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谷陇九月芦笙会期间,三苗网网友要到枫香苗寨去聚会,我有幸到黄平苗陇乡枫香村(现改称火车站村)。枫香村,苗语叫嘎面(ghab mieex)其意与汉语的“枫香寨”差不多。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改为“火车站”的称呼,其实“枫香寨”的名称就很好,它很有民族的地域性概念。同时,苗族将枫香树视为“祖母树”,是苗族神话传说中的先祖,很具有民族性特征。只要你到枫香村走一圈,你也不难发现,“枫香寨”确也名实相副。那些高大的枫香树在寨头,在寨底,在寨中,你都能找到它的,这种树亦然是这个村的标志性植物了。
一、亲情和友情只能在这酒杯中
枫香寨在黄平火车站的北面,一条小河从寨子的下方绕过,水流很小,确很清澈。小河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池子,虽说不深,确也算深蓝。大鸭在池里追遂着,划出了不少的圈儿。去枫香寨也不算难走,一条新修的通村公路从火车站延伸着下去,直达小河谷底……
三苗网的网友有的是外地人,他们有云南的,有黔西南的、贵阳的、凯里的。他们大多是第一次来枫香苗寨的,看到这里的景致,很多人还是激动不已。
快进寨时一条小沟縘縘的流过了村脚,一些姑娘在小沟里洗濯青菜,见到我用相机朝她们方向对着时,有的埋着头洗菜去了。有意探问道路,方才抬起头来——这就是我到本寨所得到的第一张美人照了。
入村的道是水泥路面,铺设的时间不久,显得十分的干净。此时,芦笙响起来了,我知道这是欢迎我们入村的芦笙队。在一不大的门庭外,一对芦笙吹奏着,迎客的主人一对牛角把守着大门,酒歌也在激情飞扬着。芦笙迎客在我们苗寨子少不了的,这可是苗寨里最高的礼制。《礼记·乐记》说:“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说的这礼制有高下之分,而我们苗族这种“吹笙而乐”来迎客也就是最高的礼制了。喝牛角酒是进门的第一件事,任何人是跑不了的。虽说拿起牛角时,大家还是有点心虚,但经把关人的努力劝导,还是依次喝去了。知道这牛角酒是躲不过的,自己还是装模作样,半推半就,最终还是昂起头,大角酒下肚了,几分钟之后,我二浑二浑——半天回不过神来。
枫香寨人很好客,他们听说外面来客,全村人杀了两头猪来接待。并还在前一天的晚上组织全村老小,趁着黑夜,打着火把去田园里捉蜢蚱来,给客人们做菜。蜢蚱是苗族最喜爱的一种菜肴。苗家人有俗语,叫做“富人过年要杀大猪,穷人过节要炒蜢蚱。”其实苗族古歌《开亲歌》里就说,早在人类开起的时代,两个人兄弟就是杀蜢蚱度日,后来战胜了虎姊妹后才有粮食吃的。虽然蝗虫是害虫,但这道菜却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现代科学认为,蝗虫体内富含丰富的蛋白质、维生素和矿物质,而且肉质鲜美。蝗虫不但是美味佳肴,而且还是治病良药,有暖胃助阳,健脾消食,祛风止咳之功效。
入夜的枫香寨是热闹的,主人总是要唱着酒歌,敬着米酒,非让客人们“领情”。黔西南来的客人更是兴奋不已,也高声唱着酒歌和着。我们和黔西南的苗族是同宗,其语言相近,语词也相同,对唱起来没有什么困难。
席间,大家认起亲来。来自黔西的龙氏朋友找到了家族人,他的先辈是一百多年前由苗陇(Dud lux)迁出的,今天居然也有来自苗陇村的小龙——忠岂修在,家族人相见激动得流下了泪花来。黔西的吴定荣是施秉迁出,我是施秉人,因为是同姓,我也攀上了家族。封建统治的殘酷迫害,让我们不能重缝,一百多年过去之后,当我们再次重缝时,确实有很多的话要说。但是,我们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带着一种五味杂陈的心情,相互劝说着——亲情、友情……只能在这酒杯之中,歌声之中。
当夜深的时候,主人要发红包了,这是苗族人礼仪,这是苗族约定俗成的程序方式。挂红蛋或带毛巾是基本的礼仪。枫香人很聪明,他们不仅挂了红蛋,还买来了小手巾,并用手巾包着糯米团,那打结的纽也别出心裁,凝结苗家人多少的智慧和友情。
