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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错爱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8754    发布时间:2015-11-16


作者:沈琪彪

沈琪彪,1968年出生,浙江杭州建德人,建德日报优秀记者,在报刊杂志发表过小小说、短篇小说及散文几十篇。



看看远远地看着女孩,居高临下。女孩背白色双肩包,包上有个卡通式的人头像。走在大街上的女孩不停地抬头看周围,左右上下前后,当她往看看这个方向看过来的时候,看看就向她招手。她感觉有异样,本来扫过的眼光又重新来回扫。她看见了,看见自己左边的五层楼房的第二层从右往左数,第二个窗口,有个男人在招手。她回顾周围,确定招手和周围没有什么联系,她又重新把目光投了过去。男人就点头,然后又招手,然后探出整个头,面朝下,然后伸出一只手,伸出食指朝底下一层有个门的方向指指,就这样引导着女孩的目光,又继续点头。女孩就顺着她的指点,进了楼房,上了二楼。看看已经在二楼楼楼梯口等着,笑眯眯的。

进了看看的办公室。看看招呼她坐沙发。女孩虽然有些迟疑,终于还是坐下了,把她的双肩包歪一歪身体,取下放在茶几上。

你是刚来新城的吧!看看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她。

哎哎!她答着,目光游移。

你是要找地方上班吧。

嗯嗯!她礼貌似地答,又像想起来什么,才将眼光收回,投去看看的方向。

看看明白她的怀疑,肯定是在想:我要上的班可不是你这样的人所指的意思的上班。看看就是笑,说:这里不错的啦,有二十几个包厢,生意很不错。她感觉诧异。看看就说,我带你看看吧。就带着她打开几个包厢的门,让她看了看音响等设备,她才确定,这还真就是她能上班的地方。她好奇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她所需要的。重新回到办公室她就问:这里有多少小姐?

看看说,七八十个吧。

我能上到班吗?

能。看看很确定。他就问,你叫什么?

在在。女孩说。

在在?

嗯,是啊,怎么啦。

哦,不,没什么。这名字好,特别,还好记。他就笑,是真实的笑,不是虚的。

那今天晚上就能来吗?行李呢?

在在说:还在宾馆呢。

嗯,那就把房间退了吧,暂时下班可以住在包厢里,没关系的,这样你可以省些钱,毕竟你才来新市,是吧。

在在就点头。在在觉得这男人特别温和,不像歌厅里的人。她以前到过的场地,领班一般都是女的,厉害得很,都是摆出威风的模样。虽然也见过男领班,可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茬。还是面前这个男人好,和和气气,自己亲哥哥的感觉。她没有哥哥,她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她不清楚爸妈为什么要生下这么多,多了又养不起,就把她当正劳力来使了。她就没有读书了,才念了几年。她总是想,城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都只生一个孩子,惯养得一个个嗲声骄气,白白嫩嫩。

在在刚刚出来打工可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她那时又黑又小个。也不是在KTV,那时的她那晓得KTV是个什么东西,听也没听说过呢。是在纺织厂。那时好辛苦,一天十二个小时,还经常赶工加班,也没有什么加班费,多是计件的。下了班倒头就是睡,觉得还没睡醒就又起来上班了。整个一年,就几乎没有出过厂大门。

后来,某一天,有几个年长一点模样好看点的同事小姐妹,下了班被老板点名,就跟老板走了。

回来时很晚,身上有股酒味,说话疯疯癫癫的,她们说什么在在不怎么明白,听个大概,意思是陪老板的朋友去了KTV玩了。说有好吃的好喝的还喝了酒,还可以唱歌,像电视里歌星一样唱歌,唱给自己听给大家听,不要钱。这些她都不觉得什么,她没有概念,她觉得她们说的事比较遥远,无法和自己联系起来,但是她还是羡慕了,羡慕她们吃了很好的菜,老板请的。在在听着新鲜。就想这些,好久就不能入睡。

后来,就有几个经常出去。回来晚了,第二天就不上班去了。很不在乎的样子。最大的改变就是,几个小姐妹开始打扮了,她们用口红啊粉饼画笔假睫毛什么的。她看不惯,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石灰,笑一笑,仿佛就会抖落。那眼盖也不知道是涂了什么,红不红绿不绿的,随着一眨一眨的眼睛跳动着,像是贴了个奇怪颜色的膏药。后来就整头发,好好的头发被整得奇形怪状。有垂得像门帘似的,也有爆炸式的,有剪的像个男人头。她奇怪是什么魔力把这些人迷的神魂颠倒,整天就捣鼓头发呢。

看看说:在在,身份证带了吗?

