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担心家里。”妈抬起右手胳膊,轻轻地擦了一下眼睛,嘱咐我说,一边把桌上一大堆香肠拢在一起,用报纸紧紧的包着,外面再缠上几根干枯的棕叶子,然后用右手的手掌压了压,看是否牢固。
“好了。”她继续说,“到了单位,就把它打开,一直捂起,容易坏。不要搞忘了。”说完,在围腰上揩揩手,回过头来看我。
我心里热乎乎的。每次回家,临走时,她都要千叮万嘱的,并坚决要我带些好吃的东西。这次也不例外。看着她更加苍老的容颜,眉宇间透着的爱意,更加花白的头发,特别是小时当“寡丁子”时从楼上掉到火坑里烧残的左手,我的眼睛渐渐潮湿。
“给平妹吧,妈,我不要!”我迎住她的目光,激动地大声说,“我生活好,您不要担心。平妹要住校,给她吧。”
“她有。你不要管。看你没有原来胖了,你不要骗我。口袋呢?拿来,我给你装好。”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拿我手里的口袋。
“前些年生活不好,没什么好拿的。我知道你在外面也不容易,读点书,也是饿出来的。家里再差,也比外面好。这些东西,你啷个都要拿去。芬,你给三哥做的鞋垫呢?拿来,一起放进去。”
我知道我强不过她,只好木木的站在那里,心里却有洪波涌起,疯狂的冲击着堤岸。
她不管那么多。这种事情,她一向要坚持到底。
她已经把口袋的拉链拉开,把包好的香肠往里塞。
芬妹听到喊声,开门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把一双精美的鞋垫递给我。
“三哥,拿去吧。我才学,做得不好,可以将就用。听妈的吧,不是她又要冒火的。有我们几姊妹在家,你就放心的去上班吧。这里还有一双,给三嫂做的,不晓得她喜不喜欢。”
“是的。你就不要管了。”已成大人的弟弟帮着妈的忙,也抬头粗声粗气的劝我,“再说,你那么远,担心也没有用。”
平妹站在芬妹的后面,眼睛红红的。我知道她心里难过。临别时,为她的事,爸妈闹得很不愉快,以至于给我这次的离别造成了不愉快的氛围。
我的眼睛渐渐模糊,再也说不出什么。
爸仍然闷着头睡。我猜他并没有睡着。
平妹因为临考生病,连中专的分数线都没有上。爸的意思是再读也是空的,不如算了;但平妹想再复读一年。妈就支持平妹。两位老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步,并把以前的种种不愉快翻出来,越翻越气,于是吵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空花些钱有什么用?还不如就在家里帮到做点活路。”爸一边说,一边狠狠的抽着叶子烟,然后向地上啪地吐了一口口水。
“她又不是没有用心,遭病了,有什么办法?她想读,就等她再读一年吧。丑儿那时读书,那样困难都读出来了,现在比那时好。等她再读一年,考不起,她也可以死心了。”
“丑儿是一直上去的,从没有留过级,从没有复读过。”
“平是姑娘家,哪能比?”
“都遭你惯坏了。我看你几娘母要郎个做?”
“哪个惯坏的?”
“老子看你皮子又在紧!”
结果,要不是我兄妹四人一起劝住,又差点动手。爸气冲冲地进了房间睡着生闷气,妈继续为我忙碌。
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就连忙拿洗脸帕捂着眼睛,装着洗脸。我们共有8姊妹(不含59年饿死的二姐),大姐大妹已出嫁它村;大哥二哥结婚后已另起炉灶;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举全家之力供我读书,使我一个人跳出了“农门”,但至今我还只能混个人的生活,不如有些人一样“一人有福,连带一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而是对家里的事,毫无办法。
我的心里十分难过。
妈已不止一次为我们兄妹读书的事和爸红脖子。记得72年年岁不好,庄稼歉收,又是靠工分吃饭,弟兄姊妹都小,挣不来工分,73年时全家生活陷入困境,只得靠吃蒿子、菜、亲戚和左邻右舍接济、救济、借粮等艰难度日;我那年已经9岁,因为干事勤快,被送到我三姨娘(异姓)家,背了半年的小表妹,混口饱饭吃;同龄的孩子都在读书,妈坚持让我回来,结果争执,被爸一烟杆打伤了右手,至今现天晴落雨,隐隐作痛;但就是这样,加上那年庄稼又好了一点,喘过了气,我才得以发蒙读了一年级,从此就没有停过。
那时,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但大学毕业后,分到了现在的单位,又分到子弟学校从事教学工作。好好孝敬一事,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她并无怨言,反而劝我要好好工作,不要耽误人家的孩子,这样,她就满足了。
爸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大家人要生活,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力,而且他总觉得,女孩读那么多书干嘛?我现在才觉得,当家长也难,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妈经常唠叨,八字先生说的,她和爸是一对冤家。“要不是为你们弟兄姊妹,我早就不和他过了。”她每次都这样作结,眼泪婆娑的。
我的印象中,两位老人的确很少好好的商量过什么事,要么就是吵,要么就是打,和风细雨的情况很少。但我们8姊妹,都很尊敬他们。贫贱夫妻百事哀,那么艰难的日子,两位老人都没有像有些父母一样丢弃我们,以超常的毅力把我们拉扯过来,8姊妹,一个也没有少。这是多么伟大的事啊!
但我们也多么希望他们能心平气和啊!
“站起做哪样?走得啦,下细想想,忘哪样没有?”妈把包放在我的面前,提醒说,“你胃不好,要自己晓得将就。有事,要和小萍好好商量,她有时上夜班,休息不好。该让的要让些。千万不要像你爸,生你们八九姊妹,从来没有照顾过我,月子里,还得到园子里掏菜,做饭来大家吃,害得我落下了‘月子病’。请得到假时,叫她一起回来耍。”妈自顾说着,“有事情,给家里讲一声。你从小话就少,不要闷在心里。”
“妈,您就少说两句吧。”芬妹说,“三哥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妈嘟哝着,又用袖子揩眼睛。
“妈,我很好,您不要担心。我想给您说句话,您不要生气。”
“那样话?”妈显得有些诧异。
“我的事您不要操心。再有,希望您和爸不要老是吵,不要相信八字先生的话,有事好好商量。这样,我在外面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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