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歧路
新的一年里,刘慧打来电话是在四月月底的一个中午。就当时而言我毫无准备,也没想好要说怎样的话,只是毫无头绪地讲了近来几天的生活,也询问了她一些近来的情况,我们就再找不话题地挂断了。实在的,虽然我希望她能够再次联系我,但绝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因此第一时间里,我甚至没能听出她的声音来。
排除掉刘慧当时用了兴义口音以及我拿起根本没看来电提醒外,还有这许多内在因素。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可要具体言明又无法描述、概括。即便现在回想,那么一段时间里,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事,过着怎样的日子。但不管怎样,当我意识到自己竟第一时间没有辨别出是刘慧打来电话,而她也有这样的意识,并声音戛然而止时,我内心里就感到一阵失落、懊恼。
五月中旬,林子一参加完计算机考试,就颇为满意地邀请我到镇上看电影。
“好啊。”我说:最近自己正满是烦恼,不知如何选择,特别想出去走走,最好看完电影后喝个烂醉再回来。
我们干巴巴地靠在观众席上看了最新上映的《我的少女时代》,又精神麻木地走进一家餐厅,点了烤鱼和一提啤酒。
“考得怎样?”我问他。
“能过自然没问题。你知道我准备了好久。”林子很有把握地说。
“这样就可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了?”
“这倒不是,不过机率更大是肯定的了。”
“把所有的证书都摆上?”
“这样别人才知道你什么都会嘛。”林子说。
“可你一走出考场就全都忘记了呢,而且也仅仅花了一个星期急训而已,怎么着也和“会”沾不上边吧?”我一边喝啤酒,一边看向他。
“但有总比没有好,人们都喜欢这个。在说了像时间编程之类的我还是会的嘛,而且会这点就很了不起了,绝大多数根本就只是背下来,再忘记而已。”
“你是说自己已经足够优秀了?”
“不敢当,只是比起一般人好上一点。”
“那意思是或许别人狗屁不通,但什么都有?”
“大致如此。”他说。
“呜呼!细思极恐嘛!如此一来,岂不是一批又一批骗子或是蠢材接二连三从学校潜伏到社会里去,说他们什么都会,学到了不少有益的知识,实则只是无所事事地度过四年而已。危害人间的悲剧啊!”我说。
“所以我才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好啦。”林子满意地说。
实际上,林子确是如此,一点自夸的成分也没有,他远比我看到的大多数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确实好得太多,甚至他那种绝不让自己陷入苦恼的理智不由得让我敬佩起来。
“令人羡慕嘛!”我打心底里敬佩他,然后说总觉得自己只会成为危害社会的存在,没有目标和方向的懒虫,注定做什么事都不遂人愿。
“所以我才处心积虑一定要和你做朋友呀!”
“此话怎讲?”我望向林子问,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突然露出一脸神秘的表情来。
“呃,该怎么说呢?这应该算是立场问题。”他说,“就好像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分为两半一样,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当然了,这种本就存在的区分在我们的意识里是模糊的,它真实存在,但要认知到或是时刻清晰地让自己不至于陷入其中,所需要的时间有时候超乎想象,甚至付出的代价也不可估计。而和你在一起,这些每个人都必然要牺牲的部分就可以避免。这么说吧,如果你正做着某件事,不知目的地朝某个方向走去,我只需要与你相反就能免受不必要的困扰和痛苦。实际上,只要意识到这点,和你这个人相处起来就不难。”
“呜!情比金坚嘛!”
我笑着和林子干了一杯,又重新倒满。
“对了,你说我目前不值得信任就是基于这个理论?绝不和我做相同的事?而什么时候我跟着你的方向,或是你跟着我的方面,我们就算处在了世界的同一边,我也就成了个值得信任的人?”
“并不是!那是另一方面的事了。大家都是男人嘛,你知道的,我说你不值得信任并不是我不信任你,实际上有时候我还羡慕你的经历和机遇的。非得这样说,只是站在她们的角度上,就她们而言,现在你还不值得信任,如是而已。”
“算了,不谈这个。毕竟也不只是你一个人,也并非只针对你,实在的我很少给别人介绍女孩的。”林子说,然后喝酒、抽烟。我看向他,怎么都觉得所要表述的意思并不想半截话悬在半空那样戛然而止。林子到底想要说什么?我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以后不要把太多想法告诉他才好。
“噢!对了,明天一起参加招聘会怎样?可以一整个学期不用待在宿舍里,我们到这来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那不是明天的事吗?”我说,“今天我只想喝个烂醉。”
“不行!绝对不行!我还想连夜把简历改改。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帮帮你。”
“感激不尽!”我说。
第二天,我们参加了枯燥的开幕仪式,像发传单那样投递简历,面试了整一个早上。中午就到学院大楼对面那间食堂吃饭。这时念念打来电话说学校里发生了件趣事,让我过去和她一起。我把余下的简历全装进林子的背包,便起身和他告别。我说晚些时候自己还回来,然后对他的话不多想,也不多问地走出大门。
来到那个熟悉个站台,就跟着几个返校的青年男女一起下车。天空毫无云层,正午的太阳直直地照射下来,人们都不喜欢这种眼花缭乱的阳光,走下车就四下里逃。我也跟着往前走,走出两三米我慢慢意识到身后有一个女孩,她从我一下车起就已然看见了我,并一直看着,但不知何故,那种眼神落在身上就好像透了身体看向远处一样,空洞洞的。我走出两步,觉得时曾相识就折返回来。现在,戴着粉红色边框眼镜、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终于收回那种遥远的目光看向我了。
“匆匆忙忙赶去哪里?”她问。我一面为自己的疏忽道歉,一面回答这个显然没有其他答案的问题。
“再想想看,确定是来找我?”念念把脸微微向右边偏成一个奇妙的角度。
我点点头。
“可你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找一个人就应该满脑子是那个人吧?而且也看到我了吧?居然停留了一秒就离开。喂喂,你今天其实很忙,犹豫着要不要来见我,对不对?”
