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承兄写得一手好字。第二天找了几张白纸,写了几张中央一号文件的内容贴在房屋内外板壁上,顿时让昏暗的房屋有了些生气。
我们的扶贫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那时,农村的工作主要是抓计划生育和征收农业税,有计划任务,尤其是计划生育,凌晨五六点钟就起床,一手打着手电筒照明,一手拿着根棍棒,乡干部说既是为了方便走路,也是为了撵狗。靠近村寨,狗吠不断。大家按照之前分好的组,分别去往不同的对象家,待天亮后再叫开门,然后宣传政策、做思想工作、动员去做手术。有时得到消息,对象在家里,可赶去却人去房空,说是跑到山上去了。好不容易说通了一个,却在送往区里或县里做手术的路上跑掉了。常常都要反复多次,才偶有效果。
这里几乎都是布依族寨子,语言不通,情况不熟,下村组时我们都和当地干部分在一起,和乡亲交流时,他们都用布依话,我们往往插不上话,只好空洞讲些政策、道理,也不管群众听不听得懂。
农村是贫困的,农民是淳朴的。每次去到村组,都是在农户家吃饭。乡里的同志总给我们说,去到农户家,他们做什么都要吃,这样他们才觉得你没有嫌弃他,工作才好做。往往一进门,村民就端来一碗水:“来,解解渴。”一口下去,却是他们自酿的“便当酒”。一次到一农户家,村民拿出包着肥肉的棕粑给我吃,黑乎乎的,十分油腻,我硬着头皮把肥肉全吃完了。饭间有先干三碗酒的习惯,可几口下去我就满脸通红,醉倒在桌旁。知道我真是不能喝酒,之后乡干部总帮我圆场。
乡村生活是清贫的,也是有滋有味的。年轻的副乡长姓黄,是个中专毕业生,单身汉,我们和他一起搭伙,挑水、生火、煮饭、炒菜、洗碗,分工合作。这里没有集市,采买生活物资要到巴金乡。我们三人背着背篓和乡亲们一样赶场,采购一周的蔬菜、食物,主要是洋芋、捧瓜、莲花白这类能长时间存放的,还少不了要打上几瓶点灯用的煤油,顺便就在巧马区和巴金乡的工作队员们处吃顿午饭,改善下伙食。靠近州巧马林场的者告乡的工作队员,遇林场赶场天割点肉,也会打电话邀约我和定承、小黄副乡长去他们那儿打牙祭,翻山岭、穿树林、过地埂,来回一两个小时,就为去吃一顿“盛宴”。这时心里就十分羡慕这些通公路、通电,又能赶场的地方,感慨这些队员运气真好。
农村生活是单调的,也是很有意义的。巧马远离城镇,不通电,信息闭塞,没有工作任务时,晚饭后就点着油灯,读书看报度时光。乡里订的《人民日报》《贵州日报》《农民日报》《黔西南日报》等报纸,邮递员一周送一次或两次,那是我最期待和高兴的时候,迫不及待从一版看到最后一版。定承带来《经济研究》《农村经营管理》《贵州民族研究》等社科杂志,我带了些文学书籍和青年杂志,交换着阅读。
有一天,阳光明媚,和风熙熙,定承和我躺在床上看书,门大开着。忽然听见小黄副乡长惊叫:“蛇爬进屋了!”吓得我俩立即从床上跳起来,一条一米来长的蛇不知何时爬进我俩住的房间。经过一番折腾,最后是小黄副乡长拿了根木棍挑着,把蛇放回山上。生性胆小的我被吓得不轻,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打那以后,每次进房间,我都要看看床下等地方,又怕什么东西跑进来。
平淡的生活也要过得丰富多彩。一次,小黄副乡长带我去他老家孔屯村玩。这是个苗族村寨,村民都住在高山上,年轻人不甘寂寞,晚上都邀约出来,大树下一群,竹林旁一群,月光下,男男女女对着山歌,嬉笑打闹,整晚上,寨子上空都飘荡着歌声、笑声。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苗语,跟着他稀里糊涂瞎转了一大晚上,觉得蛮好玩的,十分开心。
人生旅途中所经历的人和事,总会深深留在我们的脑海中。这段扶贫经历给了我不少历练,虽然后来因为身体出了点状况,到贵阳就医后提前回到兴义,但那几个月的锻炼,让我的意志得到磨炼,为我的成长积累了宝贵的财富。
一次随乡里的同志下村组,我在农户家喝了几口甘蔗酿的土酒就醉了,在农户家休息一会,稍清醒后,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提出要回乡里,可大家还喝在兴头上,劝我不要急。我毅然一人返程。凭着来时的印象,独自走在山腰的羊肠小道上,两旁是高过头的茅草和稀疏的林木。天慢慢暗下来,风也起来了,山风吹进空寂的树林,树叶沙沙作响,总觉身后有什么跟着,不时回头看,什么也没有,心里既紧张又有些害怕。直到借着依稀的月光,远远隐约看到对面山上乡政府的轮廓,心才落下来。以后我从事新闻工作,到农村采访,走几个小时山路,一天吃不上饭,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高中毕业就参加工作,扶贫经历让我有机会走进农村、了解农业、认识农民,用年轻又陌生的眼光面对现实。我把看到的、了解到的事情记录在日记本上,后来以《扶贫日记》为题发了几则在《青少年日记》杂志。还写了一篇谈贫困地区发展多种经营脱贫致富的文章,有十多页稿纸,送给州委政研室“笔杆子”领导请教,得到他的认可。后来,我想调到黔西南报社,将这篇文章和发表的几篇“豆腐块”送社领导审阅。老总看了后,直接上门找我们局长,让他放我走。
我一直把这短暂却又刻骨铭心的扶贫经历当作一笔财富,时时回想,也不时和年轻的同事们分享。
巧马,注定和我有缘。2017年,国家的扶贫工作进入精准扶贫阶段,脱贫进入攻坚期,报社的帮扶点之一就是巧马镇。2019年,我的包保帮扶点也从望谟县的二泥村调整到巧马镇纳桃村。虽然单位派干部驻村,我不需要住下来,但我每个季度至少要到村里一次,开展帮扶工作。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建镇并乡撤区”后,巧马镇政府早在1997年搬到南昆铁路册亨火车站附近的者干公路旁,过去企盼的通路、通电、通水、通宽带,早已成为现实,串户路都通到了每家每户,打赢了脱贫攻坚战。如今,乡村振兴让农村越来越美,农民越来越富。
遇见巧马,是缘份;拥有这段扶贫经历,是幸运。巧马,始终让我难以忘记。
作者简介:
许新晓,贵州省黔西南日报社社长、高级编辑,长期从事党媒工作,数十篇作品获贵州新闻奖、中国城市党报新闻奖等。余时喜欢写作,作品分别在《贵州日报》《重庆日报》《青少年日记》《西南信息报》《少年文学报》《文化艺术报》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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