怎么?在在就有些警惕。看看见她惊慌的样子,就想笑,但是他不能笑得太放肆,怕吓着她。毕竟可怕的事情是发生过。就在新市,有家歌厅,就是收了小姐的身份证不还,压着。过了三个月才给。新市小地方,在这些场地转来转去也就那么些客人。

那家歌厅,不是做量贩式的,是会员制的,兼做大台生意。高消费。普通人是不可能去的。

他们需要的是高消费。高消费就需要小姐来拉动的,而需要小姐包厢的,都是些“特别”的男人,是没有女性的。这些客人无非是公务人员,有人埋单的,还有就是商人,是生意上有需要,再有就是工地大小包工头。

城市小,流动人口又少。所以转来转去就是这些人。

过了三个月的小姐,客人也就有些厌了。所以小姐愿意走就走,身份证才能拿到手。

有些女孩是被骗进来的,让她出台,有些不愿意,就被强迫。有些接受了,有些不接受,就想办法逃,所以就有小姐跳楼而死亡的事件发生。

看看知道在在的顾虑,他微笑,我们场地是不允许出台的。看看说。

除非你自己愿意,和我们没有关系。看看说。

你们和客人的关系,我们不插手,不抽头。看看继续说。

出了事情也和我们没关系,明白吗。

嗯嗯,明白。在在答。 要不,你自己去办暂住证,那也可以。看看故意说。

在在看着这个和善的中年眼镜男人,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知道自己去办很麻烦,她也讨厌警察。

看看看了她的身份证,名字果然叫在在,姓王,他想不通农村人怎么会取个这样特别的名字。

这名字好特别哦,看看说。



在在属于文静的那种女孩,黑发披肩,垂,皮肤洁白,天生有些委屈模样,眉毛细弯细弯,嘴角线略翘,口形略开,隐隐露出两颗白白的牙齿,感觉时刻在嗔怨,让人爱怜。

她话不多,见人就腼腆地笑一笑。看看开始以为她是个新手,还怕她应付不了有些场面。后来发现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在在在小姐包厢里,很容易被客人点中。一二个月过去了,客人回头率还挺高,也没有人投诉过她。忙的日子还能翻两三个台。

在在喜欢独来独往,也不拉帮结派,而且很守场子,晚饭后就到点,这样的,看看最喜欢,不会惹事,省心。看看很讨厌那些串场子的,哪边生意好就往哪边赶,生意好的时候成群鸭子似地就来抢台,生意差的日子影子也不见,真的突然来了客人,急得人直跺脚。

有那么一天,来了几个小伙子,其中一个叫石头的,看看有些认识,问看看:在在在不?看看说,什么事?石头就说,我等她下班,她是我马子。说这话时他有些得意。这情况让看看惊讶,暗暗地为在在惋惜。

看看本能地就反感:等可以,但不能在场地等。

石头嬉皮笑脸:我们懂,我们不是个不懂事的人。说完他就挥挥手,招呼他的朋友,我们走,去外面玩下,不能为难我们看哥。一帮人就呼啦啦地走了。

看看想不通现在的年青人是怎么了,有家不归,有活不干,整日就是呼来唤去满大街溜达。还要穿名牌,有点钱就请客喝酒,吃了这顿,才不管下顿明天。

有点周正模样的,就找女人养。已婚女人不容易找,她们怕声张,怕影响家庭,也不怎么太喜欢这些小男孩小白脸。

那主要目标就是娱乐场所的小姐,最合适了。本地小姐少,大部分是外地来的,年轻,大多有点姿色,爱虚荣,贪吃贪玩凑热闹,却缺少安全踏实感。石头这一类的小白脸,正好投其所需所好,往往有机会遇见一拍即合。

在在什么时候认识石头的呢?看看想不明白。也没见她和其他小姐在一起到处去疯啊。算算时间在在来这里也就不到三个月啊。

按说年轻人在一起也算正常,可这些没有家庭庇护的小姐想正常那就不可能了。凌晨回住处有人陪,可以。吃饭有人陪,可以。到处疯玩有人陪,可以。但你要付出代价,一切开销,小姐承担,当然,不仅仅如此,陪你的小年轻平常的开销,也必须要你负责,吃的穿的抽的喝的。一对一负责就比较吃力了,有些小年轻就同时和多个小姐来往,有多个小姐供养,这小年轻那就洋洋得意了,最风光了。石头不算太风光,他只有一个小姐养他,只有在在。

起先,在在觉得和石头在一起挺开心的。石头个子中等,长的白净,带出去在小姐妹面前好有面子。石头的家离城不远,是一大优势,属于本地人,人头熟,无论遇上什么事,本地方人都能给他个面子。他拿的出面子,在在就特有安全感,就开心,给石头用点钱也不在乎,愿意。

临近九月,老家来了电话,她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要开学了,弟弟妹妹读书等着她寄钱交书学费呢,完了,天天和石头,和石头那帮朋友天天吃吃喝喝玩玩,把钱都花完了,赚一天用一天,根本就没有存余的钱寄回家去,此刻她才感受到压力了。一到吃饭时间,她就借口有事,避开石头和他的那一帮子狐朋狗友。几次没事,次数多了,石头就感觉到了。感觉到了,石头就不开心了,看她的眼光就严厉起来了。在在知道瞒不住,就和石头解释家里的情况,解释完了就看着石头,石头没有什么表情,就这事?

嗯,就这事。在在感觉这事在石头心里根本就不是个事,果然。

你老爸老妈不会赚啊,还就靠你?

