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第八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易得必失    阅读次数：10192    发布时间：2014-01-11

“朝廷为一蟊贼大索天下，也可谓奇谈了。”永瑆起身伸个懒腰，边打着哈欠说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西洋珐琅画怀表，借灯光看已经是卯时二刻，伺候的王府太监赶忙捧上湿毛巾把，永瑆却摆手让他退下。那彦成心知乾隆六十年禅位在即，为粉饰太平大索刘之协，谁知一把火使局面变得不可收拾，此时多说无益，便不言语。永瑆双手用力将脸干搓几下又对那彦成说：“盐务素来是利薮之地，尤其要防止小人借此分肥；漕米本有折征一项，加征折色不过是以为西南粮饷转运困难起见；但漕粮是天庾正供，事关国家根本不可轻易更张，如果开了先例，后人效仿则流弊无穷。本王的意见是户部议驳，绎堂和沈尚书会议后具奏皇上即可。”户部汉尚书沈初年老多病，已经上奏折恳请休致，那彦成实际主持户部，听成亲王说的在理，便点头称是。因捐纳名目繁多，永瑆又问到“只是湖北说的捐纳是哪一项？”那彦成道：“哦，一是要户部准许监生贡生以粮纳捐；二是准许革职留任的文武大员可以捐复原职。”永瑆便问：“这是谁的主张？”那彦成道：“却是巡抚高杞同布政使郑源璹联名上的条陈。”道府州县及四品京官因事降职或革职留任，规定年限里无过错方能开复处分，乾隆帝时准许上述官员捐资便立时复职，却不包括特旨降革人员；去年因剿匪开支浩繁，为筹集军费朝廷又准了这类官员加一半捐资开复，这也未包括一二品文武大员在内。见成亲王眼里有问询的意思，那彦成接着说：“文武大员此例也开不得，否则国家大臣毫无顾忌是其一；家产丰裕者立时转为无罪之人，无资者久不能开复，于国家行政用人大有不利；楚省经兵燹四年，粮仓藩库空虚是真，监贡生开粮捐倒有可行之处，但我以为只能在楚川两省可以施行，待军事告竣要从速停止。”因乾隆朝出过甘肃布政使王亶望侵吞粮捐一案，王亶望在甘肃开粮捐私收折色银，一面向朝廷谎报灾情，以赈灾为名私吞巨款，此案波及甚广。户部为防止再发生此类弊案，也怕担了责任，于是二十余年里各省报请粮捐的条陈一概予以驳回。永瑆赞道：“绎堂不避险难急公好义，这两条关系军机大员自身的利益荣辱。捐纳这件事我们意见一致，不过湖广是教匪首乱之地，几任总督罣误在里面，本王看来现任的景安前途却也渺茫，所以要格外留意条陈背后的意思，绎堂可上奏皇上，如要开粮捐，最好朝廷能派人监督施行。”
　　见成亲王微露倦意，那彦成便借口去各司查看出了满档房。成亲王所提醒的那彦成也已想到，只是王公大臣之间难得如此开诚，不免深为感动。户部各房里算盘声山响，走到一处看正是主管核销事项的河南司，掀开棉布门帘见屋里乌烟瘴气，十几人正伏在案上噼啪地拨动着算盘，身边堆着一摞摞文书。一名五十上下水晶顶子的胖子边来回走动查看，边手拿旱烟吃个不停，清晨正是最冷的时候，屋里也没生炭火，胖子见那彦成进来连忙跑上前请安，因吃烟越觉得冷，言语间哆嗦着勉强没走音。
　　那彦成问道各司账目是否送来，胖子起身稳了下心神答道：“回禀部堂大人，朝廷征调各省藩库的军费不多，只有在去年六月借调河南、山西两省各三十万两解往了甘肃；另外借贵州藩库一百万两用于贵省苗匪善后，户部归还后我们司已经报销。三年里户部总共拨款一千五百万两解往湖北，陕西八百万两，河南三百八十万两，川省八百万两；包括上面未归还的河南、山西的六十万两，朝廷拨出款项共计三千五百四十万两。其中河南已核销三百万两，湖北一千一百万两，明细已经整理在册；其余川省陕甘要等军前转饷大臣报来才能核销。另外川省、楚省、豫省、陕甘五省动用地方藩库的军费，本部各司只送来了部分明细，恐怕得两三月才能清查完。”听他回的清楚，那彦成不禁仔细打量此人，五短身材，黑胖面孔，小眼睛下面挂着眼泡，蒜头鼻子，因腮上多肉压得嘴角下坠，一副脸上总带笑的模样。