“哪有。”我说,“只是被你的新造型惊艳到而已。”
“真是这样?我今天的穿着很好看?”
“看看别人的目光就知道了,明摆着的事实嘛。”我说,“怎么突然换成了短发?”
“夏天快到了呀,所以就剪短喽,你绝对不知道有时候你们男士所喜欢的飘逸长发对于我们女孩来说其实一种折磨,真是一种折磨啦,不仅需要每天都洗,而且很难吹干。更何况烈日当头的时候就像戴了顶冬帽那样难受,这可不骗你,热得很的,所以就干脆剪短啦,走出的理发店的那一刹那我仿佛才第一次感到耳边有风呢,以前都完全被头发挡住。哪,快帮我看看比起留长发的时候怎样?”她左右转动过一遍,让我更清楚地看到欲躲藏起来的耳垂和白皙的颈部。
“很不赖嘛,这种BOBO头和你的脸型很配”我又看了看她带着绯红的脸颊,赏心悦目地说“比起长头发的时候更能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呢”
“真的?”
“对呀,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如果你在穿上校服的话”
“这么说来,仿佛也是噢,那个时候是更有活力些。可我穿的连衣裙呢,会不会整体上、感觉上不搭?”
“不会!现在是既成熟又美丽,而且腰带很容易就把下半身区别出来,看上去腿更长,腰也显得细了很多哩。这完全就是让人一边偷瞄,一边想入非非的打扮。城堡里的公主都会为你黯然失色。”我毫不避讳地从上到下将她苗条有致的身材打量个遍,说。
念念听完,果真笑了起来,“完全没想到你还可以这样跨女孩,直接到脸红。”说完,用手轻轻在额前遮挡了下灼眼的阳光,也像那些四散的人们一样向前走去。我跟在身后,再次看向她美妙的背影。虽然此前我和念念已然见过两次,但我还是首次从头到脚留意起她的身材来。很细的腰,但又不至于显然太过瘦弱,从裙摆里露出的笔直双腿,像玉一样在阳光下发着白光。就算走远,也总叫人意犹未尽地再三回头,除了“完美”我实在想不到其他词来。
为了不再使这种“窥视”继续下去,我开始和她并肩走,询问她近来参加雅思考试和学驾照的事以及有没有吃过午饭。她欢天喜地地将通过考试和拿到驾照的过程像冒险经历那样讲上一遍,然后,就突然停下脚步用一种格外认真的目光朝我看来。
“喂,你不会是饿着肚子来的吧?”她问。我说打来电话时自己刚好就餐完毕。
“可你看上去像许久没吃饭那样瘦得厉害!”
“或许是换掉冬衣的错觉吧。”我说,
“不关这方面的事!”念念端详着我的双眼说,“是眼神!眼神瘦得可冷!”
“还有眼神上的瘦?”我错愕道。
“当然了,自己看不出来,而别人也要很仔细才看得出来嘛!”
“那我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啊!”
“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念念便说到这,我们走进校门,路过奶茶店,点了不要珍珠的奶茶,一边喝一边在长得茂盛的梧桐树下散步。阳光从树顶照下,在地面遗留下稀稀落落的光斑,风一吹来,就随着树影晃个不停。右边的网球场里几对男女在不专业地对打,地面上全是散落的淡黄色小球。开满月季花的墙前,两个穿着汉服的女孩手拉着手形成一个向后倾斜的姿势,拿着相机的男孩就半蹲着身子拍个不停,座椅上刚从实验室里走出的研究生就学术探讨个没完,说着该怎样怎样的言论。柳絮飘来,就都捂鼻掩面地离开。我和念念也快步向前走,躲过那阵不安的风。
她没再说话,我就问了关于电话里提及的那件趣事。
“哦哦!险些因为你没第一时间看到我而忘记来着。”念念突然想起,就像小女孩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没功夫言明快步向前。我也只好紧跟着,想来不管是怎样的事也好,能让念念如此在意必不多见!
快要接近住宿区,念念走下马路,沿着通向湖边、由木板铺成的小径向下,停留在一个四周满是树木的凉亭里。她仍旧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靠着栏杆望向湖的另一边,露出一种隔得老远看向深林起火的表情来。
念念静静地看着,我也兴致索然地将目光投向对岸。天气虽然晴朗,但不知何故,岸边景象总透着一种朦胧,仿佛暴雨中的景象。水汽、烟雾全将人们笼罩在那样的朦胧里,远远看去更像是一个个没有形状的黑点。穿着保安制服的一动不动,而学生们在警戒线外高高举起手机或是低头议论。无论是谁,目光都聚焦在另外一个颜射、形状截然相反的点上。从这头望去,似乎风将一块白布吹落在地,并盖住了什么。
我仔细朝着那个白色的点看了看,再听听耳边的声音,就问是不是有人掉进了湖里。
“是啊!“哗”的一下掉进水里,就一命呜呼啦。哪,就躺在那,一动不动,是不是很有趣?”她继续望着远处,根本没在意我的惊讶。
“呜!你大老远叫我来就为了看这个?”
“可是真的很好玩嘛!而且我特别想和你一起看。”念念微微侧过脸来,“你愿意和我一起看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说。然后又望了望,怎么也找不出念念所欣赏的点来。只好收回目光,一探究竟地看向念念。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当她跳出内心成为另外一个人站在眼前时,我才在时过境迁的感觉中提出这样一个需要自己回答的疑问。
“不过,你可不要把我当成那种行为怪异的人。”念念突然说,“因为他挽回不了女朋友就跳进湖里淹死,我才叫你一起看来着。”
“这么一来,死得很伟大嘛!”我说。
“可我觉得笨得要死,明明就是个大傻瓜。”她说,“想想看,到最后一秒想活下来,却呼救不能,会是多么可笑。对了,你有没有尝试过在水里淹死?”
