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女人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付公宝    阅读次数：8354    发布时间：2014-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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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的冬天，又下了一场雪，没几天，村里的瓦房顶就变成了白色。

雪白的瓦房顶下，3间矮旧的房子里，一个白旧洗衣机，一台14寸彩色电视陪着一个女人和一个35岁的男人。

一个生锈的沼气灶被放在一排木板将堂屋隔开的厨房一角，沼气灶旁边的砖灶洞里燃着几根柴火，半锅开水正泛煮着水花，一个砖砌的烟囱从灶台上伸到了瓦房顶，缕缕青烟游走在在雪中的农村，份外美丽。

家里的女人像往常一样，爬上堂屋楼梯，在楼板上面口袋里抓一小紫面条，下楼后扔进了锅里，用筷子一觉，随手盖了锅盖。

面条下锅后，女人用火钳从灶洞里夹了2根燃烧正旺的柴火，慢慢地放进了堂屋的炉子，侧掩大门后，便去房里叫醒了正在午睡的36岁男人。

女人吃力地把男人从床上拉了起来，先给他穿了3件衣服，再将一个洗过的大尿片裹在男人的下身，套上裤子，穿上鞋。

女人用沾水的旧毛巾给男人擦了擦脸，把男人牵到了堂屋炉子旁沙发上坐了下来。女人习惯性地喂了他一杯水，随手打开了放在柜子上的电视，去厨房盛面了。

锅里的面条被匀称地盛在了两个白瓷碗里，女人挽起袖笼，将手伸进冰冷的酸菜坛子里，顺手抓出了一把带冰的酸卷心菜，堆在面条上面。

两碗面条同时端在了炉子上面，女人拿起一双筷子，端起其中一碗，坐在男人身旁。

男人个子矮小，圆脸，留着平头，长着一撮胡子，上身穿着大棉袄。女人用筷子将面条挽成一团后，对着面团吹了吹气，将面团靠近了男人的嘴边。“张嘴”，女人轻声说，男人张开嘴后，女人将面团喂进了男人的嘴里。

几分钟后，女人手里的一碗面被男人吃完了。当女人准备吃饭另一碗面时，男人依然张着嘴，女人便把这碗面也喂给了他。

喂男人吃完面后，女人只得去灶洞里重新生火，煮一碗面给自己吃。散去烟雾的村庄，又多了几丝青烟。

女人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又取了一小紫面条，由于楼梯老旧，女人下楼时，一手腕粗的楼梯档断了，女人摔晕了。

女人晕倒后，坐在炉子边上两眼盯着电视的男人望了过去，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呼叫邻居求救，也没有叫女人的名字，哈哈哈地笑了几声。

冬天的地面格外地凉，即便2米以外烧着一个火炉，但火炉的温度远远不能唤醒晕倒在地的女人。今年贵州农村的冬天像往年一样，无论下雪还是下冻雨，总会带着寒风。

又是一阵寒风，风吹开了家里侧掩的大门，零零散散的雪花飘进了堂屋，男人没有关门，坐在炉子旁，直打着哆嗦。

地上的女人脸色越发苍白，锅中翻滚的白开水越来越少，半个小时过去了，锅底被烧得通红，红的恰似花季少女害羞一样，锅底似乎瞬间要炸了开来，男人依然坐在沙发上打着哆嗦。

邻居从隔壁家烤火闲聊结束回家了，路过女人家的门口，发现了晕了的女人，邻居把女人抱到了床上，盖了被子，打电话叫来了村卫生室的医生。

女人醒了，男人还是坐在火炉旁，火炉里的柴火烧得只剩下了红灰。没有人责怪男人不添柴，没有人责怪男人不扶起躺在地上的女人，也没有人责怪男人没有向邻里求救，更没有人骂他看见女人摔晕在地，他却在一旁哈哈哈大笑。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一直坐在沙发上不起身的男人是女人的小儿子，出生以来便没有名字，因为在家排行老三，今年68岁的女人从小和邻里唤他为“老三”。

