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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明玉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时君竹    阅读次数:6236    发布时间:2014-06-20


从桂林到阳朔缓缓行驶的游船上,游客们深深被漓江两岸的景色所吸引,一个个左顾右盼、啧啧称赞,或议论纷纷,或到甲板上、船顶部拍照留念,深深陶醉在这甲天下的美景之中。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戴墨镜、穿棉猴、左手插在衣兜里的青年人默默坐在船舱靠窗的一个角落,痴痴地望着船外。整整四个小时的行程中,他没有离开座位一步,既不同其他游客交谈,也不拿出相机拍照,似乎这里的景色没有触动他任何神经。他像是一尊木雕,孤独寂寞、冷酷无情。

其实他并不是一尊木雕,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深藏于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也在随着游船的游动而不停地转动,既在欣赏漓江景色,也在观察周围人们的一举一动。

他不是木雕,同样被漓江优美的景色所深深感动。漓江风光让他大饱眼福,他庆幸把阳朔选作了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

在他眼里,这里的山美,但美得离奇古怪,离奇得天下无双,古怪得像一群仰躺着的女人们挺拔的乳房,像笼屉里一个个热腾腾的馒头,又像墓地里一座座杂草丛生的坟头。

在他眼里,这里的水美,但美得神奇、诡秘,神奇得像一条长长的水蛇,身上发着磷光,静静地蜿蜒蠕动在古怪的山峰之间;诡秘得像溶洞里一条哗哗流动的、河底潜伏着娃娃鱼和其它水怪的暗河。

不管别人如何,在这个人此时的眼里,阳朔就是这样一种景象。

阳朔漓江岸边,一个陈旧的木箱上默默坐着一个戴太阳镜、穿西服的男人,他左手插进口袋,一动不动,即使竹排船主过来向他揽客,他也不理不睬,像一尊木雕,一直呆坐在那里。

阳朔的白天行人罕至,静如死水。天上细雨如丝,阴阴沉沉,湿湿漉漉,像蒙着一层薄纱,树模糊,山模糊,水模糊,人也模糊,一切都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此情此景令呆坐在那里的男人突发奇想:这还是不是人间?难道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一定也有它特有的美景,阳朔或许就是另一个世界最美最诱人的地方。

不管别人如何,在他此时的眼里,阳朔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夜里,阳朔西街,一个客栈二楼窄小的阳台上,还是那个男人,只是没有戴墨镜,默默地坐在阴影里,呆呆地望着这条特殊的街道。

他看到,街上彩石铺路,青瓦矮舍,霓虹闪烁,商铺酒吧鳞次栉比,游人摩肩接踵,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中国人,有外国人,有往南走,有往北行,个个脚步轻盈。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在他们脸上变幻出了无穷的色彩,映衬着他们无忧无虑、悠闲自得的表情。

众多名称怪僻、装潢奢华的酒吧把整个西街吵闹得几乎就要沸腾。他那双游动的眼神停滞在了不远处一个名叫“哀哉”的酒吧。透过蓝色玻璃窗看到,在幽暗的酒吧里变幻不断、闪烁不停、梦幻迷离的各色光斑。他也注意到了里面那些忽隐忽现、悠悠晃晃、醉汉一样的身影。听到了里面怪异的歌声、嬉闹声、敲击声和尖叫声。

白天空空荡荡、行人寥寥,晚上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分明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此情此景让他开始怀疑,眼前所有的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肉体,难道不是游离于肉体之外的一个个幽灵?他开始相信,这里就是阴间,是世人谁也未曾见过的极乐世界。

他满意这个特殊、另类的极乐世界,它一点儿都不逊色于人间。在这里生活的幽灵们不分国别,不分肤色,不分民族,和睦相处,其乐融融。

他已陶醉在这个特殊、另类的世界,深感不虚此行,终于找到了自己即将的归宿。

                           


凌晨,阳朔又恢复了白昼的宁静。

还是那个男人,只是脸上换了一个墨色风镜,身着一件硕大的风衣,高高竖起的衣领几乎遮盖了他的下半个脸部,左手深深插在衣兜里,右手拉着一个崭新的拉杆箱,呆立在雾蒙蒙的漓江码头。他想乘船到漓江下游看看,再了解一下这个极乐世界。他还想寻一处幽静凄美的地方,好把那里作为离开人世、进入极乐世界的入口。

