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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动的红领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连志    阅读次数:158936    发布时间:2014-01-12

  

第四章 有心花和无心柳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中华民谣  

 

  

 

1986 年1 月5 日,星期天。寝室的哥们儿都在睡懒觉。云峰悄无声息地起床,洗漱毕,来到楼下的食堂。大厅里只有三位女生,临近窗口时,邱鸿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排在他的身后。云峰买了份最贵的菜木须肉。

 

打菜的厨师是位白白净净的女人。满满地盛了一勺子,又补了半勺,还加了点儿汤,云峰的心里很是受用,默念着祖上有德,还受宠若惊般地说了声:“谢谢!”

 

身后的邱鸿不拿好眼看他,问道:“你今天咋这么早?”

 

云峰小声说道:“相对象去。”

 

“多大啦,还没正形。”

 

饭厅不是扯淡的场合,云峰端着饭和菜回到寝室。和奚桂芸了断后,第一次心无旁骛地去相对象。心里虽然有些惴惴不安,倒也不乏欣喜。室友还在温暖的被窝里躺着,懒洋洋地睁着惺忪的睡眼。云峰饭盒都未顾得上刷,便围好方巾,披上将校呢大衣,带上门出发了。

 

赶到化工医院,找到传染科办公室。云峰对科长夫人客气道:“嫂子,我来晚啦!”

 

“不晚,不晚。小敏还没到呢,快坐吧!”

 

云峰撩了一下军大衣的下摆,在门口的木椅上坐了下来。原想不过是句拜年时的戏言。没过两天还真的安排了一场约会,比起丁兰来,可是实在多啦。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推门进来,招呼道:“这就是小霍吧,我是窦淑敏的姑姑。”

 

“啊,姑姑好!让您费心了。”云峰赶紧站起身,虽因紧张而有些口吃,倒也算得体。

 

“坐五路汽车过来的?”

 

“没有,我看时间赶趟,就走着来了。”

 

窦医生道:“你看这孩子多会过日子呀!是不是家里负担重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么!”

 

女主角在期盼中姗姗来迟,未进门就嚷道:“李姨,我来啦!”

 

走进办公室,看到女医生道:“老姑也在这儿呢!”

 

“怎么,今天有班?”

 

云峰赶紧起身相迎。来的女子并没有刻意打扮,上身着米黄色羽绒服,下身穿着牛仔裤,脚穿黑色半棉皮鞋。右胸部还印着滨江市化学工业公司的菱形标识。

 

“这就是小敏,窦淑敏。这位是小霍,霍云峰,你姨夫的校友。”

 

“啊,我叫霍云峰。”

 

“让你久等啦。”窦淑敏用挑剔的眼光,挑衅地上下打量着云峰。

 

“我也刚到。”

 

女医生叮嘱道:“个人的事还得自己拿主意。”

 

“你们先谈吧,我们出去啦。”

 

“有着林黛玉的柔弱,却没有林妹妹的美貌,有着林黛玉的任性,不知道有没有她的才学。”云峰心里想着,随意问道:“哪个学校毕业的?”

 

“电视大学,怎么,李姨没跟你说呀?”

 

“好像说啦,可我没往心里去。”云峰问道:“你们学制几年呀?”

 

“三年,算大专。你哪?”

 

“我是南湖理工大学的。”

 

“还是重点大学呢!什么专业?”

 

“机械制造。听李姐说,你在设备科,累吗?”

 

“不累,就是挣的少点儿。”女孩开门见山问道:“你工资多少哇?”

 

“都加上接近70 元。”

 

“还真不低!一个月给家邮多少呀?”

 

“刚上班,还没给家寄过钱。”

 

“是么?那,家里不朝你要哇?”

 

云峰怕影响介绍人的工作,提议道:“咱俩出去走走吧?”

 

“好吧。”窦淑敏慢吞吞地道,一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表情。

 

离开办公室,窦淑敏在门口向科长夫人告别道:“老姑,李姨我们出去走走。”

 

窦医生叮嘱道:“好好谈谈,多了解一下。”

 

两个白大褂走进了办公室。窦淑敏指着走廊的尽头紧闭着的门故弄玄虚地问道:“你知道,这通哪儿吗?”

 

“我哪知道哦?”