那一夜,我们都疯狂了,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又“添酒回灯重开宴”。这次是在院落里,主人家在院子的中间烧起了篝火,芦笙再次响起,飞歌再次唱起来。这是一个自由的世界,大家围绕着火红的篝火,尽情地舞,尽情地唱。我们是同族,不论你来自何方,不论你来自何地,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苗族。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我们的名字。
二、被挖掉的龙颈
第二天清晨,这里的村长杨光乾带我们三苗网的朋友去看枫香的寨貌风光。枫香确实很美,在寨子的北面和西面绕着小河。沿着村寨的公路下行,就是一个名叫“嘎段喜” ( Ghdb doet xib)的村寨,嘎段喜就在这两条河的交界地段。寨子竹林掩映,从上向下看去,我们只能看到竹林间木屋的翘角,和缓慢飞腾的炊烟。带路的杨村长解释说,那里出美女,村名“嘎段喜”的“段喜”指的就是“美女”,用汉话翻译下来,“嘎段喜”就是出美人的地方。这里的美女不仅美,而且还有一个漂亮的歌喉。据说那里的美女能让男人心软,能男人心酥。人老了,没有机会了,让这成为一个美好的回忆吧。
枫香北面的小河是一条长年不断流的溪沟,这条溪沟灌溉了一大坝的田园,算得上是枫香人的生命河。据介绍说,就在这小溪沟的下游,一条隐蔽的山脉延伸向这里,横拦在小溪之上,把这里围成一个小池,不过现在不在了——被人挖掉了。那么,为什么会有人挖断了呢?杨村长自有他的说法。枫香寨原是杨氏族人开劈,他们在这里安家不知好多代了。就是在两百多年前,镇远的嘎兰{苗话中的官员}从施秉沿遨郁河(潕阳河支流)上来,见到这里田土粮食长势很好,就向当地人要粮,这里的苗族不同意。嘎兰们觉得这不合情理,非要当地人交粮。嘎兰们得不到粮食,就去镇远派兵来镇压。当地苗民奋起反抗,派来的官兵都有来无回。嘎兰们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派个仡家人来查看,苗家人和仡家本是一家,他懂汉话,也懂苗话,也就热情地接待了他。这个仡家人以打老庚为名赢得了当地族人的信任。于是寨老带他一起上山看风景,也看点阴阳地埋。在谈及嘎兰的兵如此强大,为什么就攻不下枫香寨时,无意中,寨老将隐藏在溪沟里的龙脉说了出去。寨老说,我们有这个龙脉太强了,别人攻不下来,并带仡家人一起去看了隐藏的龙脉。仡家人知道了原由于是回去了,并将龙脉冲之事告诉了镇远的嘎兰们。过不了多久,镇远的嘎兰带兵来攻寨子了。寨子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强守着。嘎兰们就用锄头将隐藏的龙脉挖断了,寨子迅速就被攻下了。据说挖断了的龙脉流血不止,把一条河全染红了,那染红的河一直流过施秉、镇远,到了湖南洪江河还是红色的。龙脉断了,枫香从此再也没阻止嘎兰的进入,我们不知道这故事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这次镇压苗族的时间节点。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中原政府在苗族地区的“王化”过程中,采取的手段是殘酷的。那条染红的河,我确信不是那条龙的血,而是苗族同胞的血。
我们知道,黄平苗陇一带是咸同苗族起义时期苗族首领包大肚的根据地,这一带的苗族在起义的那个十八年间,涌现了不知多少可歌泣的故事。在许多巫师的唱词里,我们还能知道那些参加起义人的名字。那时候的苗族就是日历都使用自己的。在我们在回顾历史的时候,我们不仿也来闲谈一个看似可笑其实也很悲怆的笑话。包大肚在攻下施秉、黄平、余庆、石阡之后,将这些地方开劈成根据地,为了区别于汉,他们发明一种苗历,也就是不分大月小月,每月按三十天来计算。当这样的年月走过了十八年后,月初出现了朗月了。那时清政府加强对苗区的军事力,知道自己力不过清兵,包大肚于是召集义军开会,对他们说,你们跟着我已十八年,现在大月亮都在初一出来了,看来天都不同情我们了,你们回去吧,该种田的还是种田,我死了,至少你们还在。说完他义无反顾去和清军作战去了。后来义军中能逃的去了黔西一带,走不了的只好留了下来,度过最黑暗的时代。
三、乱世枭雄——波濠
我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一般每到一个地方,都希望考察这里的风土人情或历史典故。这其实也就是我的一种喜好。
枫香很有名,有名在这里出现一个乱世的枭雄,他就是波濠嘎面(Baob het baob ghab meex)。在枫香寨的后山上,有一块地,村长杨光乾说那是波濠波嘎面的屋基。波濠是什么样的人?
