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河西山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海南 黄海    阅读次数：5949    发布时间：2025-06-08

海口的风黏着椰子味，老家的风嚼着枯草香。爷爷奶奶的屋檐垂着腊肉，油珠在太阳下打滚。爸爸的背包里塞满麻饼和花生糖，弟弟的裤袋鼓出弹弓的轮廓，走起路来叮当响。枞树的影子趴在地上打盹，枯草在风里沙沙翻跟头。弟弟停下来，往草堆里撒了泡尿，蒸汽腾起来，爸爸说这是弟弟昨天飞机上喝的椰子汁，给河西山神交的门票。

河西山就在宿松县城的西边，过了县河的大桥就是了。山路像爷爷的皱纹，弯弯曲曲爬上山腰。弟弟数着树上的鸟窝，太多了，终于数不过来，还歪了自己的脖子。爸爸捡了根枞树枝当登山杖，弟弟抢过去耍，结果绊到自己的鞋带，摔了个嘴啃泥。我笑他像只翻壳的乌龟，他抓起一把枯草塞进我衣领，痒得我直蹦。爸爸说我们俩是孙悟空派来的捣蛋鬼。  

我们一路向上，山坡越来越陡，青苔在石头上打滑梯。弟弟手脚并用，膝盖沾满泥巴，像盖了俩黑印章。我掰开石头缝，蚂蚁扛着粮食排队前行，队伍比奶奶纳鞋底的线还长，不见首尾。有东西蹭我后颈，吓得我一哆嗦，原来是枞果吊在蜘蛛丝上荡秋千。弟弟嚷着要骑“石老虎”，那巨石龇牙咧嘴，肚子却软得像刚蒸好的发糕。  

半路上，我们遇见一块青石板，爸爸说，崽子们，快躺上去吧，只有笨孩子躺上去，才听不见李白打呼噜。爸爸说几十年前他听到过，弟弟信了，我是不信。弟弟趴下贴紧耳朵，突然尖叫：“有蚂蚁钻我耳朵！”爸爸捏住他耳垂吹气，蚂蚁举着半粒野莓渣逃命。我躺下听，石板底下咕噜咕噜响，像奶奶煮的腊八粥。弟弟说肯定是山神肚子饿，爸爸掏块麻饼掰碎撒在石缝里，这可是蚂蚁的高速公路啊。  

枯草丛里，蹦出一只绿蚂蚱，超大的那种，冻僵的翅膀像两片玻璃糖纸。弟弟扑过去抓，结果一头栽进草堆，头发里插满蒲公英。爸爸笑他是“草头王”，弟弟不服气，抓起一把苍耳往爸爸后背扔，结果全粘在奶奶给他织的毛衣上，像长了一背小刺猬。我裤脚卷进刺藤，扯出来时带出一串红浆果，爸爸说这是河西山神赐给的零嘴。   

弟弟发现岩缝里有簇蓝花，非要摘下来要送给奶奶插酒瓶。爸爸揪住他后领：“那是山神的纽扣！”弟弟梗着脖子：“偷颗纽扣怎么了？”这时岩缝里窜出只蜥蜴，尾巴甩在他手背上。弟弟哇呀呀后退，踩滑苔藓坐个屁墩儿。蜥蜴钻进石堆，留截断尾扭成问号。爸爸说这是河西山神回赠的橡皮筋。    

快到山顶时，起了雾，树影变成毛茸茸的妖怪。远处的整个宿松县城尽收眼底，县河这条水龙远远的向东边的龙湖蜿蜒而去。弟弟揪住爸爸衣角：“会不会有僵尸？”我吓他：“专门吃小孩脚趾头！”弟弟赶紧蜷起脚趾数数，爸爸在一旁学了声狼嚎，山谷里滚来一串回音。弟弟也跟着嚎，结果呛了风，咳得满脸通红，像抹了辣椒酱。雾又开始散了，太阳把我们的影子钉在石壁上，三个长短不一的歪脖子树。   

山顶的枞树比爷爷还老，树皮裂得像他的旧棉袄。弟弟抱住树干往上爬，结果滑下来蹭破手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爸爸从兜里掏出块花生糖塞给他，弟弟立马咧嘴笑，糖渣粘在门牙上，像镶了金边。我捡了个松果塞进口袋，爸爸说这是河西山神给的芝麻烧饼。  