极乐世界诱惑得他一夜未眠。他思前想后,终于痛下决心,要彻底摆脱流离失所、躲躲闪闪、诚惶诚恐、人不人鬼不鬼的潜逃生活,把今天确定为自己的人生末日。

一个四十多岁的竹排船夫走近他,招手揽客。他脸上掠过一丝惊慌,镇定之后才侧目看了一眼船夫的脸庞,风镜后的眼里立刻射出了鄙弃的眼神,因为这船夫长得颇似他打工时的那个工头,就是那个工头在他工伤之后,无情地辞退了他,贪污了他几乎所有的补偿。

又一个三十多岁、五大三粗的船夫走了过来,他瞥了他一眼,风镜后的眼里突然迸发出了一束仇恨的目光,因为这个船夫长得更加可恶,活像强拆他家房子的那名歹徒,正是被那名歹徒打伤后,他才一怒之下用铁锨拍死了他,害得自己不得不浪迹天涯。

他感到晦气,一大早就让他遇到了这两个颇像仇人的船夫。是命?是天意?或许他俩就是上帝派来催命的魔鬼。

他想向这两个船夫吐一口痰,但憋了回去,厌恶地快步离开,向另一个码头走去。

朦胧中一条竹排从江对岸悠悠地划了过来。

他停住了脚步,站在那儿等待。

竹排靠岸。船手是个女的,动作娴熟,三十来岁的样子,尽管额头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但身板结实,脸色黝黑,眼睛有神。男人觉得她长得不仅漂亮还面目和善,顿生好感,伸手向她打了个招呼。他想,坐一个女人划的竹排会更安全些。  

女船手并未立刻答话,先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得出她对拉一个单身男人有些担心,何况此人的装束像一个特务,可她又舍不得放弃这笔生意,只好不很情愿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上船。

到哪?女船手问。

随便,走到哪算哪。

这话如何说呢,船钱咋算?

你说多少就多少。

男人掏出钱包,数钱。

在他拿出钱包数钱时,女船手看见了他的左手,光秃秃的,只剩一个大拇指,她吃了一惊。

他发现钱包里只有一张一百元大票和几张毛票,于是不好意思地低头打开拉杆箱,翻腾了半天,只找出了一张一百元的,很难为情地递到了她手里,够吗?

女船手点了点头,到时多退少补。

面对这样一个单身男子,女船手自然不能大意,她不得不百倍小心。

江水缓缓流动,竹排顺流而下。

还是清晨,阳朔刚入睡不久,漓江上的船只稀少,岸边也几乎没有行人,竹排上仅女船手和他二人,此时,不会有追捕他的警察,也不会有人辨认出他是逃犯,一切都显得肃静安宁,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松了一口气的他不再小心谨慎、躲闪回避,在这个小小的竹排上,他可以大胆伸展开自己的身躯,昂首挺立,恢复一个正常人的行为。他没有钻进那个低矮的船舱,他把船手提供的藤椅搬到船头,背向船手坐了下来,面朝竹排行进的方向,长长地舒了口气,思绪回到了正常的人间,很快便陶醉于漓江两岸的美景之中。

女船手觉得这名游客很怪很特殊,但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和不轨行动,可能是个怪人但不是坏人,她高悬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竹排在江上飘流,像树叶一样轻盈。



坐在船头的男人痴迷地望着眼前的山水。

草木繁茂,郁郁葱葱,家乡大西北贫瘠的荒漠与此地无法比拟。

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座突兀而起的山峰,他心里又一阵激动。在他眼里,怎么看这些山峰都像是女人们挺立、饱满、圆润的乳房。

听父母说,他是吃百家奶长大的。当年生下他时因母亲身体衰弱,一直没有奶水,母亲不得不抱着他走东家串西家,乞求正在哺乳的乡亲们给自己的孩子吃上几口。当大娘大婶们解开衣襟,露出洁白的乳房时,饥肠辘辘的他就像饿狼捕食一般,双手紧紧抱住乳房,贪婪地吮吸起来,很难把他拉开。由此,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乳房就占有了崇高的地位,自然他也就成了一名虔诚的乳房崇拜者。在崇拜者眼里,乳房伟大、圣洁、高尚,是不容亵渎的圣物。

