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中短篇小说》2014年第1期在“重磅小说”栏目头条推出北京70后作家张爽的中篇小说《鸳鸯戏水》。作为一篇独特好看的爱情小说,我认为其最大的成功在于细节描写的细腻入微让人拍案叫绝,让我们对这个古典哀婉的爱情故事唏嘘不已。
为真正把握和刻画好生动鲜活的人物,让这个干净纯粹的爱情故事直逼心灵,张爽调动了自己生活积淀、人生感悟,发挥了合理想象,通过叙事、描写的细腻入微的描摹,把南方小画匠与丑女“我”姐姐的一厢情愿、与美女高君英的两情相悦的纠缠写得荡气回肠。
——写小画匠的醉心艺术和人见人爱。比如小说开头,“在我看来,小画匠的木箱就是个神奇的多宝盒,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木箱打开时那一瞬间带给我的震撼。那木箱看上去古旧得很,可一旦打开,里面就好像有一道七彩的虹霓飞出来。小木箱共有三层,第一层放画笔,大大小小总有几十支吧?第二层是各种各样的颜料筒,在我看来更像是小号的牙膏,不过它们挤出来时不光是白色,而是各种颜色都有;第三层就是盛颜料的碟子了,碟子是白色塑料那种,有单个的,也有里面被分割成若干个小格子的,分放不同的颜料。那些碟子都已经失去了白的底色,被各种各样的颜色点缀,却不显脏,七彩斑驳的,在昏暗的日光灯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色彩。”写小画匠的木箱,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慢慢剥夺开来,一方面,写出了乡村少年“我”对“小画匠的木箱”的神秘好奇、惊叹震撼;另一方面,虽然小画匠还未开画,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让读者对小画匠的画艺充满期待。再如写小画匠作画:“他一蹲在家具面前就是一两个时辰,他画画的时候非常投入,忘我,有一种浑然物外的艺术家风范。有时候主人把小板凳都塞到他屁股底下了,他也不坐,就让那小板凳空着。当然,有时候,实在太累的时候,他也会直起腰来,像那些上了年岁的老年人一样,用手腕处托着腰,慢慢站起,一手托盘,一手执笔,他站起来总要用他温和的眼睛看一眼主家和我们这些围观的孩子,带着些许歉意地微笑一下,说:‘喘口气。’就说这一句。于是主家和我们就都笑了,有忙着给他搬椅子的,有忙着给他倒加了白糖的开水的,也有忙着给他递毛巾的——忙着给他递毛巾的如果是个胆大的姑娘,还会不顾害羞地过去,满面通红地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而这时候小画匠也会跟着把脸红了,甚至,还要扭捏地躲几下。”此段描写很有耐心,不但写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有相当水准民间艺人作画的物我两忘、敦厚可爱,还妙趣横生地通过擦汗细节写出了怀春少女们对其仰慕之情。
——写“我”的丑女姐姐的单相思和怪倔犟。先写姐姐的自我感觉良好:“从不觉得自己丑,好像长相丑陋的人都不以为自己是丑的吧?他们总以为世界上比他们丑的人还有很多,和那些人相比,他们就是漂亮的。因此我姐姐每次在小画匠来时都要换上一件花衣裳,往脸上涂更多雪花膏,最后还要扑上一层香粉,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舞台上的女丑。她像一只花枝招展的俗气的大蝴蝶,总是围着小画匠飞来飞去,抢着干这干那,说这说那,希望博得小画匠的垂青与关注……”写姐姐作为怀春女子有心事的古怪外化行为:“这一天,我姐姐并没有出去接小画匠,她甚至一天都没出家门,从一早晨开始就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在一个巴掌大的圆形小镜子里来来回回照,好像只要这样一照,她就能换张面孔变得好看起来一样。过去,我的姐姐是个啰嗦的人,每天里要说很多话。小画匠要来的那天,她不知怎么,好像中了邪一般样,一天里也没对家人说过一句话。我母亲和我都曾试图和她搭讪,可一看她的表情立刻就知难而退了,她眼里的神情已经超然物外,好像正走过万水千山,历经艰难险阻,我母亲、我,好像都不在她的视野之内了,我们又何必自讨没趣呢?母亲只有一个劲地叹气。”自古丑女多作怪,“我”姐姐也不例外就跃然纸上,呼之欲出,让人忍俊不禁。这两段细腻入微的描写,为后来小画匠与高君英郎才女貌的生死相恋埋下了必然的伏笔。而写姐姐在这场无望的爱情中出局,爱情绝望是恨人及箱,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小画匠是从小路上走来的,他经过我家时,我听我姐姐“嗷”的喊了一声,就像一匹受伤的母狼,她转身,一双眼睛在屋内乱找,扬言要把这个‘流氓蛮子’打的妆奁箱子用斧子劈掉当柴火烧”。“我已经忘了姐姐在那两个末日般的夜晚的表情了。也许不是忘,因为那晚上姐姐一看到小画匠和高君英两个人出现在我家里不久,自己就跑出去了,直到他们走了之后她才回来,我姐姐什么时候跑的,跑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写小画匠与高君英的郎才女貌和天作之合。首先是两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有表示:“我已经记不得小画匠和高君英那天是不是说过话了,也许根本就没说过话,但他们还用说话吗?那天的小画匠一改往日的沉着与镇定,他执画笔和颜料盘子的手多次发抖,虽然没影响他的工作——但他画的速度却明显减慢了,他好像忘了该怎样画‘鸳鸯戏水’了,画的过程中,他多次停下,装作皱眉头思考的样子,他是在利用各种机会像仙女一样的高君英瞥去几眼,高君英也少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像我姐姐她们一样有了小动作,一会动动头发,一会整理一下羽绒服的下摆,
