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仙芝丧命黄梅城,具美屯兵八百里
话说草军闻曾元裕来救江陵,乃南遁至黄梅,与守城军战,大破其众,入城自守。夜时,王仙芝梦己陷于一泽,周身有蛇鼠近前噬咬,遂大惊而醒,不能复寐。及天明,仙芝以梦中之告诸诸将,问主何凶吉。众将中走出尚让偏将李唐宾,曰:“梦中见蛇鼠,多为不祥之兆也,望大将军今后举止须小心,以免灾祸至。”仙芝不悦,厉声曰:“吾素来虔祈天地,有何不吉?吾尝闻梦见龙蛇,多为天子庆兆。何尔等妄言灾祸乎?”唐宾乃退。
方值午时,王仙芝坐于殿中,忽刮起大风,吹断殿牌,只见一条大黑蛇,口吐黑烟,自梁上飞下,蟠于椅上。仙芝大惊,正欲奔走。时尚让在侧,谓众人曰:“速杀此蛇。”一语方尽。众将中闪出李唐宾,携剑上前,跃起刺蛇,蛇急身躲过。仙芝方得脱险。唐宾奋起,举起手中宝剑,朝蛇掷去,剑尖所落处,正中蛇尾。其蛇蜿行至门口,欲奔走,怎奈唐宾追之不懈,取出弓箭射去,一声弦响,射落蛇鳞,蛇大惊,化为黑烟散去。
王仙芝许久心定,谓众将曰:“今出此异象,莫非吾果有灾乎!”一语未了,但闻尚让朗声曰:“大将军勿忧。末将久蒙大将军厚恩,愿护候大将军于侧,勿使人害。”仙芝方慰,允之,遂遣众散。
翌日,探报曾元裕引兵将至。仙芝大惊曰:“莫非将应梦中之兆乎?”尚让慰曰:“昨日噩梦异象,必为巧合。大将军且休虑。末将与李唐宾皆过人之勇,何惧曾元裕。”乃命将卒加固城池,修巩鹿角,以防曾元裕袭之,正备间,得探报曰:“曾元裕引兵至矣,已达城外十余里。”仙芝丧胆,聚众议事。尚让曰:“末将先领一支兵伏于城外,待彼至此,我与大将军前后而击,或退其众。”仙芝别无他法,遂使让伏于道中。
及曾元裕引军至,恐有城前有伏,乃避道而行,扬言使自勉于东城放火,以分其心,自调兵佯攻北门。尚让知之,使偏将李唐宾留伏于此,自至东城救火,使人从正门入,告于仙芝。仙芝遣兵将抵住北门唐军,然北门将士久不见唐军至,情知中计,欲调兵回不及。俄而元裕挥兵回至攻正门,势如破竹。尚让归正门,护仙芝而退,又亲挥兵迎敌,连败七阵。
王仙芝引众出城,行有十余里,遭唐军弩兵伏杀,腹背受敌,后元裕追至,草军往左遁去,又遇张自勉。右面唯山,不可脱也。唐军三面掩杀,戮众十万。尚让为护仙芝,挺枪来战自勉。二将交锋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元裕赶至,来助自勉。让无心恋战,护仙芝且战且退。元裕忙发一箭,射中仙芝,仙芝落马,为乱军践踏而死。让大惊,引残众遁走。元裕与自勉引兵方追,却见道中草军大将李唐宾手绰钢鞭,胯骑白马,立于阵前。自勉见其无兵,乃拍马挺枪取之。二将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李唐宾诈败而走,曾元裕忙挥兵追之。俄而唐宾勒马而回,将钢鞭一招。阵前一支伏兵杀出,势如泉涌,喊声似雷。元裕、自勉恐生不测,即引兵而退,见唐宾不追,乃回至沙场,斩仙芝尸身之首级,献至朝廷。朝廷复得捷报,大喜,文武皆贺,因宋威累报诈功,遂黜之,使归故里。威怏怏而去,后病亡于乡间。
