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季的未名湖畔五颜六色,深绿,金黄,橘红,褐紫……同它所在的这所大学一样兼容并包,色彩斑斓。温暖的阳光穿透枝叶,照得湖面流光溢彩,闪烁不定;照得鹅卵石小径斑驳陆离,五彩纷争。博雅塔飞阁流丹,高高耸立,湖光塔影,婆娑迷离。
湖的西南隅,钟亭之下,一个面目清秀、齐肩短发、身穿桔黄色短衫的年青姑娘静坐在石凳上,迷缝着眼,痴痴地望着油画般的美景,深深陶醉其中。
她的目光开始游移,沿着湖边小径,投向临湖轩的竹林、花神庙、埃德加·斯诺墓、第二体育馆;投向湖心岛、石船、石飞鱼,一直到掩映于树丛之中的飞檐碧瓦……这许许多多地方都曾留下她和他的足迹,留下他们的欢笑,他们的憧憬,他们的挚爱。
她第二次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望望身后通往南北阁的弯曲小径,他的身影仍未出现。他从来没有失约过啊!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像湖上的燕子,已早早飞去南方过冬?
难耐的等待让她不由地想起过去,想起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二
那是一个周二的上午八点,季晓燕第一次怯生生地走进北京大学第二教学楼102阶梯教室,挑最后一排中间座位刚刚坐下,一个男生随后走了过来,对她礼貌地点点头,便大方地坐在她旁边。季晓燕判断他是北大学生,因为他坦然自若,眼神里带着一丝自负和傲气。对此,季晓燕十分理解,毕竟他们是万里挑一的精英,是这所神圣殿堂的主人。
这是一堂《资本市场开拓与运作》的专题课,由光华管理学院著名教授关汉民主讲。季晓燕就是闻其名才来听课的。毋庸置疑,北大就是北大,学者自然非同一般,关教授完全不看讲稿,驾轻就熟,侃侃而谈,幽默的语言常常让寂静的课堂飘起一片笑声。
听关教授的课,季晓燕如坠五里雾中,精神紧张,头昏脑胀。学生们为何发笑,什么时候发笑,她自然不明其因,记笔记就更谈不上。可邻座的那位男生却边听边“刷刷刷”地记着笔记,偶尔会点点头,以示他的领悟。教室静时他静,大家笑时他笑,与课堂气氛节拍吻合。她很羡慕,也有丝嫉妒。她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区别,这就是差距。
课间休息,那位男生随着人群一涌而出,笔记本却仍摊开在座椅扶手上。季晓燕歪着身子好奇地看了起来。她听说,北大有个特点,教授讲课多数不发讲义,记好笔记尤为重要。
课间休息如此短暂,正专心看男生笔记的季晓燕眼帘里突然出现了两只细长的腿,她猛抬起头,竟是那位男生。她像偷吃了人家东西一样局促不安,慌忙解释:“对不起,我看了看你的笔记。”男生倒也痛快,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坐下后说:“尽管看,没关系!”季晓燕对他的宽容很感激,心想这小伙子够大度。
更让季晓燕感动的是,第二节下课后男生居然把笔记本递给她,说:“蹭课的吧?跟不上可以理解。你拿去,随便抄!不过,我的笔记很潦草。”说完,两人相互对视,微微一笑。季晓燕感到一阵温暖:“谢谢,太感谢了!”
就在那一瞬,一个短暂的对视,男生火焰般的眼神竟燃烧到季晓燕的心底,灼得她热浪翻滚,久久不能平静。
三
中午,季晓燕独自坐在塞万提斯雕像前茸茸的草坪上,边往嘴里塞着面包,边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男生的笔记本。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用硬皮笔记本,与她自己的相比并无特殊之处,可不知为何,拿在手里却觉得发烫。她轻轻地把硬皮翻开,扉页上“井博泉”三个字让她眼睛一亮,这是他的名字?一定是,多好听!井内泉眼密布,水源充足,永不干涸,一个温文尔雅、寓意深刻的名字!