老三1978年出生时便患有严重的智障，医学称为重度脑瘫。以至于一个四肢健全，五官端正的36岁男人，至今下身还裹着尿片，还需要他68岁的母亲给他喂饭穿衣服。

老三不会说任何话，也听不懂别人说话，只会发“妈”字的一声音。老三36年前出生时是个婴儿，可令女人万万没想到的是，36年后，女人68岁了，早已黑发换青丝，佝偻替直腰，老泪纵横，可老三依然还是个长不大的“婴儿”。

2

都说上帝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便会打开一扇窗。1978年出生的老三，本是女人及其女人丈夫的希望，女人希望老三就是上帝为其打开的窗，女人希望老三可以是一个正常的孩子。然现实却又一次令女人失望，上帝不仅关了门，而且还残忍地关了窗，女人的世界一片漆黑。

此前，老三还有一个先天智障哥哥，女人的大儿子，和老三一样，女人的大儿子被乡邻唤作为“老二”。

老二比老三大10岁，1968年老二出生以后，开始时女人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是觉得幼儿时期的老二比同龄孩子要笨很多，女人以为是老二智力发育较慢，所以就没太注意。

可老二到5岁时，仍然不会讲话，女人着急了，随后女人便把老二带到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却令女人异常吃惊，上天第一次捉弄了她，女人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患有先天智障（重度脑瘫）。

“先天智障治愈率极底。”医生当初这样告诉女人。可女人并没有放弃对老二的治疗。

3个月、6个月、一年过去了，对老二的治疗仍然没有任何起色，此时的女人。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她唯一还有的就是一个整天用酒买醉的丈夫和3间破旧的瓦房。

此时的女人只想把老二照顾好，即便是智障儿子，也是心头掉下的肉，女人想把他养大。

1977年，老二9岁，女人为老二穿衣喂饭、端屎端尿了9年。这一年，邻里为女人出了一个主意，丢掉老二，重生一个。

“养个傻子干嘛，9岁了连自己拉开裤子，掏出鸡巴撒尿都不会，别指望他以后会给你养老。”“丢去火葬场得了，反正别人也不会知道。”“养个傻子纯粹是糟蹋粮食。”诸如此类的冷嘲热讽，每天都会在女人的耳旁回旋。

女人当时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将儿子养大。面对接二连三的嘲讽，女人只能微微一笑，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再没用的儿子也是我身上掉的肉，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要好好照顾儿子一天”。当遇到特别难听的话时，女人也会偶出脏话，逞逞强，把嘲讽者给大骂一顿。

“别人的肚子都能生出健康的孩子，为什么你的肚子生出的就是傻子。”又是一个冬天，女人的丈夫为邻里干完农活，吃晚饭时喝醉了酒，回家发酒疯吼道。

邻里瞧不起女人，女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令女人没想到的是，她心爱的丈夫竟然也这么伤她的心。女人顿时软瘫在了地上，心里强大的精神支撑瞬间从火热的心脏向四周散去，寒冷的冬风从大门口吹了进来，风灌进了堂屋拐里燃烧着的火堆，火堆里的柴火火星四溅，瘫在地上的女人，心脏冰得几乎冻了起来。

冬天的天气短，还没到7点，天色就暗了下来，女人的丈夫发完酒疯后靠在火堆边椅子上呼呼地睡了起来。

女人点着了放在窗台的煤油灯，起身把锅里剩下的包谷饭用挂在火堆上的铁罐子热了一下，喂老二吃了，给老二洗了脚，便把老二抱上了床。

女人走到牛棚里，把耕地绑牛用麻绳悄悄地带回了家，上了楼，女人用高板凳把绳子拴在房梁上打了结，女人的脖子挂上绳子踢倒板凳时，板凳“咚”的一声砸在了楼板上，瞬间惊醒了楼下打呼噜的丈夫。