我习惯性的摇摇头。
“千万不要这样做噢!简直愚蠢到无可救药。而且那种睁开眼满是黑暗和冰冷冷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身上湿漉漉的,冰冷冷的水滴顺着头发流到后背,再到大腿,特别是在家乡的夜晚,即便夏天里也冷的可怕,仿佛掉进冰窟里那样颤抖不止。”
“你不会真这样做过吧?”我看向念念。
“对呀,那是自上次我所说的事发生之后。可我这个人真的很笨耶,竟然忘记了自己会游泳,结果跳下去没一会“啪啦啪啦”又自己游上岸了。白白将自己搞的像落汤鸡一样,你说笨不笨?要是当时有人在场,保准笑出声来,并会像现在这样议论纷纷。“瞧,这都是哪个笨蛋呀,芝麻大点事就闹死闹活,熬过今天再回头看自己就能被自己的愚蠢笑死。你说是不是这样?”
“所以你不想再为任何人做这样的事?也不想任何人为你做这样的事?”
“嗯。”念念点点头,然后看向我。“你认为很奇怪?”
“有一点。”我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孩这样说,实际上我总以为你希望他为你付出所有,倾尽所能,全心全意。”
“呜!才不是这样呢,比起那些浮华的部分,我更喜欢快乐,就想我说过爱情应该使人快乐那样,如果爱一个人只是使双方感到痛苦,就该毫不犹豫丢到一边去。像累赘那样丢掉,你能明白?”
“能明白。”我说。然后望了一眼那白布盖住的点,人们没再将其移动,显然是等着家属到来。
“真的能明白?”
“真的能明白啊!不过,念念,你突然严肃起来,我反而感到模糊不已。而且我也不想谈论死去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无论是怎样的方式都已经结束。”
“你觉得太不尊重?”
“没有,只是觉得我们还活着而已。”我说。活着的人就应该去做能证明活着的事。
“可我就喜欢隔岸观火,喜欢事不关己,喜欢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才不管什么是是非非。不过贵明,你说得对,我们还活着,该去做些事情才行!活人就应该再世上品尝快乐。”念念像嘴里品尝着美味正构思着如何形容那样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很快就又拿定主意,“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游玩怎样?让那些死不死的统统远离我们,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好不好?”
“好啊!从一开始就期待来着。”我说。然后跟着念念起身,沿来时的路走出学校大门,乘地铁从一号线换到二号线,在龙眠大道站下车,又乘公交赶到一个叫柳村的庄园。这里已然是城市的边缘,郊区以外了,外加上工作日的关系。整个汽车里除了我和念念外,就只剩下几对结伴同行的老人,他们正谈论着近来游玩的事,显然快要将整个城市游历遍。很胖的老人受不了炎热,一个劲地用遮阳帽扇风乘凉,妻子则在他身边一个劲地感概,说着虽然从出生就住在这个城市里,但一切变化太快,久不出门都要迷路之类的话。胖老头不想将妻子晾在一边,嘴里就“嗯嗯”回答。这时结伴同行的几人就因为我们的存在而笑起来。
我们一起在柳村下车,站台前毫无人影,往前、往后亦是如此。怎么看都像是小山村通向城镇的僻静干道。但无论城内还是城外,总少不了流浪狗的身影,相较于农村而言,它们那种差异甚大的组合完全可以用“怪异”来形容了。
我试图为接下来的路找出个指示牌,但环顾四周,毫无答案。
“向前走,跟着我向前走就好了。”
“呜!不会又是你提前来过的地方吧?”我问。
“这样才不至于迷路嘛,忘了告诉你,我方向感不好。”她说。
“可是有我在呢。甚至你摘下眼镜我都可以带着你走。我会无时无刻提醒你:喂,念念,小心哦,下一脚要跨大步,有坑的,别摔着。”
“说实话,我也想这样,但总要在你保持呀清醒的时候”念念试着摘下眼镜,像找不到了我似的说,“可事实完全不行的,你我都知道根本不行,除非我们老到只剩我们的时候,要不就是你失忆,在这之前都根本不可能。”她赸笑了下,用手指在玉鼻上扶了扶,眼镜又重新归位,仿佛这样可以更仔细地看清我。
“讲这些是我不想把话憋在心里。”她轻声说,“你绝对是我看到过的最容易迷失自己的人,现在站在地面上,但下一秒“咻”的一下就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总是这样的呢,真的,虽然我们已经见过三次面,但你还是和我初次看到的那样,完全一模一样,并没有改变丝毫的。当时你并没有看窗外的风景对不对?你所看、所思、所想全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与现实脱离很远的世界。所以,我不敢保证你是否能够清醒。你也能够感到自己有时不在状态对不对?”
我无法回答。只是对她说自己向来这样,很难更改,但无论我是个怎样的人,绝没有半点想要伤害她的意思。
“抱歉。”念念释然地看向我,然后浅浅一笑“请一定要知道我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真的一点也没有。只是你给了我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罢了,真的很奇怪哩,有时候我自己竟会因为弄不明白这种感觉而懊恼。可我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更能让我相信,就像你也不断相信这一些根本不知道对错的事一样。所以呀,对错留给以后好啦。”念念很快恢复那种无忧无虑的表情。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念念为何一会是气坏了的样子,一会又露出一切无所谓的神情?思来想去,全是些由心而发的愧疚。实在的,更早之前,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应该告诉她自己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无法被任何人解救。甚至每个人都该远离我才好。
但我想说这些的时候,却像另外一个人那样握住了她的手。我深深地握着,在还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时候。当然,如果这样的举动能够回答所有疑难,那么也唯有如此了。
我说我现在什么也没想,也不管别人怎样看待,满脑子全希望着能和她在一起开开心心游玩。什么白天去看月亮也好,去她已经去过的地方也好,陌生地方也好,就算迷失方向也无所谓,只要我们能得到快乐,并以快乐的方式活着。
我讲完这些,就静静地看着念念。不管我那一刻我是不是自己,都认真地看着她。特别希望她能够从某种进退两难的矛盾里恢复过来,变成她原来的样子。
“我说,你不会突然发疯了吧?”果然,她很快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笑了起来。
“可是太冷静说不清楚,有时就要发疯才好。”
“那你发起疯来就是这个样子?”
