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试不第黄巢落草,生反意王公起兵
独影烈骏建业愁,沙场喋血饮霜钩。
烽起家残无觅处,机关算尽阴阳谋。
战火连绵士难还,黎民哀怨何时休?
千古兴亡纷乱世,五代梁唐晋汉周。
盛极必衰,衰则必乱。昔唐高祖皇于隋灭,后传位太宗。太宗即位,擢能士不私于党,负伟业各尽其才,兼资文武,仁抚天下。四海无不戴德,八荒无不欣悦。又传四世,即玄宗初嗣,励精图强,诞开元盛世,极其隆也。然帝王轻忧,迷于声色,不勤王政,致奸臣窃命,禄山启灾。于是天子西迁,自此朝廷日益威轻,藩镇日渐权重。及懿宗为帝,朝廷极奢,府吏贪吝,荼蠹宇内,致民生唯艰,贼寇四起。
时曹州冤句有一人,姓黄名巢,生于私盐商家,为人颇好任侠,精骑善射。五岁时,侍祖与父为菊花连句,其祖思索未至。巢随口应曰:“堪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赫黄衣。”其父闻吟大怒,厉声曰:“竖子不知轻重,若传为天子所知,我黄氏家门将夷九族矣!”言罢,欲取杖击巢,却为其祖所阻,劝曰:“孙儿能诗,未知轻重,为年幼无知之故,且免杖责。可令孙儿再赋一篇。”巢应之曰:“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巢父甚异之,以为神童。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黄巢已年长成人,勤奋就学,满腹经纶,笔如行云走,文似飞瀑流,本欲第进士,然累试落榜。值年过半百,巢益好学,自以有望,复至京赶考。考官见巢之柏身长一丈,熊腰广十围,头一顶红焰蓬发,额两撇紫锋悍眉,面如狴犴,齿若锯张,遂惊得魂飞魄散。良久方定,考官问曰:“汝家世如何?”巢答曰:“皆白身。”考官笑曰:“汝家位微,竟欲第进士,岂不知难于登天乎?”故又不中。巢大怒,奔离试所,夜投客栈,正就寝,思忖:“吾天赋奇才,苦试三十余载,日日沐霜浴雪,熬成银须红发,可怜未尝一第,盖因国臣趋炎附势,徇私舞弊。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来。”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忽大风起,尘沙漫卷,遮天蔽日。黄巢起身关窗,但见屋内乍现金光。俄顷,光化为一老人。其人手执翠藤杖,腰悬蓝光剑,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巢大惊,问所从来。老人答曰:“我乃上天普世真人,承天帝之命,寻有缘之人,传救世之法也。”巢问曰:“此有缘之人何在?”老人抚须曰:“在此屋间。”巢顾四周,见屋内并无他人,乃曰:“上仙戏言耳!”老人笑曰:“非戏言,此有缘人即汝也。”于是拔出腰间之剑,续曰:“此剑名曰冲天,水火不侵,可避凶邪,今授于汝,望汝恤世水火、解救苍生。”巢应之,接手试剑,受之口诀,挥舞数次,削铁如泥,欣然曰:“果是好剑。”方欲回头问时,却见老人化作一道金光而去,即开窗,欲寻其所而不得,自思:“患百姓者,朝廷也。纵官贪婪、存奸容恶。祸害极矣!既而神权赐我,宜替天行道。兼科举枉法,欺我子弟,误我光阴。如此不公,休怪我来日无义。鹰不击空不足猛,士不扬志不足雄。此无道朝廷,吾誓必覆之!”因见窗外菊花傲风坚骨、绝伦超逸,乃怀感作诗。