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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的“诗情”和“时间”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石一鸣    阅读次数:12775    发布时间:2013-12-27

绪  论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Fr·Holderlin,1770-1843),他出生,写诗,发疯,死去。

在一个思想贫乏而技术占统治地位的时代,荷尔德林诗的本质奠定了人性与神性的基石。从现代诸多思想家和文论家对荷尔德林诗歌意义的阐释与评价中,可以看出荷尔德林成为了被广泛研究和深入讨论的热点诗人。在二十世纪中,西方学者、作家、哲学家对荷尔德林进行了高度的评价与前所未有的阐释。这些研究人物中有格奥尔格、狄尔泰、海德格尔、本雅明、茨威格、特洛尼森、宾德、弗兰克等,其中以狄尔泰和海德格尔的研究影响最大。狄尔泰在他的名著《体验与诗》中,有一章是专门评价荷尔德林的。那是他的《体验与诗》初版时新写的,是对这位介乎古典派和浪漫派之间的诗人的独到见解的评传,使这位几乎已遭遗忘的,在文学创作中进行形而上思考的诗人重新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与重视。狄尔泰结合荷尔德林的生活经历分析他的人类理想赞歌、长篇小说《许佩里翁》和未完成的诗剧《恩培多克勒》,阐述了他在万有在一论的深入思考方面如何走在他的同窗友人黑格尔和谢林之前。而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解释构成了他自己哲学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海德格尔从荷尔德林找到了一种思与诗的对话。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阐释主要收集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荷尔德林的诗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尤其重要,正是在荷尔德林的《在可爱的蓝色中闪烁……》这首诗中,他发现了诗意地栖居的形象。荷尔德林对诗的神性思考,给哲学注入了一股生命血液,以至海德格尔找到了存在的另一方面的根源:这就是海德格尔的后期思想。海德格尔认为,诗意并不意味着仅仅是附加于栖居之上的一种装饰或额外的奖励,毋宁说,诗是那能使人真正栖居之物。诗是那能使我们保护、保存与庇护事物于它们本性中者,它也能使我们度量我们自身。这是海德格尔从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对诗的理解。

在中国,二十世纪上半叶荷尔德林就已经受到了关注。中国早期关注荷尔德林的有冯至、季羡林、李长之、杨业治等。荷尔德林的名字在中国最早见诸茅盾主编的《小说月报》第八期“德国文学研究”专栏(1921年8月10日版)的文章上;而我国第一首荷尔德林的译诗,则是冯至翻译的诗人的小说《许佩里翁》中的《命运之歌》。继冯至之后,在中国注意到荷尔德林的是30年代初在清华大学外文系学习的杨业治、季羡林。季羡林用英文写的学士论文是关于荷尔德林的,题目叫《论薛德林早期的诗》,同时季羡林将它改写为中文,发表在1933年4月19日的《清华周刊》第三十九卷第五、六期合刊上,题为《现代才被发现了的天才——德意志诗人薛德林》。此外,季羡林还写了《近代德国大诗人薛德林早期诗的研究》。在抗战期间,专攻外国文学的陈占元从法文翻译过奥地利作家斯特芬·茨威格的《荷尔德林的诗》。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刘小枫的《悲壮的还乡——读荷尔德林》,海子的《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等文章;九十年代后,顾正祥译有《荷尔德林诗选》,戴晖译有《荷尔德林文集》,莫光华译宾德的《荷尔德林诗中“故乡”的含义与形态》和弗兰克的《荷尔德林与狄奥尼索斯神》等译作。

在林林总总的荷尔德林研究成果中,经常出现那些非常崇高的精神对象:诸如“自然与神性”,“人类共同体与诗人使命”,“希腊与西方”,“神话与基督教”这类主题;那些超越时空的形象:诸如“许佩里翁”,“狄俄蒂玛”和“恩培多克勒”;还有诸如“希腊颂歌”和“品达式凯歌”之类的诗体。而本文即将讨论的,是以上述主题为基础的另外话题:荷尔德林的“诗情”和“时间”,即荷尔德林的诗歌观念和诗歌创作的关系,同时融合了时间概念,把时间当作诗的核心。