他喜欢这里,由于这里到处有他心目中的圣物。他崇拜乳房,当然崇拜这里类似乳房般一座座特殊的山峰,他虔诚地向着这些山峰弯腰鞠躬。

想到即将进入极乐世界,就能长期陪伴这些圣物,守候这些圣物,他心里感到莫大欣慰。

竹排继续向下游飘流。

他仍然稳坐船头,痴迷于美轮美奂的漓江美色。

深深陶醉了的他头脑飘飘忽忽,眼神迷迷蒙蒙。迷蒙的眼光再次投向那些突兀的山峰。

啊!眼前的座座山峰突然又变成了一个个馒头,圆圆乎乎,白白胖胖,热气腾腾。

这不就像我到西安打工时,头一天看到蒸笼里一屉屉的白面馒头吗?圆圆的,白白的,喧腾腾的,曾馋得他流了满嘴口水。一生吃玉米面饼子就已感满足的他,能吃到这纯白面馒头,那简直就像当了国王……

馒头并没引起他多少幸福的回忆,倒是打工的遭遇让他心里觉得酸酸地。在一次使用简陋的冲床冲压钢筋时,不慎扎掉了他左手的四个指头。老板隐瞒了这起重大事故,工头贪污了老板给予的大部分补偿费,未等他的伤痊愈就以违反操作规程为由而无情地把他辞退。他只得拿着可怜的五千元补偿金含泪离开西安。那时,来自穷乡僻壤、孤陋寡闻的他哪懂得法律,只能自叹倒霉,自认命苦。

他心里闷闷的,痛痛的,眼圈红红的,泪花在红红的眼圈里滚动。

命苦的孩子好像注定将命苦终生,他不像背后这位女船手那样能够依赖手里的船桨改变竹排航向,他没有能力和手段可以扭转他的苦命。还没等他的外伤心伤完全治愈,一场更大的灾难再次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风,“强拆”这一怪物也光顾到了他家那座地处城郊、住了几辈子的老宅。极不合理的补偿激怒了村民,老百姓同开发商雇佣的拆迁队形成了对峙,他当然也在其中。对峙升级为动武,一个歹徒乘着混乱伸手要抢他脖子上的玉坠。他当然不从,用力把歹徒推倒在地。歹徒恼羞成怒,爬起来立刻抡起棍棒恶狠狠地向他打去,棍棒砸在他左眼眉骨上,顿时皮开肉绽。满脸鲜血把他心里的怒火烧得旺到了极致,失去理智的他,顺手抓起一把铁锨照着那名歹徒的脑袋狠狠拍去。铁锨落处,歹徒已是脑袋崩裂,血肉模糊,扭动了几下便断了气……

身背血债的他不得不逃离家乡,隐姓埋名,四处躲藏,成了一名逃犯。他专挑旅游胜地躲避,认为这些地方不仅人多,还来自四面八方,口音杂乱,不易被辨认出来,即使被认出也容易逃脱。

逃离家乡已半年之久,诚惶诚恐、躲躲闪闪、忍饥挨饿、风餐露宿的非人生活已把他折腾得心力憔悴、精疲力竭,他再也难以承受下去,他决心尽快结束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被抓是死,自杀也是死,反正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死字。与其被枪毙,在乡亲们面前丢人现眼,还不如由自己选择一种死法,无声无息,心安理得,还落一个全尸

他把桂林阳朔作为这次逃亡的最后一站,因为这是山水甲天下的地方,曾是他多年的向往,在此同人世告别,一饱最后一次眼福,也算对得起这三十多年的人生。

他对这个世界已没有什么牵挂,父母早亡,女朋友在他受伤离开西安后就已弃他而去。他没有亲人,自母亲去世后他几乎没享受过任何亲情,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是冷若冰霜。

漓江在一座山下转了一个弯子,水流加速,竹排摇摆了起来,他身子也随之晃动了几下,痛苦的回忆也因此被打断。

注意,坐稳!背后传来女船手大声提醒的声音。

听到提醒,他正了正身子,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那位稳稳握着船桨的女人,感激地说,谢谢!

看到女船手矫健的划姿,他的脑海瞬间闯进了两个字:妹妹。

是的,他曾有过一个妹妹,比自己小三岁,若还在世也差不多是她这个年龄。要是眼前这个船手就是他的妹妹那该多好!有妹妹陪伴自己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处境。

妄想!怎么可能?他失落地转过身子,继续坐于船头,欣赏漓江风光。但妹妹二字总是占据着他的脑海,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意念中抹去。