诗中以菊喻己,言欲杀奔长安、血洗朝廷之意,其诗曰: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星夜兼程,约数日,至一湖畔,忽闻远处田间笛声凄凄,如怨如诉,乃定睛望去,方知吹笛者乃濮州故人王仙芝也,即至前问曰:“适才我闻王兄笛声略显凄然,不知情从何来?”仙芝答曰:“巢弟与我尝从私贩盐,牟利颇多,然朝廷日益税重,查私愈严。今暗贩私盐非久远之计,若为官府所知,必贻殆家族也,子孙后世当何从?此乃凄情所在耳。”巢愤然曰:“今朝廷无道,科举徇私,任用奸邪,压榨百姓,天下苦之久矣!吾闻‘气为自在而化风,鲲为逍遥而化鹏’。若你我二人能聚众起事,救万民于水火,诚不负英雄之志也。雁过尚余声,人死须留名。不知王兄意欲如何?”仙芝闻之矍然,欣然曰:“久有此意。我先散家财,多募豪众,揭竿起事,及下曹州,君可响应,事在数年之后耳。”巢欣然言从,与仙芝共立誓曰:“念黄巢、王仙芝虽为异姓,当同心尽力,横行天下,铲奸除恶,安定黎庶。虽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望皇天后土明鉴,违此言者,天地共诛。”盟毕遂别。巢行于途间,作诗一首,诗曰:
民生泣哀苦不休,殿前天子岂知愁。
他年我若得寸进,必夺唐朝四百州。
逾数载,僖宗登基,时年十二岁,童心未化,不谙政务,遇有大臣奏议,置之不理,悉托阉宦田令孜裁之。令孜字仲则,蜀人也,本姓陈,后寄养于陈氏,尝历小马坊使,尤擅哄僖宗欢心,凡僖宗所爱之食,皆亲身购之,又引小儿入园,伴僖宗击毬。但与僖宗为乐者,皆以万钱赏之。僖宗恐国库财空,告于令孜。令孜曰:“国库资财无数,何足忧哉!”乃恃权索贿,量赂授职,凡有劝阻者,皆受杖毙,文武百官,皆不敢过问。僖宗因喜令孜,呼之“阿父”。
乾符元年六月,关东大旱,中原蝗灾,庄稼颗粒无收,饿死百姓不计其数,更兼赋税颇重,以致民生多怨言。不些许时日,蝗灾染及京城长安。京兆尹杨知至奏至朝廷,乱言曰:“蝗入京畿,不食庄稼,皆抱荆棘而死。”僖宗不知真假,忙问群臣。田令孜进曰:“此言为真。盖万物圣灵,皆知阴阳明晦也,今群蝗感陛下圣德,不愿食粮,以服君威耳!”群臣悉知令孜溜须拍马,因惧其刁难,只得唯唯诺诺,皆言:“田大人之言甚合理也。”僖宗大悦,即擢令孜为左神策军中尉,赏知至黄金千两。群臣虽心怀不满,亦不敢冒犯君颜,故闲置不言。
却说王仙芝自与黄巢作别,回至故乡濮州,大散家财以招兵买马,携私盐副帅尚君长及其弟尚让至长垣揭竿而起,自号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作檄文言唐朝吏贪赋重、赏罚不平,己欲为民图生之意,兼收四海饿夫,旦夕得众三千。副帅尚君长深谙谋略,其弟尚让精通武艺。仙芝结二人为知己,以君长为副帅兼军师,让为总兵统将。不出旬日,得近处地豪杰柴存、常宏、毕师铎、曹师雄、柳彦璋、李重霸、蔡温球、楚彦威、王重隐等引众相投,皆为仙芝拜为校尉。君长曰:“吾尝闻天平军节度使薛崇性急无谋,为人昏鄙。今明公可趁彼懈而无备,攻取曹濮二州,旦夕可下也。”仙芝深然其说。旬日后,仙芝率兵至曹濮交界,扬言欲攻二城。天平军节度使薛崇知之,率兵亲讨。
两阵对圆,薛崇谓王仙芝曰:“反贼且束手就擒,不然,定教尔等形神俱灭。”仙芝脸色骤变,怒曰:“匹夫勿猖,且先尝我军之威。”言罢,回顾军中曰:“阵中诸将谁可破此贼?”一语未了,只见伍间闪出一将,朗声曰:“末将愿往。”仙芝视其人,乃柴存也,遂欣然曰:“非卿不可。”乃使之战。崇性急,挺刀来斗。柴存跃马,抡斧相迎。斗十余合,存败走,草军大惊。崇大笑曰:“尔等草寇之流,岂能震天军哉!”语方尽,只见草军阵列中骤马飞出一将,生得虎背熊腰,眼大如卵,乃李重霸也,拍马舞锤,来战薛崇,搦二十余合,亦败走。仙芝大失所望,叹曰:“莫非我军无勇将乎?”
