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枝能高原系列诗作简评
作为一位诗人,李枝能无疑是早慧的,早在十四岁时就在《人民文学》发表诗歌,可见他的实力与才气。一路走来,他念书、工作、娶妻生子,直至今天,都没离开过黔西北高原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是黔西北高原的雄性和野性,以及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人们的艰辛劳作和多姿多彩的生活,给了他不竭的创作源泉和动力,因而创作出了一系列高原诗歌作品,发表在各级报刊上,并在某一领域形成了自己的诗歌风格。
李枝能的诗歌创作题材既广泛而又集中,仔细阅读他寄给我的三十九首诗歌作品,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他的高原系列诗作,另一类就是有关亲情和爱情的诗歌组章。尽管亲情和爱情乃人类至情至性至美的天籁之音,但从诗歌的厚重与质感等内在的美学价值要求看,我更欣赏他的高原系列诗歌。是黔西北高原的雄奇和瑰丽,赋予了他的高原系列诗歌的灵性与厚重,从而深深地打动了我和众多的读者。
李枝能的高原系列诗歌以其雄劲的笔力、厚重的积淀、独特的景观、叠加的意象、反复的吟唱、炽烈和隐忍的情感、富有张力的诗歌语言,以及多种表现手法的灵活运用,给我们展现出了黔西北高原独特的历史文化、自然景观和民族风情,组成了一幅幅既有雄浑场景又有鲜明特色的诗歌画卷,读来令人荡气回肠、心驰神往,不断使我们的凡心得到洗涤、净化与升腾。
“随意一声都可能踏着一个灵魂/任意一块石头都是浓缩的史诗/任何一片草叶都足以展成旗帜/岩孔是不朽的瞳仁/枪与剑早已疯长成松涛林海/血与泪早已蒸腾为云云雨雨/张扬一种精神并展示一种图腾/沉思/仰起头/终于读懂高原沉重而古老的年轮”(《高原魂》)没有对高原的深刻理解,没有对那个民族的人民的深厚感情,没有对诗歌语言的熟练驾驭,是写不出如此厚重而又感情炽烈的诗句来的。读罢,使我们对那块神奇的土地和那个古老的民族,以及世代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少数民族民众顿生敬仰和敬意。黔西北高原,和诗人笔下这个古老的民族,以及世代在此躬耕劳作、繁衍生息的民众,他们的生产和生活本身就是一部英雄的史诗,在李枝能的笔下描写和抒发得就更加令人心碎和心醉。这些有骨力、有劲道的诗句,深深震撼着我!
诗人的《高原风》,我把她看作是《高原魂》的兄妹诗。诗人一反《高原魂》的阳刚与粗犷,换之以纤细温婉的诗风。表面上看,好像只是作者诗歌风格的变化,其实往深处看,我们就不难感悟出高原风那最隐秘、最深入的那一面,这与高原性格的另一面又十分的契合,这既是生活的自然和真实,也是诗歌的自然和真实。在我们眼里,黔西北高原更多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喝着烈性酒、敞露着胸怀,并有着一如高原深褐肤色的汉子,有的只是果敢和坚毅,有的只是阳刚和豪放,而对其柔软温婉的内心世界我们则往往鲜有探究。其实,再刚烈、再雄性、再野性的汉子,也有其柔软似水和温婉如风的一面,《高原风》就很好地表现出了这一面。从自然的角度上讲,高原上的风与其它处的风并没什么两样,也会一样的和煦、一样的柔媚、一样的多情,正如诗人笔下的高原风温婉而细腻——
《高原风》 “......沿着一条长垄走着/我听到高原风低低地叙述/关于小村的温饱/和土地一样憨厚的憧憬/小村的炊烟/捋着扯不断的思绪/黄昏/卸下一身疲劳/睡了/田野里留下高原风的鼾声”行吟在高原大地上,诗人对高原风有着独特而深切的体验,用诗性的语言抒发开来,就令人如醉如痴。比喻、拟人等表现手法的贴切运用,加强而又加深了读者对高原和高原风的理解与欢愉,带给我们的不仅仅只是浓郁的情感,更多的是对高原和高原风的深深眷恋和淡淡乡愁。