 

“太平间。”说着,她还夸张地吐了吐舌头。

 

正说着,楼上的产房里传来“嘎呀、嘎呀”的啼哭声。门里是产房,门外是太平房。一边是新生,一边是死亡。生和死的距离竟然如此短暂,只隔着几十级台阶和一扇门。事实上,我们不是生下来就向生命的终点缓缓地移动么?

 

走出化工医院大楼,来到大街上。皎洁的冬日暖阳照着落尽叶子的高大乔木,地面上撒下班驳而稀疏的暗影,显得有些颓败。朝阳和被车轮碾压的地面上,积雪开始融化,露出湿漉漉的草坪、黄沙、碎石、树叶……

 

云峰琢磨着上哪儿合适,随口提议道:“咱们上公园呀?”

 

窦淑敏仍然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好———吧!”

 

两个人的距离足有一米远,窦淑敏娇声道:“你倒是等等我呀!”

 

云峰放慢了脚步,两个人并排走着,中间约有一人的宽度。来到江北公园门前,角门敞开着,没有人售票。地面上的积雪足有半拃厚,上面落满灰尘,通往动物园的马路倒是清扫过的,沿途还有晨练的空地:门球场、太极拳场地等,花窖禁闭着,动物也躲进了温暖的圈里。俩人走到长椅旁,窦淑敏掏出灰色黑格手绢,掸了掸长椅上的积尘,两个人并排坐下来。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可惜无论怎样努力,共同的话题仍没有找到,场面不免尴尬。

 

云峰提议道:“看电影去呀?

 

“不行,我们三班倒,现在就得回去。”

 

“什么时间再见面?”

 

“明天晚上,六点行吧?”

 

“行,在哪儿见?”

 

“就在机电文化宫吧,那儿离你我单位都近。”

 

“有零钱吗?”

 

“有。”窦淑敏的心里还真有一丝的感动。

 

“那好吧,我也正想去逛逛书店。”

 

云峰和窦淑敏并肩走出公园。恰好有一辆电车停在门口,仿佛是特意等候她的。窦淑敏快步登上车厢,还没等道别,车门就关上了。

 

无轨电车开走了,云峰目送着女友缓缓地远去。没有初恋的浪漫和冲动,也没有讨厌的不良印象,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云峰穿过马路,踱进了新华书店。 

 

  

 

周一刚上班,曹国有就来到技术室,关切地问:“小霍,相看得怎么样?”

 

“还行吧,晚上还见面。”

 

“好好处啊!”

 

待曹主任一走,孙工和郑工就询问起相亲的事儿来。孙工道:“岁数小,多处一段时间。”

 

郑大姐世故地说道:“还了解啥,化肥厂效益可好啦,小霍呀,你可要好好处!找个守家在地、单位又好的,可不容易呀!”

 

“咱们单位也不错呀!”

 

“你这个年龄段的,大都是合同工。”

 

……

 

吃过晚饭,云峰来到文化宫的门前,焦急地踱着步。天空灰蒙蒙的,刮起阵阵寒风。文化宫门前的小广场上,有十余颗小松树,两米来高,针叶上挂满积尘,已看不出绿色。有三五丛丁香树,光秃秃的枝条上挂着残破的塑料袋,在寒风中呼啦啦地抖动,荒凉得像没人光顾的敖包。

 

文化宫售票口上方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三五成群的专科学生在排队买票。云峰想去排队,又不知道女孩几点来,能不能跟他进去。

 

窦小姐千呼万唤始出来,她仍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头上裹着红色的拉毛围巾,看上去有些土气。娉娉婷婷来到云峰的身边,招呼道:“你早来啦!咱们散散步吧。”

 

穿过文化宫门前的广场,顺着大马路向市区的方向缓步而行。云峰问:“昨天,你说大叔出差了,回来没?”

 

“没有,你爸真是农民呀?”

 

“我家世代务农,就我一个念大书的。”

 

“昨天你还说不用给家邮钱呢,到时候肯定有负担。”

 

“你说什么?”

