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龙舞空春尚早,西风未尽花欲红。寒流肆掠,春的消息仍杳无音讯。深冬的冰凉在随处流淌,总无法让一滴暖意滴落胸膛。除夕便成了眼底最渴求却又最遥远的愿景了。我之所以对新年如此急切地期盼,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在新年的脚步近了的时候,父母那在客域漂泊了一年的步伐才会从贫瘠生活的困缚中解冻,然后带着家人的守望与挂牵回归,让家的意义得以完整的诠释。
接到父母是腊月二十六的凌晨两点左右,我在夜色淹没村庄最后一盏昏灯后前行,无边的黑覆压着四角的天空,没有留一丝可以让星光照亮行程的缝隙,除了林海在一阵阵山风拂过后的私语,只剩稀疏的鸡鸣和狗吠守卫着农家的安眠,穿过一声又一声村寨的鼾声和梦呓。我在连接公路的小径上久久地伫立,引颈远方,抑或抬头死死地盯着这夜空的眼,任这黑夜深处溢出的恐惧从荒野铺来压上心头,用企盼的目光探寻一个十余月未见的背影的温度。不知这样站了多久,等待将时间无限地拉长,那次停驻似乎比我走过的所有时光还漫长,终于从那分不清是天空还是群山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声飘渺的车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一束微弱的光刺破黑夜,慢慢变亮,变亮,变亮......大巴车的棱廓渐渐清晰。我颇为激动地说“来了,来了,可算是来了”,一辆大巴在路边稳当地停下奔波二十余小时的脚步,如劳累了一整天的耕牛安详地静卧,没有叹息也没有埋怨,只是大口大口地粗喘着热气。车门打开,人声开始嘈杂,父亲背着一个包,手里提着个小袋子,我大步迎上去,接过包和袋子,父亲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又长高了”,母亲在则用微颤的声音说“这大半夜的,怎么不多穿点?”。一路上没有太多话,风依旧寒冷刺骨,一条路,两个包,三口人,一个家的完整让三颗心暖暖地跳动着,暖暖地在睡梦中寻到花开的温柔。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了,我正在洗着脸呢!母亲手拿一双新白鞋和一条淡黄的休闲裤,走过来。“按你去年的身高买的,估计短了些,试试能不能穿”母亲略带遗憾地说。我欣喜地接过鞋和裤,“鞋里面有很多毛毛,裤子紧了点,不过没事”我试完后对父母说,看着我很满足,父母都微微地笑了。“你们的买了没?”我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边问父亲,“我衣服多着哩,都挺新的,再买也穿不过来”母亲说,“ 上年买得多,没穿完,都还挺新的”父亲说。“还挺新的”、“还挺新的”......这四个字又一次在我心中刺出揪心的心疼,让那年渐渐远逝的记忆在一阵阵心酸中一寸寸地再度鲜活。
那是五年前,父母为生活所累而双双外出谋生,一个人独守孤家的我放纵自由,学习从来不曾在乎,中考成绩出来,我连本地最差的高中录取分数都还差十多分,我不打算在浪费时间在学校里,我决定出去打工,父母知道后坚决不同意。他们让我要么自己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职业学校,要么就复读,厌学的我坚决不读,相互争执不下。后来父亲来电话让我去他们那边。
刚到浙江父亲就给我买了辆自行车,每天给我些零花钱,还叮嘱我“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四处去走走看看”。刚开始的一个多星期我兴致挺高的,每天顶着三十多度的气温东游西逛。可那天实在太热,电风扇吐出的热风不停息地抽取生命的汁液,空气中充盈着汗滴蒸干后的盐味,过于火辣的骄阳似乎也拒绝一个颓废少年的亲近。我转了会儿就回“家”睡觉了,快到黄昏的时候父母回来了,自行车停靠的声音,水瓶碰撞墙壁的声音,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我不厌烦地侧过身。“应该拿着那件白色的短袖来给娃儿穿,还挺新的”是母亲的声音。“那怎么行!待会儿他回来别跟他提起,别让他觉得低人一等”是父亲的声音。“低人一等!”我心里自忖肯定有事,便好奇地冲到门口,父亲用干瘦的两手抱着一个鼓鼓的包,母亲一手提着袋水果,另一手提着些菜。父亲看见我,有些惊慌地说;“不是出去了吗?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太热了,受不了,就回来了”,我淡淡地答,同时伸手去接父亲手里的包,父亲很警觉地往后缩了缩,好像很怕我碰那个鼓鼓的包。“你妈那儿有给你买的水果”,父亲示意我无需帮忙,母亲也非常迅捷地将水果袋递给我。对水果的粗嚼乱咬一时压制了原有的好奇,水果吃得有些腻了,我再次好奇于那个陌生而又神秘的包,我蹑手蹑脚地专进父母放包的里屋,生怕惊动了正在做饭的父母,帘子后,柜子底,箱子里没有那个包的踪影,最后在床下终于让那包现出原形,我迫不及待地将它拖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没有我所好奇的东西,全是中年人的半旧衣服,青的,黑的,浅绿的......我颇为遗憾地任其散乱一地。这时母亲进来拿姜块,我指着那些陌生的旧衣服问;“妈,这些哪儿来的呀?”母亲先是一怔,许久才饱含愧疚地说;“今天跟你爸去交房租,正遇上房东太太整理衣物,她有一些半旧的衣服不要了,让我们选一些合适的拿回来穿,我跟你爸看着这些都还挺新的,扔了可惜,就......”听到这儿,一阵酸涩爬上鼻尖,我眼眶慢慢地湿润,两行泪静静地从眼角滑落心头,一颗无知的心一寸又一寸地揪扯出无法言说的疼惜,我呆呆地杵在原地,然后自责从每一根神经传遍全身。那天夜里的星星很多,但月光却很黑很黑,黑得让一个农民工家庭看不见未来,黑得让一个懵懂少年的远方寻不到出路。那夜,我告诉父母我要复读,父母欣慰地看了看我,没说什么。
临走的时候我没让母亲送我,我怕那张慈爱的脸颊布满泪痕,怕那颗在人海卑微地匍匐的心在我远去的背影里被撕碎,我怕那带着哭腔的临别叮咛。父亲送我上车,为我找到座位,然后在窗外站着嘱咐我一些生活的细枝末节,车启动的时候父亲对我说“回去好好读书,不要担心家里送不起,只要我和你妈还在一天就一定......”之后的半句硬生生的被离别吹落在风中了,然,我知道那未说完的一切。
如今那几件旧衣仍然还不时地出现在父母身上,旧得很沧桑,我在家的时候父母不怎么穿,或许是怕我看见的缘故吧!但,为父母所不知道的是;“我从来没觉得穿上那些旧衣服丢人过”。只是如今它们已经很残破了,却依旧是父母抵挡岁月与寒冬依赖,一次次寒流来袭时,旧衣上那些磨破了的洞,便是我担心的所有。于是我每每总用我湿润的笔祈求着一个个暖冬,直到此刻那些令我无比揪心的话在耳边响起,那些我曾经未懂的爱的领悟,我才知道,原来我从未曾寒冷过,在父母的心底一直有着一个为我而留的不可风透的角落,只要有他们在身旁无论哪个季节都是我的暖冬。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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