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相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有鬼    阅读次数：7178    发布时间：2014-09-13

保持车距！

Keep space！

我正坐在去往你所在的那遥远的地方的金龙客车上，戴着耳机，此时正播放着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迫于这无奈的悲伤感，我不时看看车窗外飞逝的夏山夏水夏树夏草。对于患有不定时的孤独症者，呆在这十来平米容纳40个人的空间里，既有一种窒息感，又有一种活在人群死不了的莫名欣喜。看看流动的夏景，体验车里一股清凉，总能抵消心中一份低沉的禁锢。

标示着中英文的那个蓝色路牌也在这时闪入眼里。没有任何预示的奇想就在这时冒出来：我对你的感觉就像贵州的高速公路上用中英文标示的keep space，他们总臆测会有很多老外开着福特通用奔驰，奔驰在我高原的高速公路上，但从来就没有看见一辆标示着英国牌号的宾利，驶过贵州高原的高速公路。这就像我对你的情一样，哪怕我清扫好所有的道路，标示好所有让你一眼就明白的路牌。事实是，你的车根本就不上我的道。自此要得到个教训：要上我的道，先学我的文，先入我的门。

冒到这里，刘若英的《当爱在靠近》响起，高速路逆向道上，一辆接一辆的车轱辘飞速而逝。Keep the parallel distance。相向还是反向，都好！别相交，一相交必然出大事，这是高速路，不相交为好。《当爱在靠近》和着那些车和着你，给我的启示是：Keep the parallel distance，足矣。很巧，一曲《致命之剑》，让我立时苍凉地振奋起来……

到车站，下车，又得买票，转车，有两小时等车的时间。

等车间隙，我先去车站餐厅吃了个便饭，餐厅里的便饭比站外的小餐厅做的便饭稍好吃一点。别的地方我不知道，贵州的很多地方我都到过，经验是，车站周围的饭是天底下最难吃的，比学生食堂的饭还难吃，且还很贵。有一次，我去西边一个城市，在车站旁边一个店里吃粉。有一个客人点了碗粉，吃了两口，很不快地付了钱，弃筷而去。店家那女的立马骂起那客人来，说我们这里就这吃的，怎么，你不知好歹还嫌弃？客人说，太难吃了。太难吃了？难道你一天吃的是山珍海味，看你样子，你也吃不起山珍海味吧。话到耳朵，那客人气得两眼翻白，两腮发红，还想说什么，但看见店里另外几个人，气势汹汹冲出来，自知势单力薄，饮恨离去。那人消失了，店里的人还在骂骂咧咧，似乎是在对正在店里吃东西的人们作警告。包括我在内的几个人都低着头，轻挑细拣，很淡定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可能心里都在想，下次一定不来你家吃了。后来我又去了那里几次，但早记不得了是哪家了，以免再次遇上这家店，就干脆跑到离车站很远的地方去吃。这个现象，完全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不会在车站附近吃便饭，住旅社，找小姐。他们宁愿挨着饿到家，冷着睡车站，敝着见媳妇。

关于饭，再说说店家和客人的心态。这么难吃，这么贵，你们还要吃叻。你个哈绰绰，你能把我怎么样。车站人来人往，总有人来吃，就算你一辈子只在这吃一次呢，每天照样有成千上百人来吃，店家不会因为你一人觉得难吃而倒闭，总有人来吃。所以，既然大家吃的都一样，人家能吃，你为什么就吃不下去。你说你吃不下去，你不是异类是什么。人家吃了都没死，难道你会吃死。你就不该来这世界上，何况这个车站。既然出门挣钱是必然的，那吃到难吃的也属必然了，就像既然出门找小姐就会染病一样。

我是个仁慈的人，我必然还会想，店家老板小姐们是不是也有他们的困难啊。如果有，讲出来，大家都让让步，协商解决嘛。不然自己搞臭自己的名声，要实现你们的可持续发展，难啊。 我估计，在中国，谁要是能解决车站这一块的住宿饮食难题，他必将成为中国下一个首富。