 

窦淑敏重申道:“我说你家有负担。”

 

在城里人眼中,农村大学生是父母的提款机。

 

“负担?家里砸锅卖铁供我念大学,父亲干不动活了,就成了负担。

 

什么逻辑?难道人都应该是孙猴子,从石头窠里蹦出来吗?再说,没有农村人种地,化肥厂喝西北风去?”云峰心里有些不悦,但没有说出来。

 

窦淑敏似乎没有看出他情绪上的变化,讲述道:“我姐夫给经理开车,外捞儿可多了。上月还送来两袋大米呢。”

 

“是么?这可是违法的。”

 

窦淑敏不以为然道:“什么违法?这叫能耐。”

 

“好吧,我送你回家。”

 

两个年轻人踏着乌冰残雪向化肥厂住宅走去。谁也不再吭一声,

 

巴不得一步就迈到尽头。临近住宅区,窦淑敏释然道:“到家啦,谢谢你送我回来。”

 

“甭客气,应该的。”

 

窦淑敏舒缓地说道:“我觉得咱俩不合适。”

 

“我也是。”云峰问道:“你敢上楼么?”

 

窦淑敏答道:“没事。”

 

“那我走啦。”

 

云峰走在飘雪的夜幕中。两天不到,就被一个电大毕业生给甩了,这是他始料不及的。茫然地回到宿舍,云峰爬上顶楼的演播室。男生想看球赛,女生要看琼瑶的《在水一方》,吵得不亦乐乎。最后女生取得了胜利,男生以退场抗议结束。就连冯毅都没有和邱鸿站在一边。云峰对球赛和琼瑶都没有兴趣。会议室里只剩下六七位女生,坐在她们中间,觉得有些别扭,云峰站起身,百无聊赖地回到寝室。

 

几天后的夜晚,邱鸿急三火四地推开阅览室的门,赶到云峰的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哎,你在这儿呢!害得我好找。”

 

“啥事呀?”

 

“门卫说:曹主任在分厂门口等你呢!我看车间亮着灯,结果,白跑了一趟。”

 

“让你受累啦。”从厂门到车间,又到阅览室,至少有一公里的路,云峰真有些过意不去。

 

“赶紧去吧,还愣着干吗?”

 

“太谢谢你啦,邱姐。”

 

云峰把杂志放回书架上,急匆匆地下楼,来到收发室。客气地向门卫说道:“我给山下打个电话?”

 

“打吧!”

 

看着墙上贴的电话表,云峰不很熟练地拨着号码。

 

“工具车间的曹主任在吗?”

 

“在,你等一下。”

 

“是这样,小敏的爸爸回来了,他很想见你。”

 

“都分手了,主任,您说,我还去么?”

 

……

 

放下电话,云峰返回宿舍。在一楼的楼梯口和丁兰走了个对头碰。云峰怔然道:“丁姐,下班儿啦!”

 

丁兰很矜持,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云峰爬到三楼,推门走进阅览室。邱鸿就坐在他刚坐过的位置上,云峰取了本杂志,落坐在她的对面。邱鸿抬起头,一双迷离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他。

 

“邱姐,没啥事儿。”

 

“没事儿,主任咋会大老远来找你?”

 

“是这样,嫂子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见了两面就分手啦,谁知道女孩的老爸还非要见见我。”

 

“为啥分手啊?”

 

“她嫌我寒酸,我嫌她庸俗。”

 

“她还嫌咱寒酸?”

 

“啊,她姑姑怀疑我穷,连5 分钱的车都舍不得坐,女孩儿也不厌其繁地质问我家里有没有负担?”

 

“她嫌咱,咱还不要她呢。咱缺啥呀?”

 

邱鸿自知声高,暴露了隐私,也打扰了别人,她歉意地吐了吐舌头。云峰的心里一阵感激。心想能娶到这样的女人作妻子该多好,有学识、又善解人意。想到这儿,脸不觉一红,他瞟了一眼邱鸿,她的脸颊也像桃花一样绯红。这个女孩子不和冯毅眉来眼去,也许,他会毫不犹豫地去追她。

 

“卢荻对你很有好感,我来搭搭桥?”

