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黄天补兵犯长安,郑都统师保凤翔
话说僖宗自杀了侯昌业,群臣惊惧,无人敢谏。会僖宗与诸王赌鹅,鹅一头至竟值五十缗;尤善击毬,因至宫园,谓优人石野猪曰:“朕若应试击毬,必得状元。”野猪答道:“若遇尧舜做礼部侍郎,恐陛下亦不免为之驳责也。”僖宗笑而不言,忽田令孜进宫园,拜地曰:“今天下久乱,蜀中为良御之处。为免后日不幸,陛下须遣信将镇之。”僖宗曰:“以阿父之见,当举何人?”令孜应曰:“陈敬暄、杨师立、王勖、罗元杲之流,皆为忠君能战之士也,可以为之。”僖宗正色曰:“此四人皆为阿父私党,更兼陈敬暄为阿父之兄。如斯举贤恐为天下议耳!”
田令孜笑曰:“古人云‘举人不避亲也’,昔晋平公问祁黄羊何人可为南阳令,祁黄羊以仇人解狐答之,平公遂以解狐为之,竟善。复问国尉何人可任,祁黄王以己子祁午答之,平公遂以祁午赴任,竟复善。后孔子闻之曰:‘祁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公而无私矣。’今陛下若效从,亦不失为一世明君也。”僖宗大悦,曰:“善哉!可使四人赌毬,以安其职。”田令孜曰:“明日臣遣其等至此试赌。”乃去。
翌日晨,田令孜集杨师立、王勖、罗元杲三人议曰:“我已劝服陛下须用尔等镇蜀,然须以赌毬为试。尔等切不可胜陈敬暄。我欲以之为西川节度使。汝曹若背,必遭恶报。”三人称喏。令孜大喜,乃携三人及陈敬暄同入。僖宗令四人击毬赌胜,敬暄夺冠,得授西川节度使;次为师立,命镇东川;又次为勖,命镇兴元;元杲最劣,不得迁擢。如此封授之举,古今未有。后人有诗叹曰:
赌毬为试代贤举,封官除禄如儿戏。
黄口竖子不知危,何德何能堪为帝。
却说高骈知黄巢势大,并不御贼,上表告急。有诏责高骈误事,骈复托病不出。卢携奏敕河南诸道出兵戍溵水,与汝州驻将齐克让呼应。忠武节度使薛能遣部将秦宗权助戍蔡州,命周岌屯兵于溵水。适徐州亦派兵三千至溵水戍守,道经许州,向薛能索饷未遂,欲生乱。
薛能极力劝慰及厚待,方得免害。然周岌闻乱将生,夜袭城下徐州兵卒,谓众将士言:“薛能厚待外兵,轻视我等,不如去之。”众将称许,乃逐薛能。能乃出,死于两军混战之中。岌乃上表朝廷,略曰:“薛大人为徐兵所杀,臣率兵还城,方得解难。愿朝廷置官,以领忠武。”朝廷无暇察之,乃敕周岌为忠武节度使。
适秦宗权至蔡州,逐去刺史,自领州事。周岌乃表荐宗权为蔡州刺史,为朝廷所许。齐克让惧为岌所袭,引兵还兖州。溵水戍兵闻许州生乱,尽皆散去,使黄巢得以率众渡淮,经颍宋徐亳等州。由是黄巢沿途无犯,因官兵归顺,征些许壮卒,凡众八十余万,易号天补大将军,号尚让为平唐大将军,作书唐军各道曰:
“方今天子无德,朝廷失猷。佞宦蠹国,黎民难安。诸公劳于奔命,未能如力,徒添亡众,不可谓智;孤渡淮贯宇,携民迎曙,未尝施戾,若诸公伐孤,起灾于民,不可谓仁;朝佞臣窃命,为非作歹,贻殆天下,为之效劳,无异为虎作伥,不可谓义;而诸心不齐,浑水摸鱼,唯求自利,若恒持之,必生异患,不可谓忠。昔孤得上天普世真人传剑,受之妙法,以救万民,不失信于四海。诸公讨孤,岂非逆天意哉?今唯欲讨昏除奸,不殃诸公,望诸公观望。为天除害,在今日也!若事可成,仓廪之利,诸公恣取。凡犯吾军者,虽强必诛,尸骨无存。”