我们那村子偏,公路都不通,赚不了什么钱。

切。养不起你们他们还生你们寻死啊,还生好几个。

在在无语。她心里是在想,我怎么知道啊,但是没说,沉默。

就告诉他们说你没有钱,自己都养不活了。

这……

这什么啊,你不说我来说,手机拿来,我来说。在在惊慌了,把手藏到身后。怎么,不敢啊,那你自己说。我反正不管你这些事,下班回来你就把钱给我,我不要用的啊。在在无语。



在厂里上班,本来也没什么,每个月自己开销少,余多的每个月都寄回家去的。开学了,也差不多够弟弟妹妹的书学费了。平常开支也差不多能对付,农村人不讲究,平常也花不了多少。

就有那么一天,家里突然来电话了。她正在上班。

上班时电话就来了,她不知道。上班是不能带手机的,上班打电话被看见是要被罚的。

老板很少露面,所以老板是不会看见他们用手机的。是组长班长还有工段长,他们都拿眼贼样地盯着呢,就是他们这些长们没看见,还有同事盯着呢,被打了小报告,你还不知道是哪个同事呢。说起来这里的同事还基本上都是老乡呢。所以手机和换的衣服都放在工具箱里呢。

那天和平常一样,傍晚六点下了班,换了衣服,她从工具箱拿出手机一看,吓了一跳,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呢。是家里电话。她好紧张,家里除了要钱平常是没有电话的,可今天的电话十几个,她不知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心跳都加快了。忙回电,手竟然一哆嗦,差点拿不住手机,手机就差点要掉地上了。

电话接通了,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意思是你个小妮子整天去哪里玩了,就知道贪玩电话都不知道接,知不知道你老爸突然早上要起来就突然起不来了,身子一点都不会动了,在等着钱去医院看呢,你个小妮子家里事情什么都不管,家里田里地里上山都你老爸去干,你老爸肯定是吃力去了,身体垮了。再不拿钱去医院隔壁邻居都说了,那就要瘫痪,瘫痪你懂不懂是什么个意思?意思是以后一辈子就躺床铺上了,一辈子都不能下地干活砍柴禾了,吃饭自己都不会拿手吃了,要人喂,拉尿屙屎也要人端盆端罐了。知不知道?这样你以后就有苦吃了,你也就死了想嫁人那心思了,门都没有,不可能就我一个人端盆端罐吧,自从嫁到你们家,我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图个什么啊,想想都作孽哦……

自始至终,在在都没说话,能说什么呢。直到老妈唠叨完了,电话里突然安静了,老妈问:人呢,你个死妮子在没在听?

在呐!在在心里烦躁。

哦,在呐你怎么不说话!

不是在听你说啊。

……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几天把钱寄来?

就寄来。

就寄来是几天?

哎呀,妈,我知道的了,马上就寄来。

哦!那就好。

在在就把电话挂了。


问了几个要好的老乡同事,回答是没有。大部分的老乡情况都和她差不多,每个月都把工资寄回老家了,哪有什么余钱呐。急了,就想起辞工已经半年多的一个小姐妹。一打电话,才知道小姐妹早就换了手机号码了。到处打听,才终于打听到她的号码,拨过去却一直是关机状态。她非常沮丧,觉得是没有希望了。怎么办啊,一个人爬在床上,泪奔。正当绝望之时,手机铃响了。是小姐妹,甜腻腻的声音:你好哪位?听的她起了一身疙瘩。

小姐妹终于搞清楚在在的情况后,答应得很痛快。

结束通话时,在在是下了很大决心说的: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每个月都还一些。

小姐妹就嘻嘻嘻笑,你就别太紧张了,我现在也不缺钱,你自己手头宽敞些再说还钱的事情吧,不过,靠你那个做工,可要苦死你了,有时间来我这里玩吧,我请你吃好的,你想吃什么姐就给你点,唉!不说了,我还想睡个回笼觉呢。

挂了电话,在在深深地吐了口污气。钱终于有着落了,高兴,还上钱,却茫然,不知道何年马月才能还上啊,又愁。她怎么突然那么有钱了呢,这可是上万的数目啊,她是怎么赚来的呢?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呢,睡觉睡到大正午?

家乡来的消息,老爸出院了,性命暂且无忧,但已丧失劳动力,生活勉强能自理。

在在的压力徒增。

在在请了个假,寻去离她数百公里的城市。辞工的小姐妹就在那座城市。小姐妹吩咐过,上午她都是在睡觉的,都是关机的,午饭后才能联系到她。她到时早了点,就坐在街边一条水泥长椅上。此时季节已入冬,没有太阳,天阴着脸,冷水色调,街边的树枝还有残留,冷风一吹,就簌簌发抖,抗不住的,就默然飘落而下。

莫名的冷风,也欺负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就扑向那些大街上匆匆行走的路人,撩开他们衣裤,见缝就钻。

在在从兜里掏出馒头啃起来。厂里食堂早餐馒头不错,大个,便宜,啃上两个就吃的很饱了。馒头在冷的作用下,发硬,咬起来花腮帮子劲,再嚼嚼,馒头在嘴里成粉,咯喉咙,咽不下,她只能站起来到附近小店买瓶水,凉凉的水和着面粉下肚,很容易就饱了。

城市不好,她想,连喝点水都要花钱。

她麻木地看着面前来回的汽车。她不明白,同样是人,汽车怎么就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她看着面前耸立如大山似的高楼,她想,这么大的楼房,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呢,怎么也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和小姐妹吃了晚饭。她就跟着小姐妹去了她工作的地方。她好奇。她觉得好不可思议。小姐妹去的场子,叫“午夜梦”,很浪漫又暧昧的味道。场地设在近郊。看见的士,小姐妹手就一挥,的士即停,几十元打的费眼也不眨。在在确信小姐妹现在很有钱了。在在可舍不得打的,一个来回自己一天的工资都不够付呢。

