勇在去柳溪中学之前,那里的的“实验班”就已经被几个高手把控。几年下来,他所带的班级成绩总是平平。按理,达勇上课也是有一把水的,况且他很是认真,怎么会这样呢。达勇无论在教书上还是其他事情上,都没有心眼。后来几个同事仔细分析,总算明白其中的奥妙:不教“实验班”,你那个脑壳上窜下跳也不行。当然,脑袋里还是要有点笔墨的。
达勇通过竞聘的方式,终于弄了个实验班,一年下来,成绩还排在全县前列,他还因此而获奖。达勇在柳溪就有了点小小名气。
调到县西苑中学后,学校就把刚刚招收的一个“实验班”交给达勇。三年下来,新成立的西苑中学一炮打响,后来,后来的后来,达勇都会带着一个“实验班”。多年的苦心经营,达勇很知足了。当然,更让达勇知足的是,儿子也很顺利考上中国政法大学,这让达勇很是骄傲和自豪。
达勇的爱好算不上广泛,读点书,游哈泳,爬哈山,喝点小酒,偶尔也打打小牌。这些习惯来源刚出去教书的环境所致。那时候,乡下有的仅仅是电灯,没有任何娱乐方式。
游泳也好,爬山也罢,那是需要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比如上课期间就不行。这种情况,达勇就只好待在家里看点书抑或电视剧。电视剧也局限于战争片,尤其喜欢场面宏大的战争片,比如《三大战役》《长征》《刘伯承》《粟裕》《保卫延安》等等。这些战争片接近史实,情节紧凑,夸张成分少些。看书呢,除了关于战争的书籍外,现代作家中,他就喜欢“陕派”作家诸如柳青路遥,尤其喜欢路遥的作品,他那个中篇《人生》改编成电影的后,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上演时,它就看了好几遍。可惜不曾见过原著,现在有了书,达勇细细的读了,特别是那些细节,他还作了笔记,圈点。达勇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他心里就痛一回。为何喜欢路遥的《人生》呢,达勇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自己的经历与《人生》中的高加林有些相似吧。
三
达勇在未上师专时,二婶给他在老家说了门亲事,那姑娘达勇见过,不算太漂亮,但眉目很清秀,身材颀长,那眼睛也水汪汪的。人们都认为,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可达勇始终想脱离土地。从小在农村长大的达勇,深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当他接到师专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决定“黄”了这门亲事 ,这让达勇多少有些自责。
在城里读书的时候,正值路遥《人生》热映,影院里的达勇看到动情处,不禁偷偷留下眼泪。电影里的高加林最后回到农村,也失去了美丽善良的巧珍。而他,虽说不是高加林,虽然也回到了农村。但他脱离了土地,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几十元工资不算多,但与那些厮守土地的百姓而言,却多少有些慰藉。他是端着“铁饭碗”的工作人员,吃着皇粮,穿着皮鞋,身着西服。雨天不怕雨来淋,晴天不怕太阳嗮,所以他就感到很知足。
时代在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变。师专毕业的达勇被分在磨石沟学校。转眼到了90年代末,对于街上的住户而言,可以去城里进点货物什么的,在赶场天摆在自家门前,赚点小钱,那日子就就愈来愈舒坦了。
对达勇而言,虽说跳出了“农门”,却也有些寂寞。特别是到了星期六星期天。那些民师都回家干活了。达勇一个人呆在那间破旧的学校,就觉得日子特别的难过。
达勇所在的磨石沟小学,坐落在一个狭窄的山沟沟里,一条清清的小溪包裹着有些破旧的学校。离学校不远处的小溪边,是一条窄窄的小街,街背后依着小溪。溪边是吊脚楼,一排古老的木屋临河而建。街后有一座古老的木桥,静静的骑在小溪上,诉说着悠长而古老的故事。
这条街长约200米,住着百来户人家。遇上赶场天,就会挨挨挤挤,很是热闹。可以买点猪肉豆腐之类东西。有时候,也买点鸡蛋土豆之类的干货存上。要是遇上买的菜吃完了,就得天天鸡蛋洋芋汤,洋芋鸡蛋汤,很是老火。过了赶场天,这里就空空荡荡。
很难过的达勇,常常独自一人,怀里揣着一本书,或静坐河边,把脚伸进清清的溪水,踩在细细碎碎的沙子上,读上几页书。有时把书抱在怀里,看看水里的鱼儿游来游去。有时候,点上香烟,遐想着不着边际不着调的事情。
春天,达勇特别喜欢上山玩耍。春天的田野,菜花绽放,野花点点。他就喜欢将自己置身菜花林中,看蜂儿飞翔于艳阳之下。那些蜂儿或驻足菜花之上,或轻飞于花与花之间。那娇态,那从容,无言描摹。蝴蝶呢,大都在菜花之上轻盈,翩翩起舞。
累了,倦了,他就仰躺在那些青青的草地上,看蓝天中的云儿游走,听鸟儿细语呢喃。
他也喜欢一个人静静的走,沿着学校后边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漫无目的。这样,他就可以任思绪遐想。特别是春耕时节,农民们都忙着农活。没有人会在意他的存在。
偶尔遇见那些年纪比较大的老头,达勇就会和他们攀谈几句,拉拉家常,递上一支香烟,似乎一下就亲切了许多。久而久之,人们知道他是教师,对他就格外亲热。
那时候的农村,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有些过头,打房子,赶牛羊,导致政府工作人员与百姓之间,几乎达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百姓只要听到政府人员下乡,立马关门插锁,逃之夭夭。那些下乡干部,就只有死皮耐脸往队长家里跑,搞得队长两头受气。这样看来,达勇就觉得当一个老师很好,受人尊敬。他深信这个职业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令达勇有些烦恼的是,在乡下干了几年,仍是光棍一个。25岁的达勇并不认为有多大,还离而立之年早着呢。可是达勇的母亲并不这样想,每次回到家里,母亲总是唠叨,你看隔壁家三蛮子,才23岁,又生了一个儿子。母亲虽说不认识几个字,却会“借此而言他”,这个时候,达勇就会想起那个“黄”了的姑娘。他就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高加林”,而唯一不同的是,他也就还有每个月几十元的工资而已。
达勇就有些懒懒的,他就认为人生有些模糊。他不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他的期望是什么。真的,他常常盯着异乡的天空发呆。他所在的学校,离自己家里百来里,加上交通不便,他就很少回家,闲着无事,他常常坐在麻将桌边“拐角处”,左边一眼,右边一眼,看那几个老头神采飞扬打麻将。时间久了,他也无师自通,达勇也常常加入那几个老头的阵营,在那个方阵中混着日子。他也学会了喝酒,从一小杯,到几大杯,那个酒量呈现飞跃状态。有时候,喝得二麻麻的。喝得二麻麻的达勇就会想起城里的那个虞楠。
虞楠家住城东头,而且还是独生女,家境也好。达勇自认识虞楠后,深得虞楠的喜欢和认可。可就是虞楠妈妈那儿过不了。达勇想,也是的,一个城里姑娘,怎么会跟着你到乡下生活。达勇就觉得很自卑,达勇的自卑就会附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自己一毕业,就会回到生他养他的农村学校,这是不争的事实。达勇为此很苦恼,与其这样,不如横竖一刀,长痛不如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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