“可不止,还会像狼那样吃人,并且嗷嗷叫。”我说。
我们买了门票,就从敞开的大拱门走进庄园,入眼而来,是一道屏风,路从这里分开,绕过两边又在另一头汇合。整个庄园虽然翻修过好几次,地面也大多由现代加工的青石板铺成,但还是透露出一个安静古老的气息,白墙青瓦、刷了红漆的柱子以及幽静的古道。
念念一边慢慢踱步,一边给我介绍公子哥以及小姐们的住宿在何处,仆人的住宿在何处。说起小时候到乡下外婆家骑马的事,就特地带我到马厩参观一番。
她乐意当导游,我也就兴致勃勃地走在左右。而且两个人独自在这样安静的古院里享受午后时光,也极为不错了!
我们一边在幽静的古院徜徉,一边闲聊。谈论雨季到来以及气温上升后,宿舍里没有空调的难熬生活。当然,必要时我也讲了林子总在别人面前强调自己性取向和实在无聊而研究起水产养殖的事。念念听完笑个不停,就像刘慧初次听到那样笑个不停。而取得这样好的效果,我也意想不到,只好添油加醋一遍一遍地讲了。实际上,无论和谁走在一块,更多时候我都只想讲讲自己,而不是拿朋友当笑料。可思来想去却发现身上毫无一件趣事,似乎有趣的那一部分在生命里已然早早远离。没法子!我只好讲林子的糗事了,想来那家伙也不会责怪。
来到一颗海棠树前,念念才停止说话,让我给她拍照。她紧挨着海棠树,我给她拍了照片。
“喂,贵明,快给我看看,我还是不是自己?”我还看着照片里的女孩愣神时,念念就这样催促起来。
“离上次才一个月呢,不至于从妙龄女孩变成老太婆吧?”
“不一定噢。”她一边看照片,一边肯定地说,“人要变起来只是上一秒到下一秒的间歇而已。“咔嚓”一声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存在。这种改变虽然不像外貌变化那样明显,但绝对然人更陌生。我就喜欢这样干,你能记住?绝不让自己为难自己。”
“知道了。”我说,“念念是个善变的人!以后早中晚各念三次。”
“能当作座右铭贴在床头?”
“当然,只是这样一来,问题会多到没法回答。”
“很难回答?”
“倒也不至于那么难,只是别人问起:喂,那个念念是谁呀?新交的女朋友吗?你们有没有做过爱?而我又要必须回答:是的,我们每次约会都做,她那又粉又嫩,简直妙不可言。最好再强调一下是个处女什么的,别人就“咕噜咕噜”地咽口水,并下定决心不再问这样的事,自己赶紧找一个才是重中之重。”
“这么说,你们是看到别人有女朋友,自己就急不可耐地寻找一个,然后做那样的事?”
“这不好说,总会有爱情的吧。不然,这个世界岂不是太悲剧?”
“嗅,搞不好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了爱情才悲剧,大家都没心没肺地活着多好!”念念接过话,问“那么你呢?”
“我?”
“对,我特别想知道你是怎样看待。”她抬眼看向我。
“说不清楚。”我说,唯独这件事自己讲不清楚。哪怕是至亲之人询问,我也不一定解释的明白。
“如果追根揭底地问个明白,会使你感到痛苦?”
“或许吧!”我说。
念念听完,看向我的双眼,停留了莫约三四秒,就像先前那样看向了修剪得又矮又圆的海棠树。什么也不再问,实在的,我自己也不清楚她为何不再没完没了地追问下去。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回答连差强人意都不算。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她不追问何尝不是好事?毕竟即便她问了,就当时的我而言也无法回答。就像现在的你也不能清楚地告诉别人在做怎样的事一样,生活总有它无法回答,而需要理解的部分。想来正是这样,在迷迷糊糊的日子里,我们才会渐渐忘记了爱过谁,反而记起那些善解人意的存在吧!
“呜呜!可伶的海棠树呀,不仅被剪光了枝丫,还掉光了花花。你想把她们都留下,却经不住风吹雨打。”念念突然吟唱起来。
“要是把此情此景写成歌就叫《无可奈何》怎样?”
“多才多艺嘛!”我佩服道,“比起《葬花吟》简直好到了天上。”
“不准说笑!”
“一点没有,肺腑之言。”我说。
“上次来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念念突然说,“当时满是粉红色的花朵,树叶都看不见几片。真的很好看唷,你绝想不到它矮矮的身体能开出那么多花来。之所以带你来就是向让你先看看,可是现在全是树叶的身影。对了,你喜欢花吗?”
“还好吧,我这个人对喜不喜欢没有特别深的感念,一切都过得去就可以。”我说。
“所以你没有特别厌恶的事,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
“大致是这样。”
“怪不得你总是很随和的样子。不过,相较而言,我对喜欢和厌恶就区分的相当明显了,比如春天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舒我这人对畅,而在层云密布的冬天就感到抑郁起来,就是身子怎么也舒展不开似的。你说这样活着是不是太累了?”