一进”午夜梦“的大门,吓了在在一跳。门两旁齐刷刷站着两排姑娘,每排都有十几人。其中一排都穿白色长裙,另外一排穿暗红色长裙。听小姐妹介绍,这些经过精心打扮,面容佼好,身材高挑的姑娘,在场地里的改造叫”点歌公主“,多好听的职业名称。公主是不拿工资的,拿的是小费,相比那些坐台的,小费就少多了。按小姐妹的说法,这些公主大部分是才进这个行业的,开始时自己对自己抹不开面子,就选择做公主,其实要不了多久,她们自然就会坐台去了,毕竟差不多的工作,小费却差得远去了。

客人一进门,公主们就一齐鞠躬行礼,动作整齐,都齐喊一声:欢迎光临!那笑容,甜!客人手指一点,被点到的公主今天晚上就是为点她的客人包厢服务了。小费有多少,那就要看运气了,就看今晚被服务的客人的气度了。

坐台的就不一样了。在一个大的休息室,按每组十二个坐成几排,就等客人点了。有包厢要小姐了,按轮的次序,轮到组的领班就领着他的一组人,进包厢站成一排让客人挑。挑到了就算是上到台了,没挑到的,等着轮到下一轮。

这晚小姐妹上到台了,回小姐包拿自己的小提包,对在在说,我和客人打过招呼了,你就在我们这个包厢玩吧,习惯习惯气氛。

什么客人?在在问。

比较年轻的,经常来玩的,属于富二代吧!

哦!在在对什么富二代没概念,就没追着问。但是突然有疑问:在一起玩,他们为什么要给你钱?

这——呵呵。小姐妹尴尬地笑了,这个我还真是一下解释不清楚呢,你去玩玩就知道了。

哦!玩就玩。在在说,她有太多的不解。

走,今晚的客人倒是不色的,但是玩得花样经常稀奇古怪的。小姐妹拉了她一把说。

哦?在在跟着她走,还是茫然,听不明白。



走出小姐包,好在有小姐妹引着路,否则,在在就要迷路了。走廊曲曲拐拐,迷宫一般,墙体色调都是冷色,银灰色,地砖也如此,人走着仿佛踏在玻璃上,反映到天花板上,明亮也如镜子,就都是影影焯焯的影子了。看不见门,墙和门同色。几圈一转,在在就转晕了方向。奇怪的是听不见嘈杂声,仿佛就在在和小姐妹,偶然在走廊上也有遇见匆匆而过的小姐,一晃,没影了。

终于推开一道门,嘈杂的音乐轰然而出。门自动关闭,就把嘈杂声挡了回来。

是三个年轻人,看模样也都是三十岁不到。见人都到齐了,其中一个,理着鸡冠头,穿白色便西装,里面配蓝色衬衫,在七色彩灯光下,闪闪发光,他指着茶几上一打酒说:唱歌不好玩,今天玩个干脆的,谁一口气干一瓶,八百,干两瓶二千!说完,就从身旁提出一个大旅行袋,吱一声,拉开拉链,提袋底,倒着往上一提,哗哗地响,一堆红皮(一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就到地板上了。


包厢里的三个小姐,看着茶几上十几瓶的XO,面面相觑,脸色都变了。

怎么?有钱都不要?鸡冠头就拿起一张,打火机啜一声响,点着了,红皮就卷曲起来,瞬间化为灰烬,飘然而落,他继续第二张,第三张……

另两个年轻人,斜眼,嘴歪着阴笑,无声。

我来!在在的小姐妹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拿了一瓶XO,拧开瓶盖,深呼吸,瓶口对着口,头一仰,酒就顺着她的口,如入井,直下,瓶子里咕咚咕咚响,很有规律地冒起一个个大气泡。突然,她一声含糊似的咳嗽,酒就呼一声从她嘴里狂奔而出。她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几个小男人哈哈哈大笑起来,又热烈地鼓起掌来。

笑罢,鸡冠头在地上捡了八张红皮,往小姐妹衣襟里一塞。回头对着其他几个小姐,喊:下一个,谁来!

几个小姐面面相觑。

就这样八百?来的好快!几分钟就抵上快半个月工资了呢。在在就想,八百呢!想着就喊了出来:八百,我要……

近些日子,看看感觉到在在有些变化。

在在回的早,所以看看就很少看见石头出现。眼不见为静,更好。他瞧不起这些吃软饭的小白脸。

可这些日子就不一样了,在在明显“要”了起来,晚饭后来到场地,见了看看,都会说一句:看大哥,晚上有翻台不要忘记我哦!看看想问为什么,却欲言又止

根据几个月的观察,看看知道,在在是不出台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在在要翻台,反常。私下了解,看看就明白了八九不离十了,更厌恶石头这类人了。不要脸的寄生虫!恶心!社会垃圾!他心里总是这样骂。他也无奈。在在愿意,事情又不发生在场地上,他也管不着啊。



照顾点,可以,只要有精力有能力应付得了客人。

起先,看看就给在在安排陪客人晚饭。陪晚饭是有道理的,一般都是场地上的老客人,或者是老板或者是场地上领班的熟人朋友,有聚餐,大家一起就有安排晚饭后K歌。晚饭有小姐陪,饭后去场地消费,名正言顺,一起聚的人就没有异议。二来喝点花酒,提提气氛,热闹,高兴。而对小姐来说等于上了一个台了,就少不了有一份小费。饭后去场地消费,客人也不再好意思去点其他小姐了,陪聚餐的小姐自然又上了一个台,又多了份小费了。