丈夫带着酒味疯狂地爬上楼梯，抱下了奄奄一息的女人。丈夫哭了，这是女人和丈夫结婚以来，女人第一次看见丈夫哭。

丈夫像初恋时那样抱着女人，哭着像个孩子。“你走了，老二怎么办，我又怎么办，正因为老二有病，所以这个家才更需要你。”酒后吐真言，即便丈夫喝醉了酒，但此时一翻话却使女人从此放弃了轻生念头。

从那以后，丈夫改变了对女人的看法，也戒了酒。

几天后，出了太阳，丈夫带女人到医院取了环，女人决定再给丈夫生一个孩子，所以便有了1978年出生的“老三”。

3

老三和老二的前面，女人和丈夫还有个女儿，上天眷顾的是,女儿从小身体健康,女人的心总算是还有一丝安慰。

改革开放后，丈夫在铁路上找了份工作，女人呆在家里种地，顺便照顾3个孩子。丈夫的文化水平不高，虽然在铁路上做的体力活，待遇还勉强可以补贴家用，有时不用卖粮食，也可以按时缴纳农业税。

厄运总是会无缘无故地降临在原本脆弱的家庭，给人致命一击，坚强的人会变得更坚强，脆弱的人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1980年，丈夫在铁路工作时出了意外，被电锯锯走了两条腿，从此丈夫便常年瘫痪在床，家中唯一的男劳力变成了残废。

这一年，脑瘫的儿子老二12岁，脑瘫的儿子老三两岁，大女儿正在上学。

从此，这个原本就特殊的家庭变得更为脆弱，家庭重担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个瘦弱的女人身上。

女人在照顾瘫痪的丈夫同时，还要照顾两个年龄不大的智障儿子，同时还要想法挣钱养家，供女儿上学。女人35岁了，她不得不从一个瘦弱的中年妇女，变成一个坚强的5口之家顶梁柱，而后来的时间证明她确实做到了。

从那以后，女人越来越辛苦，起早贪黑地干活，地里的庄稼成熟了，留够口粮，剩下的便拿去换钱。

女人每顿饭都要吃一个多小时，女人做好饭后，先喂小儿子老三、再喂老二、老二吃饱了再喂瘫痪在床的老者（贵州部分地区女子对丈夫称呼），喂了3个人后，女人自己才吃。

“你才30多岁，还不算太老，重找个男人嫁了吧！何必死守着床上那个残废，守活寡。”“3个吃软饭的，谁受得了，你只是一个女人，去外地吧，在外地找个男人过吧。”此时，邻里已经不再对这个农村女人冷嘲热讽了，取而代之的更多的是同情。

即便是在众多邻居相劝之下，女人并未改变初衷，面对沉重的家庭负担，女人没有选择改嫁，更没有一走了之，继续支撑着特殊的家庭。

贫困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丈夫是外地人，自从丈夫瘫痪后，丈夫的亲属便再也没有往来。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女人的女儿自读书以来，变得格外懂事，每逢放学回家或是周末都帮女人打理家务，照顾瘫痪的父亲和脑瘫的2个弟弟。

后来，女儿为了减轻母亲的生活负担，读到初一便放弃了读书，回家帮母亲做家务种粮食。

女大不留人，迟早要找个归宿，女儿21岁时找了婆家。女儿出嫁后，女人的生活更加艰难了。

1993年，又是一个冬天，天空依然飘着洁净的白雪，风比以往都刺骨，女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常常一个人坐在墙角火堆旁，低着头，一言不语。

就在这个冬天，女人的大儿子老二永远定格在了25岁。世间之痛，莫过丧子，在女人的眼里，或许老二得到了解脱。在邻居眼里，或许这个苦命的女人减轻了负担。

2005年，冬天刚刚过去，柳树枝才开出花骨朵，万物复苏的季节，在床瘫痪了25年的丈夫走完了后半生。那一年春天，女人没有掉眼泪，或许她已经看惯了生死，又或许她已经认了宿命。