波濠可不是一般的人,在这一带的苗族古歌里,我们常常会吟唱到关于他的歌。“波濠波嘎面,他锅中抢饭,他街道抢妻,婆娘都三个,后跟一大串……寨寨不由他,要打他官司,要关他石牢……挂角先生写诉状,状递到贵阳,抓他去坐牢……关了他九年。他自摸头顶,头发象棕片。他自摸脊背,弯得象虾米。他自摸脚趾,卷曲象田螺。他才叹口气,你们放我吧,我让出小妾,我让出耕地,我让出银子。土司得听到,就帮人说情。只要他回心,只要他转意,就让他回去吧。”这是苗族古诗《开亲歌》中的一组歌,其名叫“降金降银”,也叫“乱世”。
苗族社会一向以平等著称,而这个波濠不听,非妻妾成群,还做一些抢劫财物、掠夺耕地之事,并将婚嫁中的聘礼定得高高的,所以人们娶不了媳妇,种不得粮吃,人们才将他告了省状,让他关进了石牢。在石牢里受尽苦难之后,他才放了妾(别人的老婆)、还了银粮、退回了山林耕地。
据说波濠是个放荡不羁的人。他在枫香做了不少的坏事。为了敲诈别人的钱财他可费尽了不少心思。他有一块田,坐落在寨子下方的交通要道上,高塘或中垮那边的苗族人到谷陇赶集都要路过那个地方。这波濠就让他的老婆到田里去犁田,而他则坐的大树之下。有人赶集经过时,笑他:这样一个大男人,还叫老婆下地干活。波濠见到是在笑自己,就冲过去说,你不看到别人在那里干活这样辛苦,你不去帮忙一下?他是本地人,别人和他扯不清楚,要么就下地帮忙,要么就拿钱出来,才走得了。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后,人们在路过时,也不理他了。可这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说我这样大的一个人,你没有见到吗?不叫一声就走。别人没有办法,只好或给他种地或给他钱财才放过。自此之后,人们再也不敢从那里经过了。可不熟悉的人照样上当。
波濠是个好耍赖的人,给他做事是要白干的。波濠的家产很大,据传有房十二套,有楼十二间。有一年,一伙木匠给他装房屋。房屋装好后,他不给钱。他说,我到对门山去听,如果你们装的大门在开或关时,能听到象水牛发出的声音,就给钱,如果发不出这样的声音,就不给了。要知道,装房装得好的门,会发出声音吗?如果能发出声音的,也就是装得不好的。人们知道这样他是在耍赖皮了,惧怕他的威严,也只有打包走人了。
当地百姓说,波濠家“只有银多,没有官大。”也就是说,他靠抢劫,敲诈勒索得了不少银子。没有文化,官也当得并不大。
当枫香出现这样一个人之后,这个地方也就不在安宁了,于是才有“乱世”这样的说法。
那么,历史上真有波濠这样的乱世枭雄吗?我确实不知道。据村长杨光乾说这个人确实是有的,而且与他是同族人。说到波濠时他还有““魂兮归徠!乐不可言只”之感觉。
他介绍说,我们所谈的“波濠”其实就是宝厚。宝厚的坟墓就在枫香寨背后两三百米处。其坟大如山坵,宽径直26米,长径40米,高7米左右。也正因此坟比较大,所以枫香寨又叫“坝孃学”(Bax liangx dliob),汉话就是“大坟”之意。我们不知道原先是不是有碑文,我们所见到的碑刻是公元一九九五年三月立的。碑的眉额上阴刻“万古千秋”四字,中竖行刻“杨公垢包之墓”。右书刻:“杨家牌二千一百户,一万一千一百五十人,其中包括重安、旧州、白洗、加巴、岩英、凯里、安龙、兴义、册享、贞丰、福泉、瓮安等,均由杨家牌迁出。重兴半山三百一十多户,一千六百余人。山凯大平一百九十三户,九百四十五人。包括施秉、旧州、镇远、凯里、台江革夷,七百八十八户,三千七百八十八人。含谷陇枫香寨分出迁户。”
后来我又从《杨家牌杨氏族谱》中得知:宝厚,汉名杨胜先,字兴龙,为诚州刺史杨再思之后,明朝初年在枫香寨落户。家谱上说,此君“刚强正直,不事可曲,时号公平长者”。并说因为他“结亲降礼,使天下有情人皆成送眷侣”。当然,每个族修家谱肯定说好的一面。要找一个“真正”的宝厚,可能还是要在民间的传唱中寻找一些旁正吧。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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