在在不太会喝酒。她那怜悯模样状,客人不忍心逼她硬喝,能喝多少算多少。

晚饭回来场地,进了包厢,她还是喝的少,客人也没什么意见。在在乖,在在就细心地照顾酒高了的客人,给客人端茶添茶,给客人点歌,她细心,哪些客人爱喊什么歌,哪些客人喜欢情歌对唱,她都记得,就给他们一支支点好,点歌公主就免了,用不着了。客人唱,在在就听,很深情的样子,然后鼓掌,再喊一声:大哥,唱的真是太好了,再来一首。

客人就快乐极了,哈哈哈豪笑,大声说话,大杯喝酒。不用担心,夜酒度数极低,小支,能一干而尽,尽显人的爽气。

在在就适时地帮助客人点上酒,一打一打地排在茶几上,如等待受阅的士兵。

在在拿起启子,噗噗噗,欢快地依次打开瓶盖。

喝完了,两胳臂茶几上一拢,空瓶子就抱了个满怀,趋前,站大塑料桶前,胳臂一松,空酒瓶子就一堆儿落下,哐当,一堆儿脆响。再嘹亮地喊一声:服务员,再来一打!倍儿气派。

在在喝了酒,脸红扑扑的,醉眼迷离。依着男人,努着嘴。

很多男人就感觉幸福极了,这不就是恋爱的感觉么!这不就是曾经初恋的感觉么!这不就是想要找回青春年华的感觉么!

有时冷场了,在在就嗲一声;大哥,来!我们来一首《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好么!要不我们《知心爱人》一次咋样?来么!来么!在在牵着男人的手,轻轻牵着男人离开沙发,深情对望,含情脉脉。再冷再硬的心也被在在融化了,温暖了,潮湿了。

在在懂,她懂这些男人。男人在社会上压力大,有些男人疲倦时回了家,迎他的不是温柔,不是安慰,没有甜言蜜语,更多的是暴风骤雨。他们烦躁,忧愁。他们就聚集在一起,喝酒,喝高了,进酒吧进KTV,在这些地方,他们可以大喊大叫甚至尖叫,可以尽情地发泄郁气。

有时在在也会遇上五音不全的,A调能唱成C调D调,F调能唱成B调。有些喝高了,才不管这些,就喊,就嚎,就自我陶醉,尽情蹂孽周遭人的耳朵和精神。

在在不在乎,在在习惯了,在在不会露出厌烦的样子,在在时刻都是笑容的。

在在从不做麦霸,她懂。麦霸是很讨人厌的。

在在聪明,永远不会做这样令人讨厌的事,她只会在包厢冷场的时候,唱上那么一首,连接连接人气,包厢气氛重新好了,她就乖乖依在女人身边,甜甜地笑着。

实在走调的,不愿意显丑的,有些自知之明的,怎么办?在在有办法,在在就拉着他玩骰子喝酒,猜大猜小。骰子在盅里被甩的唰啦啦响,啪一声戳到茶几上,响亮地喊:你先,几个几?

六个六呀!

五个三呀!

……

更添包厢里的热闹气氛。



茶余饭后,有人就叹。看哥,你那里的在在,这小姑娘不错的,善解人意,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这样的姑娘整个中国没有个上万也有上千吧!又能怎样?你来拯救?

去你妈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拯救,我还等着被拯救呢。

那你叹什么气?可惜个什么啊!实实在在照顾她点生意,不要难为她,那倒是真的!

我从来不难为她的,小小年纪在这个场地混,也不容易的。哎——说实在的,在在要是出生的家庭再好一点儿,她应该还是在读书吧。

嗯嗯。看看想,谁说不是呢。

……

由此,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女朋友蓉蓉,想到蓉蓉,他就皱起了眉头。同样和在在差不多的年纪,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他郁闷。

蓉蓉也是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任何地方,只要缺水,那都是要人命的。

那里就缺水。

一下雨,就泛滥。偏偏那里的风气,家门槛低于水平地,房屋里就进水,如烂泥田,可种水稻了。可偏偏是个种不了水稻的地方。

雨停,黄土地如巨大的沙网,将水漏得一干而尽。

难怪一到雨季,电视里天天播报这些地区水灾,一到旱季,电视里就播报这些地区旱灾。

蓉蓉的经历和在在相似。

也许这就是穷乡僻壤里女孩的共同命运吧。

我是抱来的。蓉蓉将下颚搁在桥栏杆上,身体弓着,一只脚立着,另一只脚伸展,脚尖点着桥面。她脚不停地晃。她说这些事的时候,脸朝桥下。桥下百多米下的江水,清澈但急流。

亲生的父母亲家就在养父养母家隔壁村。是第二天抱走的。

看看看到的是她的侧面。

我是家里第五个女儿,亲生父亲不高兴全是女儿,就说还是放粪桶里吧,这么多也养不活。当然,这些是听村里老人说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风掠过桥面,撩起她的长发。她继续说着。

现在的养母生了一个儿子之后,自己有病,听村里老人说她就不会再生了,所以养父养母家希望有个女儿,听说我家生了个女儿,不打算要了,就连夜赶去我们家,把我从粪桶里抱出来,发现我还有喘气,就留了十斤玉米在我家,就把我抱走了。

看看觉得她说这些事情时,还是有伤心的感觉。他能理解。那时看看认识蓉蓉不久。有时俩人傍晚会去彩虹桥上走走。



彩虹桥连接着这座城市的两岸。它不仅仅具有实用性,还具有一定的观赏性。

彩虹桥是座吊桥,桥面两旁有一个个巨大的圆弓形挂架,弓形挂架上装饰着许许多多的彩灯。

此刻,天刚擦黑,彩灯就亮了,发出多色亮光闪耀。人在其中,变得虚幻。

看看问:养母对你好吗?