“所以呀,根本用不着太过感怀。要是处处都触物伤情,人就该全都选择待在密闭的环境里了。出门就是讨伤心。而且,秋天我们还可以来,冬天也行,甚至明年春天也可以补上。”我向念念伸出手,将她拉起。
“对的呢,而且你所说的我都知道,实际上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念念,决不能这样的,自然规律罢了,根本无需赋予任何感情。可你也知道啊,人又不是只要告诉自己不该怎样怎样,就能完完全全地做到。更何况我真的很喜欢花,一旦有了这个前提,哪怕就算一再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用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总会生出树叶占了花的位置这种感情来。”
“这么说你喜欢花?”我问。
“女孩都喜欢花的嘛。”
“也是,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我笑道。
“没有不该的地方啊,以后不知道女孩喜欢什么就送花看看。”我点了点头说下次一定记住。念念也跟着笑了下,没别的意思,只是话说到这里就该微笑而已。不过她很快又停下来,像早就想到什么却刚刚记起似的说。
“你说可怕不?树上开了花,退掉后,又自然而然地长出树叶。”
“明明毛骨悚然的事,却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地反生。”
“可是念念,自然常态而已啊。”我说。便什么也不再想地跟在身后。从长满三叶草的小径经过,就蹲下身子寻找分作四瓣的叶子。念念兴致索然地将白色小花和绿色草茎搜集在一起,说要编一个花环。我帮她摘小花和三叶草叶子,她一路走,一路编织,让我也跟着学。我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将整个庄园逛了一圈,又走出大门,朝着返回的方向走。到梧桐树下,就坐在靠椅上乘凉。
僻静的公路少有车辆,阳光将地面照得像褪了颜色的布那样白。马路对面,几个除草工人正在劳作,现在已经过了一天最为炎热的时候,几个妇女休息好,喝了水,就弯着腰在树丛里忙活。穿着水桶鞋的中年男子则扛着大风扇一样的割草机到宽阔地方,没一会就响起噪耳的声音。他带着遮阳帽,面部也想出行的高贵女士那样遮挡起来,叫人看不清面容,甚至连那斜斜的阳光也无可奈何。
念念不再说话,只是坐在座椅上细心地将花和草茎像编辫子那样编织在一起。她娴熟的工作让我想到初中时期女孩们买来毛线织围巾的事。然后,为那种久远的感觉感到模糊起来,那时候自己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和谁一起?我突然能记起一些消失的名字,永远停留在那个年纪的面孔。但很快,我又决定什么都不再去想。正如念念所说,现在才最重要、快乐已经能使人快乐的方式才最重要。我提醒自己这点,就只是认真地看向念念,看向她那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增色添彩的面容,什么也不再去想。
十来分钟后,念念编好第一个,就让我到她跟前。我一动不动,她温柔至极地给我戴上额头。
“心灵手巧!”我佩服地赞叹说。
“实际上你并不是第一次见,也并不惊讶,对不对?”
“可你第一次为我戴上。”我说,“而且还是现在,此时此刻!”
“所以呢?”
“所以高兴得要死掉。”
“可你言词清晰。”她看着我说。
“呜,不至于大白天里像狼那样“嗷嗷”叫吧?”
“试试也不坏,我想听。”
“才不,会被说成变态的。”我说。
“我第一次学会的时候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念念回忆着说,“什么也顾不上地又蹦又跳,结果像根木头那样摔在地上。那是陪母亲会外婆家的时候,当时我十一岁,对了,你绝想不到我还偷偷跟着农村的孩子们上山放羊。结果险些把家人急死,到了哭天喊地的地步。因为一整天找不到人嘛,心急如焚,担忧着我是不是被水冲走啦、掉洞里啦,或是被人拐走啦之类。为此我还挨了一顿打,你说怪不怪,在别人的世界里稀松平常的事,到了自己身上就是不行。反正从哪个时候起,我就讨厌这种束缚来着。不止一次,想着要离家出走。”
“很大胆的想法嘛!”我说,然后看向念念的眼睛,哪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澈、明亮。
“所以你喜欢自由的生活?无论是怎样的方式,只要能使自己快乐就行?”
“对呀,不使自己快乐,那活着的意义何在?想想看,我们才能生活一辈子而已。约束自己什么的,交给下辈子好啦。咦!贵明,怎么搞的噢,有白头发哦。”念念仔细在我耳后看了看,不可思议地惊呼起来。
“可能我没能像你那样使自己快乐吧!”我说。
“你活的很痛苦?所以才总是孤独地待在一边?乘车的时候也总一副呆板面孔望着那些远去的风情,而不是迎面而来的?”
“那只是习惯。”我说。
“可你的习惯成了常态。”过了一会儿,念念突发奇想似的说,“如果很痛苦的话,我分享点快了给你怎样?”
“还有这样的事?”我惊讶地问。
“你靠过来。”她说,“在过来一点。”我一探究竟把身子挪到她跟前。然后就感到一股芳香袭来,温润得就像亲吻带着雨露的玫瑰一样。我努力望向念念,从叶隙里透出的阳光轻轻落在眼帘,使她弯弯的睫毛微微闭合着。念念这样做究竟是认真?还是仅仅为了那种使她使我都得到快乐而无意识做出的举动?我望向她好半响,突然又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无论是怎样的举动,只要能使人忘记痛苦应该就算得上好事吧!
“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快乐?”我们分开,念念就开口问,声音却像上一秒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也就只好顺着她的意思。
“有!”我说,“感觉身体胀鼓鼓的,快要炸掉!”
“呜!不至于这样吧?”这次她开始认真地看向我,想回忆起某事那样说“可知道那么多地方我不去,偏偏坐到你身边不?”
我摇摇头。
“因为感觉你还不错,而且就你送我回去的那个晚上来看,现实与感觉并没有任何冲突。我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决定试着和你相处,记住!是“试着”。不管你怎样看待,这种事只有一次,就像我们不会再有那种奇妙的相遇一样。而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让你从那种灰暗、低沉的情绪里走出来而已,我不喜欢那样活着,也不希望身边的人那样抑郁地活着。就像我所说,即便这个世界没有人使你变得愉悦,也应该自己制造快乐一样。如果你让我不顺畅,我就毫不犹豫把你丢到一边去。你能明白也能记住?”
“能。”我说。
“可是念念,我怎么看也不至于像个害人不浅的坏人吧。”
“你在乎这个?呜呼!实不相瞒,活着最可悲的就是在乎别人根本不在乎的事。而且,鬼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贵明,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初中、高中的事你一点不提,仿佛没有回忆,没有活过一样。”
“可那个时候我只是个书呆子呢,总不至于让我说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天都呆坐在座位上除了解方程就是背单词,连天上有几个月亮都不知道的”我故意说。
“好吧!好吧!”念念编织好另外一个,我就为她戴到那像小男孩一样的短发上。
“美丽至极!”我夸赞说。
“可我饿了,饿得要死,肚子咕噜咕噜叫,前胸贴后背,就算你说美到天上也要饿,现在我们就去吃饭好不好?”
