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夜不能寐,总在理掠一些故事,这些故事已经长满胡须,虽然扎人腮帮,但是亲情融融,爱心满满。
我和父亲的故事最初散落于山野间——
常常在日头爬上头顶,赵家寨灰不溜秋的瓦房上空袅袅炊烟已经散去,可地里的活路总是还有那么一块没有侍弄完毕,这时候,父亲总是装起一袋旱烟,“吧嗒吧嗒”扯上几口,然后取下烟杆,用衣袖擦了擦烟杆嘴,递给我,说:“饿了吧,抽两口吧,抵得上一碗稀饭呢!”就是这时候,我常常被经过铜头烟嘴那黑魆魆的“烟屎”过滤的烟子呛得难受,也在这时候,八九岁的我就学会了抽烟。“弘扬,吃早饭了”!直到村头传来母亲的呼喊,我和父亲才收了工具,结束早上的活路,回家吃饭。
也许,我的出生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那一年,父亲已经四十岁了,正好遇上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刚刚开始施行,就因为多生了一个我,父亲被乡里喊去做了结扎手术,由于当时的手术技术不太过硬,导致父亲后来的生活因为手术后遗症,常常腰酸背痛。我的罪过,还在于给已经有了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的家庭生活困难雪上加霜。当然,我的罪孽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那是外公在弥留之际,我的母亲许过承诺:爸爸,你就放心地去吧,将来我帮你立一个砚台碑。外公去后,父亲家里一直不景气,哪有闲钱做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打砚台碑的事情就一直搁浅。没想到,外公许久见不到砚台碑,等得不耐烦了,就发脾气施法惩治自己的女儿,让她出生第三个儿子眼睛先天性角膜白斑,生出来左眼就是“白眼睛”。一岁的时候,父亲很忏悔地说:“如果是没有打碑老人家不高兴,那就把弘扬的眼睛吹开,就是砸锅卖铁也把碑打了。”真是怪事,这样又一许诺,我的眼睛就慢慢亮开了。后来也许是因为父母亲为了养活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家庭负担重,无论如何也没舍得把家中仅有的两口锅砸掉,几十块打碑的钱也就无从着手,再一次失信于外公,外公彻底生气,毫不留情地又关上了我那只亮开的眼,恢复了当初的“白眼睛”模样。十多年后,父母可能是有了点闲钱,也或者是觉得对不住我,勒紧裤带给外公打了一口砚台碑,外公可能是年龄老化法艺退化,反正再也没有亮开我那只“白眼睛”。
有了“白眼睛”的宠幸,我的成长中无形又多了一个刺耳的名字“一只眼”,当然,只要有人喊我这个名字,父亲会暴跳如雷,会把这个欺负我的人大骂一通。屋漏偏遭连夜雨,也许是因为我的罪孽太深重,不晓得是哪位“大神”又给了我一个从小中耳炎的病症,右耳长期化脓,最后几乎失聪。长此以往,我养成了性格孤僻、内向的性格,不喜欢与人玩耍,经常跟随着父母亲,或者上山干活,或者走访亲戚。到了读书的年龄,也许是父母亲认为一个耳聋眼瞎的孩子送到学校会被人欺负,也许是大哥二哥读书就已经“有一壶”了的负担,亦或许是我本人因为“怕见不得人”不去学校,反正我压根儿就没打算上学堂,整天就和同样不得上学的大姐二姐一起。对于不得上学的这个事,大姐二姐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那就是“姑娘家是外头人”。
于是,我和父亲的故事就在山野间拉开了帷幕,除了一起上山干活用旱烟充饥学会了抽烟,也随父亲学会了割草,砍柴,常常被镰刀和马儿杆(一种锋利的茅草)把指母削得鲜血直流,这当儿,父亲常常把苦蒿放在嘴里嚼烂敷在伤口上说:“出血了好,有出息,这是止血的良药”。当然也在这些日子里,我在父亲那里学会并背熟了“三三管九,九九还归八十一”的乘法口诀。父亲说,要学会算账,才不会吃亏。
父亲的好多故事已经长满了胡须,有些扎人——
父亲也读过书,那是跟随厢房的杨昌廷老先生念的。父亲六七岁的时候,他的堂叔杨昌廷老先生在附近的朝阳山小学教书,每天出发的时候,都会喊:“娃儿,走啊!”父亲就跟着堂叔到学校去,由于没有正规报名入学,父亲就趴在门口或窗口仔细听讲。这样的旁读,让父亲认识了好多字,文化达到了高小水平,使得父亲在后来的生活中能运用自如。他一身敬重的老师就是自己的堂叔,即使是自己的亲堂叔,也以“先生”相称,并且是一生从不改口。
父亲八岁那年,祖父因病去世,祖母大约是怕世俗的偏见和寡妇的为难,狠心丢下八岁的父亲和五岁的姑姑,改嫁他乡,父亲就成了孤儿,与妹妹相依为命。那些年,幸得父亲的伯父膝下无儿,将父亲视为掌上明珠,每天走东去西,去烟馆,去场子,都把父亲带在一起。父亲的任务就是给伯父背烟箱,装烟枪,使得父亲也染上了烟瘾。我只记得父亲给我们儿子儿孙树立了榜样,他说,当年为了戒毒,请人帮自己捆在柱头上熬过了几天几夜。他常告诫我们,鸦片不能碰!那是要倾家荡产,会死人的!
父亲真实的出生时间应该是1934年正月十六,因为从小就没了爹娘,也没有人关注记得他的出生年月。我们只晓得他经常给我们讲,他生肖年号属狗,水深火热的年月,父母给他起了一个丑名“狗仔”,迷信说法是丑名好养活。正因为这个丑名,父亲一次一次在生命的尽头化险为夷。九岁那年,父亲在河沟碾房里,趴在碾槽里睡着了,那庞大的碾圆石头就要从他身上碾过去,正好碰上了四处寻找他的伯父赶到这里救起了他。他说他狗命长,不该死!
岁月蹉跎,历尽艰辛。父亲在帮人家做活的经历中逐渐长大,学木匠、学篾匠,以自己的自身勤劳养家糊口。1957年娶了中伙张家姑娘做了我的母亲。时值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本就光石板上成家的父母亲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次年遇大旱,颗粒无收,父亲与同村青年响应赴省“大炼钢铁”的号召,去到省城贵阳,先后在马场坪农场挽草,在省农经委工作。在省农经委期间,为时任张明省长当通讯员(专职秘书),每天腰别短枪,驾驶自行车或三边摩托,穿行于省城贵阳的大街小巷、机关大院。期间为老家一同赴省的青年处理了好多难事,介绍并引荐了好的就业岗位。父亲一生火爆脾气,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三年困难时期”的一九六一年,母亲在家哺养大哥,由于劳动力薄弱,挣不到工分,无法度日。外公拍去电报称:“儿饿速回!”父亲哪里听得自己的儿子没得饭吃,当即回乡。
父亲就这样弃了公家的饭碗,回乡除了打理好家长里短之外,还担任红星生产队队长数年,带领全队人民大搞经济建设,取得阶段性进展。后来,省政府机关大楼遭遇一场大火,许多档案资料都毁于灰烬,加之农经委人事变迁,父亲的工作安置就成了遥遥无期的等待,父亲就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常常对我说:“人啊,一生衣禄是注定的,该你吃尖碗你擀都擀不下来,该你吃平碗,你堆都堆不上去。”父亲的话似乎有着很深的哲理,其实他是在用自己对人生的感悟来教育我们,怀揣一颗平常心,不争名不争利,踏踏实实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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