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理似乎没毛病,但是在兵团知青和知青家长们看来,这意味从此以后将“无支边知青”这一提法,原来知青们那一点渺茫的回城希望将彻底破灭,他们将老死边疆!十年的磨历,知青们邵华已逝,青春不在,却要被人们悄悄的遗忘,当年享受部队退伍待遇的承诺说没就没了!知青们不理解,为什么插队知青两年后就可以享受招工招干招生待遇离开农村,而我们支边知青就只能呆在边疆最后还变成了“国营农场的青年职工”。
知青们心底的不平衡酝酿了尖锐的抗争行为,知青们开始在全省进行大串联,事情的性质由最先的要求改变待遇改变生活条件转化为明确的回城要求,并以全体知青的名义向中央发出了公开信,同时决定组织知青代表北上请愿。但是遭到各级政府的层层阻挠,矛盾加剧,连由各农场选派出到北京上访的知青代表100多人也被滞留昆明,知青代表们偷偷策划,最后决定分散混到昆明郊外卧轨明示上访决心,他们的卧轨行为导致从昆明北上的列车被迫中断70多个小时。
最后,知青上访代表终于还是到了北京,到北京后得到分管知青工作的王震副总理的接待,上了一通政治课后也做了些承诺,知青代表纷纷表示回去后一定安心边疆,不再闹事,请愿最后以知青代表的妥协暂告一段落,但知青代表的妥协并不代表事情的结束,并不代表所有知青的妥协。代表们回来后,广大知青毫不领情,怒斥代表们的表态背离了知青们的利益,不承认他们在中央做出的保证,再加上知青们并没有得到切实有效的安抚,于是又开始酝酿更大的行动。知青们再次私下串联,事件发展到知青们联络各分场集体绝食,罢工,而知青家长们也在各城市聚集举行各种活动进行声援,事情越闹越大。
1979年元月,与老挝接壤的勐腊农场知青们罢工冲动之下一气砍了农场数百棵树龄已三年的橡胶树,雪白的胶液就像委屈的泪水流淌着,它们委屈,知青们也委屈!该事件被视为重大事故被有关部门予以查处,领头的知青被依法逮捕。由此引发了新一轮的知青抗争风波。元月十二日,景洪州的勐岗农场也宣布罢工,并向全省散发了《罢工宣言》和《告全省农场知青书》,随后组织了第一批300多人的绝食敢死队集体跪地宣誓,喝血酒,然后开始绝食。
元月下旬,我所在的部队驻地附近的勐定农场的知青也组织了罢工,他们召集各分场所有知青7000余人到勐定总场静坐,要求农场领导自动离开,让出办公室,让出广播室,同时他们记取勐腊的教训,自动组织了知青纠查队,严格规定此期间所有知青必须自律,上街买东西不准讨价还价。他们提出的口号是:不回城,母宁死!强烈要求和省委对话,和中央对话。至此,云南全省境内八大农场都组织了罢工,十万知青此时是孤注一掷了。
这段时间,国家农垦总局的工作组为处理勐腊砍树事件已在勐腊的几个分场跋涉检查了十多天,亲眼见到了知青们的实际生活状况,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年来,知青们还挤住在茅草房和低矮黑暗的土坯房里,居住在深山里的知青们一年竟有好几个月时间吃不上蔬菜,仅用盐水泡饭。
分场的知青特地为工作组做了一顿特殊的很夸张的“鲜鱼汤”;那是用河里长满青苔的石头熬的,汤里只放了点盐,那腥味扑鼻的汤根本就无法下咽。知青们告诉工作组的领导,他们每月二十几块钱工资花不出去,买不到东西,看病得赶几十里山路,小病拖重,重病拖垮,正值当年的知青们大多都体质奇差,特别是女知青,贫血、妇科病、内分泌失调十分严重。知青们都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了却大多不敢结婚,他们连自己最基本的生活都解决不了哪还敢拖家带口啊!他们是怕结了婚回不了城啊!
他们太想回城了!