她无心抄袭那些课堂笔记,只是一页一页认真翻着,好像要挖掘里面的宝藏,寻找隐藏其中的秘密。翻着翻着,那密密麻麻、潦草如飞的笔迹如同一幅素描的一笔笔线条勾勒出了男生的形像,栩栩如生地影现在季晓燕脑海:身材高大,体态健美,眉清目秀,双眸深邃。“井博泉”三个字连同它代表的那个男生深深刻印在她的心底。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了这种感觉,一个动人心魄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她脸上发烧,躁动不安,情不自禁地把扉页上井博泉三个字贴上了她的嘴唇。
她有点羞臊,生怕自己的冲动被人发现,紧张地环视左右,发现树丛中有对情侣正在热吻。她痴迷地望着他们,红红的舌尖不自觉地微微露出,失神地舔着自己的双唇,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流入喉咙。
四
入夜,圆明园旧址以北,两间即将被拆除的民房内,灯光灰暗。从北大回家后的季晓燕没心思看书,井博泉的影像继续在她脑海萦绕。她仰躺在简易的木板床上,眯起眼,陷入沉思。
四年前,高中毕业的季晓燕本想报考向往的北大,但父亲在外地打工,家中只有母亲一人,她不能离母亲太远,家庭也没有实力供她远到北京上学,只能选择离家最近的学校。最终她以全县文科第一的成绩被本地一所大学录取。那时的她倒也心安理得,认为不管名气大小,只要能上大学,坚持到大学毕业,在本地找个安定的工作就能减轻父母负担,就能负起养家糊口的责任。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在她刚读到大一下学期时,父亲打工的施工队转入北京一工地施工,一个夜间由于过度劳累,他不慎从二十几米高的脚手架上跌落下来,失去了知觉,立刻被送到最近的北大医院。闻讯后的母亲瞒着女儿急急火火赶到北京,日夜守候在病床前。虽经抢救,父亲暂时保住了性命,但终因伤势过重,一直没有清醒。时间一长母亲再也无法继续隐瞒,不得不把噩耗告诉了女儿。
季晓燕连夜赶到北大医院,同母亲一起伺候父亲。可父亲摔伤了中枢神经,成了植物人,再也没从病床上站起,生命延续了两年半之后遗憾地告别了亲人,离开了人间。
在医院长时间的来来往往,她母女同北大医院的医务人员已十分熟悉,出于同情,也因有好感,为父亲治病的几位教授说服了院领导,让晓燕的母亲留在医院,当起了勤杂工,后来由于工作出色,还荣升为勤杂人员负责人,成了一名合同工,母女生活暂时安定了下来。
受父亲逝世的打击,母亲不同意女儿也去打工,希望她能继续上学,摆脱打工族的命运。可倔强的晓燕坚决不同意远离孤独的、受过精神创伤的母亲,坚持留在北京,守候在母亲身边,在尽力帮助妈妈料理家务的同时开始重温高中课程,期望能有一天重进考场,考入自己心仪的北大。从此,季晓燕再也没有回到她原来的大学。
由于她们租住的平房离北大很近,给了季晓燕能一瞻北大校园风光的机会。当她怀着敬慕的心情第一次踏进这所最高学府时,就让她惊叹不已。她发现,这里绿树成荫,芳草萋萋,古朴典雅的房屋雕梁画栋,错落有致地掩映在苍树绿叶之中。浓荫下,碧湖畔,蝉儿吟唱,鸟语花香。这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它又寄托着多少志向高远的青年的瑰丽梦想?她多想投入这座瑰丽校园的怀抱,成为北大学子的一分子!
去北大的次数多了,有关北大的消息也相应听到不少。她知道北大创办了全国第一所“平民学校”,专为在北大打工的员工开设;她也看过有关北大保安甘相伟通过自学考入北大中文系的报道,她还特意买了本他的著作《站着上北大》,读后很受启发;她也听说在北大有许多外来人在蹭课,间接享受着北大丰富的教育资源。恰在此时,她从网络上看到了几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名师指路不如重叠成功人的脚步。
她很受启发,决心走一条捷径,那就是第一步在北大蹭课,不花钱地聆听名师们讲课;第二步走干相伟的成功之路。这样,她就能天天生活在北大,廉价地接受这所最高学府的文化熏染。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第一次蹭课尝试,恰遇井博泉,一个上天赐予她的白马王子。
五
一个星期就这样在躁动不安中缓慢度过。又到周二的上午,季晓燕提前十五分钟走进102阶梯教室,坐的仍是最后排第一次坐过的座位。她拿出井博泉的笔记本,放好书包,开始盯着前后两个门,生怕井博泉从她眼里漏去。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井博泉的身影终于在教室的后门口出现。只见他先扫视了一遍教室,才把眼神定格在季晓燕身上。
季晓燕客气地向他招招手。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走了过来,说了声“你早”后爽快地坐到了季晓燕右侧的位子上。他在放书包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左肘轻轻触碰了一下季晓燕丰满的胸部,让她一阵心悸,面颊立刻泛起红晕。
“笔记本,还你,谢谢啦!”季晓燕带着歉意把他的笔记本递了过去。
“不用谢。很乱吧,别笑话。”他语气温柔。
“哪里?不乱,很整洁。”
“送你这本书,内容与关教授讲的很接近,可以参考。”
季晓燕吃惊地“啊”了一声,然后颤抖着手接了过来,她看到书名为《企业资本筹集与运作》,激动地连说了两声“谢谢!”
课间休息时,季晓燕对井博泉说:“你的书等我看完了再还你。”
井博泉用热辣辣的眼神看着季晓燕,豪爽地回答:“还什么呀?一本书值当的?以后需要什么资料,尽管告诉我。”说完他站了起来,像一个老同学似地邀她,“走,出去玩会儿。”
季晓燕心里热呼呼的,顺从地跟他走出教室,只见下课后的学生们蜂拥着涌向厕所,女厕门前排起了长队。
“去厕所吗?”井博泉问。
季晓燕羞涩地摇摇头。
“别害怕,在这儿谁也不知道你是蹭课的。走,跟我来!”说完,竟然拉住她的手,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他带她走到一棵古松下,硕大的树冠在地上铺上了一大片阴凉。脸上浸出汗水的季晓燕立刻感到清新凉爽。
他俩站得很近。井博泉大大的眼睛在她脸上身上不住地扫描。季晓燕心跳得厉害,似乎能听到胸腔里的砰砰声。
“你很可爱,叫什么名字?”井博泉终于开口。
“季晓燕。”
“哪个季?”
