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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果果
司马南山穿过前台，一个脸长得像红苹果的姑娘热情地与他打招呼：“老板兄弟，从牛头山取水回来了？”她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像雕刻在红苹果上，长长的睫毛活泼跳动，像微笑的星星，非常漂亮，看起来也很亲切。
“嗯。”司马南山问，“那个大眼睛姑娘呢？”
“什么大眼睛姑娘？难道我的眼睛不大吗？”苹果姑娘眨了眨眼睛，小鸟一样惹人喜爱。司马南山打量着中等个儿，身材匀称的她，把手举起比了比：“就是昨天的那个，比你高一个头，皮肤白白净净的，也非常可爱。”
苹果姑娘脸倏地挂了两团红云，越发像红苹果，让司马南山闻到了苹果的清甜香味。她嫣然一笑：“我姐呀，她想邀请你去行歌坐月，你不愿意去，还用那种眼光看她，太伤自尊了，不好意思再见你，今早离开家跑深圳去了。”她用了跑字，表示逃离某种苦难的意思。
“跑深圳了？”在他的印象中，伊马与深圳是风牛马不相及，根本不可能搭界的两个名称，一个充满现代气息的大都市，一个是幽闭的古老山村；一个是车轮一样高速转动的深圳速度，一个是千年留传下来轻歌曼舞的节奏。她转过身跑到深圳去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令他大感意外，“行歌坐月，你说行歌坐月是什么意思嘛？”司马南山心想，我还以为她是小姐，想陪我共度良宵美梦呢。
“行歌坐月是邀请你去火塘边，月光底下弹琵琶唱歌跳舞，谈心。”
原来是邀请他参加浪漫的乡村派对，谁知他想象成低级污秽的东西，真为自己恶俗的念头恶心，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让肮脏的灵魂彻底消失。他恨得心里痒痒，捏紧拳头捶了几下腿，不安地问：“那么，她还会回来吗？”
“你是说她还回这里？”苹果姑娘笑着摇了摇头，“除非还有什么非常牵挂的东西，飞出去的孔雀不会再飞回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人的生命旅程如同时间，某种情况下是不可逆转的，特别是对于现在的乡村人。”
她说得那么自然平淡，话里的哲学意味令司马南山感到吃惊。有学者说，最富于生命力的语言和创造力在民间，因为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悟。苹果姑娘这句话就是对生命的感悟。
他问：“你所说的非常牵挂是什么？”
“爱情。”苹果姑娘掩面而笑，眨巴眼睛观察着他，“男人为事业而活，女人为爱情而活，如果有一位她真爱的小伙子叫她，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返回。”
司马南山恍然大悟，问：“你叫什么，还在上学吗？”
“我姓罗，叫罗果，他们都叫我果果。”苹果姑娘落落大方地说，“今年大三，读的旅游专业，博物馆缺人手，见我假期在家，领导叫我暂时顶姐姐的岗。”
“嗯，不错，月亮山旅游势头旺，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哪是什么人才，打工妹而已。”果果谦虚一笑，问：“请问先生吃早饭了吗？”
“早饭？你是问早餐还是中餐？”
“我是说早饭。”果果纠正说，“我们老师说，旅游者要入乡随俗，接纳而不排斥，宽容而不否定，才能体验到旅游的乐趣。”
司马南山微笑赞道：“三句话不离本行，真不愧是学旅游的，专业。”
果果说：“城里人一日三餐是早餐、中餐和晚餐，我们月亮山也是一日三餐，吃饭的时间不同，叫法也不一样，第一餐得等男人割牛草回家，早上九、十点钟才吃，叫早饭，吃完早饭上坡做活路，这饭是用竹饭篓包到坡上吃，叫吃晌午。等收工回家才升火做饭，一阵忙碌下来，要到八九点钟才吃得上，这是真正的晚饭了。”
“你的意思是说，博物馆不提供早餐？”
“不是的啦。”果果流露出甜美笑意，“博物馆一切从客人的习惯与需要出发，这表明博物馆的开放性，也证明伊马马角拉马寨并非那么守旧，同样有开放的一面，具有接纳新鲜事物的胸襟。”
