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全国最美志愿者”王萌萌出版了她的公益行旅札记《路上好姑娘》,“在云南,在路上,六个字,青春正好的十年”,此时距离她完成长篇“志愿者小说三部曲”(《大爱无声》《米九》《爱如晨曦》)已近7年。
从虚构到纪实,从独行到共进,王萌萌的文字一直代表着国内志愿者写志愿者的文学高水准,而在这本小书中,我们却感受到某种对“公益写作”的去标签化,代之以献给所有生命的赞歌。
在王萌萌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到独属于青春的沸腾热血。譬如《绿色行记》中的《生死大峡谷》一节,王萌萌和友人试图穿越雅鲁藏布峡谷,却因一连串的山体滑坡被困在半途,在随时可能坠落悬崖的进退维谷中,王萌萌“看见滑坡不再有紧张的感觉,快要掉下去时也不再惊慌,累了干脆就倒在滑坡上休息。我那时已经想透了,假如注定要掉下去的话再紧张也没用,不如就放松一点吧。”在情节的紧张和文字的从容间形成一种特殊的张力,无畏、坦然、感恩,似乎只要走好当下的每一小步便足矣,而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成江海,可谓大道至简的朴素信仰。
事实上,行走对王萌萌有着远为特殊的内涵。《在那云雾旖旎处》开篇就写学走路,那是在她支教的云南红河州元阳县黄茅岭乡,走“两侧皆无依傍,看上去如陡然斜插的刀脊一般”的山路,从起初硬着头皮逞强拖累同行人,到后来与当地人一起上山竟能一马当先,其间种种,不足为外人道。而正是这样“爱较劲”的人才有可能坚持十年公益,毁誉不惊。于她而言,“在路上”是方向,也是动力。
王萌萌在后记中写道:“《山中好姑娘》写给元阳最让我心疼的女孩们,她们淳朴、坚韧,却过早地经历不堪与不公,她们渴望美好,用尽全力奔跑,却难以抵达梦想的地方。她们会走错路,但从不失去热望,她们在我心里永远是好姑娘。”这里的“好”与我们通常理解的优秀不同,在有些地方、有些时候,仅仅只是做个“女子”,就需要无与伦比的勇气。“一年后,再一次听到关于这个女孩的消息,是她已经被父亲逼迫出嫁。那年她十三岁。”今天,这样的事情依然在阳光下发生,甚至当志愿者们介入之后,还是不断有女孩辍学,“我无法再怪谁,也一时觉得无法做什么,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潮水般汹涌而来”,王萌萌用质朴的文字记录下很多不完美的故事,而打动我们的恰恰是那些真实的努力、坚持或者放弃。
值得一提的是,王萌萌与云南当地彝族教师马素英搭档,建立起“一对一物质资助加情感关怀”的长期结对公益助学模式,并非只有物质上单方面的施予,更有精神上双向的交流。王萌萌选择并坚持的这种长期结对模式,事实上需要非常大的勇气,某种程度上无法避免自己与受助方的生活相互影响、相互交缠。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写作走过的六年,是和小美共同成长的六年。表面看来是我一直在帮助她,实际上她给予我的更多。写作者常与寂寞冷清相伴,小美的坚强乐观和她对我的信赖支持着我克服生活上和写作上的道道难关。”施与受、得与失,影响从来都是双向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起书中所写的“大地妈妈”易解放,为了完成儿子的遗愿,她放弃辛苦得来的日本工作,回国创建“绿色生命”公益组织,在沙漠中种下数百万棵树。十余年披荆斩棘,王萌萌敏锐地意识到,“她的种树行动进行到如今,早已从当初单纯地为了完成儿子的遗愿、寻找活下去的动力,扩展、升华成了对于保护生态环境的大爱。”这其中,大抵也有某种程度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惺惺相惜吧。
一个人的公益是善举,一群人的公益却可以是事业,从青涩到成熟,十余年来,王萌萌她们的公益行动已经先后资助了两百多个云南女孩,其中有些孩子已经完成了高等教育,走上工作岗位,并反哺接力,成为新的公益助学者。这些“好姑娘”是曾经的公益助学对象,是见证昔日的成果,也是现在新的公益助学者,是孕育未来的种子。
作为非科班出身的作家,王萌萌的文字天然去雕饰,却有一种发乎情至于理的真诚,这种“态度上的用心和方式上的恰当”,相较于时下某些浮华的所谓美文,自有一份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大气。这种风格可能是在10年公益砥砺中不知不觉形成的,面对真实的困境,“做”远比“说”更重要。
书中有一篇“跨界文”《看人生凝结成诗》,曾经连摄像机都端不稳的王萌萌,集编导、拍摄、后期于一身,主创了公益纪录长片《书术梦嫫》。她一边拍摄镜头里可供审视剪辑的影像素材,一边以文字记录反思其间的种种摸爬滚打、边学边做,时间不再是连续线性的,事物可以有各种镜像衍生。这种可能连王萌萌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纪录片视角,使其文字自然呈现了大量原生态的丰富细节,不预设立场,不褒贬评判。也正是凭借这样冷静的观察者视角,王萌萌对自身的一场重病进行了审视,甚而审美并审思:“盛年遭遇危及生命的重疾,或许是我的福报。我不想说苦难令人成长的陈词,更不是说接近死亡一定能让人领悟什么,我只是更能看清和接受自己的弱小、怯懦、虚荣、无明等等弱点,也更珍惜细微的美和善意;少了些急迫,多了些宽容,减了点强硬,添了些通透。”如此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为什么她会在接受采访时强调,写作者一定要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正如《路上好姑娘》的后记中所述,“这十年的书写使我对于文字有更多理解和敬畏,却也时时陷入自我怀疑与否定的漩涡,恐怕只有更用力地写下去才可能略微得以缓解。”对王萌萌来说,愈了解,愈敬畏,写作、行走、公益,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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