“季节的季。”
“嚯!这姓不错,跟国学大师、北大教授季羡林是同乡同族?”
季晓燕笑道:“同季大师毫不粘边,也许五百年前是一家吧。”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井博泉问。
“你笔记本里写着呢,井博泉,很好听的。”
“好听吗?那咱就交个朋友吧!”说完居然又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季晓燕毫无思想准备,手心里沁出了汗水:“能同你这位北大才子交朋友是我的荣幸。”
“我同你一样,也是来蹭课的,只是已蹭了两年之久。凡在北大蹭课的,都以为对方是北大学生,大家之间不分彼此。”
季晓燕很佩服他的稳重,正要说话,突然走过来一个瘦瘦的男生,他在井博泉胸脯上杵了一拳,说:“好啊你井博泉,跑到这儿来啦!”没等井博泉说话,他又指指季晓燕,“谁呀,啊?也不给哥们儿介绍介绍?”
让季晓燕吃惊的是,井博泉居然答道:“季晓燕,我的女朋友,怎么样?满意吗?”
瘦学生做了个鬼脸,才兴冲冲地离开。
季晓燕既高兴又紧张,等那人走远后才说:“你怎么这样说话?他是谁呀?”口气里带着羞羞的嗔怪。
“我的高中同学,他叫李渊,北大研究生。有机会咱们一块聚聚。”
季晓燕满眼羡慕,又是满眼幸福。
六
回忆到此,她觉得真是不可思议,想不到天下之事有时就这么奇巧又如此简单,井博泉或许是当真又或许是戏言的一句话,竟让他俩的关系发生了飞跃,从此接触频繁,感情飞速发展。未名湖畔,树林之中,林荫道上常常出现他们的身影。不足一个月,两人便开始相偎相依、拥抱、接吻……凡恋人之间该做的他们都已尝试和体验。
晓燕满足、幸福,夜里独自躺在床上,常常兴奋得热泪盈眶。她感激上帝赐予了她一位深情浪漫、温雅儒气的美男子。她感谢父亲在天之灵的佑护,为她带来如此好运。常说祸福相依,的确如此,没想到父亲的不幸竟给她换来了福音。
母亲发现了女儿的变化:她一天比一天高兴,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当妈妈的不能不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有一天实在憋不住了就问:“晓燕,是搞对象了吗?”
“妈,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妈,还看不出来?说来你岁数也不小了,是该搞了。”
晓燕羞红了脸,吞吞吐吐说:“也算是吧。”
“他是谁?这人咋样?跟妈说说。”
季晓燕觉着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该继续隐瞒,于是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还把藏在手机里井博泉的照片让母亲看了看。
妈妈自然为女儿高兴,对小伙子的长相也很满意,但毕竟是当妈妈的,不能不提醒几句:“这孩子长得还不错,不过他家庭咋样,咱家的情况给人家说过没有?是不是门当户对?”
“妈,他满有北大学生的做派,对我也很关心,学习上也给了我不少帮助,倒不像花花公子,不会嫌贫爱富。”
“不过也得小心点儿,现在社会上各种人都有,再说他是城里人,咱是乡下人,他咋能看得上你?多长点儿心眼儿没坏处,知道吗?”
“妈!”晓燕觉得妈妈有点多虑,心里不免烦气,“这点你就不懂了,大学生中不管来自哪,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能互相尊重,况且又是北大,更讲平等,妈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妈妈被女儿说得无言以对,只好默许。
七
由于井博泉,也因他的慷慨大方,让季晓燕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蹭课的日子从原来买个低价面包或到学生食堂买份便餐充饥,逐步开始步入小吃店、小饭馆。季晓燕很知足,也很感激。可井博泉的胃口越来越高,饭馆的档次越来越豪华,这让季晓燕开始反感。有一次他牵着她的手步入利亚饭店。季晓燕跨进门抬头一看,便立刻甩开井博泉的手,生气地退了出来。井博泉不知所措,跟出来不解地问:“怎么啦,带你享受一次还不高兴?”
她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愿意享享口福,这实在不是咱们能进去的地方。”
“这儿很一般么!又不是你花钱,怕什么?”
“你挣钱了吗?花的还不是你父母的钱?这叫挥霍知道吗?”她口气生硬,连说了三个质问。
“你太没见过世面了吧,这还叫挥霍?”
“见这种世面不值得夸耀,反正我享受不起,没这个口福。”
“我慷慨大度你反而不高兴,真令人费解。”井博泉无奈地摊着双手。
季晓燕拉着他离开饭店门口,和缓地说:“博泉,做人自然不能吝啬、小气,可不吝啬、不小气并不等于奢侈浪费。”
“你怎么与众不同?少见!”