一语未尽,忽阵中一人曰:“小将愿出战,必败薛贼。”众视其人,乃尚让也。让奋起,拍马而出。崇见让面瘦肌羸,遂笑曰:“尔面目猥琐,倒似三分饿死病鬼,恐吃不起薛爷爷这一刀。”让大怒曰:“汝这厮肥如猪狗,贪刮百姓之鸟官,若胜得我,我誓不姓尚。”乃绰枪来战。崇哂之,挥刀相迎。斗八九合,尚让卖一个破绽,右手虚晃一枪,阔膺佯挺。崇以为破绽出,乃舞刀劈往其膺。让眼快,左手迅掣背后铁鞭,挡住其刀。崇大惊,方知中计,正欲收刀,哪料尚让右手甚速,转枪刺来。崇抵之不及,肩中一枪,拨马而逃。草军见崇狼狈,遂士气大振。尚让趁势挥众掩攻,杀得唐军东奔西窜,血流成河。崇无奈,引残众逃至郓州。仙芝自此战捷,开仓赈灾,抚恤百姓,得数万人相投。
时黄巢在曹州,正游说乡里,行至平阳大道,见前方有青衣秀士百余人,面带忧色,乃暗祷神灵曰:“若我举大计能成,天使其众尽属我也。”于是谓众秀士曰:“尔等身为何人,又何故忧颓?”其间为首一秀士,形貌瑰伟,飘逸宁人,上前答曰:“我等皆为贫寒子弟,后投私塾,苦学十年,本颇有才气,然科举累试,为考官诈索人事,竟仍不第,故此心伤。”巢暗喜,因曰:“朝廷徇私舞弊,诈言缴财可第,然考官翻云覆雨,使平民子弟罕有第者,而权贵之子轻易得中,极不公也。如此朝廷,有何信用。夫水若冰则火化之,君若暴则民理之。不知尔等愿随我屠夺大唐江山否?”众秀士齐声曰:“愿随公起事。”巢喜不自胜,领众秀士而去,途间与为首秀士谈辩,见其才识过人,问其姓名喜好。其人答曰:“某姓赵名璋,唯喜览史籍兵书。”巢大喜,乃使璋为军师,共作檄文募志士,不出旬日,得四千饿夫相投,编为军队,斩木为兵,采蒿为裳。
黄巢见其间一人身长七尺七寸,黄目紫须,极其雄壮,不禁暗暗称奇,乃问之曰:“汝姓甚名谁,有何武艺?”其人曰:“小人姓孟名楷,能开弓于百步之外,射去柳梢之叶。”巢见前方数百步外恰有一柳,乃使试之。楷奋起,张弓拉箭。只听一声弦响,但见箭穿过处有一枝柳条落地。巢大惊,拜之为左校尉。正值此时,伍间骤出一人,身长八尺,面褐睛黄,眉形如刀立,颔下生虎须,臂粗胜古树,腰广赛猿体,正厉声曰:“射中静物何足为奇,某愿于一百五十步之外,射灵捷活物。如若不成,当献人头予公。”巢将信将疑,手指天空一正飞之鹤,曰:“此鹤飞速如迅雷,不知汝能射其喉否?”其人曰:“何足道哉!”乃引弓射之。及箭穿过,见其鹤落地,巢命人前取,果见其喉中箭,大喜,乃问其名,其人自陈姓葛名从周,字通美。巢拜之为右校尉。孟楷不服,奋然上前,言欲与葛从周比武。从周正抖擞精神应战,却为巢阻住,并厉声曰:“二位壮士皆为雄武之材,岂能因逞匹夫之勇,而伤志者和气。”二人遂罢。
正值此时,有探子回报曰:“幸承黄帅之命,小人已探得消息。今新起草帅王仙芝大破薛崇,已下曹濮二州。”黄巢欣然曰:“王兄果不负昔日之言,吾料大事可成矣!”遂集四千径至曹州城营处投仙芝。
那王仙芝自下曹濮二州后,亦喜亦忧。所喜者,乃已得城为据;所忧者,资财不足自给也。及聚众议事,众人一筹莫展。倏尔有步卒回报曰:“今冤句草帅集四千之众,至此响应,望乞收纳。”仙芝曰:“莫非黄巢乎?”卒曰:“然也!”仙芝大喜,谓众人曰:“黄巢,吾弟也,其祖上累世商盐,资财颇丰,可供我军之用。‘巢’安此处,使吾等似群鸟可居也。”乃出营亲迎,请巢入营内,设宴以待。
