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罗国锦：九黎山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159033    发布时间：2017-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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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到处弥漫着浓烈的芳香。从树枝上到草丛间，不知名的小鸟上下翻飞，把山林点缀得热闹喧嚣，天底一片生气勃勃的喜人景象。努第收拾了行囊，从古树上跳下地面，到山沟找了泉水解渴和洗脸，又开始了新的征程。在他的想象里，从石坛寨到木城，顶多两日的路程。苦于高山密林挡路，步行起来如此让人吃力。记得古歌这样动情地歌唱：“要问哪片箐林最大？世人都知道黑洋大箐最大。要问黑洋大箐有多大？黑洋大箐连接天边。九天九夜走不完，豺狼虎豹像蚂蚁跑满山！”看来，古歌唱的一点也不假。

走了一天又一天，还是没看见一点人烟，努第猜想自己一定是迷失方向了。他垂头丧气，东撞西撞地觅路而行，慢慢来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边。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哪怕是铁打的好身体，也难以坚持多久。晚上难以安心入眠，白日磕磕碰碰的步行，此时的努第已经困倦不已。他拖着疲惫不堪身子走到竹林之下，脑海一片空白，满脸沮丧地坐下休息。屁股刚着地，一只山雀突然飞到头顶，站在随风摆动的竹枝上高声鸣叫：“莫歇莫歇，前面就是好土好田！莫气莫气，前面就是风水宝地！”

“哟！这是什么小鸟，也会开口说话了！”惊诧之余，努第又感觉到被戏弄，张嘴大声回答：“别乱说！别乱说！等一下找不到好田好土，看我不一箭射死你。”还没说完，小鸟噗嗤一声飞走了，降落在一片开阔的地带。

“莫非那儿真的是好田好土？”努第半信半疑，赶紧起身追了过去，不禁喜出望外。只见八百亩肥田飘扬着野稻谷的芳香，三千亩沃土摇摆着野苎麻的枝叶，锦鸡和果子狸穿梭其间，真的是一个绝佳的处所。他快步走近一看，但见野稻谷有拇指般大小，苎麻杆有手腕样粗细，暗暗庆幸自己巧碰好事。这样富饶的人间福地，努第决心留下来，独自打理生活。尽管没能到达木城，但对于一个两手空空的人来说，得到这片肥田沃土，努第已经心满意足。他见水田较多，干脆就称这个地方为田坝。后来，田坝之名渐渐传到四方，成为无人不神往的去处。

生活的希望占据了努第的心田，未来的美好日子在他的脑海中时隐时现，他真切地体验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痛快舒畅。站在景色宜人的高地上，努第灵光一闪，随口吟出一首《开窍歌》：“一日开窍百年路，百年路上行人稀。行人稀落林荫道，林荫道旁耕作心。耕作心净红尘远，红尘远去天地新。天地新奇七窍开，七窍开通悟真知。”他找了半山腰的一块平地，在树林簇拥之处搭建了一座木屋，一人悠然自得地定居下来。从此，他天天在田地间辛勤劳作，到了晚上就回小屋休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时光荏苒，一晃眼几年过去了。经过多年的勤劳，给努第带来丰厚的回报。粮仓里，大米堆积如小山；鸡舍内，雄鸡壮似年猪；楼层上，野味排列像迷宫。没吃的时候，唯恨天高地远，找不到让人舒心的滋味。粮食盈余的日子，也是苦恼紧随，没有亲友共享富足。努第发现大米越堆越高，怎么使劲吃还是吃不完，不少陈粮经不住风雨开始发霉，说不出心里有多痛惜。

这一年冬天，冰雪来得猛烈，大地一片冰封雪裹，壮观之间却透着浓浓的寒意。尤其是大风吹过，屋子里冰冷刺骨，睡到半夜经常被冻醒。夜里无法入睡，努第起来烧粑粑吃，一阵阵寒风从墙缝力吹进来，令人不住战抖。他四处找杂草遮挡，这才想起冰冻三尺，自己好多天没法进山，屋里没有一把枯草可用。正在苦思冥想，手上白嫩嫩的米粑让他脑袋洞开。他将米粑撕成两半，迅速插进墙缝里，居然粘得稳当当的，不禁大喜。

第二日，努第干脆把吃不完的糯米全部抬出来，准备用榔头打成粘稠的米粑粑，趁热把墙壁统统糊上一层。自太阳东升，一直忙到天黑，他用米粑将木屋里里外外糊的密不透风。远远望去，房屋好像冰雕银铸，与天地一色，煞是好看。住进屋里，关闭门窗，温暖如三月时节，教人忘了门外依然是风雪严寒。努第乐开了花，整日在屋里高唱古歌，像个大神仙逍遥自在。

冬天的冰雪开始融化，短暂的农闲时节宣告结束。努第见春天渐渐来临，又继续安排新年的农耕。旱地上的枯草，烧一把火就解决问题，再种上五谷就可以等待秋季的丰收。但水田不一样，必须精耕细作，先疏松淤泥，同时清除杂草，最后才能撒入农家肥培育秧子。秧苗长到一定高度，还要再次分行插秧，大功才算告成。

努第的想法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哪儿急就先奔哪儿，哪儿难就先赴哪儿，决不让亟待的艰难的农活拖后腿。有这主意，他干起活来井井有条，从未耽误耕种。今年的农事，努第早就成竹在胸，他在闲着的时候已经修理好农具，只等天气转暖就去山下犁田除草，为来日的丰收挥洒心血汗水。

不经意间，春暖花开，山色迷人。努第赶了个早，卷了裤脚跑进水田里开始劳动。他唱着感人的史歌，又不时甩出几首感情赤诚的飞歌，抓紧犁柄的双手如同歌喉始终不肯放松片刻。从东边的田埂上犁到西边的进水口，又从南面的分界线犁到北面的坎子脚，一行紧挨一行犁去，胜似织布机上的巧妇耐心细致。忙碌到太阳当顶，努第劲头不减，继续犁了一块又一块。正在兴头上，山路上隐隐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老表哥，请问你带吃的吗？”

努第有些意外，猛然将耕牛喝住，掉头循声望去，不由得心花怒放。只见两位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撑开美丽的雨伞，像两朵妖艳的杜鹃花，迎风伫立在显眼的位置。他揉了揉眼睛，只怕看花了眼。好多年以来，他已经没跟外界打交道了。见她们羞答答的站在眼前，明眸带着央求的神色，努第确信所见不假，随即回答：“努第耙田，努第吃田。努第犁地，努第吃地。我没什么可带的午餐，只带来一袋荞疙瘩和几匹酸菜。你们不嫌弃的话，请自便。”说完，指了指田边。

两位姑娘听了，慌忙跑近前打开口袋一看，心里乐坏了。袋子里装满了香喷喷的大米饭，还有几块亮晶晶的猪肉呢。她们兴许是饿坏了，也不客气，一起吃起饭菜来。吃饱了肚子，不免寻思：“这个年头，能吃上米饭的不多，这大哥只怕是大户人家？”不由得问：“老表哥，你家到底是住在哪儿？我们去你家歇脚好吗？”

努第不知姑娘什么用意，指着半坡上鸟语花香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回答：“努第赶山努第睡山，努第垦地努第睡地。你们要到我家去的话，请往那儿走。”他用手指了指，又无不忧虑地叮嘱：“你们到了我的家里，千万别撕下糊墙壁的牛屎粑吃哦！”

两位姑娘听得稀里糊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前一后往半山上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