这里的相遇是一种必然。

先买票后上车，是我们的首选。当然，如果你相中了某一位牵客，也就是先上车后买票了。

买票，上厕所，等车，上车，出发，跟“同窗”侃大山或听音乐，放松地睡去，到站，下车与牵客周旋，找到一个旅社，睡觉，到达目的地，这中间，会遇到很多人。

旅客停留车站的时间并不长，像住宿饮食问题，这一些在我看来很小的影响，不会改变我现在和以后整个旅程的计划。就像你突然阻断一群搬家的蚂蚁的线路，可能它们会骚动一小会，但断了的线路很快又连接起来，蚂蚁继续前行。

牵客在车站停留的时间最长，他们几乎只看你和你的行李一眼，就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就知道你要不要住宿，要不要吃饭，要不要……他们奉行的教条是，对顾客能讹就讹，能诈就诈，因为很少有在车站被讹诈的人，还返回来找讹诈者的。但今天我在这里遇上了不同的情况，我和几个女牵客攀谈起来，我说你们一天到底能牵到几个人坐你们的车，住你们的店，吃你们的饭，要你们的人。我说估计没有吧，他们都以为你们是骗子，怎么会相信你们。其中一个女牵客很真诚地给我解释：我们在这里又不是一天两天，我们是靠这个吃饭唉，好不好，如果我们欺骗客人，我们怎么活下去。我说，你是不骗人，但有人会骗人，这就一定会影响你们正规牵客的声誉啊，客人被骗子骗一次，连你们也不会相信了。对这种人我们确实也没办法，只能是客人自己辨别，反正我们是凭良心办事就行了。经她这一本正经地解释，我那曾被骗100元的憎恨之心此时都有点冰封释然了，我想，运气不好，遇上一两个骗子也是正常的。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对，对于一个还没买到确定目的地的旅客，绝不会这么淡定且释然地听着“骗子”们的一面之词。每个人都带着故事在这里聚集，你根本猜不到的已然有了结局的故事太多太多，所以你必定保持戒备之心，尤其是你还没有买到目的地的车票的时候。

时间还早，旅途又远，蹲厕所是必然的。但厕所里的挂勾全断了，是行李东西太多太重的原故。一个人，蹲着毛坑还要提着沉重的大包小包，真的很不方便，所以建议在生产挂钩的时候一定得生产扎实点的，或者车站服务能不能勤换挂钩。在车站上厕所，最怕的是前面的人不冲厕，一进去那叫人想草泥马。然后就是排队等候着蹲，感觉半天不见从蹲位里出来一个人，就算出来一个，定睛一瞧，你前面还排着两个，然后你还得表情难堪地享受着里面那种特殊的氛围。及蹲下来，就看到找小姐、同志，买春药的电话，作为有志青年思想单纯的我在想，这电话到底有没有人打过，其实完全可以假设有人打这个电话。

出厕，走到正门，有一个不停地骂骂咧咧的老妈妈，地上踱来踱去，看来是等人，等得太烦的缘故，她很生气地拨过去电话。她说，我就在车站门口，你到底戳到哪里去了，叫你来“铁阳客车站”这几个大字的下面，也就是正门口这里，我在这里等你，你到底去哪里了？叫你下车了，跟着那些下车的人走，你是怎么走的。看来那人是第一次来铁阳，老妈妈的指引本身就存在问题，她让那个人下车后跟着大多数人走，那人一定朝公交车站那头走，与老太太现在站的位置刚好反向。显然这个老太太对客车站也不是很熟悉。因为太热的缘故，老太太更加焦急，人来人往，她看不到那个熟人的影子，她像人海中丢掉孩子的母亲那样烦躁起来，他不知怎么办了，我一时想不到她不向路人求助的原因。我和几个女牵客并排坐在烈日下的台阶上观察着老太太的一举一动。老太太如热锅上的蚂蚁，言行举止怪异起来，她开始不停地踱步，嘴里喃喃：你个哈逼你这都哈不到，你来个球的铁阳，日你妈的你嚽过去嚽来嚽哪样鸡巴，日尼玛，你一会儿嚽过去一会儿嚽过来，我叫你在这里，你要去那里，你跑个球。我开始害怕起来，我以为老太太会发疯，而那几个女牵客微笑着无所谓地瞥了几眼这个老婆婆，她们好像在说，傻冒，这个小车站你居然搞不清楚，你还有脸来丢人现眼，在这儿发脾气，呵呵，急死你。最终受不了的我开腔了了，我用手指着公交车站那个方向，叫老太太赶过去找，很真诚的样子，老太太将信将疑看了我几眼，索索着身子，嘴里喃喃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我觉得，之所以有这个小风波，一定是老太太和那个人高估了手机的功用。手机，并不一定能消除人们的距离。