却说尚让败后,与李唐宾会合,使探子探知黄巢所在。探回报曰:“黄帅自别大将军,带甲十万南下,略地无数,今正攻伐亳州。”让获悉,谓唐宾曰:“以将军之见,黄王能纳我等否?”唐宾答曰:“黄帅有情有义,昔日我军困于嵖岈,彼率兵解围,与大将军逢,不计前嫌,和善如初,如此明主,不可不投也。”让豁然开朗,乃率残众往亳州投黄巢。时巢因久攻亳州未克,心正忧闷,见让军至,大喜,问之来情。尚让将实情告之。
黄巢闻王仙芝战死,乃咬牙瞋目,拍案怒号曰:“待吾杀入长安,誓屠李室满门。”言罢,流涕太息,续曰:“王兄与吾宛如一体,昔彼言欲与我横行天下,同享富贵,今离我而去,乃天杀我也!”闻者无不堕泪。巢遂执冲天宝剑,屠彘宰牛,祭祀天地,设灵位以悼仙芝。让引众跪拜,于仙芝灵前,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巢改元王霸,大封麾下文武,又吟诗一首,诗曰:
秣马厉兵解民愁,生当诛尽唐走狗。
沙场抱甲八百里,血染长安万川流。
草军为黄巢所率北上,复陷沂州、濮州,得临濮人张居言来投。居言字国维,腹藏经史,为巢拜为参军。巢复行军南下,掠至荆襄,与曾元裕战,不利。居言曰:“某有一计,可破元裕。”巢问之何计,居言答曰:“元裕屡战屡胜,未有败绩,必对我军生轻心,来日黄王遣兵伏于北谷,复使一军与元裕相战,许败不许胜,以诱彼至北谷,然后出奇兵袭之。”巢从其策。
翌日,黄巢使张归厚、张归弁领兵三千与元裕战。对阵之时,归厚谓元裕曰:“今唐朝奸臣窃命,荼刮百姓。兼圣上无能,赏罚不平,税高赋重。将军何故助纣为虐?不如归属黄王,以救民生。”元裕笑曰:“今圣上虽年幼,却为聪慧之主,纵不察民情,亦有贤臣相辅。百姓苦不堪言,实乃尔等草寇起祸之故也,何却于朝廷哉!”归厚不复发语,舞刀来战,元裕挥槊挺住。相交十余合,归厚败走。元裕追十余里,环顾四周,见无伏兵,乃复追。转过一谷口,忽一军大喊杀出,为首一将乃张归弁也,绰刀立马喝曰:“曾元裕且速速就降,汝非我二人之敌手也。”乃拍马舞刀来战元裕。搦不十合,归弁诈败而走。元裕追之。
方至北谷,曾元裕见目下四处无伏兵,乃宽心赶前。不数里,谷之左右两处峭壁各杀出一军,为首二将乃孟楷与尚让也。元裕大惊,知已中计,即勒马而回,却见面前张归霸绰刀杀来。元裕战之二十余合,因无心恋战,致槊法散乱。身后尚让速拉一弓,朝元裕射来。元裕不防,中箭落马,头撞至一石,迸血不止而死。巢大喜,朗声曰:“今曾元裕已亡,唐军将士但有愿降者,尽皆免死。”唐军余众皆弃戈跪降,巢许之,得十万众。
黄巢既灭曾元裕,欲复行军间,得探报曰:“张自勉受唐朝之命来战,行至东北面,染头疾而死。”巢闻言大笑,欣然曰:“曾元裕与张自勉皆为骁将,今既已死,乃天不助唐也。孤何忧哉!”乃转战河南,陷城无数,虽杀唐军十万,却为唐军诸道所遏,进退不能。赵璋献计曰:“当诈降,以为缓兵之计,诸道各怀异心,及彼怠时,可袭之。”巢从其策,乃作降书一封至朝廷。书略曰:“臣觉迷途不远,知来可追,今愿降朝廷,不复叛。”朝廷诏授巢为右卫将军,并命之解甲赴郓州就职,以散草军。巢阴不悦,阳奏从命,诈作散兵之状,伺官军少懈,复叛,即陷汴州。
时朱温因恋昔日所见之宋州刺史张蕤之女张惠,遂进黄巢曰:“宋州临近,钱粮丰厚,黄王可速取之。”巢遂攻宋州,掠城梁。温得以入城,寻张惠不得,擒一城民,问曰:“刺史张蕤在城中何处?”其人曰:“卸任矣,不知何处。”温乃释之,载忧载馁。朱存曰:“我等皆俘佳丽娱之,何汝独恋张氏?”温太息曰:“弟平生有两愿,其一,官拜执金吾,横行天下。其二,娶得张氏女,以作阴丽华。若全斯愿,此生死亦无憾也。”存笑而不语。
