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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西西推开紧闭的门，道：“师长，我把人带来了。”
师长在屋子焦急不安地踱来踱去。他的不安是因为面对的事情非常棘手，不知道如何向部下说清楚。见肖耀南站在门口行军礼，赶紧上前扯住肖耀南的手臂，道：“耀南，来，请坐，请坐。”又吩咐站在门口的杨西西，“我和肖团长有重要事情商量，请别让人进来打搅我们。”
杨西西是见过世面的人，笑着答应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肖耀南落坐之后，惊诧地看着师长，心想，既然是重要事情，在哪里研究不好，为什么偏偏放在交际花家里研究呢？
师长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东北汉子，早先时性格刚烈，积极要求率部打回老家东北。尔后经过几年的折腾，把棱角都给磨光了，性子和脾气也变好了起来。如果不是眉宇间还保留着军人的刚毅气质，乍看起来像一个和善的知识分子了。肖耀南曾经和战友探讨过军人的气质问题。坚毅质朴，刚烈勇猛，或其桀骜不驯，见到敌人像野狼一般嗷嗷地叫着扑上去，这样的军人方其为军人，这样的军队方能勇往无前，战无不胜。可是，历朝历代以来，统治者总是担心这样的军队无法掌控，千方百计把军队的锐气磨掉，把军人棱角磨平，把一群狮子或者野狼般充满野性、充满战斗精神的军队，训练成看家狗或柔弱的羊群。遇到陌生人时，或许还能像护院狗一般嗷嗷叫几声，如果遇到野狼的袭击，则变成了任其宰割的小羊羔，绝大多数时候只能束手待毙了。自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逼迫战功显赫、拥有重兵的将军解职，送他们进了女人的温柔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听话的、柔弱的将军，宋王朝包括以后的历朝历代，军队在与异族的战斗中，基本上处于弱势，偶尔的几次胜仗也不足以改变被欺凌的总体态势，中华民族也由此走上了屈辱的血雨腥风道路。此时，面对日本鬼子对我疆土的虎视，国民政府依然一味避让，把有血性的将军调离对敌前线，亦让军人的刚毅和勇猛性格遭到曲折，遭到打击。幸而教导团官兵都是年轻军人，没有老军人们遭遇那么多人生挫折，还保持着虎虎生气，能够率领这样一支部队参加抗战，令肖耀南信心满满。
师长示意肖耀南喝茶，侧身打量着他，好像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口为好。肖耀南见师长不说话，自然也不好先开口，只管把一双大眼睛望着师长，等待训示。
师长无法回避他的目光，猛地拍了一下腿，吐了一口粗气，问：“耀南，教导团的士气怎么样？”
“好，很好。”肖耀南自信而骄傲地道，“全团官兵精神饱满，意气风发，期待着上前线杀敌报国呢。”
“哦，你这只老虎带着一群小老虎，还能不虎虎生风？”师长道，又幽然一声叹息，“杨将军看到你们今天这种精神状态，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
“全得军长师长领导有方。”肖耀南不忘奉一句，“如果不是军长师长担待着，教导团早就被拆得四分五裂了。”
“是啊，是啊，教导团毕竟是第十七路军最后的一点家底了，如果这点底子都保不住，我们愧对杨将军的交待啊。”
“教导团是杨将军教导出来的，更是国家的，如今国难当头，为了保家卫国，哪怕拼光家底我们也在所不辞。”
“好，好，忠勇可嘉，忠勇可嘉。”师长犹豫地道，“耀南，今晚我是奉军长的命令找你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商量，”师长停了一下，从衣袋里摸出一纸命令，小心翼翼地展开，递给肖耀南，“你先看看蒋委员长签发的命令。”
肖耀南接过电报，把命令一字一句的看过，似乎理解不透其中的意思，又再仔细看了一遍，把眼睛疑惑地望着师长。师长本想说句什么，见肖耀南好像有话要说，道：“有什么想法，你说。”
“师长先说。”