那是母亲唠叨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妹妹跟人家走了,享福去了。

那年他五岁,妹妹三岁,父亲因重病去世后欠了许多债,身单力薄的母亲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度日如年,天天偷偷流泪。有一天一个收购珠宝玉器的商人走进了他家,问有没有旧货可卖。当珠宝商看见从门外跑回来的妹妹时,竟然喜欢得忘记了买卖,一直在他家逗妹妹玩,给妹妹糖吃,给妹妹讲笑话。妹妹也高兴地蹦蹦跳跳,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可能是缘分,珠宝商离不开妹妹,妹妹也“叔叔不走,不让叔叔走”地说个不停。实在舍不得这个女孩,可若就此把她带走心里又过意不去,于是珠宝商询问家里有啥难处,当得知给爸爸治病欠了几千块钱的债务后,便拿出五千块钱给了妈妈,说,您把债务还清,今天我把孩子带走,下次我来时,再把孩子送回来。走前珠宝商还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黄铜盒子,盒子里放的是一对挂着和田玉坠的项链,他给妹妹脖子上挂了一个,另一个挂在了哥哥的脖子上。珠宝商说,这是一对“日月明”双玉坠,妹妹那个是月字坠,哥哥这个是日字坠,两个拼在一起就是个圆形的明字八卦图,很珍贵,劝妈妈千万不要卖掉,说玉是有灵性的,有这对玉坠牵连,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忘不了同胞兄妹情。

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漓江水,他深深叹息了一声,唉!二十多年了,妹妹的形象早已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唯有妈妈一再重复的几句话仍牢牢镌刻在他心间:你要好好保存这个玉坠,无论多苦多难都不准卖掉,或许有朝一日凭它能找到你的妹妹。

他没有辜负母亲的嘱托,一直把玉坠带在身边,即使在半年逃亡的日子里,为了迷惑警察,他换了多少个箱包,甚至有几次为了减小目标,抛弃了大部分行李,那条项链也不再敢挂在脖子上,不得不把它放进黄铜盒子,他也要小心翼翼地把它藏起来,放在最牢靠最放心的地方。现在它仍然安放在拉杆箱里那个夹层里。

他相信,即使在他死后,总会有一天、总会有某个人把它捡到并传到妹妹或者她的后代手里,让日字玉坠同月字玉坠合拢成明字,让兄妹之情、血脉之魂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兄妹之情绵远悠长,如同脚下这条漓江,他希望漓江成为传递兄妹胞情的纽带和桥梁。

他相信,眼前的漓江是讲情义的。它蜿蜒迂回于群山之间,默默地流淌,它滋育着山,润泽着地,它把这里的山滋育得如此美,它把这里的地润泽得这样秀,但却不与山比峥嵘,不与地争灵秀,可谓胸怀博大,重情重义。

他看过古戏《白蛇传》,深为戏中白蛇的情和青蛇的义所感动。在来阳朔的游船上他曾把漓江比作一条水蛇,现在才明白,原来白蛇与青蛇就是漓江的化身,其情和义都源自漓江之魂。

因漓江的情,阳朔的地才美,阳朔的山才秀;因漓江的义,阳朔才能成为极乐世界、阴世天堂。

他决定投入漓江,溶为漓江的一滴水,凝为阳朔的一粒土,长成圣物乳房上的一棵树。

他微闭起双眼憧憬着未来。

突然听到女船手在身后喊道,老板!前面快到险滩,请往后坐坐,不然危险。

喊声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睁开双眼举目四望,一片五彩斑斓的锦绣世界让他豁然开朗:桃花怒放,状如云霞;油茶花盛开,金光闪闪;田园村舍,狗吠鸡鸣;古桥溪流,垂柳杨花,……他大吃一惊,原来阳朔还有这样如梦如幻的世外桃源,这里不正是他进入极乐世界最理想的入口吗?

恰在此时,女船手又一次大喊,老板!快往里挪挪,危险!

竹排已行驶到一个江水急转弯的地方,眼前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漩涡,竹排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女船手边喊边吃力地用船桨控制着竹排,防止它被冲进漩涡。

此时的他好像很淡定,没有应船手提醒而后移,反而站了起来,弯下腰,顺势一跃而起,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义无反顾地跳进了那个滚滚漩涡……

                           


一天多之后,一大口水从喉咙里吐出,双眼微微睁开,一座座山峰又映现在眼前,他的意识渐渐恢复。这是哪里?是不是极乐世界?他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坐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环顾,发现自己正坐在漓江旁的一片沙滩上。他不明白自己是活着还是已死去,眼前的画面是阳间还是阴间,他用力掐了掐大腿,感觉到了疼痛,怎么,还活着?