一、荷尔德林“诗情”的阐释

荷尔德林的“诗情”是荷尔德林的诗歌观念与诗歌创作的关系。首先体现在荷尔德林对古希腊文化研究与接受上,并在此基础上创作了独特性的诗;其次是荷尔德林的诗歌观念在诗歌创作中的体现;最后是荷尔德林思与诗的对话,从而特地诗化了诗的本质。

(一)荷尔德林对古希腊文化研究与接受,创作了独特性的诗

1793年7月21日至23日间,荷尔德林致诺伊弗尔的一封信,其中有一句是这样写的:

我是这样告诉施陶林:如果我的稻草的火焰早已熏烟缭绕,而诺伊弗尔的宁静之火越光芒耀人,可这也许并不总是令我惊骇,至少在一些神圣的时刻,我从极乐的自然怀抱或是从依立苏斯河畔的梧桐林中返回,在那儿我安坐在柏拉图的学生中间,目光追随着这位荣耀者的飞翔,看他如何穿越远方幽邈的元古世界,或者我带着眩晕跟随他潜入深处的深邃,进入精神国土的最偏远的终点,世界的灵魂把它的生命释放到自然的千万条脉络中,汹涌而出的力量按照它们变幻莫测的周期回归自然,或者当我醉饮了苏格拉底的琼浆和他在宴饮时欢娱的友情,聆听如痴如醉的青年,他们如何以甜蜜而热情的谈话对神圣之爱表示敬意,而诙谐者阿里斯托芬插科打诨,终于大师,神圣的苏格拉底,亲自以他天国的智慧教育所有的人,爱是什么——这时,我的心灵之友,我当然不那么气馁,并且有时认为,我的小小著作,《许佩里翁》,一定染上了在这样一刻的温暖和照耀我的甜蜜之火的闪光,间或也还为人的欢乐澄清了一些东西,在作品中我真正地生活并且操劳。

生活就是操劳。在作品表现出来的一切反映生活的现象都是操劳的结晶。因而,我们首先要理解操劳的世界意义:即操劳属于一种什么样的照面。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写道:“寓于上手事物的存在可以被把握为操劳。”“寓于……的存在是操劳,因为这种存在作为‘在之中’的方式是它的基本结构即操心规定的。”操心,是海德格尔存在哲学讨论的一个主题,在这里,我们就不必过多赘言。我们回到操劳的意义上,寓于作品的存在是操劳。从荷尔德林上面的那句话中可以看到:荷尔德林寓于柏拉图、苏格拉底的存在中,于是他的操劳是对古希腊哲学之光的操劳。荷尔德林曾说,美的艺术的故乡在希腊。因此,他把古希腊的文化灵魂畅饮在自己的内心里,他得到的是温暖与甜蜜之火的燃烧:《许佩里翁》,作为他的惟一的自传体小说。《许佩里翁》描述诗人的成长过程,他怎样领悟自身的人性及其承担的使命。作品中的诗人用语言表达出他天赋的美和神性,这种语言的交流是在友谊这样的相互关系中实现的。亚当斯这个人物代表着年长的起领导作用的朋友(狄尔泰根据荷尔德林的成长历程,指出亚当斯是当时荷尔德林他们的精神导师费希特),阿邦达是同龄人(狄尔泰指出是黑格尔),而女友狄俄蒂玛则为不同凡响的美的启示者。作品以书信体的形式叙述许佩里翁的成长过程,所有的人与事都放在和一位德国朋友北腊民的通信中,换句话说,整段历史都被扬弃到记忆之中。《许佩里翁》是荷尔德林对希腊向往和热爱的结晶,是荷尔德林的最高艺术的体现。在《许佩里翁》审美的抒情中,语言的溢美也表现了诗人的悲剧意识。荷尔德林研究和翻译索福克勒斯的作品,而索福克勒斯本人是一个悲剧作家,由此,荷尔德林或多或少都会带上索福克勒斯的悲剧意识的。其中他的代表诗剧《恩培多克勒》就是他的悲剧意识的最高艺术体现。“悲剧”一词在希腊语来说,是“山羊之歌”,即在对掌管万物生机的狄奥尼索斯酒神的祭祀中,头戴羊角,身披羊皮的人合唱的酒神赞美歌。这是戏剧类型的悲剧的最早形态。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着重地讨论了悲剧,其中包含美学的悲剧观。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成为了西方美学和艺术学关于悲剧理论的思想源头,尤其注重对人物悲剧复杂性的强调和辨析。而荷尔德林作为一个研究古希腊文化的诗人,至少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他是清楚的。同时我们不要忘了,诗人与黑格尔、谢林是朋友,都是学哲学的。而哲学则是古希腊文化的荣耀。因此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之光也会照到荷尔德林的。只是黑格尔和谢林成了大名鼎鼎的哲学家,而荷尔德林却走向了诗人的命运之途。也可以这样来说,荷尔德林不仅偶然也是哲学家,在德国唯心论中把他放在黑格尔与谢林边上,而且他还是一个比其他所有哲学家更深刻的哲学家,因为他的思想是纯粹诗性的,他的诗融合了古希腊文化的内涵。这种内涵体现在《许佩里翁》、《恩培多克勒》和许多抒情诗中(称为“希腊颂歌”或“品达式凯歌”) 。