一个诗人和一个诗人的诗歌都可以走远,走不远甚至走不出的是诗人的“根”。这个“根”就是诗人儿时、少年乃至青年时期的生活半径。一个诗人的一生可以写很多甚至很好的诗,还可以写很多题材的诗,但无论怎么写,写得怎么多、怎么好,都会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地在其诗歌中找到其生活半径的影子,甚至是全部。那既是一个诗人生命的源头,也是诗歌的源头,就像我们这些吃着母乳长大的孩子,唇齿之间永远留着母乳的芳香,而那将会伴随我们的一生,直至生命终结。也许是人过中年的缘故吧,在李枝能的所有诗作中,尽管不乏亲情和爱情的佳作,但比较而言,我更欣赏那些有着深刻思想内含和诗歌质感的高原系列诗歌。故于此,我把李枝能的《高原的回忆》看作是他所有诗作中最为成功的一首,倍加欣赏。
“秋后的庄稼地静如处女/麻雀悄然栖息于村边的山林/牧童最后的一声笛音/袅袅随炊烟飘远/只有夕阳踩着蹄音潜入旷野/如一粒红色的种子/阡陌纵横成坐标/你反刍一生的轨迹/天空瓢挂一块块半湿的汗迹/一颗浑浊的老泪自何时起/徘徊于你血丝布满的眼帘/每一个脚窝盛满沉思/每一个足音饱含期冀/纵使灾难已如雨/阵阵冲蚀这亘古高原/纵使扼绳粗壮/死死勒紧命运之脖/你依然如纤夫/拖着高原拖着岁月拖着历史/一步步始终走在前面/当你的毛尾巴做悠闲状/轻轻扶起褐色的叹息/黄昏中所有的风景/早已潸然泪下/”(《高原的回忆》)我之所以大加推崇这首诗,主要原因至少有以下两点:一是整首诗表现出的那种隐忍的诗歌情感和深藏的诗歌思想,实际上体现出的是一个民族的血泪史和奋斗史;二是形象贴切拟人化的诗歌语言,为整首诗营造了一种很好的诗歌氛围。流动的诗歌意象、流淌的诗人情感、形象而厚重的诗歌语言,带给我们的是沉思而不是沉重,是启迪而不是颓废,这是一个民族不屈的图腾和不朽的史章,带给我们的是强烈的震撼和内心自然升腾的共鸣。
李枝能始终把那支多情的笔,倾注到对高原人内心世界的发掘和书写上,而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原之魂。诗歌《穿青人》就向我们展示出了这么一幅极富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的风情画卷:一个位于黔西北高原的偏僻山村、一个没有自己语言的土著民族、众多身三节两袖青衣和梳着三把头、脚套细耳草鞋、举着火把、唱起傩戏的少数民族民众,而这只是她们富有民族特色的服饰特征,而在他们的外表之内,向世人展示出的则是他们“质朴的心、淳厚的肺叶、坚硬的骨胳、绕树三匝的刚山柔水”。在读这首诗的时候,我眼前仿佛流动着一幅多姿多彩多情的民族风情画卷。这个生活在黔西北高原上的民族和他们勤劳智慧的人民质朴自然、美丽善良,他们都是祖国大家庭中的一员,诗人饱含深情地为他们讴歌和赞美,发掘其内心的圣洁与光华,在万众一心、奋力实现中国梦的今天,就更有时代意义和诗歌的责任感,诗歌的社会作用和功能由此也就得到了进一步彰显。
附:李枝能高原诗四首
高 原 魂
一个民族最后的一声怒吼
溅着血,栽下山崖
高原颤栗了苍老了许多许多
岁月风蚀了过去
历史的记忆驳落了多少层
黑土已是顽石的影子
野草长满了荒芜
从此
岩棺缝下了几根粗浓的针脚
这页染血的历史
没有人能读懂更没有人能诠释
岩石交错无绪殷血交错无绪
呐喊不成风格哭嚎也不入流派
只有眼睛莫名其妙大睁
睁成无数的令人费解
生命泯泯灭灭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高原广袤的胸膛闪闪烁烁