玩累了，弟弟终于记得要下山了。下山时，弟弟变成小瘸驴，爸爸折了根枞枝当龙杖给他。枯草丛里蹦出绿蚂蚱，冻僵的翅膀像两片玻璃糖纸。弟弟追着蚂蚱跑，结果被树根绊倒，滚进一堆落叶里，头发上插满枯枝，活像个野人。爸爸笑他是山大王，弟弟抓起一把叶子往天上撒，说这是给他的臣民发饷银。    

下山路上弟弟耍赖不走，爸爸背他一段，抱怨比扛年猪还沉。我捡个蝉蜕塞给他，弟弟捏碎成金粉，沾满手指像沾了油炸芝麻。拐角处突现个野柿子树，冻柿子在枝头晃成红灯笼。爸爸摇树干，柿子啪嗒砸进枯叶堆，软得像奶奶的糯米粑。我们啃得满嘴橙黄，弟弟鼻尖沾着果肉，被山风舔走了。爸爸说少吃点，不然肚子疼，弟弟拍拍肚皮：“装得下！”结果走了没几步，他就蹲在路边揉肚子，脸皱成个酸梅干。  

山脚的小溪结着薄冰，弟弟砸开冰面找小鱼。爸爸说冬天鱼在睡觉，弟弟非对着冰窟窿喊：“起床啦！”回声惊飞芦苇丛里的斑鸠。我袜子湿透，脚趾冻成胡萝卜，爸爸脱下毛衣给我裹脚。弟弟举起块扁石头：“看！李白的砚台！”石头上真有几道青痕，像磨过墨。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长了，三个摇摇晃晃的墨水人儿，走回爷爷奶奶的炊烟里去。弟弟的弹弓从裤袋溜出来，弹丸滚进草丛找蚯蚓做邻居。爸爸的背包轻了，里面只剩麻饼的碎渣。我的口袋鼓鼓的，装着松果、红浆果和毛毛虫的茧子。    

爷爷奶奶站在晒场上等我们，奶奶的手在围裙上擦着，爷爷的烟锅冒着青烟。弟弟冲过去抱住奶奶的腿，头发里还插着枯草。奶奶笑他是“草窝里钻出来的”，爷爷用烟锅轻轻敲他脑袋：“山神没留你当女婿？”    

晚饭时，弟弟的裤袋里掉出块圆石头，说是河西山山神的礼物。爸爸说那是李白的棋子，弟弟非要摆在碗柜上供着。奶奶端出腊肉炖萝卜，热气糊了窗户。爷爷抿了口米酒，说我们这趟爬山比孙悟空取经还热闹。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摸出口袋里的松果。它裂开一点缝，像在偷笑。弟弟在旁边打呼噜，梦里还在喊“山神别跑”。爸爸在灯下写诗，铅笔沙沙响，像枯草在风里摇头晃脑。窗外的河西山满山的枞树影子爬上窗台，偷偷看我们。

这是新冠那年的事儿，一晃多少年，再也没有见过儿时那老家的神山了。

作者简介：

黄海，2008年出生，蒙古族，海口中学实验班学生。海南作协会员, 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华语诗学会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有500余篇首诗文发表在扬子江、绿风、天涯等文学报刊，在中国作家网、中诗网、作家网等发表诗文千余篇首。《文艺报》半版组诗、《西湖》两期四篇小说。《科幻画报》刊载科幻诗歌45万字、科幻小说12万字。《海华都市报》250个专版连载科幻长篇小说、科幻长诗百万余字。入选《中国散文诗选》等数十个选本。出版获奖小说《银河》、小学绘本教辅《学会分享》、诗歌集《黄海诗四百》。获梁斌小说奖、鲁藜诗歌奖、2届中国作协志愿文学大赛二等奖、2届全国残联诗歌大赛一等奖、《诗刊》全国征文铜奖（金奖空）、上海儿童文学原创征文学生组一等奖、首届湖北文联光芒少年文学奖、叶圣陶杯全国十佳少年作家奖、全国冰心作文奖一等奖等80多个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