蓉蓉沉默了会,叹了声气。对我是好是差,我说不清楚,我对小时候就记得过一件事,也许终生忘不了了。

哦!那这件事应该是刻骨铭心了。

嗯,放学回家,我好饿,偷吃了压在箱子底下的一些小点心,当时并不知道这些点心是准备哥哥结婚用的,被追问,我恐惧当时那气氛,就承认了。

那一定被骂了。

是被打了,两手腕用麻绳捆着,临空把我挂在房梁上。

这,好可怕!

嗯,用细竹丝抽,很痛。后来我就失去读书的机会了。我出来打工,务工证上写了假年纪,其实才十五虚岁。

太可怕了。

唉——蓉蓉松了口长气,声音被嘈杂的过桥汽车声,冲散了。

蓉蓉和在在的经历差不多。

蓉蓉在不少的工厂打过工,后来也混进了娱乐场所。

娱乐场所,像是一个能魔变的城堡,本色的人进去,出来的却是被施法过的魔鬼,只是还留有人形罢了。

蓉蓉成了看看的副手。副手的首先好处就是能串包厢,可以去大部分包厢敬酒,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有敬酒资格的,不是老板,就是领班,那感觉多好啊。

进了包厢,喊一声:各位老板,各位大哥,蓉姐敬你们杯酒!自己听着都爽,何况客人也就这么称呼:蓉姐,喝酒痛快!

蓉蓉敬酒就敬上瘾了,连不方便出入的包厢也进,喊都喊不住。何为不方便的包厢?特殊客人来之前,一定是有人提前订包厢的,要的一定是角落隐蔽的包厢,小姐也是有先来的人挑好提前进入包厢等待的。最最重要的是,来人一定会严肃地吩咐:客人进包厢后,如果没有特别情况,一定不能打搅。明白不?

明白明白!看看频频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吩咐其他人的。于是,看看就招呼楼层服务员,还有蓉蓉。

你们都给我记住,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个包厢,包括送酒水小吃,明白不?

明白!当然明白!服务员点头,蓉蓉也点头。

结果,服务员当然能做到,他们清醒着呢。到蓉蓉这里,完了,惹麻烦了。

蓉蓉几个包厢一串,几个包厢的酒一敬,喝高了,喝高了就要在包厢里唱几首,她就唱《辣妹子》,唱完了再唱《十八弯水路到我家》,最后唱《好日子》。她总共就会这三首歌。她总共不认识几个字,是天天听着这三首歌,听得熟烂了,就记心里了。

宋祖英的歌有些段音很高,蓉蓉的音就提不上去,就如朝天泼了盆水,才上不了多高,水就散开,落下,她的高音就如此,破了,跌了。她不在意,她的脑袋被酒精烧得热辣辣的,她自己就根本听不见自己的破音,自我感觉还非常良好,满面笑容。

此包厢唱完了她的库存,她就再换个包厢唱,三曲终,她再换包厢再喝酒敬酒。于是,她就闯入禁区,自己喊:喝酒喝酒!唱歌唱歌!顾自喝了酒,拿起话筒,先来一首《辣妹子》……,禁区包厢里的客人,先是有些慌乱,就松了环抱着小姐的手臂,既而惊讶,既而黑脸。然后提包,走人了。



蓉蓉还有更让看看捶胸顿足的事。

她习惯得很,多来过几次的客人,她见了就喊大哥,和人介绍就是我朋友我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嘛!来来,小妹既然认我这个大哥了,那就吹一瓶。客人就递上酒瓶。那是,我大哥认小妹,让喝我小妹能不喝吗!她就瓶口对着嘴,咕咚咕咚,一气吹完,再倒过空瓶,表示喝的很干净,然后一扔,空瓶就在空中画个狐线,准确地进入垃圾筐。然后她又大喊一声:来,敬下一位大哥。

……

如此,她又很快喝高了。

看她喝高了,就有耍滑头的客人,再添把火。小妹,大哥今天手头有点紧,都是朋友兄弟姐妹了,小妹你看怎么办?

这个好说,你签个单,我签个字,替你担保就是,我肯定相信大哥的。

得。她大笔一挥,名字就在单子上了,字不说龙飞凤舞,那也像个狗跑鸡飞的模样,她还要美美欣赏一阵子,从不同的角度观赏。

看看就傻眼了。这人底细你到底知道不?

不知道!第二天她有点醒了,的确想不起来昨天晚上保了几个签单,也搞不清楚她保的究竟是什么人?做什么行业的?家是哪里的?她两眼一抹黑。不知道。

你能不能改改?看看实在是无可奈何。能不能不要喝醉?

蓉蓉心里明白,是自己不对,也答应的好好的。我知道啦!我再也不会喝醉的啦!