(二)荷尔德林的诗歌观念在诗歌创作中的体现

荷尔德林作为纯粹的诗人,我们且看他在《论诗歌类型的区别》中是怎样来区别诗歌的:

抒情诗,表面上为理想的诗歌按其意义是天真的。它是延续一种情感的比喻。叙事诗,表面上为天真的诗歌按其意义是英雄的。它是伟大追求的比喻。悲剧诗,表面上为英雄的诗歌按其意义是理想的。它是一种灵性关照的比喻。

荷尔德林在这里的区别是三位一体的。如果把这三种诗歌类型组合在一起,可以看出荷尔德林的这种区别是相互融合的:

抒情诗  理想的诗歌    天真

叙事诗  天真的诗歌    英雄

悲剧诗  英雄的诗歌    理想

它们之间的基调是天真、英雄、理想。这三种基调构成了诗歌的不同类型,一般是分为抒情的、叙事的、悲剧的。而荷尔德林的诗,已经包含了这三种诗歌类型。《许佩里翁》是一部抒情的诗歌,也是一部叙事的诗歌,更是一部悲剧的诗歌。诗人在这部作品中注入了天真的、英雄的、理想的血液,使整部作品读起来达到了一种宁静致远的、情节动人的、语言优美的效果。当然,诗人按其诗歌观念进行创作,他的作品体现了三种类型的诗歌意义。他的抒情诗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大多数诗作都是抒情诗,称为“希腊颂歌”或“品达式凯歌”。而《许佩里翁》可以看作他的叙事诗的绝唱;《恩培多克勒》是他的悲剧诗的代表,也是悲剧意识的最高体现。荷尔德林曾经进一步对这些不同类型的诗歌进行了注释。他说:“悲剧诗人乐意研究抒情诗人,抒情诗人乐于学习悲剧诗人。因为在悲剧中有叙事的完满,在抒情中有悲剧的完善,在叙事中有抒情的完美。如果有三种完善皆已是所有三种的综合性表达,那么在每一种诗中,三方面中却有一面是最领先的。”而荷尔德林在诗歌中领先的一面是抒情诗。有人认为,荷尔德林的抒情诗比歌德还要伟大。的确,荷尔德林的抒情诗是独一无二的。他在研读古希腊的文化遗产中,创作了“希腊颂歌”与“品达式凯歌”的抒情诗,这些诗不仅表现出诗人寓于在其中的哲学之思的存在意义上的操劳,而且体现了诗人对艺术女神的神性的把握与运思。荷尔德林的全部个性都体现在这些诗中,同时也体现在他作为诗人的存在中,因此,荷尔德林的诗歌在其古典时期是优美的,在其晚期是严谨的,他的语言含有那种独具一格的真理性分量——绝不会让人怀疑,诗中的一切表达都出自诗人之内心,而诗的分量都是源自诗人对诗的理解上。