他没有死,他的确还活着,他像一只空油桶那样被漓江水渐渐地涌上了沙滩。

难道死期未到,阎王爷又把他退了回来?或许他不应该采取这种方式去死,命运安排他必须回老家去吃那粒枪子?他漫无边际地想着。

等身上的衣服略微干了些后,他终于慢慢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附近一个村子走去。

他边走边思考。拉杆箱没了,只有身上这一身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口袋里毫无分文,良心又不允许他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没有继续浪迹天涯的资本,何况他也厌倦了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濳逃生活。他早已决定告别这个世界,命运也逼着他告别这个世界。好不容易选择了阳朔这块阴世天堂,可老天爷又不批准他溶入美丽的漓江。他真的不忍离去,那些圣物般的山,那条清清澈澈的水,唉……没有办法,他只能顺从命运的安排。

犹豫了好久,反复了多次,他终于横下一条心,走进了一个挂着派出所牌子的院落……

很快,作为疑犯他被遣送回了西北老家。

                           


几天之后,一个年轻女人拉着一个拉杆箱,走进了阳朔县公安局。她就是载着那个男人并目睹他跳入漓江自杀的女船手。

她说,那个人跳江后,我的竹排也差点被掀翻,好在我命硬没有随他跌进江里。等脱离了险区,我的心稍稍平静后这才明白他是自杀,于是我赶紧顺江而下,企图救他。但在江里江边找了多日仍不见他的身影,就连尸体也没找到,我才彻底绝望。女船手喝了一口水,继续对公安局接待人员讲,这是他遗留在竹排上的箱子,我原封不动交给公家。

听完女船员的叙述,接待人员说,这个男人是一名背负血债的逃犯。

啊!杀人凶手?逃犯?我说他的行为怎么怪怪的。要知道是这样一个人我何必耗费那么多时间。

不管好人坏人,见死都应该去救,谢谢你的仗义行为!他投江后没有死,到公安派出所自首了,现在已遣送回他西北老家。

啊!跳进那么深的漩涡竟没死?看来他的命还挺硬。女船手十分惊讶。

按照相关规定,当着女船手的面,公安局几名接待人员打开了拉杆箱,详细清点并记录下了箱子里所有东西的名称和数量。当从夹层里拿出那个小黄铜盒子并打开时,里面一个光滑滋润、乳白色的日字形玉坠让在场者都吃了一惊。

一个警察说,这一定是件宝物!是他本人的还是在本地抢劫盗窃的很难说清,必须特别处理。

最后几位接待人员和女船手分别在物资清单上签了字,女船手这才离开。

为了查清玉坠的来龙去脉,首先要对玉坠的价值进行鉴定评估,于是公安人员把日字玉坠送到了县文物局。

文物局组织专家对日字玉坠进行了评估,会上一位专家看到玉坠并翻来覆去仔细把赏后惊讶地叫了起来,古玉,古玉,价值不菲啊!说完,他好象又想起了什么,拍了拍前额继续说,想起来了,双月街“文宝阁”典当行前些日子也收到了一件古玉,和这件玉年代相似,但是月字形的。那里的老板曾请我去把眼,按大小形状对比看来那件月字古玉和这件日字古玉可以合在一起组成一个明字,它们一定有不寻常的历史和关系,很有研究价值。

文物局长当即打电话让“文宝阁”典当行老板带着月字玉坠来参加会议。

当把两块古玉平放在一块紫红色平绒布上时,果然一个八卦状的明字跃入人们的眼里,会场当即发出了一片唏嘘赞叹声……

                           


一个多月前的一个早晨,刚刚开门,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自称来自扬州的女子走进了“文宝阁”典当行。她从脖子上摘下了一件月字形的和田玉玉坠,说要当给店铺。老板是古玩专家,用眼一扫就基本断定这块玉坠价值不菲。他问,这是你自己的?扬州女子说,当然是!不到万不得已我哪能舍得把它当掉?

原来,这位扬州女毕业于华东旅游学院,是扬州一个旅游公司的老板。这次到阳朔来既是旅游也是考察,通过几天的实地了解,她发现阳朔的酒吧业尽管已十分火爆,但仍然具有相当大的发展空间。现有的多数酒吧特色不足,仅仅局限于唱歌喝酒,吵吵闹闹,文化气息淡薄,管理理念落后。她决心涉足阳朔的酒吧业,而且要以既前卫又有传统文化意识的理念去管理,形成自己独有的特色。