草军既掠汴宋后,有下邑人李重胤百余人马来投。黄巢拜之为尉,又攻叶县、阳翟等地,直逼东都洛阳。朝廷大惊,急敕唐军四集,以卫东都。巢率众三十万,出淮南,其锋甚锐,攻和州、宣州,横渡长江。及克杭州,巢入官府杀污吏,开仓取资救民,致百姓欣悦,后进兵临安。
时临安有一人,姓钱名镠,字具美,长于农渔世家,将生之时,其父钱宽外游,得人告之曰:“适才吾闻汝家院似有甲马声,莫非贼乎!”宽大惊,飞赴家中,方至院前,闻婴啼哭,及入门。宽见红光满室,其子钱镠方生。镠鼻生三窍,唇若枯井,耳大如盘。宽甚怪之,以为妖种,欲掷于茅山之井中。镠祖婆止之曰:“此非凡种也,莫可弃焉!”宽不听,掷镠井中,却见井口烟云缭绕,镠竟未堕。宽惊异无措,乃问其祖婆。
祖婆曰:“此龙王降生也。”宽稍思须臾,乃曰:“五岁前,临安尝大旱,县令请道士东方生起龙祈雨,道士言‘茅山之井中有一龙,五年方起,起必大异’,今观吾子之象,莫非应昔日道士之言乎?”婆笑曰:“善哉!诚如此也。”宽将信将疑,遂留镠,镠因婆得以留,故为其父取小字“婆留”,寓勿忘婆救生之意。
次年,县令复请东方生起龙。东方生经钱镠家,见其房舍烟云缭绕,兼镠形貌颇具神气,乃矍然叹曰:“瑞祥如此,井龙已生此家矣。”镠稍长,坐大石,指麾群儿,为队伍号令颇有法,群儿皆敬惮之。及镠壮,善射与槊,喜任侠,行举无赖,尝贩私盐,赌酒为娱,走马欢歌,以解仇报怨为事,人多避之。乾符二年,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拥兵作乱,石镜都镇将董昌招募乡勇平之。镠应募投军,为董昌任为偏将,随平郢乱。乾符五年,朱直管、王知新等聚兵劫掠。钱镠率军一一讨平,故得授石镜镇衙内知兵马使、镇海军右职。
言归正传,却说黄巢率三十万大军已抵临安境内,将至石镜镇。镇将董昌知之,召众议曰:“黄巢侵掠州县,领兵三十万屠陷南北,罪恶滔天也。今兵至临安,欲入石镜,不知诸公中何人愿请命讨贼,以解民生之危?”众闻言变色,面面相觑,皆畏首畏尾,一言不发。复问之,众沉默良久,昌大怒,面色通红,拍案大叫曰:“诸公平日舞文弄墨,临场谈辩,皆无人能及,然今值家土危难,却无一策,真一群饭桶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虽不为吾计,尔等宜当为家中父母妻子所虑。”
正言间,班列中骤出一人,朗声曰:“主公勿忧!吾观贼众逾越山谷,旗鼓相远,首尾不应。某虽不才,愿领兵出战,退贼三十万众。”董昌见此人,乃钱镠也,遂谓之曰:“所需多少兵马?”镠正色曰:“二十人足矣!”众人闻言大笑,皆曰:“莫非梦呓乎?”昌亦不悦,曰:“钱公戏言耳。”镠曰:“非也,如不能退其众,某献人头予主公。”昌素知镠非常,从其言。
钱镠乃领二十骑出,皆执弓箭披甲,路过一亭,埋伏于草莽之中。值黄巢引兵途中,见前方途蜿丛多,遂使李重胤率士卒三百先行于前。重胤等行方十里,恰至丛密处,忽十余人中箭而倒,余者皆惊,正惧间,密丛处速发飞箭,射倒百余人。重胤魂飞天外,遁还十里,至巢处告曰:“前方有伏,盖十余人,我部士卒多亡,幸我得生。”