“命令你看过了，全军不调动，单独调教导团和独立旅两个小单位上前线，军长怕你有想法，都不好意思跟你说，叫我把你约出来，亲自把命令交给你，看看你有什么想法，和你谈谈心。”
“还能有什么想法？军令如山，执行呗。”肖耀南愤然道。
从南京下达的这份命令，单独抽调教导团赴平型关前线御敌，划归第二战区系列；调师独立旅赴石家庄御敌，划归第一战区系列。日寇已在华北展开了全面的进攻，蒋委员长放着全军部队不调动，单独调动第十七路军部队赴前线作战，而且是在西安事变前参加抗日游行集会呼叫口号最凶的两支部队。把这两支部队从军师的整体中剜割出来，岂不是正应了坊间的诸多流言蜚语吗？想到这里，肖耀南仿佛被人出卖了一般，身体里涌动着一股透心底的悲凉，神色也变得格外沮丧。
“耀南老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何况这军令正是我们全军全师、更是教导团全体士所期待的？此前要求上前线而未得，我们今日终于获得了杀敌报国的机会，我们不是应当高兴吗？当然，无论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军人，对任何行动都会产生想法，你也知道军长和我的态度，有什么想法畅快地说出来，我们交流交流，然后回去好好准备，即行出征。西安事变时，教导团抗日表现最为积极，喊的口号最响亮，现在真的抗起来了，中央点名要教导团上去，军长自然也不愿意多说话，你们还得做好广大官兵的思想工作，多多体谅军长的难处。”
“谢谢军长，谢谢师长。”肖耀南道，稍稍平静了一下内心激动的情绪，“我想，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动。在捉老蒋之前，东北军兄弟和我部都迫切希望开到前线抗日，我们有想法而没有机会，也没有行动，现在终于有机会上前线了，个人的想法就不再重要了，请军长师长今后看教导团的抗日行动。”
师长把大眼睛看着肖耀南，猜测他真实的想法。过了一会，师长轻声笑道：“这个命令和坊间的流言多所吻合，我们担心影响教导团的军心，军心不稳，仗就难打了，所以军长指示要让你们气顺，部队气顺，首先将校的气要顺。”
肖耀南激动得热泪盈目，道：“师长，还是共产党说得好，如今国难当头，日本帝国主义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应当抛弃以前的恩恩怨怨，全民族团结一致，共同抗战，才是中华民族的出路，可是如今，汉奸何其多，派系何其多，如果再抱门户之见，有意设立诸多障碍妨碍抗战，只会加重国家的灾难、民族的灾难和百姓的灾难，只会让亲者痛而仇者快，让日本帝国主义笑呢。”
师长点头一叹，道：“人心齐，泰山移，耀南，你说的有道理啊。”
见师长赞同他的意见，肖耀南受到鼓励，接着道：“民族共同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日本帝国主义，抗战应当全国一盘棋，哪个地区重点抵抗，哪个地区协同配合，哪支部队重点进攻，哪支部队与敌周旋，都当统一安排，周密部署，如果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进你的，我退我的，战略不能统一，力量不能集中，局势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地不守，全局震动，一军溃败，举国皆惊。”
师长道：“所以国民政府方发布条例，令各地行政长官守土有责嘛。”
“守土有责没有错，民国以来执法皆不严，责只责了小将校，责不到真正守土有责的封疆大吏头上。”肖耀南继续道，“像我军我师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既然日寇向华北全面进攻了，就应当把全军拉上去，兵对兵来将对将，轰隆隆干他几家伙，拼个人仰马翻，你死我活，让小日本尝尝中国铁拳的厉害，如今东抽一个旅上去填窟窿，西调一个师去抗一阵，哗啦啦几下子就垮下来了，哪来那么多部队填窟窿呢？”