“我是有点另类,在好多女人看来,对女朋友慷慨大方才能称得起男人,才是一个值得竖大拇指的真正爷们,可我不然。说老实话,我家很穷,我妈天天省吃俭用供我读书,良心不允许我进这么豪华的饭店。”
井博泉不再辩解,无奈地摇着头:“晓燕,你真传统。”
八
傍晚,彩云满天,神奇飘渺。井博泉和季晓燕依偎着坐在未名湖南岸花神庙前的石凳上,一会儿抬头遥望德、才、兼、备四斋的斗拱梁枋指指划划,一会儿又低下头来喃喃私语。当一个背诵英文的女生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又引起他们一阵议论。
晓燕的眼神痴痴地跟着那女学生的身影,自言自语:“我真羡慕他们,羡慕得有点儿妒忌。”
博泉用力攥了攥她的手,安慰说:“你不也同样坐在未名湖边上吗?谁看得出你和她有什么区别?”
晓燕叹了口气,说:“毕竟咱是蹭课的,戴不上那枚北大校徽。”
“你放心,只要坚持,这枚校徽一定能……”他紧紧捂住晓燕高耸的左胸,“戴在你这儿。”
晓燕立刻装作生气的样子,甩掉书包,杵了他一拳:“讨厌!”嘴巴高高地撅了起来。
博泉赶紧为她捡起书包。在递给她时,她却执拗地晃着胳膊,扭过身子。井博泉恰好松了手,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晓燕转回头看了看,又扭过脸背对着他,嗔怒道:“自作自受,给我捡起来!”
“好好好,我自作自受,捡起来,捡起来。”博泉老老实实地蹲了下来,把洒落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捡进了书包。
接过书包,晓燕露出笑脸,撒娇说:“这还差不多。”
天慢慢黑了下来,他们打逗着跑上曲曲小径,到了临湖轩,钻进了那片翠竹林子。
九
中秋节前一天,季晓燕接到井博泉电话,约她下午六点到颐和园东门外安曼酒店门前见面。
她如约而至。
她刚到酒店门口,井博泉便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只见他穿一身藏蓝色西装,系红底碎花领带,脚蹬一双尖头红色皮鞋,头发吹得齐齐整整,油光瓦亮,俨然一位阔少,完全没有了学生模样。
晓燕看了半天这才认出他来,走近后问:“今天是啥日子?值得你打扮得如此超凡脱俗?”
“难道你不知道?明天中秋节,是花好月圆的好日子啊!”
季晓燕恍然大悟:“对对对,中秋节到了,原来是人逢佳节精神爽啊!”
井博泉满面春风,说:“是啊,花好月圆的日子邋里邋遢对得起你吗?”说着便挎起晓燕的胳膊走向酒店。
“到哪去?”晓燕止住了脚步。
“酒店啊!”博泉手指安曼酒店。
“这比上次的利亚饭店还豪华,我不去!”晓燕把胳膊从他腋下抽出,脸生怒色。
“明日中秋,就让我为你铺张一次吧!谁让我这么爱你呢?”博泉几乎是哀求的口气,“再说,我已定好了饭桌,推不掉了。难得一次,希望能给我面子。”
晓燕看他如此诚恳,况且是为了自己,硬坚持怕伤感情,于是很不情愿地拉住他的手说:“好吧,下不为例。”
酒店富丽堂皇,四壁生辉。垂手站立的女迎宾员们对井博泉颌首低眉,笑脸相迎,但对他身旁的季晓燕却是另一种眼神,好像看到了外星人,惊诧怪异。
餐厅同样装饰奢华,桌椅餐具高档名贵。面对这天外之天的一切,季晓燕并不像刘姥姥初进荣国府那样逢场作戏,故作姿态,她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不卑不亢,享受着一名顾客该享受的一切。
在享受这一切的同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打扮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素素雅雅,与这里形成了强烈反差,一个问题油然而生,于是问:“博泉,瞧我的打扮,你不觉得寒碜?”
“这样才好!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妈?”
“为什么?”
“喜欢你乡野村姑般的原始美,不用打扮,不用粉饰,自然纯真,弥散着迷人的田野气息,让人一看就心醉。”
“原来如此?”季晓燕白了他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村姑,一个农妇配得起进星级酒店?”
“我说你配得起你就配得起,在我面前谁也不敢小瞧你!”井博泉盯了一眼矗立一旁的服务生,像是在警告。
这顿饭的菜品并不多,四菜一汤。但盘中餐碗中物却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饭后,季晓燕先对井博泉说了声谢谢,然后问这顿饭花了多少钱?他说:“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她很固执,非要得到答案。
“也就两千多块钱吧。”
“啊!两千多?相当于我妈妈一个月的工资啊!”
“别大惊小怪,让人笑话。”井博泉瞥了瞥四周,小声提醒。
出了餐厅,晓燕看看井博泉的一身名牌,又想到这顿昂贵的饭局,实在憋不住,便问:“博泉,这么破费,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能花你家里的钱,我就不能花我父母的钱?”
“那么说,你父母很有钱喽?”
“或许……可能……反正我不至于捉襟见肘。”井博泉吞吞吐吐。
季晓燕没再细究,继续问:“那你也不问问我的家庭咋样?”
