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荞不苦不是荞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云雾山中一棵草    阅读次数：9868    发布时间：2014-05-17

十来平方米的荞面条早餐店里熙熙攘攘，人进人出，显得有些拥挤，基本都是中老年人。然而却不耽误顾客和老板娘之间的对话。

“怎么还不搬新店呀？”一个女顾客高声问。

“快啰！下周就搬。”老板娘边在热气腾腾的大铁锅边用长筷捞面条，舀豆花，放佐料，边回答。

“门面花了很多钱吧？”另一个男顾客问。，问话的显然是荞面店的熟客。

“贵哟！五十多万呀！”老板娘回答。听着她的口气，却感觉不出她在嫌贵。

“不简单！单单卖荞面条能买门面！”一个退休模样的老顾客感叹道。

我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老板娘，戴着白色卫生帽，花围腰，花袖套，五十多岁的样子，脸色红润，她是健康乐观能干的农村妇女。一个年龄相当的长得薄薄的男子，微笑着来来回回端面条、收碗，手上有些灰色的荞麦粉，话不多。

“好酒不怕巷子深”，在这偏巷里，生意如此好，几年下来，还能购置一间门面，确实不简单。

周末，仍去这家早餐店吃荞面条。已经搬了新店，与原来租的店隔了两间，新桌子，新板凳，新墙面，灶台也从原来的店门口搬到了靠后墙的地方，更卫生了。顾客仍然络绎不绝。老板端来放了新鲜豆花、芫荽（香菜），酱辣椒的面条。面条粗细均匀。

“老板，这面条是手工切的还是机器切的？”我趁老板抹桌子间隙问他。

“是手擀手切的，清晨三点就起来了。”他说完就忙去了。

我轻轻搅了几下面条，把碗里的佐料味调匀，第一筷入口，舌尖淡淡的苦味，润滑，细腻中不乏嚼头，原汁原味的面汤浓稠，荞味醇厚，呀！就是这味儿！

这味儿，遥远，约隐约现，如湾里头那片粉红色的苦荞麦花，像天边的彩霞，飘浮在记忆深处，随着荞面条味儿的散开，那个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我喊她群孃，年轻的脸庞，没有因干农活变得黑而燥，干干净净的样子，两条粗黑的辩子放在胸前。她不是我亲戚，是同一生产队的邻居。她有五个哥哥，因为家庭成分好，其中一个哥哥当了兵。一家大小对人总是凶巴巴的，独她对我笑嘻嘻的，我很喜欢她，她跟母亲也很要好。群孃的另一个哥哥当队长，出工时，总是大声嚷嚷着第一个叫我小叔，似乎小叔是最不爱干活，最愉懒的一个。碍于成分不好，又被我爷爷和父亲压着，他敢怒不敢言，闷着头扛着锄头出工。其实，小叔那时年轻，有力气，还聪明能干，说话幽默。

湾里头的那片坡土沙石与土掺半，还有不少石头突兀地立在土中央，适合种植对土壤要求不高的苦荞子（荞麦的一种）。撒荞子时，男劳力挖土成行，女劳力撒种子。群孃跟小叔一组，配合默契，两人不时相视而笑。我是“跟屁虫”，打猪草时总在大人旁边，听他们说笑话、吵嘴。喜欢着群孃，自然跟她多一些。看着他们欢喜的样子，我自然也是欢喜的。

荞子抽芽了，开出一片白花来，后慢慢变成粉红色。秋天，杆、叶、花转成了枣红色，漫山遍野的，好看极了。等花儿谢完，籽变成黑色时，就该收割了。

收割后怎么脱籽的，我倒忘记了，只记得每家分二十来斤，晒干，在碓窝里舂，去壳后用筛子筛去粗壳，再用石磨磨成细粉，灰灰的荞子面粉便出来了。温水和面，用力揉面，擀面仗擀面，要吃上一顿荞面条，可真是费时费力的活。冬天，母亲请了群孃来帮忙做面条。做好后，放点猪油和热烈的油辣子，一人一大碗，吃得汗水直流，畅快得很，也不再冷了。吃完后，群孃去小叔屋里说话，我不识趣地跟着，尤其喜欢她送给小叔的那双她亲手纳的五颜六色的鞋垫。

不久后的一天，突然看到群孃的几个哥哥手持锄头扁担，凶神恶煞般吵吵嚷嚷从我家院坝过去，说有人在湾里头乱搞男女关系，心里害怕极了，我弄不懂是怎么回事，但感觉与小叔和群孃有关。

第二年夏天，苦荞正开花时，群孃出嫁了。小叔整天气鼓鼓的，闷头干活不说话。

小叔结婚那年，家里请了木匠做家俱。群孃来了，堂屋里到处是木花、木板、木架。小叔端了一缸茶给群孃喝，她推开，说不渴。小叔低沉着声说，没变，还是老样子。那声音在我听来郁郁的。群孃转身离去，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如今，家乡的人们早已不种荞子。人呢？小叔已老去，尽享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群孃不知所终。艰苦岁月里的艰苦爱情，随着岁月的流逝，是否已经忘记？我，何以记得？只因在我少年时，见证了一段苦荞般的爱情，纯白心灵里一直开着那片美丽的苦荞花。

苦荞不苦不是荞，爱情不苦不是爱。那味儿，够醇，在荞面条里浓浓的，化解不开。

【编辑：卓礼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