工作组了解到这些现实情况正准备回去系统地向中央汇报,却接到紧急通知要他们火速赶到勐定农场。
工作组日夜兼程赶到勐定,一进场部工作组就被那场面深深地震撼了,农场宽阔的水泥地上, 知青迎面就黑压压跪了一片,开始还高喊口号:知青也是人!我们要回城!
但只很短时间,不知是哪位女知青带头,口号声变成了一片哭声,那么多人从内心深处汇集起来的悲歌,情动天地,引得工作组的几位女同志上前抱着跪地知青们哭成一团,农垦总局的领导心情沉重,所有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出口,最后只动情地说了一句:孩子们,你们起来吧,我今天是带着两种身份来看大家,一是代表国务院来了解情况,同时我也以一个知青家长的身份来看你们,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把你们的情况如实向北京汇报,言毕转身去打电话。
与此同时,景洪的勐岗农场第一批参加绝食的300多知青中已有好几个人虚脱,生命岌岌可危,第二批700多知青也提前开始绝食,景洪的工作组也把情况迅速反馈到了北京。引得文革后共和国掌门人邓小平(那时他是中央副主席)顶住各方压力叹出一句:我们是花了300个亿,买得三个不满意:知青不满意!知青家长不满意!农民不满意!
而就是这句大实话,后来彻底改变了知青们的命运。
孟定农场的知青感觉等待中央回复电话的十多个小时时间,比他们已经过去的十年还难熬,那是命运的分水岭啊!终于,电话那端传来了让知青们宽慰的好消息,工作组转告大家:中央领导已经表态同意:知青们的合理要求应该得到解决。
霎时,勐定坝沸腾了,勐岗沸腾了,云南各农场沸腾了,知青们奔走相告,分享着他们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不久,国家在昆明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由动员地尽快分期分批接受云南知青回城,各省市的各种招工小组很快云集昆明。
但是,知青们等不及了,他们像疯了一样,立即变卖所有带不走的东西、离婚、处理孩子、清理所有和边疆有关联的人和事,其实绝大部分知青都是同居而没有结婚,他们不敢结婚,此时为了回城他们只能忍痛分手,也有少部分是和当地居民结婚的,他们都要走了,不想再回来。
勐定农场过去办理知青调动手续,被知青们看得那么神圣的公章被人用绳子栓在办公室窗户上任凭知青们取用……这个场景后来被电视剧《孽债》表现出来了。
在勐定坝子上的几个分场和总场条件要好些,知青们还有点东西可变卖,那些从深山里的分场出来的知青们什么也没有,就寡人一个,两手空空就走了。我们部队很多带家属的干部和农场的老职工乘机捡了不少便宜;知青们一套流行的捷克式、上海式、欧式家具几十元就贱卖了,一辆崭新的名牌加重自行车15---20元就脱手,卖不掉的干脆就不要。
知青们只是要回家,此后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除了农场,几乎对周边也没什么影响,边民们的生活还是那样,他们只是聚集在勐定那唯一的车站上,找准机会,用最低的价格买下知青们带不走的东西。
对知青的行为,部队没有接到任何介入的指令,一直置身事外,静观演变。
从勐定到临沧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到了临沧才能到昆明,这里的班车每天5趟,没有其他门路的知青们为能尽早买到票都住到了车站上。
只不到三个月时间,云南知青就走得所剩无几了,至此,轰轰烈烈了十年的上山下乡运动终于走到了头。当年知青们意气风发地奔赴边疆,自己觉得是以天下为己任建设边疆去了,今天却如同打了败仗,溃不成军地退了回来!这里,用一句不知是谁的名言来做结尾:历史在这里画了一个螺旋形的圆,从起点开始又回到了起点。
云南知青的大返城,在全国知青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响,并且波及到新疆、东北各建设兵团的知青,据说有上千万的知青因此而回到了城市,这次风暴,从根本上颠覆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从此以后,全国停止了知青上山下乡运动。
知青这个专用名词,成了中国近代史中的一个记号。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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