“咋样我也不怕,第一我爱你,第二我养得起你。”
季晓燕一把甩掉井博泉的手,冷冰冰地说:“靠男人养的女人只有二奶,我不需要你养活,因为我决不会当二奶!”
十
一天,晓燕和博泉都没课,便相约走进燕南园。燕南园是北大校园内有名的园中之园,许多名人曾在此潜心学问,凝练心智。如马寅初、冰心、周培源、季羡林、翦伯赞、范文澜、李政道等都曾在此居住,都是名垂史册、如雷贯耳的大师级人物。
入园后举目四看,果然名不虚传,只见园内苍松翠竹,藤蔓攀墙,清雅幽静,书香弥漫。当他们绕过三四幢掩映于绿荫之中的小楼和院落时,遇到了井博泉的高中同学——瘦子李渊。李渊跟他们打过招呼,幽默地说:“我说今天燕南园香气迷人,气氛非凡,原来是二位光临!”
博泉说:“瘦子不愧为北大硕士,嘴皮子越来越溜了。你干嘛来啦?”
“导师让我帮他整理一些资料。”
季晓燕羡慕地说:“你真幸运,能有住在燕南园的名人做导师。”
“能让博泉看上眼,晓燕你也很幸运啊!”李渊迷着一双精明的眼,逗笑着,“博泉,你说对吗?”
还没等博泉回话,恰好一位白发老人骑着一辆旧自行车经过,三人慌忙让路,李渊礼貌地打招呼:“侯先生好!”
老先生立刻下了车,微笑着回敬道:“同学们好!”然后扶着自行车站在那儿客气地问:“你们是学什么专业的?”
李渊抢先说:“哲学。”
“北大哲学系可是人才济济啊!好多大哲学家都在这儿住过。”老先生手指前面几座建筑侃侃而谈,“瞧,翦伯赞住过63号,冯友兰住过57号,汤用彤住过58号。”
井博泉问:“听说经济学家马寅初校长也曾在这儿住过是吗?”
侯先生说:“是啊,他也住过63号,被批判撤职后离开了北大,翦伯赞才搬进去,后来翦老又搬到了朗润园。”
李渊说:“侯先生也是经济地理学大师啊!”
“哪里哪里?他们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师级人物,我只不过是他们的晚辈和学生。好吧,有时间请到我家作客,我住61号,再见!”侯先生说完便跨上车,慢慢向一栋小楼骑去。
季晓燕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忙问:“这位老先生是谁啊?没一点儿架子,这么礼貌,还这么健谈!”
李渊说:“大教授、副校长侯仙之啊!”
一听名字,井博泉瞪大了眼睛,惊讶不已:“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经济地理大师、对北京城研究透了的侯仙之?还骑一辆破自行车?”
“是啊,人家还是副校长呢!”晓燕补充说。
“这就是北大的与众不同。多有名的教授上下班也骑自行车,就连校长在校园里也不坐专车。说起来还不如你博泉排场呢!”可能觉得此话伤人,李渊马上歉意地吐了吐舌头,然后摆摆手,“对不起,别让导师等我,拜拜!”
告别了李渊,他俩继续在园内游览。燕南园的氛围让季晓燕无限感慨,能遇到一位大师级教授,她倍感欣慰。
侯先生的谦逊言辞和朴实作风狠狠刺了一下井博泉的神经,心里像翻江倒海,再也不能平静。
十一
季晓燕第二次来到未名湖的西南隅,钟亭之下,坐在石凳之上,继续等待井博泉的到来。
秋季的未名湖畔尽管五颜六色,多彩斑斓,但她已无心欣赏美景,更无心看书,井博泉送予她的那本《企业资本筹集与运作》就放在膝盖上,一页未动。
她不断掏出手机看时间,一次次望着身后通往南北阁的弯曲小径,还是不见井博泉的身影。今天是她第二次到此等待,但一直遵守的约定时间已远远超过,他还是不来。打电话,仍然关机。她想,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他不会违约。
太阳似乎落得太快,眼看又近黄昏。季晓燕突然想起了在北大广为流传的诗句:“未名湖是个海洋,诗人都藏在海底,灵魂们若是一条鱼,也会从水面跃起……”难道博泉……不,即使如此,他的灵魂也会在她面前的湖面上跳出来,拥抱她,激越亲吻。
在未名湖畔老地方连连等待了三天,都让季晓燕失望而归,她不能再等,只好去找李渊。没想到李渊不仅未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反而问她:“你真正了解博泉吗?包括他的家庭。”
“我只知道他爱我,至于双方家庭,我们都认为并不重要。”季晓燕语气肯定。
“博泉其实是首都人文大学历史系学生,因为不喜欢历史,又为了改学经济,才来北大蹭课的。”
晓燕点点头:“他给我说过。”
“的确,你是他唯一一次真爱。他本来是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出国去管理一家企业的,但由于你,他最终放弃了。”
“还有这事?”
“自从爱上了你,他好像被一块磁铁牢牢吸引住了,为此,他还和父母闹得挺僵呢!”
