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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神仙，肖团长的伤怎么样？”李汉三见老中医检查完了肖耀南的伤情，赶紧问道。
“伤势目前并无大碍，只怕？”绰号老神仙的中医看了肖耀南一眼，欲言又止。
“只怕什么，快说。”李汉三是一个急性子。
“子弹嵌入了骨头里，没有手术器具取不出来，现在我只能作简单的处理，要想彻底治疗，只能通过手术把子弹取出来，时间长了，我担心子弹在里面引起其它病变，这条腿就废了。”
腿是军人的生命，腿废了也意味着军人的生命结束了。李汉三不由得焦急地问：“这么严重？”瞪着白须飘飘的老神仙道，“老神仙，你就不能学一学华佗刮骨疗伤，把子弹给取出来？”
“关云长刮骨疗伤，那只是刮掉骨头表面中毒的部分，如今子弹钻进骨头里，没有器具怎么取出来？”
“罢罢罢，你就这点手段，亏得人家还叫你老神仙？”李汉三没辙了，“你去吧。”
老神仙背起药箱，捋着长长白须笑道：“神仙是我自封的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医生，哪里是什么神仙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李汉三朝他挥了挥手。老神仙走后，李汉三似乎心事重重，对着肖耀南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肖耀南道：“谢谢李大头领的关心，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李汉三见肖耀南误解了他的意思，急道：“我不是担心你的腿，我在思考山寨的出路，如今国难当头，我们总不至于老是这么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肖耀南借用他的话，笑道：“占着山寨，守着鬼子的公路，有鬼子吃的，就有你们喝的，过的不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么？”
“哎呀呀，肖团长肖老弟，你误解老哥我的意思了，如果我们占着山寨是想当山大王、搔扰地方的话，我们岂不是和日寇同流合污了？”
“占着山寨不当山大王，你们还想干什么？”肖耀南笑着反问道。
李汉三急了，一把拉起肖耀南。肖耀南站起来时，扯痛了腿，唉哟地苦叫一声。李汉三忙说对不起，小心地扶着肖耀南走出厅堂，穿过一道回廊来到寨墙之上。山寨立于险峻的高山之巅，三面皆悬崖绝壁，只有一条小路可通山寨。据守寨墙，就封锁了所有通向山寨的道路，真可谓一夫挡关，万夫莫开。
“肖老弟看到山寨的险峻形势了吧？只要出现什么险情，下面村寨的百姓就可以全部撤上山寨，山寨里有石洞通向后面的原始森林，即使山寨被攻破，老百姓和山寨弟兄也可以通过石洞从容撤退，不至于造成重大伤亡。”
“你们设立这处山寨，就是想借此保境安民？”肖耀南看着李汉三微笑道，心里却在想，你一个山大王，嘴里处处为当地老百姓着想，还把自己当成国防军了怎么的？
“肖团长别见笑，这山寨不是我们设立的，山寨原来有一个土匪头子，经常去村子里骚扰百姓，弄得老百姓不得安宁。后来，村里几个有主意的人借故和土匪头子套近乎，设计把他捕获了，交给县里枪毙了，把山寨原来的土匪遣散了。大伙本想放火烧了山寨，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兵匪经常骚扰村寨，大家认为留这么一处山寨，能够让大伙逃避兵灾匪难也好，于是附近村里抽出了一些有胆量也有拳脚的人，重新占据了山寨，大家见我读过一些书，又当过兵，多少有些见识和胆量，公推我当了山寨的大头领，我手下的这些人，原本都是老实本份的庄稼汉哩。”
“本份的庄稼汉一旦掌握了权力和武装，如果管理不好，同样有可能变质为匪。”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也看出了一些苗头，因此才想把肖老弟留下来，训练他们，和鬼子大干一场。”李汉三看了一眼肖耀南，道：“可是老弟目前的情况又不允许，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把老弟的伤给耽误了。”
肖耀南尽管觉得李汉三的想法有些幼稚，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像李汉三这样的乡野村夫都拿起武器打击鬼子，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的权势人物，不是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吗？这么想着，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升，觉得应该给他出一些点子，道：“为了保境安民和打击鬼子，各地都成立了保安队，你们既然和县长有联系，何不把山寨的队伍挂在县政府名下，这样可由县保安队派人训练队伍，同时还可能获得一些给养和枪支弹药方面的支持，一旦部队缺额，年轻力壮的可以就近补充进入正规部队。”
“这条路咱们也想过，弟兄们不想与保安队沾边，如今很多保安队，包括正规军纪律都太坏，平时扰民不说，鬼子一来不是投降就是望风而逃，比鬼子也好不到哪里，咱们老百姓不想和他们沾上边。”李汉三道，“咱们只想做一个纯粹的老百姓，保住山寨保住家，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肖耀南看了他一眼，心里叽咕道，你们只想保家，我还有更大的家需要保卫呢。
李汉三不好意思地道：“肖老弟别误会，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心思浅眼光自然也近，心里只装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转而叹了一口气，换了语气道：“其实，再往大的人物上说，哪一个又不是在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呢？”