黄巢大愕,暗忖:“未料竟有伏兵,此十余人或示弱诈我,以赚我轻入。若我领兵退,恐为人耻笑,不如先探虚实。”遂引兵续行,不如先探虚实。钱镠自见草军探子去后,乃谓身侧二十骑曰:“此可一用耳,若大众至,何可敌邪?我料巢必生疑,然后引兵必至于此。”众问曰:“如何退之?”镠曰:“宜乘胜张虚声以慑之,须退至八百里,吾自有计退敌。”八百里,地名也。
及钱镠率众行往八百里道中,见正方有一老妪至,喜不自胜,乃手指老妪,谓众曰:“计之成败,悉于此妪。”因上前至老妪身前,揖拜曰:“大娘在上,晚辈钱镠拜见。”老妪大惊,曰:“莫非镇衙内知兵马使钱大人乎?”镠复拜曰:“然也。”老妪即跪身作礼,曰:“能得大人如此谦拜,折煞老身也。”镠遥指前处,问老妪曰:“镠有一事相问,前方乃我临安兵马所屯之所,大娘知其所何名否?”老妪笑曰:“老身如何不知,彼地名曰八百里也。”镠暗喜,谓老妪曰:“后有来者,欲寻我等,大娘可以实告曰,临安兵屯八百里矣。”老妪称喏乃去。
适黄巢至境,滚鞍下马,揖拜老妪问曰:“大嫂在上,弟于此拜上,且问前方兵马屯于何处?”老妪回礼,乃曰:“前方乃临安之兵,屯八百里也。”巢闻言大惊,其众亦闻风丧胆。重胤曰:“向十余卒,尚不可敌。况八百里乎?”秦彦曰:“昔刘先主领兵七十五万战陆逊于夷陵,尚屯兵七百里。今临安屯兵八百里,料其众不下八十万也。”巢闻言,汗流浃背,失魂丧胆,即昏倒于地,为众人扶而救之,方醒。
忽大风起,风尘飞扬,黄巢愈觉惊惧,上马拨兵,作别老妪,领草军而退,谓众将士曰:“今临安屯兵甚众,非我军所能挡也,若久驻杭州,恐凶多吉少矣,不如转入越州,取其厚资。”乃弃杭入越。钱镠亦率骑而归,告于军中,众皆叹服。镇海节度使高骈闻之,赞曰:“此人他日爵禄,必过于我。”升董昌为杭州刺史,镠为杭州兵马使。
及黄巢入越州,引兵攻之。浙东观察使崔璆据城死守,抵住草军。巢欲连夜攻打,却为赵璋劝阻曰:“某素知崔璆耳软,今愿以言说之。”巢从其言,使璋扮作官吏入城内劝降。
赵璋暗至城内,谓崔璆曰:“愚乃越州百姓黄逵也,窃悯公将死,故至此吊丧。”璆惊而拜曰:“何出此言?”璋曰:“今贼军攻城,唐政不施,黄巢使人暗入城内,谓百姓言‘献崔璆首级者,赏万钱’。愚闻城中百姓争欲挟公之家属,为易公之首级,献于黄巢,以得丰赏。此愚之所以吊者也。”璆拜而问曰:“何以避之?”
赵璋曰:“愚愿说于黄巢,保公无虞。”崔璆谢曰:“善哉!如君所言。逢儒则肉,师必覆。望黄王破城时,勿伤城中无辜。”璋言从其意,出城说之。黄巢闻赵璋所言,笑曰:“孤非李唐不爱人,城降必不戮人,保城中官员百姓不死。”乃下令,得崔璆来降。巢大喜,出营亲迎,拜之为长史。
时镇海节度使高骈闻浙东已危,即聚众曰:“今黄巢攻城掠地无数,已占越州,其势甚嚣,不知何人愿与之一战,击退其众?”一语未尽,唯见一人闪出,朗声曰:“末将愿往也,三日之内,必退巢贼。”众视其人,身长九尺,面如貔貅,熊身虎颔,乃江南名将张璘也,力能举象,有万夫不当之勇。骈大喜曰:“非汝不可。吾命汝为讨贼先锋,并梁缵为副将,领十万雄兵,务要击退其众。”璘壮声称喏,引兵乃去。正是:
危难来时将知危,请缨受命击贼匪。
欲知张璘能否击破黄巢,且看下文分解。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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