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黄廷科    阅读次数：6874    发布时间：2013-10-09

或许是自己懒散的缘故，一直很害怕离家远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将在何处落脚，心中的茫然与无助无法排解，于是就会想家的种种好处。虽然自己少小离家，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还是有的，可是，那种飘浮的感觉实在让人心慌——只有真正安定下来，身心才能回归正常状态。

因为工作关系，这几年经常在两地间来回奔波，算是为中国的铁路事业做了不小的贡献。每次坐车，看到车站里如织的人流，难免心生感慨。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也不管是离家还是回家，在车站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处于离别的状态。江淹在《别赋》中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且古代音书决绝，不通讯息。出一次远门，短时数天，长则数月甚至数年，当心中愁绪无法排遣之时，或付诸诗书，或探问鸿雁，那种刻骨铭心地离愁是现代人所无法体会的。因思之甚切，郁郁而终者大有人在。因此，古代文人作的离别诗词远比现代人写的要好——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遥远，只好通过文字来拉近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了。人世勿勿，总是聚少离多，深知离别之苦的人会更懂得珍惜短暂相聚的愉悦。

在这些年的旅途之中，坐火车时经常都会遇到像我一样的人。见面的次数多了，难免就相互熟悉了。其中有一位乡村女教师还是住我楼上的邻居，她告诉我说，自己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十一年了，即便现在也还是看不到调回城里的希望，丈夫同样也无法调到和自己相同的学校任教。十一年，从青涩稚嫩的青春少女到成熟稳重的年轻母亲，岁月给的回馈绝不仅仅是逐渐衰老的青春容颜，还有对爱情的执着坚守和对事业的无限热爱。如果不是自己有亲身经历，很难想象一个风华正茂的女教师在那一个个凄风苦雨的冬季乘坐火车之后又转乘汽车到达她任教的学校的情景。还有一位在从事信息技术工作的公务员，他戏说自己已经经历了八年抗战，火车上的列车员换了一拨又一拨，有很多都已经熟悉了……常常遇到这样的人，或许多少给了自己一点点安慰。心里的那一点怨气，一点苦闷，在别人的故事中慢慢地融化、消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之间的交流，熟悉，除了排谴旅途的寂寞之外，还是一个贴有相同标签的人相互寻找精神家园的过程。

一年又一年，每个星期都重复着这样的旅程。在车上，要想安静舒适时就得选择卧铺车厢，在自己的一片小天地里，或休息，或看风景，或看书；想要喧闹或者害怕孤独时就选择硬座车厢，和众多的人挤在一起，一眼看去，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如果投缘，可以和身边或对面的旅客搭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打发时间。如若不然，则可闭目养神，或冷眼旁观，或极目远眺……在一个陌生的社会环境中，你既可以用一个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和所有的人都保持距离，也可以入乡随俗，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记得有一次，因为乘客比较少，对面仅坐着一位准备第二天去参加考试的女孩。从一个简单的招呼开始，一路都在听她谈自己的工作、谈人生、谈爱好，也谈自己所吃的苦受的委屈。自己从小长这么大，听一个陌生人对自己如此坦露心迹还是每一次。下车之后大家又各奔东西，一切恍然如梦——或许是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披了一层壳，到了陌生的环境中反而打开了，于是就产生了倾诉的欲望，也不怕别人会窥探到自己的隐私。当然，我想这对对方还是要有起码的信任才行。

著名作家丰子恺在散文《车厢社会》中说：“每乘一次火车，总有种种感想。倘得每次下车后就把乘车时的感想记录出来，记到现在恐怕不止数百万言，可以出一大部乘火车全集了。”车厢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天天上演着种种离愁别绪，世间的酸甜苦辣，如果仔细观察，往往会有意想不到收获。多年以来，虽然没有作家那样的敏感，但每次乘车的感想确实是有差异的。不管是收获还是失去，时间的河流在一次次上车下车的间隙穿梭而过，人生一步步走向未知的终点。现在，自己所知道的就是不管每次多晚上回家，总有一盏灯为我亮着，进门时有一家人欢喜的笑脸相迎。离家时则总是先把女儿诓睡着，然后悄悄地转身离去。最怕听到又最想听到的是在离开后女儿打电话问“爸爸，你什么时回来？”。爸爸回家，一直是女儿最大的愿望。可是，呀呀学语的孩子哪里知道，人世间相聚总是暂时的，只有离别才是永久的。只不过离家在外，有人一天天为你辛苦守候着，真不知该感到欣慰呢还是辛酸。年幼时不相信命运，总认为命运时可以改变的。然而，从十二三岁起离家求学到如今已逾而立，仍在外漂泊——当我在曾经漂泊过的地方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时，又开始了一段漂泊的旅程。或许，在人生的旅途上，我还没有找到正确的站点下车。每次到达一个地方，看到风景优美时，忍不住下去看看，走出站台才发现，这里和在车上看到的相去甚远，待要回头时，列车早已开走了，只能在这个小站暂且栖身，苦苦等候下一次车的到来。然而，下错一次车视为失误，下错两次车就是不智了，这样的错误还能再犯么？

丰子恺还说：“人生好比乘车/有的早上早下/有的迟上迟下/有的早上迟下/有的迟上早下/上了车纷争坐位/下了车各自回家/在车厢中留心保管你的车票，下车时把车票原物还他。”可是，人生没有回程票，也没有人知道自己从哪上车，到哪里才是终点，只好坐到哪里算哪里了。那我的车票呢？

［编辑：高毕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