“此话怎讲？”肖耀南见他出语不凡，笑问道。
“先说老蒋吧，开始放着日本人不打，把中央军的主力摆在江西剿共，还不是因为共产党有可能和他抢这一亩三分地，而远在东三省的日本人，还威胁不到他的地位和权力？如果他把这个国家看成大家的而不是自家的，岂不是可以放下架子，和共产党谈判，谁的主张好，谁管理国家更有利于百姓幸福，谁就来管理这个国家？可他不，哪怕他再无能，国家管理一团糟，他也霸着国家权力不放。后来日本人打进华北了，打进上海了，威胁到他的一亩三分地了，他抗日了。否则的话，哪怕东三省老百姓遭何等的灾难，他也不理会的。阎老西也是，把山西视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日本人侵占华北，他还向日本人抛媚眼，日本人打进了山西，威胁到他的一亩三分地了，他抗日了。不过，据说他对日本人还抱着幻想，希望日本人进入山西之后，仍然保留他的地位，这样他们就可以相安无事，为着这个目标，他一退再退，拼命保存实力。”
真是精辟。肖耀南心道，对李汉三刮目相看。以官员的一般看法而论，总是认为老百姓地位低下，没有什么见识，殊不知蒙昧无知的老百姓对国事往往洞若观火。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当国家机器腐朽殆尽的时候，民族新生的希望，新生的力量又起于民间的主要原因。肖耀南激动地放眼辽远的原野，一片河山大好。他回头看着李汉三道：“李大哥，原来我们是鼠目寸光呀，看到高级将领一味地对日本鬼子退让，表现软弱，我们的心情很沉重，如今听了李大哥一席话，我感觉日本人岂能笑我堂堂中华无人呢？抗战救国有希望，我个人也更有信心了。”
“日本鬼子进入我国，即陷入我人海、山海之中，岂不是自取其辱，自取灭亡么？”李汉三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飘过原野，回荡于山谷之中，使山川增添了几许明媚的色彩。
李汉三又道：“老弟也别把我们看得境界这么高，我们也就是一个想保护自家小院，过安生日子的农民，只有你们这样的英雄，才愿意舍弃小家，保护蒋家王朝和阎家江山，当然也是保护我们大家。”
肖耀南听出了他话里淡淡地嘲讽味道，不觉凄然一笑，道：“老蒋出卖了我们，我们却还在为他们卖命，大哥不是笑我们是傻子么？”
“哪里哪里，自古英雄一根筋，无论是岳飞还是文天祥，都是愚忠的英雄，青史又是由他们写的，愚昧的英雄也才能够名留青史。”
“李大哥不会要求我们当这样的英雄吧？”
“没有没有，英雄并不是他人要求的，而是自我约束，自我的精神追求，肖老弟没有这样的追求，又可能成为这样愚忠的英雄么？”说完，李汉三再次放声大笑。肖耀南也跟着呵呵一笑。笑过之后，李汉三回过头来，看着他真诚地道：“肖老弟，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收起自己小小的私心，决计不再挽留你了。我们收容了一百多名伤员在村子里，明天县政府动员民工来把伤员转送后方，今天你在山寨休息一晚，我为你饯行，明天我派人护送你，跟随伤员队伍回后方医院。”
尽管回到后方不知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眼下肖耀南没有其它出路，只能接受现实，同时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他也必须回到后方医院去接受治疗。
“行，我听从大哥安排。”
晚宴十分丰盛，肖耀南喝了不少酒，安睡了一晚。第二天麻麻亮，李汉三把肖耀南从床上叫了起来，和两个年轻力壮的兄弟护送肖耀南下山。县里已经派队伍来到村里，把伤员组织起来了。轻伤员自己行动，重伤员则派了担架队抬运。他们达到村庄的时候，队伍正在村口集合，等待出发。
李汉三叮嘱手下两位弟兄：“你们一定要把肖团长安全护送到后方，你们能回来就回来，如果不能回来，跟参加抗日军队，跟着肖团长打鬼子。”又执着肖耀南的手凝视着他，见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的神情，疑问道：“兄弟面对着北方，面对日本鬼子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种大丈夫的豪迈之气，如今要回到后方了，神色怎么反而犹疑起来？”
肖耀南也不回避，道：“在前方，我们与日本鬼子大干时，只需鼓足勇气，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后方是一个看不见的战场，我对这个看不见的战场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
“既然准备不足，你就学学阎老西，只管避战就是，等养好了伤，率部重新上前线，与日本鬼子干他娘的。”李汉三把大手一挥。
“要是人家主动挑战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莫非他有三头六臂不成？”李汉三哈哈大笑。乐观的笑声感染了肖耀南，他笑道：“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队伍陆续出发了。李汉三抬头远望南下的山道，道：“兄弟，鬼子已经冲到了前面，你们这一走，我们这里就是沦陷区了，我和兄弟们等着你们杀回来。”
肖耀南握着李汉三的手用力一摇，道：“等着吧，我们会回来了。”
“保重，路上走好。”
“保重。”
肖耀南柱着拐杖，加入出发的队伍，一步三回头。李汉三把手举在空中，轻轻摇着，然后用力向上一挥，凝住了一般，随即转过身，大踏步朝村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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