诸道将士既获此书,因惧黄巢之威,悉按兵不动。惟齐克让得之奏于朝廷曰:“黄巢已入东都,臣已退至潼关。然今粮草将尽,士卒仅万余人,难抵贼军数十万之师也。望陛下速援。”僖宗阅之甚愕,以泪洗面,即召群僚参议曰:“巢贼所向披靡,连破关要,欲逼东都,万望诸卿出策以救朕!”言罢,涕泗横流。户部侍郎豆卢瑑奏曰:“贼势甚炽,旦夕必至潼关,不如陛下发兵至潼关,据险而守,以一抵十,可缓彼兵一时之击也。”
僖宗从之,发书至凤翔博野求援,命大将张承范引神策军三千人,并王师会、赵珂领兵八万至潼关守御。又使左右神策十军使田令孜为招讨使,征引兵以援御东都,然兵未至,东都留守刘允章因惧草军势大,不战而降,开门迎黄巢,拍马曰:“今黄王挥师百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幸莅洛阳,必如日月抚空,巧添极色矣!”巢笑而不语,入城慰问,揭榜安民,禁兵劫掠。
不数日,黄巢又挥兵犯潼关,以柴存为先锋。而张承范所领之神策军,多为富家子弟,贿赂宦官,方入军籍,平日锦衣玉食,未历战事,今闻将出兵讨贼,惊得魂飞九霄,乃取私财雇贫民代己为军,换锦衣秀服着之。凤翔博野军赴援,见新神策军裘戎艳丽,绮罗珠履,不禁怒曰:“今家国危难,尔等本无寸功,竟得朝授如此华丽之衣,徒使我辈受冻忍饥。”乃攻神策军,夺其华服,反为黄巢引路。
及草军杀入,张承范、赵珂、王师会、齐克让四人欲齐搦黄巢。巢谓柴存曰:“今将军愿与贼一战否?”存曰:“久愿如此。”乃舞刀奋战,大败三人。霍存随柴存乘势掩攻,杀得唐军东奔西窜,血染万江。于是尚让、孟楷、朱温、黄文靖、李重胤、胡真等亦跃跃欲试,挥众而击。唐军哭爹喊娘,受戮无数,伏尸如山,血积成海。神策军弃械逃生。克让先行遁去,师会自刎而死,苛及承范为乱军所杀。巢乃下潼关,生擒唐军左中郎将郭言、右中郎将刘康乂,转陷华州,令三弟黄邺守住,自率余众人奔杀长安。
僖宗得报,知黄巢已率兵而来,将杀至宫阙。僖宗集文武计议,唯独卢携称病不出。田令孜恐己见责,乃奏帝曰:“卢携素理军政,宠信高骈,并统筹有误,故以致此。”僖宗大怒,贬携为太子宾客。携惧,于夜服毒自尽。僖宗乃除巢为天平节度使,遣人发书赐印。巢得印绶,掷之于地,怒曰:“区区节度使安能赂孤耶?当作天下共主。”遂痛杖来使,割其耳,逐之而去。
僖宗闻状,泣曰:“贼众既占潼关,将至长安,则宫阙不保,大唐休矣!为之奈何?”田令孜奏曰:“陛下可幸西川以避贼锋,昔安禄山造乱,玄宗迁此以保无虞。盖蜀地峻险,易守难攻耳!可御乱贼。”僖宗为保身,只得含泪从之,遂起行赴蜀。
黄巢闻僖宗西遁,遂率兵直逼帝都长安。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千里络绎不绝。百姓扶老携幼夹道恭迎,口呼“万岁”。巢大喜,以金帛分赐之。尚让沿途慰晓市人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民众皆赞巢之盛德,乃去。巢速占宫阙,升太极殿,得宫女数千相迎,谒称黄王。
朝中旧唐官凡三品以上,皆为黄巢逐去,四品以下复居原职,其间一人李谠勇悍多力,甚有气谊,为巢所知,拜为中郎将。巢自陈符命,取僖宗年号“广明”二字,判曰:“唐去丑口而著黄,明黄当代唐;又黄为土,金所生,盖天启也。”乃称尊,国号为齐,自称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改元金统,以二弟黄揆、三弟黄邺及外甥林言为一字并肩王,尚让为太尉,赵璋、崔璆为左右丞相,张居言为吏部尚书,孟楷为左军使,朱温、葛从周、柴存、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杨能、胡真、李重胤、黄文靖等为皆为上将,下令军中禁妄杀人,悉输兵于官。然其下本盗贼,皆不从。巢乃尽杀唐室宗亲,召诸官,无有至者,乃大索里闾,豆卢瑑、崔沆等匿永宁里张直方家。