看看时间,不到四点,实在不知道该说事午饭还是晚饭。但年年如此央求,我只得答应她。
我们来到龙眠大道站,走进左边的一家餐厅,点清炒西兰花、炖土豆、蒸鸡蛋和糖醋排骨。这里位于街头入口,狭小的街道像一条小巷那样,人行道全位于屋檐下,阳光也就一点透不下来。我和念念在落地窗前相对而坐,外面虽是人来人往,可一点声音也没有,汽车也像很久没再开动似的摆在路边,几片叶子落在车窗上,整个像一死去的大金属盒。
吃饭期间,念念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狼吞虎咽地吃每一个菜,把西兰花夹到我碗里,自顾自地吃自己那一份,又端起碗喝了几大口汤。念念还是头一回露出这种饥肠辘辘的样子来,以前她喜欢用勺子,现在却整个碗端起。整个看去与其说是就餐,不如说在一股脑地用食物将身体的某个空缺堵住,多少令人奇怪。但想到我们中午出门,又走了那么多地方,而且现在都已是下午六点,她是真正感到饥饿也说不定。如此,我就把那份不适丢到了脑海。
不过,念念就是这样的女孩,她一旦在你面前陷入沉默,不管是真生气也好,还是故意为之也罢,都会叫你从内心里感到惴惴不安。我只得谈起姐姐在这边工作供我上学时,知道了这家味道很好、价格实惠的餐厅,我们每天中午都会到这就餐,那个时候暑假我基本都会到江临来。
她就菜的味道好表示了赞同,又说米饭蒸得不错,比起学校食堂简直好得没法比。念念就说这些,继续把自己点的西兰花夹到我碗里。我一点也不喜欢吃这种看上去半生不熟的食物,然而好不办法,只得咀嚼着吞进肚子里。
我们默默吃饭,用纸巾揩嘴。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念念就告诉我宿友突然发来信息有要事处理,像宿舍起火了那样着急。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我说,即便你们真有要事私下处理,也有十几个站才分开。
“不行!这次不行!我想自己回去。”她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如果你非得一起,下次就不再见你,也绝不让你找到!”
念念如此坚决,我只好送她进站台,自己购票等待下一班。念念为何突然性情大变?我靠在天桥栏杆上,怎样想也得不出个答案来,她不会无理取闹,但关于我的部分反而自己想不明白。
我举目四望,等待这是念念突发奇想的恶作剧。她向来喜欢如此,一会正正经经,讲出很多不为人知的大道理,一会又像小孩那样走路连蹦带跳。可我看来看去,就是没有她那纤细而可爱的身影。反而像突然间多出来似的,耳边充满了汽车的轰鸣,人来人往的交谈声,叫卖的以及询问要不要住宿的全混杂在一块,散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独自乘上第二班列车,正想着给念念打去电话的时候,手机接二连三响了起来。
实在的,我不知道该不该写这些给你,可我实在生气,一点快乐也感觉不到,就算早些时候有现在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肚子的气,甚至气到无法当面向你表露出我的不满。想来现在你多多少少也会在迟钝的脑袋里思考:为何一个女孩突然性情大变,上一秒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就将你一脚踢出她的世界,独自赶回学校了吧。但你绝对得不到答案,对不?想来也是,如果你能想得明白,早在餐桌上就该道歉,绝非菜很美味什么的。所以,我决定写给你,最起码让你明白我不是一个只会无理取闹之人。
现在,我坐在一辆四周全是陌生面孔的列车里,抱怨一个和我相处了一整天的人,像个怨妇那样毫无必要地数落他的种种不是,明明从内心知道都是他的不对,却要把自己拖进失落的泥沼里。你最好也在那满是陌生面孔的环境带着反省一字不落看完,如果你为我的反常举动做过思考的话。当然,如果你压根没在意的话,就当我求你好了。
其实这一整天你都心事重重,对不对?或许我的发型让你想到了某个女孩,对不对?但你大可开玩笑似的说像好啦,干嘛总是提醒自己:此时此刻是和念念走在一块,她就站在面前,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可以拥抱,也可以闻到她散发的香味,念念就是念念,而不是其他什么人。能一句带过的事,干嘛要时刻警醒自己?知不知这样一来,你就迟钝得像根木头一样?举动、语言全落后三四秒。
或许对你而言这很有必要,但我受伤不浅,想来你也不愿看到那种望向自己时心里却想着其他事其他人的眼神吧。但你看向我时却总是这样的眼神,而每一次都造成了何等残忍的伤害。这些你压根就没想到吧?全然吧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提醒自己和谁在一起了吧?呜!我才不要你时刻提醒和记牢。就算真正记住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忘记。我想要你对我的好感是一种本能,而不是僵硬地放在脑海里当着决定什么的。本能才不会消失,知道不?
