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纹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孙金贵    阅读次数：3933    发布时间：2015-03-08

父亲喜欢看手纹，不管是谁的手掌，只要被他逮住，都要认真地观察，仔细地评析。

我很少回家，过年是唯一呆在家里的短暂而喜悦的日子。有一天，我们干完家里的苦力，回到温暖的火塘边吃饭，饭是母亲做好的。以往我和父亲吃饭的时候总爱胡邹几段国家、家族、事业的大事，此时母亲总会在一旁说我们吃饭就像坐牢，总没有个出头日。可是今天，我们不谈那些了，我们只谈人的命运。

父亲说每一个人都有命运，有的人命好，有的人命差，而此人的手纹就是表现之一。我一向是不喜欢也不相信这样的神鬼般无根无据的理论的，故而我不说话。母亲却聚精会神地听爸爸高谈阔论。父亲看我不相信似的，就试图拉着我的左手去观察，可是我没有注意父亲伸过来的手，父亲可能是有些诧异和尴尬，就说：“儿子的命，肯定比老子好。”

父亲看我略有不重视的样子，想要再找一个例证。母亲正好坐在他的左手边，就顺手拉住母亲的左手，母亲把碗筷放下，伸出了双手，可是父亲说：“男左女右，你咋就不知道呢？”母亲就缩回了右手。可是我看到了母亲的右手，就像有黑色的碳泥粘附着，我急忙地说：“妈，你的手没有洗干净吗？咋像有啥在上面一样？”母亲没有迟疑，说：“没有什么的？本来就这样。”

我还没有继续追问，父亲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母亲的左手了。母亲的左手静静地躺在父亲的双手中，显得安然而柔和。可是我看到的却是那和我不一样的手心。我的手心白皙红润，如刚出生的婴儿那娇嫩的脸上的肉，而母亲的呢，我不忍直视了，那是裂痕，那是干涸的缝隙，那是道道相连的峡谷深河。父亲突然说，“你妈的手纹，我只有小时候看到过，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认真地看清楚了。”我想，是的，我已经二十几岁了，妈妈的手纹也消失了二十几年了。父亲接着说：“但我记得，你妈的手纹不好，至少在这二十几年里是一个苦命的人。”我知道了，母亲的手纹我看不到了，逝去的岁月在她的手上如车轮般在她的手掌中压成了裂痕，而我就住在她的裂痕里，渺茫的前路里，我一定要看到车轮消失的日子，因为我想看到母亲的手纹。

母亲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说，没有母亲，我们可能就养不活了，更别说上大学了，如今我们远离家乡，拖着病体的母亲，常常在寒冷的冰雪里打柴、打水过日子，种田地、养牲口过日子，那双手就这样从白皙变成了粗糙，如荒野里的干涸的田地一样粗糙，可就是这样的双手一边掩盖了手纹，一边造就了现在的我。我只想在遥远的人生路上，再一次让父亲看看，母亲的手纹是一个好命的手纹。

你看，我还在母亲的车轮里挣扎呢！那遥远的地平线，就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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