“真的?看来,好多事我都不清楚。”
“博泉说过,什么事该讲则讲,不该讲则决不能讲,包括该给谁讲不该给谁讲,都要有所区别,为的就是不能牵连对方。”
“他有这么深沉,能如此城府吗?”
“比起你我,他要强得多得多。说实话,出于哥们义气,我接受过他的委托,有些情况我不便直说,这点请你谅解。可是,若出于对朋友真诚负责的态度,我还是应该提醒你:‘门当户对’是中国婚姻选择的重要标准。”李渊一改过去的幽默诙谐,变得成熟练达。
“‘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真爱。我不管他出身豪门还是寒舍,只要他爱我就足够了。”季晓燕很固执。
“说实话,博泉这个人本质还是不错的,虽有时不可避免地表现出一点纨绔子弟之风,却没有玩世不恭、坑人害人之心。”
“人无完人,有你这个评价已足够了。我爱他,他爱我,我要为他负责,一定要等到他!”
博泉现在在哪,出没出事,李渊都不清楚。晓燕只好与李渊告别。
十二
一个多月没有井博泉的任何消息,折磨得季晓燕脸色憔悴,精神恍惚。她天天在校园里转来转去,找遍了宿舍区、教学区、学生食堂以及燕南园、蔚秀园、朗润园、静园一至六院、图书馆、阅览室,甚至海淀图书城、利亚饭店、安曼酒店……有时还坐到一教102阶梯教室最后那排的位子上木偶一般等待他的出现……
一切努力都无功而返。
她不肯放弃,在继续努力。
那天清晨,她站在西校门内拱桥上,手扶汉白玉石栏杆,死死盯着宫殿般富丽堂皇的门楼,期盼井博泉能在校门口出现。但随着上班人流由疏变密,又由密变疏,她开始失望。正想离开,突然一男二女三个人走了过来。来到她身边后,其中一个年岁稍长些的说:“请问,你是季晓燕吗?”
季晓燕在他们身上扫了一眼,惊愕地回答:“我是季晓燕。你们?” “我们是海淀区公安局的,我叫郑福泉。”说完,三人分别拿出证件在她面前亮了亮,“请你跟我们到局里协助调查一个案子。”
有生第一次面对警察,而且涉及一个案件,季晓燕无比恐慌,忙问:“是有关井博泉的事吗?”
“到了局里再说,请吧!”
季晓燕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不得不顺从地随他们上了不远处的一部面包车。
海淀区公安局刑侦二科,还是那三位警官,请她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下后,郑警官问道:“你叫季晓燕?”此时一个女警官站在她旁边,另一个女的做着记录。季晓燕觉察出像被审讯的味道。
她嗫喏着回答:“是,我是季晓燕。”
“你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
“1……1……”她紧张得口吃起来,磕磕巴巴地说了几次,才把自己身份证号码完整地背了出来。
“你有信用卡吗?”
“有,是我在老家上大学时办的,为的是方便爸爸给我转钱。”季晓燕纳闷,让我来这儿跟信用卡有啥关系?忙说,“有是有,可上面也就二三百块钱。”
“你的信用卡呢?能不能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可以!”季晓燕迅速翻着书包,可翻来翻去,几个夹层都找了仍没找到,直急得脸上流下汗来,“就放在这个夹层一个塑料袋里,怎么找不到了呢?可能是丢了,反正也没多少钱。”
男警官笑了笑说:“别找了!”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了一个银行卡,在她面前亮了亮,“你看,这是你的吗?”
“是的,是我的,怎么到你们这儿了?”她站起来走近看了看,正要去接,警官又把手缩了回去,说:“请问,你和井博泉是什么关系?”
“我们正在谈恋爱。”听到“井博泉”三个字,季晓燕开始振奋。
“你的信用卡并没丢,是井博泉偷走的。”男警官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不可能!他……绝对……他绝对不可能!”晓燕坚决否定。
“这是他自己承认的。”
“博泉有消息啦!”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就是在北大未名湖南岸花神庙前,你的书包掉在地上那次,井博泉偷偷把你的信用卡藏了起来。”
“博泉还活着?”她的心思并不在信用卡上,她更迫切想得到的是有关井博泉的消息。
“当然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季晓燕如释重负,眼里射出亮光。但对警官的话却仍抱怀疑态度,“你说是他偷的,可她偷我的信用卡干啥?”
男警官问:“你来北京后,用过这张信用卡吗?”
“没有,我妈每月就给我一点零花钱,根本用不着信用卡。”
“井博泉偷了你的信用卡后,知道了账号,先后几次用来洗钱,共转走人民币2500万元,你知道吗?”
“啊!2500万?我绝对不知道,不然,这么大数目,我会被吓死的!”季晓燕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怀疑地问,“这么多钱,他是从哪弄来的?为啥要转进我的卡里?”