(三)荷尔德林思与诗的对话,从而特地诗化了诗的本质

诗的本质是诗歌本身关乎人性与神性的和谐与统一。荷尔德林思与诗的对话,就是一种纯粹的诗歌的本质。贺伯特·博德在《荷尔德林与黑格尔》中讲述道:“荷尔德林之思的三个阶段,也就是他为诗的三个阶段:1、感激和庆祝;2、洞见赞歌的被拒斥的存在;3、鉴于这种拒斥的庇护特性,想通这个问题,思从瓦解、死亡的感觉出发,经历对已瓦解者的回忆——这意味着,把已瓦解者思作‘曾是’,让思的自由构设最终成为把握和理解。”荷尔德林之思,是诗与思的对话。而诗作为纯洁无邪的事业,从事诗之思,也就是对一种至高无上的界限的把握和理解。荷尔德林通过作诗,到达了思的命运的庇护之所。荷尔德林的感激与庆祝,应该是一种对祖国天父的给予的感激,一种对祖国天父的给予的回报:庆祝。荷尔德林在《浪游者》中写道:

而你,凌驾云霄,

祖国之父!强大的苍穹!还有你

大地与光明!你们合一的三者,存在并相爱,

永恒的诸神,与你们同在,这联盟永不破裂。

荷尔德林的统一之三是天空、大地与光。这三者是人存在的根源与基础。如果缺失其中一种,人是无法按人的正常存在而存在的。但是在历史现实中,诗人的使命却是在黑夜中呼唤诸神。黑夜是瓦解、死亡之所,思从这个地方而来。历史现实是黑夜、大地与光的瓦解与死亡。由于三者各为其所,致使诗人在神圣的黑夜中浪迹,走遍大地。为什么诗人要这样去做?那是因为诗人在寻找诗与思的根源。于是通过对瓦解者的回忆,荷尔德林最终把思构成了把握和理解。而思的尺度是:对祖国在历史现实中的瓦解的感觉,对已瓦解者的回忆,那个祖国曾是希腊。诗人思的源头又回到了希腊。但是希腊在诗人看来,它已经瓦解和死亡,而要对它把握和理解,只能靠材料才能回忆。荷尔德林曾写有《希腊的美的艺术的历史》一文,他具体讨论了古希腊美的艺术和艺术家对美的观点的历史。因此,荷尔德林《在毁灭中诞生》如是说:“祖国的没落或者过渡(在此意义上)在现存世界的肢体中感觉到自己,新生者,青春和可能也正是在现存者瓦解的契机和程度上感觉到自己。”毁灭,在荷尔德林看来,是瓦解的契机、祖国的没落或过渡,而瓦解的另一面则是建立,建立意味着诞生。于是诗人在《反思》中又说:“一些人在较大的火焰中,而另一些人在较小的火焰中仍保持必要程度的慎思,这是感情的尺度,每一个人都具备它。在清明的理智离开你之处,那儿是你感悟的界线。伟大的诗人能够随心所欲地超越自己,却从来不放逸无度。”荷尔德林是处在强烈的火焰中,火焰是诞生的处所,因此荷尔德林的思是感情的燃烧,是思诗的诞生,只是他的思是有尺度的。荷尔德林的这种思的火焰一直燃烧到德国诗人史蒂芬·格奥尔格,格奥尔格非常推崇荷尔德林。而如果说谁是德语诗坛上另一伟大的抒情诗人,那么里尔克当之无愧。里尔克是荷尔德林式的圣徒。于是哲学家海德格尔把他们作为他的存在哲学的一种运思。《荷尔德林诗的阐释》是对荷尔德林最好的解释,同时也是海德格尔现象学解释学的例证。而里尔克是海德格尔质问的“在贫困时代里诗人何为?”的被解释者。格奥尔格则是海德格尔对语言之思的被解释者。但是对于荷尔德林,他是独特的。海德格尔在年轻时就一直读他的诗,以至到自己的哲学思想的转向,海德格尔才把荷尔德林推向解释学之道。海德格尔说:“为了揭示诗的本质,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荷尔德林的作品?为什么不选荷马或者索福克勒斯,不选维吉尔或者但丁,不选莎士比亚或者歌德呢?按说,在这些诗人的作品中,同样也体现出诗的本质,甚至比在荷尔德林过早地蓦然中断了的创作活动中更为丰富地体现出来了。……我们之所以选择了荷尔德林,并不是因为他的作品作为林林总总的诗歌作品中的一种,体现了诗的普遍本质,而仅仅是因为荷尔德林的诗蕴含着诗的规定性而特地诗化了诗的本质。在我看来,荷尔德林在一种别具一格的意义上乃是诗人的诗人。”荷尔德林,诗人的诗人,是不是海德格尔夸张其辞?但是,我们不管海德格尔怎样去说,我们可以看到的是,荷尔德林的抒情诗是独一无二的,即使烙有“品达式”的,但在品达的作品中,是无法看到品达具有荷尔德林诗的本质,只有荷尔德林才能代表荷尔德林的诗。

