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洋芋丝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德江 任芳芳    阅读次数：49898    发布时间：2023-08-24

发现奶奶老了是在我读大学时的一个夜里，那天因为有亲戚到家里串门，床铺不够睡，我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亲戚睡，我和奶奶睡。那个夜里，我先是睡在爷爷生前睡的那头，因为对爷爷生前生活习惯的了解我有些怕怕，在寂静的夜里总感觉爷爷附身在我身上，在辗转反侧中我把枕头抱到奶奶那头，躺在她的身边，从附窗的玻璃里投射进来的微光中我发现背对着我的奶奶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像极了10岁那年的我那般渺小，奶奶根本没有睡着，我的任何举动她都非常清楚，只是默不做声，从我抱着枕头到她这一头来时她微挪的身体我感知到了奶奶的尴尬，再看看奶奶这一副小孩模样，我瞬间意识到奶奶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我要枕着她臂弯才能睡着的中年妇女，她终究没有逃过时间的冲刷而成了一个已经开始退化的老人，我们也被时光的洪流推得渐行渐远。那一刻我多么想转过身去紧紧拥抱着我的奶奶啊，可我终究还是没有，成长于建国前期的奶奶，从来没有接受的奔放式表达情感的思想熏陶，那个年代的他们都善于把爱缝进布鞋，融进柴米油盐里，我想突如其来的热情肯定会吓到她，让她不知所措，甚而有些尴尬，影响我们后来的相处。于是我背过身去，眼眶的泪水顺着眼角偷偷流出来，浸湿了枕头，那一夜，我无眠……

奶奶一生都是家庭主妇，她会炒的菜有很多，洋芋丝只是其中我们最爱的一道。

物资匮乏的年代奶奶作为当家人要想确保全家人整年都不挨饿自然心里要有精打细算的计划，在这种背景下奶奶对我们相较于爷爷多了几分吝啬，再加上奶奶一只眼残疾，板起脸来时多了几分骇人，我们堂兄妹几人都有点怕她。私下里以为爷爷更爱我们，更愿意与爷爷亲近，年岁渐增，回首往事发现奶奶对我们的爱也是那么地不遗余力。

有一次邻居家推了汤粑，给我们家端了一碗过来，那一次不知道怎么的一向不喜欢吃汤粑的我竟然特别想吃那碗汤粑，爷爷也知道我不喜欢吃就在没有问我的情况下把汤粑吃了，等我看完电视再到厨房时汤粑已只剩一碗汤，我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不乐意。奶奶看出了我的不悦，对着爷爷就是一顿数落：“老嘴嘴也是，把汤粑吃了也不晓得问一下崽崽些，人家春露要吃勒！没得汤粑吃过不是”，数落完还不忘白爷爷一眼。爷爷瞬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下了头。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爷爷的那副委屈样，只可惜爷爷已作古，我再无向爷爷道歉的机会。奶奶该数落的对象是我而不是爷爷，当年我大概是习惯了爷爷奶奶的一再宠溺。

我的家乡流传着一种风俗，谁家的女儿嫁出去后生的第一个孩子满月时会办满月酒，后家的人或拿鸡蛋、或担玉米糯米等主要农作物前去祝贺，娘家人就会买喜饼，包两个在印有水红色“喜”字的方巾帕里，给后家前去祝贺的人一家发一包。那个时候农村还比较封建，一方面以为女人生孩子是不吉利的事情，男人最好不要去吃满月酒，去了会触霉头，不吉利；另一方面是觉得去了没有共同语言，很尴尬。所以吃满月酒的事情就落在了奶奶身上，每次领到喜饼的奶奶连打都舍不得打开，而是带回家来均匀地分给我们堂兄妹。我的奶奶啊！也不知道她小时候她奶奶也这样待她，她有没有尝过喜饼的味道，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我的奶奶的奶奶最是封建传统，奶奶那只废掉的眼睛就是被她的封建思想害的。据奶奶说，她的母亲生有9个子女，但是活下来的只有她和其中一个舅公，算命先生说她命硬，克姊妹，那些死去的兄弟姊妹都是她克死的，她的奶奶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就把所有的怨气撒在了奶奶身上，加上她又是女孩子，是“外头人”，所以更恨她。有一天她妈妈上山砍柴去了，把3岁左右的她留在家里，她调皮，在玩耍中把谷子壳弄到了眼睛里去，小小年纪的她哭破了天也没能把谷壳哭出来，等她妈妈回来时她的眼睛已经废了，自此完整的一个人落下了个单眼残疾。而这整个过程她的奶奶就在旁边的另一间屋里，是耳聋吗？还是其他，斯人已逝，我不得而知。

奶奶的奶奶固然残酷至极，可流有她血液的我的奶奶却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自从我考上大学并吃上国家饭后我便成了奶奶心里最有出息的孙女，对我的疼爱自是又上了一个台阶，说重话的事肯定是再舍不得了。只有一次她对我发了火。在老家照顾双胞胎时有一天我实在是累了就把孩子交给他爸爸自己早早地睡下了，但孩子在他爸的手里哭闹不止，我因为累的原因就故意把门关起来，用棉被盖住头阻隔孩子的哭声好睡个好觉。奶奶见我久久不去抱孩子，孩子又越哭越凶，急得接过孩子在屋里来回踱步，许久我还是不起来哄孩子，孩子毫无停止哭闹的意思，她就怒了：“啊春露是呆整哪样哇？得个崽崽嘘成这凯样子也不来拿点是他吃，匡哈他，我们那个时候得个崽崽就不像你们这个样子哎……”。就像当年数落爷爷那次吃了汤粑而没有问我要不要一样数落起来。我被奶奶骂得不好意思，只好起来哄孩子。奶奶有一颗慈悲心，不仅爱她的孙女，也爱她的曾孙。

如今，我的奶奶已经85岁高龄，患有内风湿关节炎的双腿已经限制了她的脚步，她的步伐逐渐蹒跚。可是奶奶我愿意做您的双腿，带您去看整个世界。您曾经满足了我的味蕾，我也愿意排队去合力超市购买您最爱吃的鸡腿，以报您的养育之恩。只愿您能等等我，我要用所有的力所能及陪伴您的余生。

作者简介：

任芳芳，女，1991年1月出生，土家族，现供职于德江县市场监管局。出生于贵州省德江县共和镇，酷爱德江这片热土，对文字尤其执着，忙于生计兼带娃的间隙里回首初心，偶沾文字，愿将生活琐碎撰与芸芸分享。多情如黛玉，常驻足于山水之间，感天地之广阔，叹自身之渺小，怜众生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