张直方乃左金吾卫大将军也,素豪杰,故士多依之,知巢至,乃迎之于霸上。或告贼纳亡命者,巢查之,杀死所匿唐宰相豆卢瑑、崔沆,左仆射刘邺、右仆射于琮、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濛、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汤等数百人,灭直方三族。后檄书近道,命臣之,遭拒。
黄巢勃然大怒,使尚让攻忠武军,孟楷取河中,柴存伐邠宁。忠武军节度使周岌、河中节度使李都、邠宁节度使朱玫因惧于巢势,皆降。朱温亦欲立功,请命收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为巢所从。爽本受朝命伐巢,卒至栎阳,为温劝降。巢又命温取下邓州。巢乃命温为邓州节度使,以二弟黄揆驻沙苑。
却说僖宗迁蜀,途经斜谷。凤翔陇右节度使郑畋闻僖宗至,忙整衣冠,至斜谷迎驾,跪于僖宗前,泣曰:“臣不尽心力,致陛下于斯田地,死罪死罪!”言毕,磕地头破,血流不止。
僖宗见之,甚为动容,亲为其额敷药,又撕龙袍为郑畋缠伤,潸然曰:“咎非在卿,乃天数如此,若群臣均如卿心,贼焉敢觑我大唐哉?朕欲至兴元暂避,卿其坚驻关要,勿使贼入,慎之,慎之。”畋曰:“臣叨食君禄,无甚功绩,幸蒙错爱,今陛下有难,臣剖心沥胆,纵万死亦不负陛下也。”言罢,君臣相拥,泪如泉涌。群臣见之,无不堕泪。僖宗乃幸驾兴元。
郑畋得帝授兵权,欲兴兵讨贼,诸将皆推脱不已。畋怒曰:“大丈夫食君之禄,当披甲百战以效君阶,及国有难,不碧血洗枪以壮国威更待何时?某一文人尚不惧,尔等武夫皆悚,足为耻乎?今我不破贼众誓不归还!”言罢,气血上冲,昏倒于地。诸将扶起,送入府中,以药救之。
及郑畋方醒,唯有流涕,口不能言。监军彭敬柔慰曰:“郑大人且歇养多日,愚愿代公处事。”畋点头示从。敬柔乃出,与众聚议于会堂。
适黄巢遣右丞相崔璆至凤翔,彭敬柔得报,率众将迎使入会堂,拜以礼之。璆亦回拜,曰:“郑大人无须多礼。”敬柔知彼之意言郑畋,亦不斧之,顺其曰:“老夫自领凤翔,与黄巢素无纠怨,今足下何故至此?”璆曰:“郑公勿疑,愚今为公之事来。且听我一言,公以为黄巢何人?”敬柔冷笑曰:“不过一窃贼耳。”璆亦笑曰:“不然。愚尝为越东观察使,为黄巢所擒,初以为暴而无恩,然久随之,方识得彼之大量,异于凡贼也。”
彭敬柔曰:“有何异焉?”崔璆答曰:“执璆而不害,入长安分金予民,仁也;拥将而心怜,以知己视之,誓同富贵,不分尊贱,义也;纳士而不忌,虽佣敬之,贤也;战四海而识机,敲天下以容民,明也。此乃四异乎!观李家治国,不恤民生,赏罚不平,容奸纳恶,岂足匹之于黄巢哉?公若顺风而降,必有松寿。望细裁之。”敬柔曰:“善!郑某当起草相谢,以顺黄巢。”言罢,席间诸将皆泣。璆大惊,问曰:“公等何故如此?”幕僚孙储曰:“郑大人因风痹而未至,我等故伤。”璆益惊,问曰:“此非郑大人乎?”敬柔曰:“某实乃监军彭敬柔也。郑大人因疾不能言,故使某代裁之。”乃草表谢之,璆持之而去。