 

“算了吧,掉煤堆里找不到咋办?”云峰打趣道。

 

冯毅推开阅览室的门,探了一下头,邱鸿心有灵犀,马上起身约会去了。  

 

  

 

春节前的周日,云峰吃过午饭,便去扣邱鸿寝室的门,随着一声:“请进!”他推门而入,看到邱鸿和陌生的女士交谈着,场面还有些尴尬。惊讶道:“啊,有客人?把阅览室的钥匙给我。”

 

邱鸿介绍道:“不是别人,冯毅的女朋友,咱们校友。”

 

云峰差点儿惊愕出声来,敷衍道:“是吗?你们唠吧。”

 

“你是火鸟吧?冯毅经常提起你。”

 

“啊,这么说,你就是大秋姐?冯哥也经常提起你。”

 

“我是赵新秋。怎么,给机械系的名额,咋没人来呀?”

 

云峰搭讪道:“啊,考上代培研究生啦。”

 

“邱鸿,你准备得咋样啦?”

 

“还凑合吧!”

 

“你俩对我家冯毅一直都很关照,我让他下山买点儿菜,一会儿请你们吃饭。”赵新秋邀请道,俨然是冯家的女主人。

 

“都是校友,关照也是应该的。”邱鸿笑着答道,随手把一串钥匙递过来。云峰感到那纤纤素手在颤抖。

 

“邱姐,大秋姐,你们聊吧,我先看书去啦。”

 

云峰走出邱鸿的房间,正赶上卢荻回来。小声问道:“走没?”

 

“没有。”

 

卢荻尴尬地吐了吐舌头,道:“我跟你去阅览室躲一会儿吧!”

 

韩如冰读代培研究生,和林永江成了同学,进而变成了情侣。失恋的邱鸿本想和冯毅处朋友,赵新秋却杀了个回马枪。冯毅也许能利用如冰的名额回到长春。是谁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引起连锁反应?是他的老同学韩如冰。

 

一个不忠实感情的人,很难相信她能忠实于信仰。共产党人重上井冈山,需要面对敌人的屠刀,韩如冰准会叛变,想到这儿,云峰简直

 

有点不寒而栗,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去追求她。

 

自从看到冯毅和邱鸿在一起卿卿我我,云峰就有这个预见———赵新秋迟早是要来的。可真的出现了,他却觉得有些茫然。冯毅和邱鸿毕

 

竟是他的兄姊和尊敬的朋友。

 

云峰不到七点就起床啦,他匆匆洗漱后,赶紧往办公室跑。天阴冷极了,小雨加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地面上积满了污冰浊水;风肆虐着,将霰雪摔向大地,抽打行人的脸。

 

值夜班的工人在车间门口望见云峰来了,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急不可耐地踅到值班室,拎起黑色人造革兜子,欣喜道:“小霍,你可来了。”

 

云峰关切地问:“曹师傅,晚上有啥事儿吗?”

 

“没事,就是动静太大,也睡不着觉呀!”

 

“赶快回家吃饭吧。”

 

云峰走上三楼,打开办公室的门,开始打扫房间,尘土、烟头、纸屑足足扫了一满撮子,又用墩布拖了两遍,地面总算干净了。将桌面的物品分类,设计手册、工艺过程卡等物归原处,自己桌子上的物品放回抽屉里。他坐在椅子上休息。风声、雨声、门窗被霰雪抽打的哗啦声、水流滴答声汇成了初春的交响乐,给寂静的车间里平添了几分阴森和恐怖。云峰随意翻看着《滨江日报》和《滨江周末》。

 

八点一刻,云峰觉得该往火车站赶了。他站起身来到窗前,焦急地等待邱鸿小姐的到来。食堂的拐角处看到了一把小花伞,缓缓地向车间飘来。这个女孩委实漂亮,一袭红色的毛衣,黑色的呢子筒裤,棕色的皮鞋,粉色的小伞,在银白色的世界中是那么悠闲,又是那么纯洁。

 

在邱鸿的心中,白马王子经过千寻万找,终于露面了。不出意外,他正在办公室里恭候着她的约会。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爬上楼来,云峰站在楼梯口,迎接着。邱鸿娉娉婷婷地走过来,掖下夹着考研的复习资料。云峰招呼道:“邱大姐,你来啦。”

 

邱鸿娇声道:“别叫我大姐,你就叫我小鸿吧。”

 

云峰顽皮道:“啊,小鸿姐,你来啦!”

 

“还没吃饭呢吧?食堂的菜挺好,快去吧!”

 

云峰征询道:“我上午还有点事儿,你能不能自己……”

 

“行,你去吧!”