“这个不便通报。今天请你来的目的主要是核实一下你的身份,了解一下你是否知道转账的事和信用卡里的钱数。可以告诉你,那笔巨款已被有关部门冻结,这张信用卡暂时还不能还给你。”
季晓燕满脸是汗,不住地摇头,嘴里喃喃着:“他怎么会?怎么可能……”
十三
冬季的燕园,万木萧疏,唯处处可见的松柏还坚守着那份藏绿。静园墙上的藤萝枯叶落尽,露出了灰墙黑瓦的斑驳,彰显着这座百年古校的历史沧桑。
下课后的季晓燕紧紧围巾,双手深深插进羽绒服口袋,冒着刺骨寒风,通过静园向南阁图书馆走去。
“晓燕!”身后传来久违的喊声。她止住脚步,转身一看,是瘦子李渊。他瘦弱的身子被臃肿的棉衣包裹得仅剩下半个脸庞,从领口里冒出股股白色雾汽,气喘吁吁地说:“晓燕,一个特大新闻。”
“啥事让你大惊小怪?”季晓燕持无关痛痒的态度。
“井博泉的父母被双规了!”
“那井博泉呢?”下决心不再想他的她,不知为何,首先提到的仍然是他。
“不清楚,他恐怕很难洁身自好。”
“他爸爸是高干?”
“你不知道?他爸是部长啊!”
“一定是因贪污腐败。”晓燕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还不知道博泉是不是也陷了进去。”
“一丘之貉,毫无疑问!”她终于明白了为啥会有几个月的苦苦等待,为啥井博泉会偷走她的信用卡并转进那么多钱。她转身离开。走着走着,感到双腿越来越重,心脏在急速跳动,鼻子酸酸的。勉强走到二院前一棵雪松下,再也迈不开脚步,只得靠在树身上,彻底打开泪腺的闸门,任泪水哗哗流淌。
十四
夜,静得出奇,偶有老鼠跑动的声响从顶棚传来。
躺在租屋木板床上的季晓燕,心里像有无数只老鼠在抓挠,彻夜难眠。她一遍遍回忆着同井博泉相处的日子、他说过的话、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体态……她想他、恨他、担心他、可怜他……五味杂陈,心不能定。她庆幸母亲值夜班没有在家,不然也会像她一样承受心底的煎熬。
她反复追忆在海淀区公安局的那一幕,仔细推敲李渊透露的特大新闻。在对井博泉想一阵恨一阵,恨一阵又想一阵后,不知不觉又开始为他辩护:他的所作所为或许是出于无奈;他之所以偷走信用卡为的就是“不能牵连对方”;他与父母的同流合污也可能源于孝敬和尊重。他本质并不坏,他是爱她的,由于爱,他违背了父母意愿,放弃了出国当老板的计划;由于爱,他一直不嫌弃她的贫穷与清苦,谅解她的小气和吝啬。于是,她不再恨他,相信他一定能悔过自新,重新做人。她不能把她丢弃,她要继续等待,等待他的重新归来……
冰冷的月光射到窗上,窗帘上映出树干和枝条干巴巴的黑影。她睁着大眼呆呆地望着那些毫无生气的图案,心仍在翻腾。突然一个像人一般的黑影出现在窗帘上,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是人!他在向窗户靠近。深更半夜,来者不善,一定是坏人!咋办?屋里只有自己,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女人。她汗毛竖立,浑身发抖。
“当,当,当当!”轻轻敲击玻璃的声音。
她缩到床头,屏住呼吸。
“当,当,当当!”敲玻璃的力量稍有加重。
她明白继续沉默已无济于事,来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于是鼓足勇气,大声质问:“谁?”
“我,博泉。”声音温和轻柔。
怎么会是他?他已被看管,没有外出自由。不可能!一定是坏人在假冒他的名义哄骗自己。
“我不认识你,快走开!”
“的确是我,晓燕,快开门!”
“真的是你?井博泉?”
“千真万确,我就是井博泉。”
“不可能,你不可能出来!”她钻出被窝,披上了衣服。
“我和看守说好了,天亮前保证回去。”
没错,是她熟悉的声音。她慌忙登上裤子,披着上衣,下了床,小心地把屋门拉开了一点缝隙,正要仔细辨认,那人却顺势把屋门推开,伴着一股冷风闯了进来。
借着淡白色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来人面目,真是他,她日思夜想的井博泉。她顾不得开灯便猛地扑了上去,钻入他宽阔的胸膛,泪如泉涌。
井博泉用力把她裹紧,下颚抵住她的头,呼吸紧促,一串清凉的泪水流进晓燕的脖颈。
热拥狂吻之后,博泉扫视一遍屋子问:“就你自己?阿姨呢?”
“我妈值夜班。”说完,她突然扑到井博泉身上,攥紧拳头,疯了一般狠狠地在他前胸轮番锤击,边打边喊着:“你这个混蛋!可把我害苦啦!我苦苦等了你几个月知道吗?我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知道吗?我想你想得差一点疯了知道吗?你是人还是魔鬼?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博泉一动不动,垂着手任她狠狠地打,狠狠地骂,眼泪旺旺地说:“晓燕,你打吧!骂吧!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一阵狠打痛骂之后,晓燕终于没了力气,用头抵进博泉的胸膛,“呜呜”地放声哭了起来。
痛痛快快地哭过一阵之后,晓燕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她拉住他的手,轻轻说:“博泉,我真想不到你还能来到我身边,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晓燕,这是真的!”
“你是不是逃出来的?”