适郑畋病愈,坐于榻侧,孙储以彭敬柔之事告之。畋骤起,面色甚喜。储惊曰:“郑大人不忧反喜,莫非欲失身于巢贼乎?”畋正色曰:“不然,吾之所喜,乃诸将之泣耳!此尤见人心尚未厌唐也!可以召聚诸将,晓以义之。”乃刺破手指,血书表章,遣人送予僖宗,召集诸将。诸将见郑畋如此忠义,皆言愿为之效力。于是发书,联泾原节度使程宗楚、朔方节度使唐弘夫、秦州节度使仇公遇等,大集关畿,歃血为盟,修缮器械,勤练士卒,以畋为讨贼盟主。
时崔璆以草表献于黄巢。巢大喜曰:“郑畋若降,则天下动心,我大齐可安矣。”数日后,探子回报曰:“今郑畋血盟诸道义师,自言欲入长安问陛下罪。”巢载惊载怒,乃聚群臣议事曰:“今郑畋食言,已然为患,不知诸将何人愿伐之?”班列中闪出尚让曰:“臣愿提十万雄师,尽取贼将之首级。”巢大喜,以尚让、林言左右先锋大将,各引兵十万,星夜赶往凤翔。让取道岐冈,言入讨兴平。
郑畋闻尚让将战,集众议事。裨将宋文通、行军司马李昌言、朔方节度使唐弘夫齐声曰:“我等久欲与尚让一战。”畋曰:“今我率兵三千布于高冈,故示残弱,以诱贼进。而昌言可伏于暗处出击,使贼败走。贼必遁至龙尾坡。届时,弘夫及文通伏于坡前,出其不意而袭之,必破贼众。”众称喏,与畋分布既定。泾原节度使程宗楚进曰:“适才探报林言引兵来伐,将至兴平,某欲搦之。”畋从之,宗楚乃去。
尚让引兵将至凤翔,不识前路,乃命部将王璠领兵五万,与导官王晖前行探路。让自行于后。璠进数十里,见郑畋以数千老弱之兵布于冈间,虚立旗帜,笑谓王晖曰:“郑畋书生,不晓兵机,可速攻也。”晖阻之曰:“圣上知郑畋怀经天纬地之才,久欲招降,今命我与尔等同往,意在此也。不如将军勿攻,容我先说之。”璠觉畋不足为惧,从之。
王晖乃上冈说之,见郑畋美风仪,神彩如玉,遂以秀士,生轻心,颜甚骄,乃送劝降书与之。畋勃然大怒,咬牙曰:“巢贼害国胁民,荼毒天下,我岂能降之,今尽斩其使,以示国贼!”遂斩晖,掷其首级于冈下,滚至草军阵前。王璠大怒,欲与子程并军齐上,却见两侧暗丛出杀出一军,为首一将李昌言,挥众掩杀。郑畋将旗一招,冈上士卒如江水奔涌杀来。草军前后受伏,死伤极多。王程为昌言所擒,受斩。璠失魂而走。昌言欲追,却闻畋止住曰:“勿追,贼若溃走,必择平阳道,旦夕至龙尾坡,陷危矣。”
及王璠败退十余里,见前方一军行至,乃惊叹曰:“我命休矣!”细观之,见是尚让,乃近曰:“贼军伏于险处,未可败也。不如我军假意退兵,待彼撤伏,方还兵杀之。”让曰:“甚善!”乃率兵诈回,见前方大路平坦,择行之。至黄昏,达一坡处,让见尘烟大起,甚疑,问璠曰:“此乃何处?”璠答曰:“此龙尾坡也,极险之地。”让笑曰:“若我为郑畋,必伏兵于此。”一语未了,只见坡头一军杀出,为首一将唐弘夫,挥众杀来。
草军受伏,死伤无数。尚让忙引兵回,落荒而走,然未及十里,阵前从密处杀出一军,为首一将乃宋文通也,与弘夫两下夹攻草军,戮众如蚁。弘夫奋起,持槊奔杀,正逢尚让。二将相搦,枪槊交锋三十余合,不分胜负。须臾让见弘夫身后兵马渐多,心生怯意,乃勒马夺路而出,为宋文通发箭所伤。俄而王璠亦出,与让合兵,不见唐军追来,复前行数十里,见一军至。让惊曰:“前有拦师,后有追兵,吾命休矣!”正是:
方从悍狮口逃生,又见身后拦路虎。
欲知尚让能否突围,且看下文分解。
(编辑:白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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