“你们不是更愿守旧吗？”
“谁说的？”
“专家啊，开办这座生态博物馆的原意，保护本地民风民俗不受现代生活的影响。”
“那是专家的意思，村民并不像专家一样思考问题，专家希望一切生活都维持原样，老百姓迫切希望过上现代富足的生活，这些，专家能够在保护文化生态的过程中，能够满足村民需要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果果开心地笑说，“你不是刚住下来吗？我想向你推荐一款与外界、与市场接轨的就餐服务。”
“就餐服务莫非还有与国际接轨的？中国能够与国际餐饮业接轨的，只有麦当劳肯德鸡快餐店。”
果果笑道：“本小姐所推荐的仅指服务类型，送餐服务。”
“送餐？”
“是的，送到房间。”果果翻开摊在前台上的服务指南。上面印有各种各样菜品，花色鲜美，味道好像从书页里面浸透出来。这一趟走下来，司马南山消耗了能量，肚子饿了，看到图上菜品宛然画饼充饥，肚子叽哩咕噜直叫。
“你看啊，有送简餐，送大餐，有直接用饭盒送，也有用餐具，不同的餐具价格也不一样，有单程服务，也有双向服务，收费也不一样，还有选号费，比如选六号八号服务号，或者选用六号八号餐具，价格也不一样。餐厅还提供VIP贵宾服务卡，即特殊客人、星级服务、大宗用户的用餐服务。”
果果花时间记下了服务条款与细则，抑扬顿挫的念出来，像说唱一样悦耳听动，把司马南山逗笑了：“说相声呀，你。”
果果羞涩地说：“哪里呀。”
“什么双向收费，什么大宗客户，什么VIP客户，不就是从移动通讯移植过来的吗？变着法儿整客人的钱，还博物馆，原生态呢，把自己当成国企了怎么的？”
果果脸倏地红了，红彤彤的圆脸又变成了一枚香气四溢的苹果，特纯真特可爱。说：“人们不是喜欢与国际接轨吗？提倡服务规范化吗？选特殊号码餐盘，选特殊号码服务员，特殊号码也是资源，还是稀缺资源，大家都需要，只有谁付费谁拥有资格谁享受了。”
“顾客购买的是服务，而不是餐盘和服务员的号码，特殊号码是稀缺资源，但不能把所有的稀缺资源都拿来出卖吧？”
果果眨巴着星星一样的眼睛说：“这由掌握资源的人确定，利益至上，商机无限，资本无孔不入，除了空气不拿来出卖，还有什么东西不拿来买卖呢？”
“不能什么都卖，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真理报》发表文章：一个把老百姓的居住权、健康权和受教育权拿来作为筹码，拉动经济的政府，一定是个没有良心的政府，真正执政为民的政权，一定要把这三种东西当作阳光空气和水，给予人民。我觉得普京这话说得太对了。”
“普京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是人口小国，资源大国，咱们是平均资源小国，人口大国，不以金钱为杠杆，不以权力配置资源，行吗？”
“不能事事讲金钱吧，人还是要讲点感情的，尤其是服务行业。”
“你说得对。”果果笑道，“我也可以和你谈感情，但在我们博物馆，感情是金钱与利益之外的东西。”
“星级服务是讲感情为主，宾至如归，钱是身外之物，是感情之外的东西，在这里怎么颠倒过来了？”
果果说：“不是我颠倒过来，是我们的关系决定的，你和我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联系的纽带是金钱，关注的焦点是金钱，核心是金钱与利益，你说，感情是不是金钱之外的东西？”
苹果姑娘伶牙利齿，能言善辩。司马南山很喜欢，故意笑问：“如果我们有感情，金钱是不是感情之外的东西，你们可以为我提供无偿的服务？”
“到我家做客，那没问题。”果果脸又一红：“咱们说的是送餐的事情，不是谈的感情问题，世上没有免费午餐，对不对？”
她的话倒让司马南山尴尬起来，边上楼边说：“对，我目前暂时还不需要送餐，等需要送餐的时候，我再找你。”
她朝着他后背叮咛一句：“需要的时候一定找我哦。”
回头碰上她天真无邪的目光，司马南山心想真是珠玉无暇，不由得大为感动，差不多信誓旦旦了：“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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