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黎兴林回到大岩垴,给他娘报告一个喜讯,李子英要临产了,要把娘接过去住几天,等娃娃生了以后就回来。兴林说:“接生是件大事,我整不清楚,周围最近的人家都隔两里多,只有请娘去,把你的孙蛮儿接出来。”
施云芳抱着一个大肚子进来了,黎兴林知道,兄弟媳妇也快临产了。娘说:“云芳还有半个多月,我去把那大孙蛮儿接了来,又回来接云芳这个。”说罢哈哈大笑,“还好只有两个儿,要是多有两个看怎么干?简直搞不赢。”
云芳说:“没得事,娘,你就放心的去。屋头有我。有大事情老爹在。”
云芳勤快,嘴巴甜,更主要的是怀孕了,这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娘不准她干重活,就连宰猪草都怕大人卷起压到娃娃了。这次黎兴林回来接黎大娘,黎大娘知道这手板手背都是肉,一碗水要端平,必须去。但还是放不下云芳,人家四川大坝子来的,到我们这穷山沟来,吃苦耐劳。来了这样久了,没有说过要回后家,后家也没有人来清问。可怜的媳妇我不疼她,谁疼她。黎大娘走前再三叮嘱黎清云和兴竹一定要照顾好云芳。
黎大娘到杉树岩要黑了,张大女和张二毛接到她,一个婆(奶奶)前一个婆后喊得撮箕撮起来。夜饭已经煮好,张大女把饭摆上桌子,做得有头有脑的,很能干。大娘心里很高兴,干人的娃娃早当家。虽不是亲生的孙,但两个孙把他当成真正的婆了。大娘吃完饭就勒起围腰去洗碗。李子英不让老祖婆洗,叫张大女洗,让老祖婆好好的休息。
这些天,大娘拿些烂衣服来做片片,做胎衣。鸡圈里只有五个鸡,三个叫鸡(公鸡)两个鸡母,大娘拿了些钱叫黎兴林去买几个鸡母回来。兴林说我有钱,你留着用。鸡蛋有三十多个,吃了再买。
大娘来到杉树岩一晃就四天,李子英没有动静。
这天下午,李子英觉得肚皮阴痛阴痛的,知道“人起了”(快生了)。叫黎兴林快把狗油灯点起,垛在屋中间(相传产难鬼最怕狗油)。大娘去把水热起,先自己把手洗干净,剪刀、脐绷布和线用甑子蒸,把布“片片”整好,一切准备就绪。
李子英觉得不痛了,只是胀。胀一阵又像不胀了,反反复复搞了几次。大娘去探了一下,是顺身。叫李子英鼓劲,水衣破了。但人还是没有下怀(出生)。是不是遇到“产难鬼”?那时缺医少药的山区,很多妇女在生育时或没满月就死了,统称“产难鬼”,传说这种鬼要取替代,必须抓一个生育时的产妇去交换,自己才能投胎。
大娘走了出去,抓了一只叫鸡(公鸡),拿到房圈里来,一刀把鸡头宰了,鸡血洒在屋里、床脚、门背后,扯些鸡毛来贴在鸡血上。特别是李子英的脚盆边,鸡血洒得最多。小孩的头慢慢出来了,身体还在里边不动。娘说:“媳妇鼓口劲,要快了。”李子英又鼓劲,折腾了半天,力气不足,满头大汗。
李子英叫大娘,快去洗屁股,将洗屁股的水舀一碗来我喝。大娘说,大儿媳妇,你又没有呟过我,就连嘴都没有对过,喝啥起屁股水嘛。
大娘把李子英扶起来站起,双手抓着竹楼梯横木,半吊半站着,“鼓口劲”!这时猫儿在楼口伸过脑壳,“咪吆”叫了一声。李子英看着一双射人的眼睛,吓得大吼一声:“产难鬼!取替代来了!”这一惊恐,婴儿随着哇哇出生,大娘赶快接住,用片片包着,剪断脐带。李子英坐在血泊中,脸像白纸一样,没有多大的气息了。大娘喊黎兴林来帮李子英擦洗干净,抱在床上去。
兴林看着奄奄一息的李子英,做起事来都无指准(没头脑),给李子英包块头帕都是歪的。大娘把娃娃包好了放在李子英的身边,去打了两个鸡蛋煮汤端来,一“瓢儿”(汤匙)一瓢儿慢慢地喂在李子英嘴里。热汤下肚,李子英的眼睛睁了条缝,看见身边娃娃后,又转眼看着娘。娘说:“带把把的。”李子英笑了。
黎兴林说:“听别人说生娃儿是‘娘奔死,儿奔生’。这话不假。娘,我们没敬好孝呀!”