 

云峰想到一个女孩独自待在车间里是有点儿瘆得慌,就说道:“跟我一起走吧,咱把门锁上。”

 

邱鸿深情地望着他,道:“没事儿,我等你回来。”

 

向邱鸿致谢后,云峰迅速下楼,把一串欢快的脚步声留在身后。邱鸿追出门外道:“打伞去吧!”

 

“不用啦。”大门“咣当”响了一下,邱鸿听了很是刺耳,她把伞撑开,放在洁净的地面上,款步来到窗前,目送着这个年轻人渐行渐远,消失在拐向食堂的路上。云峰一刻都没有停,更不用说回眸一笑啦。邱鸿心绪不宁地坐下来,随手翻开英语水平考试教程,眼睛盯着书本,大脑茫然一片,思绪早已跟随这个心仪的大男孩儿飞向了远方。

 

邱鸿期待着与云峰相会,以弥补因冯毅离去所造成的失落和空虚。她在想如何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失恋就像醉酒一样,酒醒了找新的伙伴接着喝。

 

冯毅和赵新秋的关系她是知道的。只是由于林永江变节、移情别恋,给她造成了情感上的空白,她急需一个厚实的肩膀偎依一下而已。

 

她就像饥饿的狗叼起上帝随意丢过来的骨头一样,原本以为能够填饱肚子,可惜骨头已风化,没能充饥,还嘣了牙。

 

云峰返回办公室时,都快中午了。邱鸿女士正心不在焉地看书呢。她抱怨道:“值班不守铺儿,四处瞎走啥呀?”

 

“冯毅今天走,我去送送。”

 

邱鸿心疼地说:“送他干啥?把你冻坏了可咋整。”

 

听得云峰的心里暖洋洋的。  

 

  

 

厂区的残雪消融殆尽,柳树开始吐绿,柳梢是毛茸茸的鹅黄色,杨树也渐渐地泛青。而最有春意的是蒙茸的小草,远远地望去,一片嫩绿。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少年播种希望,青年播种爱情。滨江市团委动员团员栽种树木,绿化荒山,美其名曰“清水绿带工程”。

 

全厂选派三十四人,落实到工具车间两个名额。邱鸿见云峰去,也积极报名参与。支部书记看她的手中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工作,就同意了。

 

客车行驶在车水马龙的街路上,不时有熙来攘去的人群从车窗外掠过。邱鸿偎依着云峰,时而喁喁低语,引来技校学生异样的目光。

 

“瞧,那位就是咱冯老师的对象。”

 

“还挺漂亮的!”

 

“还风流着呢!”

 

邱鸿对这些小毛孩子的窃窃私语是不屑一顾的,她正享受找眼前的幸福。

 

汽车穿过江北区、市区、江南区,直达湖区地界,路的右边是蜿蜒曲折的母亲河———松花江,左边是连绵不断的群山,江水泛着粼粼的波光,流向远方。丘陵上,只有背阴处还可以看到零星的残雪,朝阳处蒿草的新芽长出寸把长,青黄交融。坐在云峰身边的邱鸿更是青春四射,一身牛仔装,头上还裹了个草绿色方巾,让人联想到西洋油画中的挤奶女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汽车驶到了目的地。共青团员们依次走下车。

 

在植树的荒山上,工作人员预先用石灰划好了挖坑的位置———一个个直径一米的白色圆圈。两个人一组,每人五株树,俩人十株。树坑要求挖八十公分深。

 

工具车间的位置,距离大本营有一百多米,云峰拿起铁锹,邱鸿跟在后边,爬上小山,来到植树现场。云峰开始挖坑,一锹下去,土还很酥松。三下五除二,一层土就挖完了,再往下挖就有些吃力,土中带出冰茬儿。连续挖了两个坑,第三个就有些挖不动了。树苗是五年生的小松树,直径有锄杠那么粗,主干、枝桠和根须总重量有十余斤。邱鸿起初一次还能拽动两棵,往返了两趟后,就只能拽动一棵啦。十棵树苗悉数

 

运回来,她累得瘫软在树坑旁,上气不接下气,哀怨地看着树苗发呆。云峰安慰道:“小鸿姐,看把你累的,好好歇歇吧!”