本来我一点也不想与你计较。可为什么那辆车从身边疾驰而过,将我吓一大跳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抱住我。亏我想着你总会有所反应,再不济也该出言安慰安慰。不然一个女孩发疯了吗?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会走下人行道?既然这些呢根本没有留意,那么请继续思考好啦,最好行走的时候一头撞上梧桐树,电线杆或是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可能只有如此,我才能出言提醒我们现在是在约会吧。
可你身边的女孩左等右等,毫无契机之下,只得对你说她饿了,有急事要离开了。而她之所以生气也仅仅只是像和真实的你相处而已,真实的你!可能明白?不管是怎样的,只要你能够知道自己在做着怎样的事就好。可你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就把我带到餐厅,现在,我们面对面坐着吃饭,我还在等着你,即便不为之前的事抱歉也叫,提出一些建议想想晚上该去往何处也极为不错。然而,你望着窗外,连我很明显的沉默都看不出来。没办法,女孩只得一股脑将西兰花夹到你碗里,而你明明不喜欢吃,却熬表现的津津有味。现在她是正的没办法了,离开你了。
以上,全是这一天里对你的不满,你最好当作不满。毕竟,无论和谁相处都不该是这样的状态才对。很多事,我已经做完,也心甘情愿。可你能够明白?我害怕极了对你说:我愿意!但也只愿意到这里了。
念念在为这样的事生气?我把短信看完,想起走出柳村时,那辆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的红色汽车和她被吓到时看向略作等待的表情。就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没能第一时间里做出任何举动来。实在的,我应该抱住她,将她像受到惊吓的小鸟那样搂在怀里才对。可那个时候我做了什么?我一点不能明白,甚至于这一天里自己都做了什么?也毫无头绪。
一切在时间和空间上被泾渭分明地区隔开来我们在凉亭里谈论生死的情形,乘车跨过长江,观光古老庭院,寻找四叶草以及编织花环的情形分别被装在一个个狭小的房间里。所有这些正在发生或是发生过后,在我脑海里却像格调陈旧的老电影片段那样无法衔接起来。既然如此,念念之所以生气也无可厚非了,想想看,这又不是什么小事,如果我正全心身地与一个女孩相处,而她却总想着另外的事、另外的人,时间上也总与自己有着三四秒的隔阂,自己必然也不好受。
想到这些,我立即给念念打去电话,可铃声响了几十遍,也只是翻来覆去的响而已,她必然是生气极了,正如她的快乐从不掩饰一样,怨恨的部分也直来直往。一段时间内想要和好如初,显然毫无可能了。而一想到自己无意识地将一个已然将决定不再与任何人怄气的女孩惹恼,我就一面痛恨自己,一面浑浑噩噩赶回住宿。
在如此重要的日子突然离开,必然引起争议。人们一看见我回来,就询问为何不带女孩在外住宿一晚亦或是只开了个钟点房。我实在难以回答,脱了鞋,将念念亲手编织的花环挂在床头,放下蚊帐就仰面躺下。
过了一会儿,林子走进门来,为自己的泄密行为道歉。他站在地板上,抬着头,低声说些什么?可我实在听不清,也没耐心去听。
“你能出去吗?”我说。我什么也不想听,只希望安静一会,此时此刻!
“可……可是……。”
“你现在就出去嘛!”我再次说。
翌日,第一堂是体育课。我在室内和几个同院学生对打了好一会儿排球,汗如雨下,又赶回宿舍洗了澡,顿时心情舒畅不少,饥饿感也比以往更早到来。我在十点左右吃了午饭,然后赶往教室。在那个留着长卷发的中年女教师没打开毛概之前,我决定给念念写一封道歉信。确实,在我看到她一头短发的新造型时,脑海里浮现了某些并不存于现在的画面。正如很多时候我只想活在现在,贪婪地品尝此时此刻的快乐一样,我确实一整天都在提醒自己,念念就是念念,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也不能自私地把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分割成某些永远定格在记忆里的画面。这一天里,我所作所为仅是如此,对于此种行为造成的伤害,如果通过道歉就可得到原谅,那么任何方式我都愿意付出。
我将这些在脑海里前前后后想了无数遍,可上半堂课结束,还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没办法,我只得走出喧闹的教室,靠在栏杆上抽烟、喝水。再回到座位强行写下些什么的时候,却满脑子想到了刘慧,想到夏天里她身穿运动服,将黑亮柔顺的长发顺着左肩披下,在阳光里微笑的美丽模样,冬天里穿着紫色大衣、黑色靴子,冷风袭来就微微缩起脖子的可伶样子。
所有这些再在脑海里一一浮现之时,我就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近段时间来,对她产生了多少疏忽,与之并存地,我也意识到自己无论怎样都深爱着她,只有靠近她的时候,我脑海里才不会有另外的声音和画面。不管是源于多年前那份青涩的记忆也好,还是直到跨过好长一段空白我们才又相识也摆,唯有和刘慧在一起,我才能感受到生命里又有了将之继续下去的美好。
即便很多时候我感到自己只是无意义地仰望天上星辰,终将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里,但她的存在又不能由任何一丝波动而泯灭。甚至近来的所作所为,只是将一个弹簧不断压缩而已,现在,它开始千万倍地在我脑海里膨胀了。
因此,我决定就上次短暂通话里,刘慧提到的哪句“我们总无太多沟通”做出一个解释,虽然现在才去回答和思考为时过晚,但更早时候,甚至一天之前我即便想破脑袋也绝对给不出半句话来。
“不知不觉自上次通话已然过了两月之久,但这些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你,醒来或是睡下脑海里也全是你的模样。每每这时,我就想拿起电话向你诉说心声。但很多时候我又为找不到一个合理的方式,而止步不前,为自己无法将自己说得明白而感到懊恼。如此,我只得在这样的思绪里度日如年,像翻过一道道坎那样从白天到黑夜,从带着寒意的早春到炎热的夏天,甚至也将会一直延续下去。
雨季和高温到来以后,这里又潮湿又闷热。即便我是个南方人,也受不了这样的天气。无时不想着家乡的夏天,怀恋起那种只要站在树荫里,就能感受到的凉爽。特别是遇见你以后,我就后悔起自己为何要独自跑到这异地他乡来。如果自己在家乡的某所学校里,这些思念就会变成无数个美好的静谧的午后吧,我们也能像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尽情感受生活里那份难得的宁静吧,这比起现世里那份随处可见的浮华喧闹无疑更令人珍惜和追忆。由此,对于你的顾虑我并不认为会成为我们走在一起的障碍,就像世上的美好都源于也存于静谧一样。只要跨过这一段时间,我们终将会成为除了自己以外最了解自身的存在。在这到来之前,我愿倾尽所能,伴随着生命一起等待。”