二、荷尔德林“时间”的阐释

荷尔德林的时间不是流俗观念上的时间,即人为了生活的需要,而规化了的时间。荷尔德林的时间是荷尔德林在翻译索福克勒斯作品中得出的诗化了的时间;同时也是他在诗歌创作中所运用的时间,即时间是诗的核心。

(一) 荷尔德林在翻译作品中诗化了的时间

关于时间,首先我们来看这样的一个问题:有人知道时间的定义吗?时间看不见又无法描述,永远迷人,而且逼人采取行动。它弥漫六合,所以也就无处可寻;它赋予世界活力,然而没有人能活得比它久。我们只能猜测它是如何开始,又将如何结束。它是我们身边的杀手,可是除了希腊神话之外,它的历史欠缺有力的叙述。自然的时间——诸神,太阳和月亮的时间——以野蛮、辉煌的神话为伊始。在古希腊的神话时代中,神是代表时间的。荷尔德林在《俄狄浦斯王注疏》写道:“痛苦的极限之处,人之所以忘却自己,是因为他的存在完全系于此刻;而神之所以忘却自己,则是因为神的存在本身就是时间。”荷尔德林的“神的存在本身就是时间”指明了这一点:神即时间。显然荷尔德林的时间并不是被文明而驯服的标准时间,即“现在几点?”或“这件事情进行多久了”的时间,而是诞生于大爆炸狂野难驯的神秘时间。神通过时间而忘却自己,那是因为神无时不在,神的死亡并不是同人的死亡一样,神最终回归到了永恒的奥林匹斯山。可是人的时间却是痛苦的极限之处,如果说人能忘却自己,那只是在此刻。此刻意味着在空间的延绵过程非常短暂。也就是说人只能短暂地忘却自己,却不可能处在时间的长久性之中。人是被撕裂了的时间。因此荷尔德林用颂歌赞美诸神,而不指向人。神的力量是诗人拥有热情的象征,而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人在尘世中始终脱离不了时间之神的扼杀,为此人在尘世表现出来的是痛苦的极限。