到了晚上,气氛一来,酒瓶一开,一切照旧。

大半年下来,蓉蓉保签的“无头”签单加起来,上几十万了。老板结帐,问谁要?问签单的人吗?NO,找不着了,就如无头案一样。当然就是看看垫了。结果是,看看全白干,还倒贴,付不清了。蓉蓉呢,没心没肺的,不当一回事。

看看毕竟到了一定年纪了,看事情,远的多了。他就想:天天劝,苦口婆心,她态度是好的,却是死不改悔的。以后真组成家庭,能过好日子吗?肯定没法过。他纠结。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不少时间,于心又不忍啊。

深秋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那天中午,看看起床没多久。正打算和蓉蓉出门随便去附近的排档解决下肚子的问题。有人敲门,敲得很犹豫。开了门,是在在。她犹豫了下才进了门。

看哥,我老妈打电话来了。她环顾房间,见没凳子,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看说,没事,床就是凳子,随便坐就是。她哦了声,在床沿搭上半个屁股。屁股不能放松,她就用腿支撑着大半个身体的重量,身体就显得僵硬,很不自然的状态。你老妈又怎么了?看看才看见在在的眼圈犯红,又犯黑,楚楚可怜状。

我两个妹妹都没去学校。在在声音很轻,带着哭腔。

你没寄钱去?

嗯!

该死!

石头把钱看的死死的,我没办法。

钱是死的,你人是活的,是不是?

是!

那不就得了,就看你自己了。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商量。

还商量个什么呀,早就好这样了,石头他只能算到一个晚上你上一个台,你翻台他还能知道啊。

是不知道的。

那不结了嘛,其它的存我这里,需要时你随时来拿就是。

嗯。

我你不至于不放心吧。

放心的。

嗯,那就好。



后来在在陪客人夜宵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以前她都是拒绝的。她拒绝,客人也无奈,就瞅她那楚楚可怜状,没人会太逼她。男人也是有同情心的,心也是肉细胞组织,男人天性怜悯弱势女姓。

当然,习惯了。男人们喊够了发泄够了,离开场地的时候,当然,还有些其他原因的,比如怕老婆的,老婆规定了回家时间的,或有的是情人发来信息的,这些人,他就走了,是真正地走了。但总还有些不是真正走的,只是场地玩的时间差不多了,再玩就提不起劲了,就走了,安排下一场,宵夜。

去,一起去宵夜!男人们就招呼陪他们的小姐。有的就去了,有的不去,各人喜欢,各人原因,种种。

去,在在,一起去,反正还早,回去了也没事。在在稍犹豫,答应了,她想,也就是去再吃点东西,拖点时间,又能得一份小费,划算的。她就去了。

有过一次,就有第二次,三次N次。不亏,习惯,没什么的。

是没什么的,可石头有什么的了。在在身上不带钥匙,不喜欢带,准确说是石头故意不让在在带房间的钥匙。这是石头的手段。他是费了番脑筋的。

石头没那么乖,他不可能躺在床上暖着被窝乖乖等着在在回来。他精力沛盈过剩,需要颠巴颠巴。可以颠巴的事情很多,可以打牌、麻将,还可以“十三倒”、“十点半”,还可以喝酒、去慢摇吧,还可以去彩虹桥底下江边“码头”泡妞,当然,最喜欢的还是去网吧升级游戏,带劲。

时间一久,他就感觉出来了,感觉到在在回来是越来越晚了,问她,她就那么一句话,客人玩的迟,我也没办法的。不对,一定有蹊跷。他能敏感地捕捉到在在回来和以往不一样的气息,就如清水塘里的鱼混进烂泥塘里然后被捞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难以用文字表达。

石头就断了打牌、麻将、“十三倒”、“十点半”、喝酒、慢摇这些玩乐节目。这些节目太容易让在在有迟回来的理由了。这些节目没有固定场所,在在就可以说啊找不着啊太难找啊之内的。他就固定在场地附近的一个网吧,一再提醒,下班回来,去网吧找我拿钥匙,我一定在的。

有次,夜宵了,看看在,在在也在,结束了看看就和在在一起走,顺路。走到一半,离场地近的地方。在在对着看看说:看哥,我要去网吧拿钥匙。

你不带吗?

在在叹了口气,石头不让我带,要我下班找他要。

在在离开了会儿,看看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究竟哪里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赶紧顺着在在说过的网吧过去。到了网吧门口,他就看见网吧里站着一男一女,俩人正在说着什么。

男的手舞足蹈,女的一直低着头。

突然,男的一只手划了个弧线,弧线的尽头是女人的脸,女的身体就突然移了位,然后倒了下去。看看就冲了进去,用肩把石头一顶,石头此刻正提起一只脚,身体突然受力冲击,没站稳,两手撑住了一张电脑桌,才止住了失重的身体。干嘛?他瞪着暴突的眼睛,像只疯了的狗。

还干嘛?问你呢,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打女人,也不怕难为情啊!

我、我是打我的马子,有什么难为情的,不要你管。

我是不想管,但是你也太嚣张了,竟然当作我的面打在在,她至少是我们场地上的人。

我、我,又没在你们场地。

那也不行,让我看见了,我就要管,再让我看见你打她,我就消了你,相信不?