我将这些写好,前前后后读上几遍,就投进信箱里。炎热的正午一过,我和林子到另外一栋住宿楼里对打了两个小时乒乓球。傍晚,我约他到水榭吃饭,就昨夜的事向他道歉。
晚饭结束,我站在超市外等林子买烟的时候,收到了刘慧的回信。
“能听到你的心声我很高兴,这说明你确实有很认真地思考过关于我们。”刘慧这样写道。我打开,看完第一句,便不由自主朝前走去,不知不觉走回宿舍,靠向阳台。窗外,最后一丝阳光斜斜透过丛林,绿的发黑的树叶多出了些许绯红,落在发白的窗台上也是同样颜色。几只站在树枝上栖息的灰色麻雀一动不动,偶尔发出亲昵低吟。我望了一会,收回目光,随手拿起喷壶给绿萝浇了水,略作调整,终于从激动中,找到一种合适的情绪又读一遍。
时间过的那样快,仿佛我们才从你写信给我的这一刻相识。但当我翻看以往聊天记录的时候,确确实实离你那晚向我说出表白的话已是一年半时间。这些时间里,我也无数次思考过关于我们,甚至有向朋友们打听你是怎样的人(我相信你也有这样去打听关于我的),但除了整个初中、高中你都在努力学习外,毫无所获,再加上小时的事我已记不大清,而且那种感情以我们的眼光去看待本就可笑,对吗?所以我对你的生活以及你是怎样的人仍旧一无所知。我知道说出这些话,你又该说: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了解之类的了。但是几番挣扎后,我还是决定说出来。
至于原因,第一:成长在我看来就是由一味的天真变为理性并开始过于较真对待一切事物的过程,开始清晰地意识到:所有的糖并不只是甜,也无法一味地为了甜儿感到快乐。第二:我们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断断续续的,时而存在,时而又模糊不清。我知道用这样的词和句来归纳于你很不公平,但就第一点而言事实确是这样。那么请原谅我所有的思考都基于现实,至于公平与不公平,我无法在感情上找到平衡的点,更多时候只是努力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所以,我只能逼迫自己对你更加认真。这听上去很矛盾是吗?为什么对一个人认真,不是向他/她掏心掏肺、交出所有?因此,很有必要阐明这种认真仅对于感情的接受与不接受。譬如,我们在一起了是怎样?以好朋友的方式存在又是怎样?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竟找出许多我们不合适的理由来。想想看,我们同处在一个封闭的村子里,却要当着所有熟人的面手牵着手,品尝爱情。难道家人辛辛苦苦栽培数年,却要和那些早早出门的人一样,而不是努力创造生活?过得更好?我害怕极了,明知道感情不需要有这些世俗的观念,可怎么也抑制不了,同时,我又不敢把这些告诉你。至于原因,我害怕自己无法说的明白,从而让你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请务必原谅我以上前后矛盾的顾虑,我只是被太多疑惑困扰罢了,它们对我的纠缠,远比你所想象的复杂得多,也远非我所能够表述。不过无需担心,我正竭力调整自己,使得内心和外表一天开朗、活泼。学习之余,我有参加社团活动,在外兼职,努力让生活变得充实起来,而不是陷于情爱之中。说实在的,几个月的不联系,我曾一度以为你已然把我忘记,虽然略感悲伤,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很好的处理方式。“不想见,两相忘。”我怀着无须在意的感情这样告诉自己。可收到你的来信后,我才知道:你没有,我也没有。我确实有说过:我们之间总是找不到话题这类敷衍的话。确切地说并非敷衍,而是我正真的有此种感受,相信你也一样,所以,才会说出:正真的感情无需过多语言,它应该是平静的,就像拥抱时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就像大树与小草的存在,联系无需过于表面。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关于爱情的见解,以前我总以为只有那些远离了现实生活、远离了肉体凡胎的人才会有空总结爱情。所以你让我感觉像一个传教士一样,请不要笑话,这确确实实是我的感受,因为太多的追求里无不是物质与性欲的索求,他们更像是一种合作,至于精神相融实不敢言。
那么,我也占用一点时间来谈谈自己对于爱情的见解好啦,如果太过拙作,请勿见笑。那是两月前,学校里举行了运动会,我一如既往参加了篮球比赛。这次结果很不理想,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摔了一跤,膝盖上破开口子,好在有同学的帮助得到了及时处理,但三天时间里我都没法行走。这期间我有想告诉你,说我受伤了,说我有多脆弱,有多想得到照顾。可当我准备如此的时候,另一个我却在告诉自己:即便说了,又能怎样。我们相隔那么远,你不可能立即来到我的身边,我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告诉你我想要什么,最最主要的是我想到你会说以后小心这类的话,而这些话却不能让我的伤口愈合。你说可怕不?我们明明一面脆弱地想要得到安慰,但这些安慰实际上又毫无作用!不仅让你白白担心,而且会逼迫你说出自己都知道无用的话。这何不是一种折磨?
因此,我就在是否之间,在有必要与否之间,决定将某些东西封锁起来。慢慢地控制自己不要将一些琐事告诉你,可这样一来,生活本就是一层不变的啊,我就实在找不到特别重要的事了。A可以不说,B也可以不说,C也可有可无,毫无必要的D就更加无需诉说了,我想你现在也知道这种思想的恐怖之处了吧,特别是在感情里,它可以说是关系渐变冷淡的根源,我们希望自己看上去更独立,更成熟,但实际是更自闭。所以,如何才能让一个理性的人去谈非理性的感情呢?我实在找不出个方法来。
虽然如此,请你不要因为我的任何想法而产生束缚。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够平静地写下这么多。当我吃好午饭,趁着舍友们都午睡的时候,便决定坐到窗台边,一边沐浴阳光,一边试着表达。真是件神奇的事,起先我还能听到围墙外的汽车在轰鸣,可再次听到已是现在。可能吧!信才是真正经过思考才说出的话,所以才会难以开始又难以结束。
我在最后一句话上停留良久,然后不由自主望向窗外。那远方的天空,此刻像火一样红,比起坠入黑暗,更像破晓。天地之间似有一只飞鸟,可实在太遥远了,认真去看也无法辨别出来。但可以肯定,它正寻处安身,也就不断朝着落日的方向追去。
那年暑假一到,我把冬衣洗好挂上窗台。收拾行李,穿上单薄的格子衬衫、短裤和网鞋,背起背包,便搭上南下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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