恰在此时,她看到了一则广告,位于西街的一个二层客栈正在招租,并以竟标的方式选择承租者。条件是只允许租赁者经营客栈或酒吧,租赁期限十年,要求中标者在两天之内签订租赁合同并一次付清一年租金。扬州女看中了这个客栈的地理位置,决定参加竞标,因她来时携带着公司营业执照和盖了章的空白信纸,能够办好投标所必需的一切文件。令人吃惊的是在众多竞标者中,她竟然以年租金高达三十万元的最高额成交。标是中了,但次日前付一年租金却难住了她:一来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二来她的公司成立不久资金短缺,一次电汇来三十万没有可能;再者,不可能在不到一天的有效时间内让公司会计办完银行贷款的一切手续。

她犯了难,一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办法,但又一个个被推翻。她想到了脖子上的玉坠,知道它很珍贵,但究竟值多少钱心里没底。卖掉它或许能换来一年租金,可她舍不得,即使在养母得了肺癌,为治病几乎卖掉了全部家产,也没有舍得用它去换取金钱。因为养母生前多次讲过,她远在大西北的亲哥哥还有一块日字玉坠,或许将来亲人不能相认,但只要有这块月字玉坠,日后同哥哥的日字玉坠组合成一个明字八卦,就能确认他们是同胞兄妹。一旦卖掉了它,她二十多年来寻亲的梦想将成为泡影。

她舍不得卖掉玉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扬州的养兄为了这个玉坠,居然丢了性命。那是夏季一个炎热的中午,养兄带着她到运河边树林里乘凉,突然从一棵大树后窜出一名歹徒,一手握着尖刀,一手要强行捋下她脖子上的玉坠,是养兄跨前一步抱住了歹徒,让她赶快逃走,结果她跑了,养兄则被歹徒的尖刀捅破了心脏,那时她十二岁,养兄才十八岁。

资金筹措的难度急得她全身汗津津的,湿透了枕巾和床单。放弃这份合同?可酒吧里顾客盈门的兴旺景象总萦绕在她的脑海里,诱得她心里痒滋滋的,她舍不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手握玉坠,思前想后,摩挲来摩挲去,终于在天亮前想出了一个主意:典当业不是刚刚兴起吗?阳朔也一定有典当行,对,把玉坠当掉,用典当的钱缴纳三十万租金,待度过了这一关,回去后就有了充足的时间去筹集资金,然后回到阳朔再把玉坠赎回。

既已决定,立刻行动,早上,“文宝阁”刚刚开门,她就走了进去。

“文昌阁”的老板既是古董专家又是商人,他从扬州女的脸色和举止早已看出她用钱的急切。他懂得这件宝贝的价值,但他又明白如何降低当金,把风险降到最低程度。

您想当多少?

我的宝贝值多少?

老板不急于回答,装作不屑的样子把玉坠递还给扬州女,然后说,也就值五、六十万吧!

扬州女一听这个数字,心里一阵惊喜,其实她并不清楚老板说的是压了又压、低到不能再低的数目,但她还是装作很内行的样子说,老板一定是看走眼了,五、六十万还算古玉?说完便把玉坠挂到脖子上扭头就走。

请留步!老板实在舍不得放弃这笔一早就送上门来的好生意,咱且不提它价值如何,你一定是急需用钱,请讲,需要多少?

扬州女转过身来,四十万。

老板心里暗暗高兴,问,当期多长?

四个月。

这样吧,您急用钱,我也想帮您,咱都让让步,当金三十万,当期三个月。您看可以就成交,不行的话,您再找第二家。

当金利率?

百分之八。

也太高了吧!

这是国家人行规定的典当行业统一利率

钱必须今天付!

那当然!不过得到下午三点。

好,成交!扬州女高兴地答应,然后拿出身份证等证件,双方正式签订了典当合同,并办理了公证等一切手续。

下午三十万元到手后,她立即同招标老板签署了客栈租赁合同并支付了三十万元的一年租金。

一切妥当,扬州女风风火火地赶回了扬州。

                       


被遣送回乡的男子满以为就要在老乡们面前丢尽脸面,要被枪毙,情绪极为低落。其实他不懂法律,他犯下的罪并不是死罪,只不过是防卫过当。法院最后判决他犯下了防卫过当致人死亡罪,从轻判处免于刑事处罚。但由于他犯罪后潜逃,但考虑有自首情节,最后以潜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个月,缓刑六个月。

他高高兴兴地走出看守所,又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在此期间,他得到了公安部门的通知,他遗留在竹排上的那个拉杆箱及里面的所有物品将由阳朔公安局寄还给他。他马上回应,不用寄回,委托阳朔公安局暂为保管,他刑满后将亲自到阳朔领取。