酒至半酣,黄巢曰:“王兄已逐走薛崇,事必传至唐朝。若唐朝使将伐此,何以敌之?”王仙芝应曰:“若来者弱可以胜,则吞之;若来者强不可以抵,则避之。”巢问曰:“莫非避实就虚,迂回而战乎?”仙芝曰:“然!”巢曰:“王兄之见与我所同,昔张角不能胜残汉,盖因其属部众久据城池,隔地甚远,致师散不能聚耳!终为汉将一一击破。此诚如:五指散,则为掌;五指拢,则为拳。今我等当为拳,以击唐天下也。”仙芝矍然,正色曰:“甚合吾意。”于是二人饮酒作乐,畅叙旧事。数月间,攻郓、沂、陈、许、襄、邓等十余州,胁民入伍,已拥兵众八万,使山东至淮南,几无宁日。
泰宁军节度使见草军势嚣,即领诸将讨之。骑都尉刘汉宏因己职微而不得志,故生叛心,乃劫军中粮草辎重而去,投奔仙芝。泰宁军因粮辎不足,大败。节度使亦死于乱军之中。
时平卢节度使宋威见草军已剽至沂州,觉立功时机已至,喜出望外,乃奏书至朝廷,其书夸大其词,略曰:“今濮州草贼王仙芝,已败天平军节度使,使票帅尚君长、刘汉宏、柴存、常宏、毕师铎、曹师雄、柳彦璋、李重霸、蔡温球、楚彦威、王重隐等十余辈四处肆掠,其势甚狂,又下山东、河南十余州,其兵已至五十万矣。臣虽年迈,亦有报国雄心,唯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愿陛下赐臣兵甲,以之讨贼。”
僖宗览毕奏章,欣然曰:“宋威真社稷之臣也。”乃命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特赐禁军三千人,甲骑五百骑,并使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军五镇兵马均由宋威节度,共五万众,以讨仙芝。
时王仙芝获知此讯,唤军众出城五十里,布好阵势,严阵以待。及威至,仙芝见其年迈,蔑之曰:“老贼速退,若斩汝首,空污我众刀耳!”威见其众多以锄镐、竹木为兵,乃冷笑曰:“田舍汉休要狂吠,似尔等目无尊长者,当遭雷劈也。我手中之刀,名曰雷劈,不知汝愿试之否?”仙芝大怒,正欲绰刀自战,却见黄巢军阵中一人拍马而出,舞动一根狼牙棒,欲战宋威。
王仙芝不识其人,却见彼颇为雄壮,问曰:“汝乃何人?”其人应曰:“某姓李名罕之,乃黄巢将军麾下一小卒也。”言尽,唯闻宋威哈哈大笑曰:“吾本以为,尔等草寇能略至此地,必有猛将。孰料今日,竟使一无名小卒应战,真无人可用也。”言罢,挺刀来与罕之相战。交锋三十余合,罕之诈败,拨马而走。威不知是计,策马追之。罕之见彼将至,暗掣背后铜锤,正欲朝威打来。威辅将曹全晸手疾眼快,速发一箭,正射中罕之左肩。罕之负伤而走。威勒马而回,来杀罕之,徐徐将至,与全晸夹击其众。阵中仙芝与黄巢见罕之受危,忙挥兵攻杀。威与全晸即拨马,率兵而走。草军追之不懈。未及十里,但见后方杀出一军,为首一将乃宋威副将曾元裕也,命随从士卒皆拈弓搭箭,朝巢军射来。巢惊曰:“我等中计矣!”宋威兴起,亦命身侧驽兵射箭。与元裕两边齐射,致草军死者不计其数。巢与仙芝率众死战得脱。尚让、孟楷、葛从周皆带箭而出。正是:
粗心粗意粗中计,众才众将众生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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