师长虽然赞同肖耀南的想法，却不好明说，曲意道：“或许国防部有统一的调度和考虑吧，我们毕竟只是从局部来思考，看不到全局的形势。”又问，“这次出征，教导团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没有，师长，教导团官兵早就准备好了，恨不得早日上前线呢，团部领导可能会有些意见，但我会做好工作，稳定军心的。”
“好，今天就到这里，准备执行命令吧。”师长站起身，意思是到了结束谈话的时候。肖耀南行了一个军礼，转身走出屋子。
接受了出征命令，肖耀南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幽暗的廊道，心中涌动着一股英雄气概，“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肖团长，有什么喜事呢？”段洁茹站在过道的门边，一双黑亮的眼睛扑楞扑楞地打量着他，怨气是显而易见的。
“你怎么像一条影子，无处不在呢？”肖耀南笑道。
“我是狗仔队，想报料肖团长的绯闻好事，抢个独家新闻。”段洁茹抿着嘴，呵呵地乐开了。
“我看你像特务。”肖耀南道。
段洁茹一愣，惊问：“为何这么说我？”
“军人生活简单，无非行军打仗，能有什么绯闻呢？只有特务才对军人感兴起，担心军人的思想不纯，需要加强监督。”
段洁茹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刚才看到肖团长和西安一枝花西西小姐，在一曲终了，手牵着手离开舞池，溜到后院去了，这话传扬出去，还不是一段精彩的绯闻？难道西安的小报对西西小姐和肖耀南团长的绯闻不感兴趣吗？”
肖耀南一听，急道：“我的小祖宗，想把你表姐害死吗？你安的什么心肠？”
“西安著名的交际花巴不得多些这样的绯闻，以抬高自己的身价呢。”段洁茹吃吃地笑道，“哪一个交际花不希望被众星拱月般捧着、抬着？尤其是有肖团长这样年轻、前途无量的军人捧着，她恨不得投桃报李、投怀送抱呢。”
“你就这样评价你的表姐？”肖耀南虎着脸道。
“她就那德性，你们手牵着手溜到后院，孤男寡女的，还能有什么好事呢？”段洁茹反问道。
“好吧。”肖耀南摆去一副豁出去的架式，“宁为抗日死，不为绯闻生，你有什么要求和条件，请开价？”
段洁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需要知道教导团开赴前线的准确时间。”
肖耀南狠狠地盯她一眼，疑问道：“你拉开这么大的阵势，居然就是为了这一点小价钱？”
“那还能怎么样？”段洁茹笑道，“对肖团长这个吝啬鬼，我要再开大价钱，岂不是剥皮吃肉，要你的命？”
“咱们只有这一条小命，不能给你了，必须拿到前线去换日本鬼子的小命，而且要多换几条才甘心。”肖耀南看了她一眼，道：“你要这个消息有什么用呢？”
“我是随军记者，必须跟着你们上前线。”
“不行，你不听人说，战争让女人走开。”肖耀南附在她耳朵轻声道，“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咱们杨虎城将军带出来的军队，没有其它军队那么会享受，行军打仗还要带个葫芦和瓢什么的，一路叮叮当当地响。”
段洁茹眼珠儿一转，小声道：“刚才你和西西小姐黑灯瞎火的，上后院干什么去了？”
肖耀南伸出手忙不迭地道：“别别别，我和你表姐还真个是有事情。”
“男女之事？”段洁茹顺着他的话，回敬了一句。
肖耀南把军令电报从衣袋里拿出来，亮在段洁茹面前：“看清楚了，这个事情。”
段洁茹看过电报，笑了：“早说不就得了？”
肖耀南严肃地道：“我的大小姐，看清楚没有，这是蒋委员长签发的最高军事机密，可不是能够当西西小姐的绯闻上中央日报的。”
“谁是你的大小姐？”段洁茹脸微微一红，白了他一眼，道：“行，我这就去准备。”
“你准备什么？”
“跟你们上前线啊，不上前线叫什么随军记者？”
“哎呀，你还真要去？”肖耀南迟疑了一下，道：“就你那记者，随部队行动也不方便啊，这样吧，你明天到教导团政治部报道，算是教导团一员，其它人也不好说什么了，还可以领一份军饷。”
“谢谢。”段洁茹见诡计得逞，乐得笑开了颜。肖耀南穿过前厅，离开院子时，段洁茹在身后看着他，眼珠儿亮亮地闪着光，很远还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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