2012年，每月给予女人帮助的女婿患了喉癌。从此，便没有了女婿的资助。

这一年，女人68岁，双眼下凹，头发斑白，驱体瘦弱。她同时照料和守候了智障老二、瘫痪丈夫25年，照料智障老三35年。她一个人的生命成就了3个相似的人生。

母养我小，我养母老，本是常理，然女人却却一辈子养着“小”，即便年至花甲，老泪纵横，也没享过一天儿孙福，似乎这辈子她就是还债的。

2013年夏，骄阳似火的午后，女人再次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索辛摔下来的位置离地面只有2尺高，女人躺在地上，滚动着老骨头，一边呻吟，一边喊着痛。女人36岁的儿子老三依然坐在沙发上，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直发笑。

女人康复后，由于女人照顾家人，不离不弃的精神从村里传到了镇里，最后传到了市里。记者得知后去采访了她，女人对记者讲完自己的经历后，记者问她“面对如此一个家，你是不是经常以泪洗面？”，“我的眼泪早在30年前就流干了。”她这样回答着。

“明年就70岁了，老骨头不中用了，多亏低保养家，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要是我死了，老三怎么办。”女人想着想着，从老三的身上传来了一股屎臭味，女人知道，又该给老三换尿片了。

女人给老三换尿片时，老三不停地喊着“妈”，恰似啼哭的婴儿一样。

忽然间，30年未曾掉过眼泪的女人眼角再次湿润了，走进房屋，关了门，对着窗台一张黑白照片哭了起来。

记者对女人的事迹报道后，众多读者赶往了女人居住的村庄，为其送去了慰问金和一些生活用品，甚至还有读者张罗着要给女人的儿子老三讨个媳妇。

4

2014年初春，老三真的讨到媳妇了，新娘子是老三姐姐所嫁村里30岁哑巴，哑巴天生就不会说话，却是打理家务，种地能手。

老三结婚那天，穿着老三姐夫生前最贵的那套西服，脚上的皮鞋被擦得贼亮贼亮，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脸洗得看不见一点鼻屎，下身裹着老三母亲去年新给他新做的尿布，老三坐在沙发上格外精神。

老三和哑巴都是头婚，哑巴从小就生活在农村，长着圆脸，扎着辫子，身体略胖，饭量较大，走起路来，丰满的乳房一晃一晃的。

哑巴牵着老三的手，走到老三母亲床前，递过一颗糖，老三母亲抽动着身子，艰难地想从床上坐起来。

老三姐姐接过了哑巴手里的糖，轻轻地放到了母亲的手里。“妈，老三结婚了，您儿媳哑巴给你送的糖，您尝甜吗？”

女人的大女儿，也就是老三的姐姐，剥开了一颗糖，喂进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嘴里，女人断断续续地说着“真--甜--。”

这是老三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病倒在床的女人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站在床边的哑巴掉了滴眼泪，眼睛变得通红。一把拽住哑巴右手的老三，痴痴地看着哑巴，嘴里不断地喊着“妈——”。

女人被埋在了女人丈夫和女人儿子老二所埋的隔壁。

清明那天，女人的大女儿从隔壁村里回来给女人上了坟，大女儿在女人的坟前烧了一座3层的纸楼房，房子中有纸做的洗衣机、液晶电视、电脑、大沓大沓的冥币。

“妈，你这辈子受苦了，过去了一定要好好享福。”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女儿圆圆的眼泪从眼角落了下来。

女儿看着天空飞舞的纸灰，想起了母亲去世前半个月对她说的话：

我命苦的女儿，这辈子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我快不行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弟弟老三。邻村的王大麻子有个妹妹是个哑巴，虽然不能说话，但很懂事，30岁了还没出嫁。王大麻子就是长得有点丑，但人踏实，他说自从女婿因为喉癌走后，他就一直想和你一起过日子，他说如果你答应，就让哑巴嫁过来照顾老三。

世间之痛，莫于失夫丧子；世间之爱，莫于生死相依；世间之亲，莫于母牵子心。本文根据一个真实家庭改编而成，以此献给那些伟大的母亲。

【编辑：杨汝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