 

临近中午了,十个坑还没有挖完。

 

邱鸿在一旁心疼地说:“火鸟,你真是只笨鸟。不能挖浅一点儿?”

 

“坑浅了,树不能活。”

 

“你也上来歇歇,我去取饭。”

 

等邱鸿领回饭,云峰才从树坑里爬上来。

 

伙食不错,每个人两个面包、两瓶汽水和一根四两重的火腿肠。

 

邱鸿把剥开一半肠衣的火腿肠递过来道:“快吃吧,累够戗!”

 

“你先吃吧!”云峰接过火腿肠,就着面包吃了起来。

 

吃过饭,云峰一鼓作气挖完剩下的树坑。邱鸿把树苗放进坑里扶正,云峰培土。十棵树栽完了八棵,云峰道:“小鸿姐,你去把水筲挑过来。这两棵树我自己来。”

 

栽树的位置距离水源车也有一百多米,和大本营的方向正好相反。云峰土培完了,也踩实了,邱鸿挑着空水筲回到近前。他赶紧跟过去,接过扁担挑在肩上,两个人来到水车旁。邱鸿拿起塑料管,放满两桶水,云峰担在肩上,往回走。爬了七八十米的山坡,云峰有些吃力,放下担子休息,邱鸿道:“火鸟,我来试试。”

 

“太沉,你不行。”

 

邱鸿执意要挑,云峰只好扶着扁担,帮她上了肩。邱鸿勉强直起腰,踉踉跄跄走上两步,前面的水桶就刮在一棵树桩子上,水晃出了一半,撒了她一鞋,云峰埋怨道:“我说你不行吧!”

 

云峰接过扁担,用左手拎着后面的水桶,把剩下的水挑到山上去。给每棵树浇大半桶水,十棵树,云峰又挑了四趟水,丝毫不敢马虎。组委会派人来验收,看到了浇水的痕迹,又拎了拎树苗,没有拎起来,一次通过验收。

 

云峰挑着空水筲,邱鸿拎着铁锹,向大本营走去。沿途看到有的成员在返工,有的开始收拾工具。淡蓝色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的云朵,犹如草原上的羊群,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两人的活儿,几乎由云峰一个人完成的,邱鸿嫩藕一样的手,还是磨出了血泡。云峰想到的一个词:焚琴煮鹤。琴焚了,鹤未必煮得熟,两件珍贵的东西都被糟蹋了。爬上大客车,依旧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如果说来时还有些距离的话,那么在回程,邱鸿简直是偎依在他的胸前。云峰想拥抱她,就像在列车上拥抱奚桂芸一样。可是他没有合拢双臂。照顾心爱的女人应该算是绅士行为,男人也不应该有任何怨言。偶尔照顾一两次,即展示了骑士风度,又满足了女人的虚荣心。可是要照顾女人一辈子,却令他感到踌躇。天哪,真的成了家,除了看书,她还能干些什么呢?

 

偶然的独处,产生了必然的结局。那就是中断尚未开始的朦胧的恋情。

 

云峰知道——不管是奚桂芸还是邱鸿,对他来说都不合适。  

 

  

 

天色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风,也没有浓重的云块。云峰早早来到办公室,依旧是收拾内务,拖地打水。

 

临近中午却落起雨来,雨很小,雨丝细如牛毛,仅打湿了路面。不时刮着凉爽的风,使人感到夏末难得的惬意。车间的保管员把一封信交给云峰。奚桂芸对他不求进取很是失望。

 

云峰:

 

转瞬间一年就过去了,列车上的偶遇我还历历在目。我的外语成绩突飞猛进地提高,上个月顺利通过了英语水平考试,导师对我的勤奋很满意,正准备把最前沿的选题交给我,只可惜军事院校出国的机会少。

 

你的近况如何?欢迎你到哈尔滨来度蜜月。不管你现在是否成家,都不要再虚度光阴……

 

Your’s yun

 

邱鸿也凑过来,云峰把信递给了她。邱鸿十分诧异道:“怎么,你和她还藕断丝连啊?”