　　那彦成笑问道：“河南司只管核销，并无审查职权，你依据什么说两三月才能查得清？”胖子又打一躬然后说道：“回禀部堂大人，近年户部拨出的款项不能按时、按次报销，有的省份一年才报来一次，却要一次核销整年账目，如不审查便会上了他们的当，为此各省藩司衙门和卑职时常争吵，前部堂福大人和和大人也多次训斥，因此卑职也留心打听了拨出款项的批次时间；各省经手军费的人员调任频繁，我们司从上年五月间行文各省，要地方藩库的报销账目来备案，川陕甘三省说要交给转饷大臣，楚豫两省至今也未报来，说我们司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只管走账就是。所以卑职想没有两三个月恐怕清查不完。”以前和珅福、长安亲自把持军务报销事项，水泼不进，那彦成早知道此事非一日之功。见此人其貌不扬，地方各行其是却被他一语道破，便问其履历，胖子又打一躬道：名为汤立德，乾隆五十一年中进士授编修，散馆后分在户部作主事，三年前升任江南司郎中。见汤立德虽带书生迂腐，公却事认真清楚，那彦成顿生好感，让他带上河南、湖北明细随自己去大堂，又命随从端一盆炭火送到河南司。
　　那彦成查看楚豫两省账面，每笔报销清楚明了。只湖北三年里却一直是名为胡齐仑的道员办理襄阳、荆州、安陆、勋阳四府军费，便问此人情况。汤立德道：“以前和大人指定湖北司负责核销湖北军费，我们司插不得手。据说此人按时核销账目，从未拖延。只是经他手发出的军费多达四百一十九万两，卑职曾建议与湖北司联合核销，条陈上给福部堂却没有了下文。”那彦成一边笑道：“和珅、福长安已经被朝廷论罪执法，你莫要一口一个‘和大人’，‘福部堂’的。”汤立德讪讪地道：“嗻！卑职改了就是。”那彦成却猛地想起湖北上的奏折，三年里朝廷向湖北拨款一千五百万，是各省中为数最多的，要说匪患现在重在川陕，湖北却此时要开粮捐，联系成亲王的话及汤立德所言，便命汤立德此事不得外传，一边收起湖北军费账目去汇报给成亲王。
　　刚过了一个回廊，忽听见有公鸭嗓音喊道“有旨意！成亲王永瑆，军机处行走户部右侍郎那彦成接旨。”那彦成又急忙转回，见堂上皇上近侍鄂罗哩面南而立，欲要下跪，鄂罗哩拦住道：“那大人先不着忙，等成亲王爷到了再宣旨呢。”一时永瑆也被叫醒，待两人按班跪定，鄂罗哩宣到：“传万岁口谕，著御膳房整治早膳送往户部赏给永瑆、那彦成。户部各省账目非一日所能清理，永瑆、那彦成二人不可存一蹴而就之念，可于一月或两月间清查完毕报朕。永瑆、那彦成今日可毋庸当值。”等两人谢了恩，鄂罗哩命人将御膳盒子抬上来布菜。一面笑道：“昨儿晚间万岁爷去军机处，知道成王爷与部堂夤夜辛劳，连夸王爷部堂勤劳王事，夜里便下旨叫御膳房备饭犒劳王爷和部堂。奴才领了传旨差事也高兴，一晚上翻腾着没睡觉，生怕错过了时辰。”永瑆听罢大笑：“老鄂，你是想它们了吧。”说着从袖口抓出一把金瓜子递过去。鄂罗哩打袖请安，边双手捧过来，嘴里还说：“成王爷折杀奴才了。谁不知道王爷的书法独步京华举世闻名，要能得王爷一个字，奴才两辈子也不愁吃喝了。”说到此忽然觉到失言，王爷怎能为自己这类人写字，连忙改口道：“唉！想奴才这种人，谁知道还有没得下辈子哟。”话说出时不觉，说过了鄂罗哩却蓦然伤情起来，见那彦成也递给十两银子，又蹲下请安，起身将金银塞进怀里，接着又给永瑆、那彦成请了安，耸着背颤巍巍地走出门去。
　　那彦成却顾不得此人，即刻将湖北账目及怀疑告知了永瑆。永瑆听罢喜忧参半，自己一时兴起连夜清查户部，如果劳而无功大失颜面不说，“偾事王爷”的名号不久便会在朝堂上传开。永瑆也觉得奇怪，尽管朝廷严治谣言，自乾隆晚年坊间传言、匿名揭帖仍是层出不穷，人心不古莫此为甚，此刻却想不得了。湖南此事牵连正在剿匪的三位前任经略，如果真查实贪腐，临阵换将却也是兵家大忌。盘算着胡齐仑此人是关键，又想到湖北粮捐，永瑆便对那彦成道：“绎堂，如此不必再指望湖北司报上的账目。可奏请皇上准许开办湖北粮捐，朝廷派得力人手去趟湖北督办，暗中查清胡齐仑的底细，此人名不见经传，却单独经手四百余万两银子，实属罕见。”那彦成也深以为然，便想进宫面圣。永瑆想把功劳送与送那彦成，遂道：“绎堂进宫便是。圣谕今日可毋庸当值，本王实在支撑不住，待用完饭却要回府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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