“不是,绝对不是!我是协助调查,管得不严,他们对我也不错,所以经我多次请求,才同意我快去快回。”
她擦干了眼泪,把火炉捅开,搬来板凳,两人相偎在火炉旁,相互对视。
“你瘦了,脸色也不好。”
“你更瘦了,眼圈都黑了。”博泉为她擦去粘在睫毛上的泪珠。
“我相信你不会把我忘掉,果不其然。”
“晓燕,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赔罪的。我偷了你的信用卡,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博泉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博泉,一切都不用说了。”晓燕把他的头轻轻扶起。
“你都知道啦?”
“信用卡的事是海淀公安局给我讲的,你们家的事是李渊给我透露的。”
“当时的确出于无奈,父母逼着我抓紧转移资产,我又怕连累你。要知道这坑浑水很深,一旦把你牵连进去,我更对不住你,只好采取不光彩的做法。同样的原因,我的家庭情况也一直隐瞒没向你说过。”
“你真的是为我好吗?”
“晓燕,真的是为你好!因为遇到你就像遇到了救星,没有你,我会陷得更深,不能自拔。”
晓燕为博泉倒了杯水,捧给他后问:“你父母问题严重吗?”
“相当严重!贪污受贿总计八千多万,手段恶劣。”
“你陷得多深?”
“说深也不算深,说浅也不能算浅。父母向国外转移资产的事我知道,用你的信用卡分散转移资产的事是我亲自干的。不说是同谋,也是知情不报,隐瞒包庇。”在晓燕紧紧盯视的眼神下,他再次懊悔地低下了头。
“估计将来结果如何?”晓燕还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博泉猛地抬起头,抓住晓燕的手,说:“亏得我提前觉醒,是我主动向纪检委做了揭发检举,应该算立功赎罪,估计会得到轻判。”
晓燕猛地抬起他的双臂,用力摇晃着,紧紧追问:“是你揭发检举的?你是反戈一击?你背叛了家庭?你立了大功?”
“是的,是这样的。”他态度恳切,眼神诚实。
晓燕突然甩掉他的手,说:“又在骗我!你怎么能让我相信?”
“真的,晓燕,我没有一句瞎话,绝对不会骗你。”
“那我问你,哪来的力量?什么原因促使你下这么大的决心?”
井博泉喘了口气,喝了口水,缓缓神,慢慢说:“说实在的,以前曾有多个女人围在我身边,全是涂脂抹粉、披金戴银、搔首弄姿之辈,她们为的是我家的地位、我家的财富,没有真爱。只有你,真诚朴实,单纯素雅,没有卖弄之心,没有取宠之意,我才享受到货真价实的、真正的爱。这种爱像磁石一般吸引着我,让我放弃了出国,放弃了继承丰厚的家产,给了我力量,给了我决心;又因我们在北大燕南园遇到了侯仙之教授,一位对国家、对民族做过如此重大贡献的科学家,年纪那么大了,还骑着一辆旧自行车,那么简朴,那么平易近人!他像一把刀子刺痛了我的心,让我不得不把他同我的父亲放在一起对比:我的爸爸有何德何能,居然身居高位?他以权谋私,索贿受贿,腐化堕落,豪侈奢淫,如此大的人格反差引起了我对大师的爱,对父亲的恨,这又给了我力量;还有,在北大蹭课的这两年,我看到那么多莘莘学子生活拮据,却能勤奋向上,刻苦读书,为的是学到知识和本领,将来能靠自己的劳动收入养家糊口,赡养父母。相比之下,我却靠父母的强取豪夺,过着寄生虫般的奢靡生活。我慢慢开始惭愧,开始悔恨,我有了荣辱感,感到了羞耻,这也赋予了我力量;另外,我们在圆明园玩后,我曾目送你走进这所破旧的、几乎不能遮风避雨的房子。你家境贫寒,却对知识如此渴望,对学习那样痴迷,怎能不让我动情?这同样给了我力量……由于这一切,经过无数次的心理斗争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抛弃官二代的光环,剥去高富帅的外皮,与不义之财决裂,与腐败的父母分道扬镳。”他越说越冲动,越说越激昂,直讲得嗓子沙哑,口干舌燥。
季晓燕被他的慷慨陈词所感动,感动得心潮澎湃,血液沸腾。她再次紧紧把他抱住,颤抖着说:“博泉,我相信你,我没看错人!”
……
十五
季晓燕开始了新的生活。好像一辆被加足马力的汽车,学习更加勤奋,生活更加刻苦。她做出了一个特殊决定:天天按时到老地方——未名湖西南隅,钟亭之下,石凳之上坐坐,温习爱的过程,回味爱的甜蜜,想想她的博泉。她把此作为一门必修课,一项任务,一种修炼,坚持着,固守着,不管天寒地冻,无论风雪交加,为的是等待,等待井博泉的归来。
……
冬去春来,未名湖冰雪消融,微波荡漾,黄灿灿的迎春花拔蕊怒放,杨柳吐出新芽,满园春色,满园生机勃勃。一对归来的燕子开始在未名湖上翻飞,戏水,衔泥,筑巢。
【编辑:卓礼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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