我向北面走去，看到一对情侣，男的很丑，连笑起来都很丑的人，我想应该属于真丑，从来没见识而眼前就蹲着一个。美女嫁丑男为世俗不容，谁能料定呢，谁不曾想标新立异独立特行，但当我真正遇上标新立异独立特行的人，又会瞎爆我世俗的狗眼。我臆测这就是美国和中国的差别吧，标新立异独立特行的人和能容纳标新立异独立特行的人，都曾跑到或已跑到了美国。所以本国已不存在标新立异独立特行的人，也不存在能容纳标新立异独立特行的人。不知女的是因为旅途劳顿生气，还是觉得男人太丑在这大庭广众里丢人现眼生气，反正这两个人都不是标新立异独立特行的人。男的一直在那里安慰女的。

刚走过来，又碰到一对恋人在吵架，男的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双膝，很生气的样子，胖胖的女孩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抄着流利的普通话，只听到“这么大人手机都看不好”，然后我就走开了，肯定不会停下来去围观人家两口子吵架，刚向前走几步就听得“啪”一声脆响，以为是有人放鞭炮，当时还没反应到是恐怖分子，看来反应能力还是没有那么快，现在想来，要是真恐怖分子，看来难逃一劫，所以反应慢的人，车站等公共场合一定要提高警惕。但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回过头来，先盯一眼女孩，余光瞥见地上的两块黑东西，是手机。哦，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摔过手机，不知是什么感觉，但想像放鞭炮的刺激感觉就一定会觉得很舒服。这且不管，也许有好看的，先停下来再说，靠墙站在旁边，但你知道太阳很烈，热的受不了。不完全是为了看热闹，万一真打起来还有可能拉下架，但肯定不会真的拉。女孩又讲了一句话，一步跨到男的面前想拉男的站起来，男的很气愤地站起来就朝女孩大腿上踢了一脚，就像罗纳尔多对亨利的那一脚故意犯规，我估计女孩一定痛到了心里，但女孩没有生气，也没有反抗，大有我坚不可摧屹立不倒的决心，哦，曾经心中的标准，又一次亮瞎我世俗的狗眼。女的还是迫于世俗的眼神稍有局促，她吊了一眼世人，慢慢后退一步靠到墙上去了，男生像一只挑逗主人超出底线的哈士奇，原地转了两圈，似有悔意地悄悄蹲下。

每一个人都带着故事汇聚于此，别人并不知道你的故事，每个人都带着目的地而来，是在这里丢掉你的故事，还是在这里分享你的故事，很大程度上都不可能，除非你已准备好应对一切可能性。

今天我看见很收敛的牵客们，他们似乎比较礼貌了，我感觉到迥然。我转到正门右侧时才知道真相：一位武警弟弟荷枪实弹穿着军旅服装防弹背心，站在一辆白色丰田商务型汽车旁边的红色摊用布篷下，不停地垫垫他的脚，暑气烧心，体会得到他的苦楚，汽车里发出嗡嗡响生，引擎开着的，我从车尾转到驾驶室一边，才看见方向盘上爬着一个穿迷彩体恤的战士，估计是换班吧。

太热了，我准备进站，售票厅，几位年轻妈妈，背着一个小小孩，牵着一个或两个小孩，拖着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箱、塑料袋，我顿时觉得我拿着两个小塑料袋的手也许真的矫情了。