随意一声都可能踏着一个灵魂
任意一块石头都是浓缩的史诗
任何一片草叶都足以展成旗帜
岩孔是不朽的瞳仁
枪与剑早已疯长成松涛林海
血与泪早已蒸腾为云云雨雨
张扬一种精神并展示一种图腾
沉思 仰起头
终于读懂高原沉重而古老的年轮
(发于《芒种诗歌月刊》1990年第3期)
高 原 风
一辈辈山里长大的老年人
性格和皮肤是一样的颜色
倔强 牛一般倔强的高原风
雕刻出眼角鱼尾的涟漪
和额头上生命的年轮
高原风又剽悍又雄劲
爷爷
你是高原上成熟的庄稼
风掀起我肥大的衣襟
轻轻地吹着
寒冷中我闻到你的芳馨
沿着一条长垄走着
我听到高原风低低地叙述
关于小村的温饱
和土地一样憨厚的憧憬
小村的炊烟
捋着扯不断的思绪
黄昏 卸下一身疲劳
睡了
田野里留下高原风的鼾声
(发于《文学港》1986年第3期)
高原的回忆
秋后的庄稼地静如处女
麻雀悄然栖息于村边的山林
牧童最后的一声笛音
袅袅随炊烟飘远
只有夕阳踩着蹄音潜入旷野
如一粒红色的种子
阡陌纵横成坐标
你反刍一生的轨迹
天空瓢挂一块块半湿的汗迹
一颗浑浊的老泪自何时起
徘徊于你血丝布满的眼帘
每一个脚窝盛满沉思
每一个足音饱含期冀
纵使灾难已如雨
阵阵冲蚀这亘古高原
纵使扼绳粗壮
死死勒紧命运之脖
你依然如纤夫
拖着高原拖着岁月拖着历史
一步步始终走在前面
当你的毛尾巴做悠闲状
轻轻扶起褐色的叹息
黄昏中所有的风景
早已潸然泪下
(发于《高原》1994年第3期)
穿 青 人
我的叙述 始于纳雍一个
名叫奢旮寨的偏僻小村庄
这水西部的奢香夫人
曾经 郑重饯别的驿站
四面环山的村寨 居住的
都是 淳朴的穿青土著民族
这个梳着三把头的民族
这个脚套细耳草鞋的民族
这个全身青色衣装 和
三节两袖衣的民族
他们厚嘴唇里 播着
刀耕火种的故事
也死于泥土
他们掩埋岁月和自己
那里 时而有
庄稼拔节的声音
他们忍辱负重又没有文字
却只有烧荒的火
他们没有颂歌
却只有吟唱鬼神的谣曲
他们说不出一个
与之协和的词语
这一群失去乡音
却无法找寻的人
他们有的只是
身缠青色大腰带的
长—长—故—事
他们有质朴的心
有淳厚的肺叶
有坚硬的骨胳
他们有绕树三匝的
刚山柔水
一个慷慨的穿青长者
他的肺腑里 能掏出
全部颜色
铺就自己 血液和肌肉里
最原始的底色
我的叙述 始于那座
俨如原始森林
名叫黑洋大箐的山巅
始于它的突兀嶙峋 聪颖灵秀
疏枝密影 碧波千仞
那里 我第一次望见未来之路
从此高山流水 家乡千里
那里袅袅炊烟
歪歪斜斜
从青砖红瓦的泥墙间 升起
又没入空洞洞的天际
没有任何提示和目的
漫步房前舍后 青石板小路
步履轻盈 恐惊
这里丝毫静谧
打鸣的公鸡 错过
最佳宣布天明的机会
流浪的犬吠 早已
融入暗香浮送的野麦地
未眠的经幡结束了
一宿的梵语
用来研磨口粮的石磨
表面被厚厚的
青苔覆盖
寂寞的磨杆 独自悬挂
屋檐下
显然早已
腐——朽——不——堪
早起的老阿妈
手拿锄镐 腰系围裙
嘴里似乎还喃喃叨念着
一些什么
面对 冉冉东升的太阳
她无比虔诚
老阿妈确实记不清
——孩儿们离家的日子 到底是
过了多久多长
仅知道 那背荫坡头
沙糖果大了几次红了几回
老阿妈 长长的青布衣袍
也都晾了几番
邻家的穿青女大妹崽 传达了远方
带来的消息 说大阿哥
要来年 才有归期
村寨的日子 一切
平静祥和 安然无恙
酒曲子 倒是偶尔唱起
神圣热烈的傩戏 以及
呐喊声 响彻
天宇的火把队
从此 再很少有人提起
老阿妈 日思夜想的
幺儿章二宝 也不知去了哪儿
问了归期
善良的二妹崽回复说:
某年某月某日
【编辑:付溶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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