 

“我早都给她写绝交信了,可是她死心眼儿。”

 

邱鸿哀怨道:“欺骗女人的感情,你还有脸说人家死心眼。”

 

云峰一怔,审视起和邱鸿的关系来,似乎也应快刀斩乱麻,与其维持一段不可能的感情,不如尽快结束,彼此不再拖累。只是天天在一个办公室,拿对付奚桂芸的办法,显然行不通。

 

又过了个把月,云峰和邱鸿走在返回独身宿舍的路上,路边的杨柳槭榆都落光了叶子,惟有松柏还算苍翠,草坪开始泛黄,天空中笼罩着薄薄的云彩,凉风刮过,有时还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令人感到压抑。云峰提议道:“小鸿姐,研究所从车间调人,你去呗!”

 

“谢谢啦,人家点名要你,我不去。”

 

“你去吧,我是男生,在车间比较合适。来工具车间还多亏了你照应呢!”

 

“算你有良心。”说得邱鸿心里一阵失落。

 

1986 年10 月6 日星期一上午,会计室来了位实习的女生,她有一张洋娃娃般稚嫩的圆脸,齐耳短发,穿着一身时行的黑色风衣,简直是放大的小蕊。女子的风衣都以乳白色为主,显得娇贵,小鸟依人。而这女孩的装扮,却似穿着夜行衣的侠女,干练苗条,还有那么一点儿霸气。尤其是腰带,紧紧地束着,更突显了女子曼妙的身姿,平添了几分婀娜的风情。

 

当年流行的颜色是黑白两色,男士以穿白色西装为俏,女士以穿黑色服饰为娇。时兴的话叫男穿孝女穿皂。用当今时尚的词叫做“酷”。

 

临近中午,会计从两个办公室之间的小窗户探过头来,招呼道:

 

“小霍呀,你帮我打份儿饭。”说着,递过铝制饭盒还有钱和粮票。云峰接过饭盒,推辞道:“大姐,我这有食堂餐券儿,打菜不?”

 

“菜,我们带够了。”

 

饭是打给实习生吃的,云峰的心中十分受用。女人在工厂当会计或统计是比较相宜的。不用加班不用倒班,收入稳定,环境好,工作还不累。工程师和会计组成家庭,日子肯定错不了。就像这会计大姐,她的丈夫王达明是钣金车间副主任,相互照应,堪称模范夫妻。况且这个女孩模样俊秀,家也是外地的,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学历一本科一中专倒也相配。云峰做着白日梦,端着饭和菜乐颠颠地爬上三楼,来到隔壁的会计室,和三位女士共尽午餐。

 

吃过饭,少女主动刷饭盒,然后一起打扑克。云峰经常输牌,这少女撒娇道:“火鸟哥,你太笨啦。”

 

……

 

友谊持续了一个星期。周日的上午,一个略显委琐的男青年陪着黑衣少女一同找到云峰的宿舍,送来五斤全国粮票,还有两元钱,对关照他的女朋友表示感谢。

 

被窦淑敏甩了,身边来了个并不相宜的邱鸿;邱鸿调到研究所,上天把这个少女委派到身边,可以说是一种补偿,可是她偏偏也有对象了。

 

这少女对云峰还是有意的。云峰每次从食堂回来,她都会伫立在窗前,含情脉脉地招手。男女之间的情爱并不能用尺量上秤称,这如同鞋和脚之间的关系一样,鞋穿在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别人是不能妄加臆测的。

 

林涛出劳务挣回了日本原装的彩电冰箱录像机,水葱似的老婆却红杏出墙,一气之下办理了离婚手续,又回到了云峰的上铺住。他知道这几天云峰因黑衣少女的事儿闹心,就追到阅览室来。盛情难却,哥俩下山到小酒馆,从上午十点许,一直喝到晚上九点多,饭馆打烊,才相扶着回到宿舍。从此,两个外乡人成了铁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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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莲子 : 2014-1-12 17:54:38

张兄: 钧鉴。 CIP编目数据上周已核出,今由内蒙社发来。 具体为: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1)第134049号。 具体查询方式: 中国新闻出版信息网http://www.cppinfo.com/,首页右侧“CIP核字号验证” 或新闻出版总署http://www.gapp.gov.cn/cms/html/21/index.html,首页右侧“CIP数据核字号验证服务”。 核字号输入2011134049,及网站随机验证码验证。 如查询不到,则查询方式有误,或本人核字号发错,请与我联系。 图书本周最迟下周付印。 此致,敬礼。 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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