我来到小卖部，买了两瓶水，至于为什么要买两瓶水我也不知道。我一手掏钱夹，一手拿着水，没拿稳，其中一瓶水磅凼一下落在了地上，我看到它的瓶盖那头砸到了一位高中生似的小胖子的脚背上，我赶紧道歉，他赶紧说没关系，还立马弯下腰去帮我拣起那瓶水，迂腐的我，此时闪过两个念头：小伙好样的；年轻人，你太年轻，万事多留个心眼啊，千万别随便捡人家的东西。猜猜小伙在想什么？也许小伙想的和我之前帮助那个老太太时所想的一样吧。当时我已经分析过，这人不是坏人，因为看上去并不奸诈，启唇之劳，何乐而不为呢。而小伙，也不过举手之劳。

过安检，来到候车厅，不多的候车连排靠椅早被人靠满。学生样打工样的年轻人低头拿着手机，旁若无人，只不时看看大厅里大屏幕上的时间，仿佛他们并不置身于这里，他们置身于你不知道的远方。人山人海，挣扎如我者，东张西望，找不到靠椅，很丧气地，似乎看不到希望。而或发现一个空位，顿时眼睛一亮赶紧挣过去，大有那人是我的，你等不必跟我抢了的气势，远处有一个人也发现了那个空位，及瞧见有人挣过去，料定没了希望，也就淡然地寻找下一个空位。小孩子们诙谐顽皮天真烂漫无邪地穿梭于排椅间，嘻嘻哈哈，尖声尖叫，一口一个爸爸妈妈。哦，也许这就是希望吧。

是世界在你心中太狭窄，你想像去开拓一个新世界，还是你的心太狭窄，你要去接受世界的开拓？我想都不是问题。人们在逃避，那是因为害怕死亡。安静的死亡是一个庄严而神圣的事情，自屈大夫以来就再也没有了。安静地死已经变成一种可耻的行为，死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才是目的。死成为了一种负担，所以人们选择离开，离开去工作挣钱养家糊口，看似是一种希望，很遗憾，实质却是一种逃避。就这一点，穿梭于靠椅间的孩子们肯定无法理解，而对于他们的爸爸妈妈，从他们的脸上你可以看到，他们也许已经意识到了，更何况，说不定他们正是赶回去给突然离世的亲人送行呢。唉，不知道那人是死得安安静静还是轰轰烈烈。

我上了车，坐最后一排中间位置，我的左边坐着一位中年男人，右边是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上了车他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开始塞上耳机听歌。车开了，很多乘客都开始打电话，有说车开了的，有说什么时候到家的。罗预间，车里安静下来，不大的呼噜声传来。我左边的中年男人开口和我说话，不一会儿我就知道了他的人生简历，他也知道了我的人生简历。

和中年人聊完人生简历，就没话说了，曾一度我想和他谈谈关于哲学文学数学天文学的事，但显然不可能。

这时，我听见一个妈妈在给她五六岁样子的孩子讲故事，说科学家们把猫和老鼠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一关进去老鼠就被猫吃掉，有一天科学家们把猫绑起来关在一个大笼子里，再把老鼠放进去，这时猫抓不到老鼠了，因为它一抓老鼠就跑掉，好久以后，把它们放出来，老鼠和猫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它们一起玩耍，一起钓鱼，一起做饭……

小孩听了乐呵呵地笑起来，他问妈妈，它们会不会结婚呢，问得他妈妈哈哈大笑，全车听到故事的人都笑起来，笑得小男孩毛骨悚然。

我笑了笑，顿感疲惫，就带上耳机，陈楚生的《有没有人告诉你》响起，告诉你后，李健和孙俪的《风吹麦浪》……

当我醒来，车快到终点。而我和我右边的年轻人，从起点到终点根本没正眼瞧过对方一眼。我的经验是，在车上，年轻人觉得保持不闻不问的陌生感更安全，而中年人以上的人，觉得保持一种毫无隔阂的熟识感更安全。

到站，下了车，一个中年老妈牵客跟了我二里路，前一里路她想说服我去住她家旅社，后一里路硬是要给我找个小姐，她都没有成功。一路上她一直紧贴着我，让我感觉既温暖舒坦又恶心害怕，人家的地盘我不敢也不想赶走人家的热情。我倒是很想叫她给我讲讲她知道的精彩的故事。我说，你给我讲一个故事我给你十块钱。她说，你有病啊。我说，你说对了。她停下来，无奈地望着一只熟鸭子飞了。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