大娘说:“快去把娃儿的衣胞埋了,埋在苎麻林里,娃儿将来像苎麻一样白凈。坑挖深点埋,衣胞口要向上,朝下娃儿爱留口水。”
黎大娘给娃儿改了个名字叫黎延宗,要他延宗接代,繁衍发祥。将就把张大女、张二毛的名字改了,七八岁了还在喊小名。
黎兴林说:“金师傅跟她们改得有名字没唤,大女叫张若箐,箐竹的箐;二毛叫张如楠,楠竹的楠。说将来我们要靠笋子和竹子找钱,发家致富。”
“改得好。以后不准喊大女二毛的哈。喊名字。”大娘说:“张若箐、张如楠到了读书年龄了,该读书了。”
“学堂都没得,到哪里读?”黎兴林知道,自己就是没读到书,只有下气力。
“丙滩有学堂。”大娘说。“读跑跑书不行,到丙滩场上找人家寄居。”
“没有恰当的人家。”兴林说。
王敬山和有芳的家不就在场上?”大娘说。“我迟天(近期)就跟有芳讲。”
大娘安排黎兴林:“把鸡母杀来煨起,月母子吃。刚才杀来驱产鬼的叫鸡另外煨,煨来我们吃,月母子吃了叫鸡,老了周身要痒。”大娘还说:“月母子吃的东西盐不要放多,吃咸了,到老年时是‘齁包’(慢阻肺)。不能吃海椒、花椒,还要忌生冷。”
李子英这个大龄妇女生小孩,惊吓了黎大娘,照顾的几天里,教会了黎兴林和张若箐,怎样细心侍候月母子。便越来越担心快临产的二儿媳妇施云芳,迅速赶回大岩垴。
看见云芳大起头肚子一人在煮饭,没看见黎淸云和兴竹,黎大娘就冒火,这两个家伙干什么去了?云芳说到约妻口结账去了。黎大娘说:“去一个就结起来了,两个全走了,丟一个怀身妇人在家,要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娘要跟他拼命。”转身对着云芳说:“你去休息,我来煮饭。”
“没得关系,我注意到就是了。说是经常活动的人,生娃儿不费力,像剥茘枝米米(核)一样,‘啵’一声就生出来了。”云芳一说,大娘“噗”的一声笑起了。
云芳真是逗人喜欢,大娘服了,这个家的一切都交给云芳管。云芳推卸,说这些事该老人管,他们在大树下好乘凉。
这句话把大娘激怒了:“我们管不了一辈子,我管夠了。你倒想得安逸,大树下歇凉,我就偏要拿给你管,我来乘凉。”大娘去把存的钱,存的盐巴、粮食都交给云芳。云芳看都不看一眼。
“好!”大娘说,等你满了月非交给你不可。
这个云芳干事利索,生娃儿快,水衣一破,几分钟就生出来了。比有些女人生二胎三胎还快。又生个“长把把的”。大娘笑得打哈哈都应岩,黎家祖宗引竹有德,造福一方,修在后人身上了,子孙享福。
王敬山在丙滩场上得一间房子,门前有块大坝子,正好做堆栈。加上有个“太平池”常年蓄水,可做消防使用。王敬山在丈人金树成的调教下,进步很快,对青山生易、竹木加工、长途运输都有经验了。人脉广,加上七老爷和金树成的人际关系,王敬山的人气旺得很。更重要的是能吃苦耐劳。
他从四洞沟回来后,很欣赏这条沟岩上的楠竹和满沟的慈竹绵慈。王敬山和金树成商量,叫金有才去傅缉光的竹篾编厂,说:“大哥划编都是全挂子(全面),现在病好多了,要一个好的环境,让他发挥自己的才能,忘记过去,重新生活。”
傅缉光这间篾编厂设在四洞沟左边的老厂沟,租民居设厂,就近招了几个有点划篾条基础的人。其实凡是农村男人妇女、大人娃儿每个都划得来篾条,因为日常捡柴、捆草都离不开篾条。先编一批茶叶篓子,金有才编的这种篓子,像编炕篼一样起编,牛牯眼孔小,青篾架眼,黄篾押圈,细篾锁口,既好看,又装得载(容量大),封口箦子篾厚,捆绑不变型,又不丟废料。收茶叶的老板很中意,傅老板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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