……

石头没有回答,而是将头歪向一边,嘴角上扬,眼角却瞟着地上的在在,有只腿还放荡不羁地抖了抖。在在先侧过身体,先起头,再起身体,再两手撑地站了起来,动作异常缓慢,如慢镜头。脸色纸白,嘴角鲜红的血,如蠕动着的红虫。她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一串钥匙,默默地离开,始终没有看任何人。

这件事过了没几天,在在又在一个中午时间,来到了看看的出租房。

存了还没多少呢你确定要拿回去不存了?看看复杂地看着在在。在在不抬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低着头恭恭敬敬站在看看面前。嗯。她一只手不断玩弄自己衣服上的一颗纽扣。我骗不了他,他什么都知道的。

我才不信他连这个也知道。看看也只能叹息,一个人整天费着脑筋掂记着别人的钱,的确能想出办法来让在在坦白的。你肯定是被他套出话来了吧。

嗯,他说我回来迟,肯定是陪男人夜宵肯定有小费。如果……我,在在终于抬起了头,仰着脸朝天花板,把快滴落的眼泪硬是留在了眼眶,他说我要不拿出来就是不真心对他,就是感情骗子!

看看无语。


十一


蓉蓉的屡教不改,让看看一次又一次发怒,然后她就哭,哭完了,又笑。

然后头乖巧地靠在看看的肩膀上。一种怜悯洞穿看看的心扉,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男子汉的自豪。

看看记得那次,是个雨天。时间是十一月十三号。深秋的雨本应该是缓慢而沉稳的,如人到中年,看开了世间的一切,不急不躁。可那天早上起来,就见整个天灰暗着,如同能看到人的内心的痛苦,下午,黑黑的云罩着头顶,黑云越聚越厚,雨就疯狂下泄,一反常态,下的浮躁不息。

蓉蓉又醉醺醺地到处闯,看看愤怒,喊:再这样,你可以离开了。她就了这话,忽然就清醒了似的,低头,嘤嘤哭泣,然后将头轻轻地靠在看看的肩膀上。耳畔传来幽幽的声音,你给我过生日好吗。

听她的要求,看看在酒店里订了一桌夜宵。蓉蓉邀请来了一些陌生的男女。

他们大声地说笑,肆无忌惮,看看手足无措。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闷酒,迷模糊糊和他们去了舞厅。有个男人不断地邀蓉蓉去跳舞,看看仿佛是空气一般,从头至尾,无人理睬……

终于,血一下子涌上头。看看猛烈地推着她出了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骗子,骗子……

蓉蓉猛然甩开看看的手,然后向大街跑去。看看追赶她,她蝴蝶一样飞上了一辆出租车。

看看在大街上一路狂奔……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彩虹桥上。桥上的彩灯,在大雨中显得恍惚哦又迷茫。

奇怪的是,天边有闪亮,闪的突然,亮的耀眼,亮的形状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巨龙,一声霹雳响雷似天崩地裂,雨滴就突然加密。在雨幕中,他远远看见有个黄色的影子往桥上快速移动,随着闪电忽隐忽现,然后在某处停顿了下,然后看看就看见黄色离开了桥面,往桥一侧翩然落下。

看看劝说过石头,在在才二十岁,离开江西这么远,不容易啊,还要供两个弟弟读书。石头怎么说?他说,我是想对她好来着,可女人就是犯贱啊,对她客气点了她有时喉咙喊得比你还响,好有用吗。看看还是无奈,只能摇头。

是十一月十三号这天。

那一天的晚上,在在就穿着她喜欢的桔黄色上衣。也许是她生日的原因吧,在包厢里她有些喝多了,精神亢奋,站在茶几上疯狂地摇啊摇。她将丰满的臀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晃的人头晕,引来了男人的嘘嘘声和尖叫声。

结束了,她意犹未尽,放肆地搂着一个男人向大门走去。

此情此景,正好让石头见个正着。石头像一只咆哮着的狼,疯狂地扑了过去。大街上,凄厉的喊声响起。

晚上,雨好大。雨水敲击着土地,在路灯昏黄里,就见腾起团团雾气。在在挣扎着站起来,恐惧地向前狂奔。她上了彩虹桥,没有一丝迟疑,迅速爬上栏杆,纵身一跃,那一袭橘黄,像弹飞的烟头,一条弧线,然后消失了。


三天后,她才在下游十公里处的缓弯处浮了起来。

浑身密密麻麻叮满了蚂蝗。

这条原本碧蓝蓝的江水,由于从岸上冲下很多泥土,此刻看去,半江碧水半江浑了。

看看每天深夜都孤零零地走过街道,回到蜗壳一样的房间。

看看发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总是在和女人擦身而过时,回头看一眼。会是她吗?

从此,看看再也没有见到蓉蓉了,仿佛人间蒸发了。


【编辑:与文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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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梓烨 : 2015/11/16 21:31:05

两位娱乐场的小姐,一样的出生贫苦,一样的被生活所迫走进了“染缸”。却给文中的“看看”和读者留下了不同的印象,“在在”最终选择了自杀,却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里;蓉蓉选择了永远从“看看”身边离去。小说现实与回忆并行,刻画了娱乐场所的大哥,坐台小姐,敬酒小姐以及靠小姐供养的小白脸这些具体形象,栩栩如生,如在眼前。孩子多,文化程度低,家庭变故,以及有些人不愿意吃苦,都是导致女孩子进入娱乐圈的原因,这些不能不让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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