荷尔德林在译索福克勒斯(尤其《俄狄浦斯王》)时,他利用所有机会来突显文本中把时间或时日设定为主概念,对其明确加以强调而决不淡化,而且再次强调原文中已然得到突显的主视角,其方法是把长远的在有力的含义上写成强大的。荷尔德林把时间当作主概念,或干脆当成主题,像译品达时的手法,把命运概念替换成时态化的概念。荷尔德林把时间理解为一种历史的时间,为此荷尔德林把时间分为闲适的、撕裂的和人性的三种。闲适的时间转变成撕裂的时间,撕裂的时间又转变成人性的时间,使得所有事情构成了历史性事件。根据维柯的历史观点,首先是神的时代,再是英雄时代,最后才是人的时代。这符合荷尔德林的时间。神的时代是闲适的时间,英雄时代是撕裂的时间,人的时代是人性的时间。闲适时间意味着天、地、神三位一体地和谐共处,彼此地相互包容;而撕裂的时间则是征服世界、征服自然,英雄与天、地间的关系是征服与被征服,彼此间充满相互报复的力量,英雄意味着与世界的不和谐;人性的时间是人为了按自己的意志而制造出来的这些标准时间:它按地球自转与公转的自然规律来规定。可是它偏离了荷尔德林真正意义上的人性时间。荷尔德林评述过人性时间与人的关系,他写道:“两者皆属不诚,时间之所以是不诚的,乃因为它在这些瞬间发生了不可抗拒的转变,其开端与终结绝对无法保持不变;人之所以是不诚的,则因为他在这些瞬间必须听任那不可抗拒的转变,从而无法保持前后一致。”所以,人性时间是不人性的,但是人只能按它的意志而行动。因为被文明驯服了的时间,始终是为人服务的。而荷尔德林,一个作为向往诸神生活时代的酒神的神圣祭司,不可能倾向于流俗观念上的人性时间。

(二)荷尔德林的时间作为诗的核心

荷尔德林认为,人性时间使悲剧作为艺术形式成为诗的核心。因此荷尔德林从翻译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中寻找到了人性时间的标准:悲剧。从荷尔德林对诗歌类型的区别中,我们也可以看到:

抒情诗  理想的诗歌    天真  神    闲适

叙事诗  天真的诗歌    英雄  英雄  撕裂

悲剧诗  英雄的诗歌    理想  人    人性

抒情诗是对神的歌颂,而叙事诗则是对英雄的叙述,悲剧诗则是指向人的,可是它是英雄的诗歌。英雄到人的转变过程是一种悲剧的诞生。转变过程意味着历史事件的发生。从中可以想到,荷尔德林的时间是历史性的。历史是人性时间的开始,所以从英雄到人的历史是悲剧的历史。而荷尔德林通过对诸神的接近,从中发现了时间是诗歌的核心,而这个时间是闲适的时间,是神秘的时间,是神他们自己的时间。“神的存在本身就是时间”,说明时间是诗歌的核心,神就是诗歌的渊源之所,作诗就是对诸神的呼唤与祈祷。特洛尼森说:“荷尔德林感觉到,时间绝不仅仅是诸多要素的一种。对他而言,时间构成了诗的有机核心。时间本身并不游离于神性的诸种力量,这种力量突显了译文的神学化特征;时间亦是神性的力量,因为,时间施行统治并掌管一切。由于诸‘主审机构’明显地更侧重于时间,而非侧重于‘时间和空间的统治者’,则时间本身成了某种统治者。这对时间尤为适合。有如颂歌,尽管神所恩宠的统治者施行自己的统治,时间亦然:按荷尔德林的理解,时间自动施行统治。”

时间,这个统治世界万物的神,个人只能不可抗拒地跟随它不可抗拒地前进。荷尔德林回归到神,这是一次尝试,也是最后的尝试。当人在时间中失落自身,而神也亦被失落了。因此,荷尔德林称他的尝试是失败的尝试,为此他的作品大部分是残篇,在时间之中无法再构造下去,无法回归到神的怀抱,到达不了与神的统一。可是,尽管如此,荷尔德林始终在激情地创作。神的时间迫使诗人不可抗拒地向它靠近。荷尔德林在《日耳曼》中这样写道:

然而在时间的中心

大气宁静地生活

伴随圣洁的处女地。

时间的中心:大气宁静地生活。大气乃是宇宙诞生的前提,大气是诞生之母。大气是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的一个概念(恩培多克勒认为火、气、水、土构成世界。恩培多克勒是荷尔德林悲剧诗《恩培多克勒》的主角)。时间是向四周蔓延的,而中心位置是大气。当荷尔德林意识到这个中心时间时,他把人的存在称为历史事件。因此,荷尔德林又在《帕特默斯》中写道:

为此,时间的峰巅

堆聚于四周,至爱者

相亲而居,疲惫地

在相隔绝的群山

请赐予清流,

啊,给我们双翼,最忠诚的心

驰去又返回。

时间的峰巅,也就是时间的中心。中心位置于大气,而时间堆聚于四周,“至爱者”是指向人的。人到处相亲而居,却处在大气的宁静生活中。大气能提供人以存在的条件,大气也能摧毁人以存在的条件。因此人是疲惫地驰去又返回。人跟大气悲剧地走来,然后又悲剧地走回去,这一过程我们称为时间。而对于个人而言,它却是这个人的中心时间。神的时间是永恒不变的,而人的时间却是稍纵即逝。因此人的历史事件始终是悲剧的。可是在悲剧中,诗人却用清白无邪的语言和声音歌颂着人与神的和谐的相处:

神本是人之尺度。

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

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大气是神,是人之生存的尺度。神又是时间,也是人之生存的尺度。因此,大气——神——时间是三位一体的,而神在中间作转化。时间是绵延的(柏格森的观点),而大气则是蔓延的。绵延是像一根线在空间中延伸不断,而蔓延则是像水在平面上慢慢地向四周扩散。因此时间从某一段线中曲伸出来构成人的中心时间:人的历史事件;大气则在某一个点上空出处所,以让人在这个地方生存:构成人的历史事件。荷尔德林的时间是历史性的。而通过荷尔德林的观点,我们也可以得出大气与时间最终指向都是构成历史事件。这是我们在时间的曲伸部分和大气的空出点上得出的。我们在神——永恒的时间与时间的中心:大气——中捕捉到了关于人之存在的尺度,这种尺度就是时间:神。即使人与神相处,人充满劳绩,但人还是栖居着。这就是诗人的诗之思。可是诗人作为与神沟通的天使信徒,只能用神的意志向人的世界:大地——作出纯洁的美化,以至大地能成为人的栖居之所而赋上和蔼与和谐的能力,让人走上来就宾至如归:故乡。诗人的天职是返乡,返乡意味着接近时间的本源:神。这就是荷尔德林的时间所能达到的诗的理念之源。

结  语

本文在对二十世纪中外学者、作家、哲学家对荷尔德林的阐释与评价的学术史梳理中,进一步分析荷尔德林的诗情,即荷尔德林的诗歌观念与诗歌创作的关系和荷尔德林的诗歌的意义;以及他在翻译作品与诗歌创作中关于时间的意义。笔者通过对这些问题的阐释,使荷尔德林诗的本质更加地体现出来,也就是说使荷尔德林奠定的人性与神性的基石得到和谐与统一。在对荷尔德林思与诗的对话、荷尔德林的时间进行具体的阐释与讨论中,可以得出:荷尔德林对于我们是经验的开始。所谓经验,就是从荷尔德林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他作诗的姿态,体会到他那种热情燃烧的思想——一个诗人的存在在于他创作了独特性的思与独特性的诗。荷尔德林的这种独特性,就是荷尔德林的诗情,即荷尔德林的诗歌观点和诗歌创作的关系,同时融合了时间概念,把时间当作诗的核心。荷尔德林对于我们的生活时代是神圣崇高的。可是当我们提出“和谐”的理念时,我们会想到海德格尔的天、地、人、神四方域,我们还会想到老子的天、地、人、道,我们更会想到荷尔德林的闲适时间。只有人与自然、人与人得到了沟通与和解,和谐的社会才会降临到我们的生活中。荷尔德林的思与诗的对话,在穿越时间的隧道中,到达和谐理念的渊源,是本文主要的写作目的。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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