一会把围巾摘下一会又围上,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神,他们的眼神的交流,无声,迅疾,却蕴意丰厚,后来,当我读到一见钟情这个成语的时候,我会第一个想到他们俩,我想,小画匠和高君英算得上一见钟情吧?”其次是以危难之际为两人鸿雁传书为荣的“我”的自豪观察、推测研判:“我还是会不断地想起小画匠和高君英,我觉得他们在一起很好,他们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神仙伴侣,每想到这些,我都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和沧桑感,我心里装着去年夏天的那个秘密,谁都没有说过,包括我的母亲。因为那个秘密的缘故,我好像一下长大了不少。”“我的小脑瓜想疼了也想不明白,他拿着那么一大包钱不回南方却往那片玉米地跑为什么?我想他目的当然不是在玉米地,而是在高君英身上,但高君英那时已经是个标准的疯子了啊,难道他想继续和一个疯子私奔?”。
当然,这篇小说的细节也并非完美无缺、无可挑剔,我认为值得推敲商榷的唯一细节是当两人的自由恋爱由高家的听之任之转为围追堵截后,“有人说这次小画匠肯定把高君英拐到他南方的老家去了,如果去了南方,高大全曹德江势力再大也只能干瞪眼了。”按理的确如此,但是为什么不去呢?要想自圆其说,只能解释为高君英恋家,希望离家近些,不愿意和小画匠到南方去。而小画匠对高君英情深意重、百般顺从,冒险留在西厢县城。但是被抓到的后果呢,他们在火车站遭遇“堵截”那次又不是没领教过厉害?更关键的一点,我认为还是张爽受鲁迅先生“喜剧就是将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影响较大,故意与大众猜想反其道而行之,目的是以小画匠与高君英鸳鸯戏水遗憾殉情自身悲剧所散发出来的悲剧美来打动广大读者! 在当代著名作家莫言看来,好的文学并不是一滩清水,更不能“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好的文学作品应该是浑浊的,一眼看不穿的。比较浑浊的,像长江黄河一样。正是因为它的看不透、它的浑浊,所以它包容了很多的东西。”从某种角度来看,张爽的这种处理契合和印证了莫言的这一观点!
1956年初,美国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福克纳在接受一次访问时谈到:“我发现家乡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土地值得好好写写,而且即使我写一辈子,也写不尽那里的人和事。我只要化实为虚,就可以放手发挥我那点小小的才华。这块土地虽然打开的是别人的财源,我自己至少可以创造一个自己的天地”。为了那些写不尽的人和事,他用33年虚构了一个位于美国密西西比州北部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以这个虚构小县上不同家族故事作为小说描写对象,表现出美国南方社会近一个半世纪间的兴衰变迁和各阶层人物的荣辱浮沉。其一生创作的19部长篇小说和近百篇短篇小说,就有15部长篇小说和绝大多数短篇小说属于独创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正是在福克纳“懂得人类在告别过去、迎接未来的转轨时刻需要付出什么样代价”的影响下,1980年代以来,陕西作家贾平凹创作的“商州”系列小说、北京作家莫言的“红高粱家族”系列小说、江苏作家苏童创作的“香椿树街”、“枫杨树”系列小说、浙江作家李杭育的“葛川江” 系列小说在中国当代文坛都有很大影响。而在70后作家中,我欣喜地发现,2003年以来云南小说家吕翼在中短篇小说中开始构建名叫“杨树村”的小说村庄。2010年以来,北京小说家张爽又在中短篇小说中构建一个名叫“四顷地”的小说村庄。正如张爽在创作谈《四顷地里的老故事》所言:“差不多有一半的小说,我都在写一个叫 ‘四顷地’的地方发生的故事,我对这个地名的迷恋,有时甚至超过小说本身。小说要虚构,四顷地却不用虚构,她实实在在地在那里。你虚构不虚构她都在那里。在绵绵燕山的皱褶处,群山巍峨,流水芬芳,四顷地像个长在深闺人未识的好姑娘,让人不停地想起,不停地回味。如果小说是作家虚构的生活,那么四顷地就是我真实生活的故乡”。“整个故事听上去有些老旧,我还想写写她,而且写的过程很是津津有味。我觉得小说不是复读机,不是传声筒,更不应该是时下新闻的复制和拷贝。好的小说是该和当下保持一定距离的,要学会在逐渐远去的历史中披沙沥金,只有这样,过去的老故事才会在记忆中重新复活,失去不在的人物才会在历史的时空中个性鲜明,粉墨登场。”
《边疆文学》2012年第3、4期合刊30万字曾推出一期“‘70后’作家短篇小说专号”, 31名入选作家分布在全国14个省区, 是“70后”作家“奔四”以来的一次短篇小说汇集。我于2012年6月在《文艺报》发表过《“70后”作家逐渐走出尴尬现实——<边疆文学 >“‘70后’作家短篇小说专号”阅读感言》一文,认为张爽的入选作品《气功》,写了男孩小巴在英雄情结的驱动下被人莫名其妙借刀“杀人”的心理历程。惟妙惟肖的描绘,揭示了乡村中学生辍学回家无所事事的恶果、家族势力抬头导致情斗小事酿成杀人大事、农村崇尚武力解决争端的劣根性等一系列问题,有较强的现实针对性。这篇短篇小说,也是以“四顷地”为背景的,是我关注张爽的开始!
从揭示农村劣根性的短篇小说《气功》到细写哀婉爱情故事的中篇小说《鸳鸯戏水》的各自精彩,说明“四顷地”可深挖掘的东西很多。窥一斑而见全豹,张爽的文学村庄“四顷地”的确值得我们继续期待和关注!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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