他一定要回阳朔,他对阳朔难以忘怀,对漓江难以割舍,不仅那里有令他迷恋的风景,有无数座让他崇拜的圣物,还有他敬慕的女船手。更重要的是阳朔救了他的命,让他得到了新生。他要融入漓江,溶为漓江的一滴水,化为阳朔的一粒土,长成山上的一棵草,担当起一座座山峰——圣物乳房的忠实守护者。

                       


这天,桂林地区少有的好天气,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青青的山,绿绿的树,燕子飞翔,翠鸟鸣唱,空气中弥漫着四季桂的芳香。在柔柔的漓江上,刑期已满的他正坐在游船上再次前往阳朔。

和上次颇似一尊木雕不同,他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活跃异常,一会儿走上甲板,一会儿又爬上船顶,利用一切机会享受着丽江风景。谁说最美美不过烟雨漓江?这晴晴朗朗的漓江不照样美轮美奂、如梦如仙吗?是啊,在他眼里,漓江已今非昔比,无论是何天气,都那么恋人、迷人、醉人。

到了阳朔,他第一件事就是到公安局领取个人物品。在那里办完了物品移交的一切手续。当他从拉杆箱里拿出那块日字玉坠并郑重地挂在脖子上时,眼里泪花闪动,哽咽着连说了几个谢谢。

阳朔西街的夜晚仍然游人如织,热闹异常。在五彩斑斓的众多霓虹中,由红绿两色霓虹灯组成的“日月”二字格外耀眼,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眼球,像一对鼓槌在敲击他的心脏,引起了“咚咚咚”的共鸣。走近后他才发现他曾住过的那家客栈已改换门庭,变成了一家酒吧,一家名为“日月”的酒吧。

与西街其他酒吧相比,这家酒吧的门面不仅谈不上奢华,反而有点土里土气,完全一幅西北戈壁滩的景象。玻璃橱窗内灯光照出的是一座座不断变换的沙丘,沙丘上的几棵胡杨在风暴袭击下左右摇动。酒吧门口好似黄土堆砌成的窑洞,两个西北汉子装束的男人在窑洞口以西北口音热情地迎来送往。

他被这奇特的景象所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里面虽静如潭水,但几乎客满,大多是黄头发、高鼻梁、黄眼睛的外国游客。吧内墙壁赭黄,有敦煌壁画点缀其上。一面墙上钉着一排书架,书架上摆得是西北地区的历史书籍和西北作家著作。灯具陈旧但不灰暗,桌椅粗糙却很优雅,看似荒凉但不失浪漫,虽显土气却不失情调,虽为酒吧但不喧闹,令人有一番别有洞天的感觉。他挑了一个角落的空位子坐了下来,服务生立刻送来了菜谱。菜谱上标的酒类、小吃几乎全来自西北,酒吧里播放背景音乐也多是西北戏剧和歌曲。坐着西北农家的木椅子,喝着西北啤酒,嚼着西北小吃,听着西北民歌,让他有坐在自己家里的感觉。他不得不默默称赞,真是一个另类、独特的酒吧。

正当他陶醉其中时,随着楼梯上一阵轻盈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看似二十多岁的女人走了下来。只见她穿一件低领蓝地隐花外套,体型苗条,韵味十足,朴实大方;又黑又亮的头发梳于脑后,盘了一个大而圆的发髻,成熟干练;圆圆的脸庞,微塌的鼻梁,一对发亮的眼睛射着精明的光芒。

那女人跟服务生们轻轻嘱咐了几句后,便开始扫视所有顾客,当她的视线转到那个角落里坐着的男人时,恰好正逢男人在专注地看她。她向这位顾客走去,您好!欢迎到日月酒吧做客。她微微低头弯腰,谦恭地同他打招呼,声音温和滋润。

在她弯腰低头时,一个玉坠从她脖子上垂了下来,他看得很清楚,分明是一个乳白色的月字形项坠。啊!他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莫非……他惊讶的同时又不敢冒然肯定,这毕竟远离家乡而且是初次谋面的女人,他只得礼貌地回答,谢谢!

日月酒吧服务有何不周之处,望包涵。女人和善、热情。

没有听清楚女人在说什么,他只顾痴痴地看她脖子下那个玉坠。她的玉坠同自己的日字玉坠一样的色彩,贴在她白嫩的肌肤上是那么协调!看着看着,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玉坠从衣领里拉了出来,垂于衬衫之外。

随着他的举动,女人的眼神立刻转向他脖子下面,脸颊瞬间泛出了红晕,眼里辐射出惊喜的光芒。她凝视片刻,再没多说一句话,便转身噔噔噔地上了楼。

他被她的举动吓坏了,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咕咚咚喝干了瓶子里的啤酒,愣愣地坐在那里发呆。

先生,我们老板请您上楼。一个服务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伸手指着楼梯,恭敬地说,请!

他茫然地跟着服务生来到楼上,走进一间门上挂着“董事长室”和“经理室”两块牌子的办公室。服务生顺手把门带上。

您请我?他问。

先生请坐!女人两眼湿润,说话声略显嘶哑,请让我欣赏一下您的玉坠好吗?

可以,可以!他迅速从脖子上摘下玉坠,双手递给女人。

女人接过玉坠并未放到眼前欣赏,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绿色丝绒布,平平整整地铺在桌上,把他的玉坠轻轻放在上面,然后摘下自己的玉坠,也放于布上。此时,只见她一双纤细的手微微颤抖着,试探地把两块玉坠拼合在一起,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翻来覆去。

终于,一个完完整整的明字八卦跃然于桌上,似一个光碟发出醉人的光芒。这光芒暖如寒冬的太阳,明如中秋的月亮,暖得他们热血沸腾,亮得他们心花怒放。

两人惊喜若狂,几乎同时喊道,哥哥?妹妹?是我亲哥!是我亲妹!

泪水像决堤的江水,哗啦啦地从眼里一涌而出。妹妹冲进哥哥的怀抱,哥哥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

                           


他欣喜地看着妹妹,从头到脚,从前额到下巴,从表情到神韵。他突然觉得妹妹这张脸是那么熟悉,那么可爱,那么可亲,啊,多像妈妈!

他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当年送走女儿时的无奈,想起妈妈对女儿揪心般地牵挂,也想起妈妈对珠宝商的不满和对女儿一去不复返的埋怨。

你为啥把家忘了,忘了妈妈,忘了哥哥,妈妈为此常埋怨你啊!

哥,听妹妹解释。

她被养父带到扬州后,养父母把她视作亲生女儿,养兄也把她看作亲妹妹,吃好的穿好的,生活比在西北老家不知强了多少倍?幼小的心灵慢慢对西北老家变得淡漠。当然刚到扬州她也曾想妈妈,想哥哥,养父母总是安慰说,好的好的,抽机会一定带你回去。但养父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为此还常跟养母念叨,不把孩子送回去心里总觉得不安和歉疚。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六岁时,一次养父到贵州收购古董,被一伙强盗跟踪,在他满载而归的路上,这伙强盗狠毒地杀害了他,抢走了古董。得到噩耗后一家人像塌了天一样悲痛,养母受打击最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生活也越来越艰难。又过了几年又一个不幸再次降临,老人得了胃癌,养兄挑起了家庭重担,几乎变卖了全部家产为母亲治病,最终养母终因不治之症弃儿女而去,兄妹不得不过起孤儿的生活。

说到此,妹妹拿起桌上的月字玉坠,捧在手心,两行泪珠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哥,为了这个玉坠,我养兄甚至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如诉如泣,妹妹难过得再也说不下去。

就这样,一桩桩磨难让她无暇再顾及西北老家,同妈妈、哥哥团圆的期盼也就变成了压在心底的一个梦想。

听完妹妹凄惨的经历,哥哥哽咽着说,没想到妹妹这样艰难,对不起妹妹,错怪你了!

托着哥哥断指的左手,妹妹心痛得泣不成声,滴滴眼泪吧嗒吧嗒地滚落在地上。

                           


还是二楼那个狭窄的阳台,坐在两把藤椅上的兄妹二人在“日”、“月”霓虹灯照耀下满脸亲情,谈笑风生。

哥哥感激地抱拳对天祷告,他感谢阳朔,感谢漓江,也感谢神灵,是神灵引他到了阳朔,是阳朔让他得以重生,也是阳朔让他兄妹最终团聚在了一起。

在当地历史博物馆,一个在摄像头监护下的玻璃盒子里,由“日”“月”两块古玉拼合成的“明”字玉件熠熠生辉。据查,它是盛唐时期西域国王送给唐朝使臣的礼物,由“日月酒吧”的兄妹二人捐赠,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阳朔码头,哥哥牵着妹妹的手依依惜别。她要返回扬州打理她的旅游公司,由哥哥担任“日月酒吧”径理。

还是那位熟悉的女船手与他握过手后,轻拨竹排,载着他的妹妹箭一般地驶入潺潺漓江。

岸上,哥哥眼里闪动着泪花,遥望竹排不停地挥动手臂,久久不肯离去。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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