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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生活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鹏飞(内蒙古)    阅读次数:9240    发布时间:2013-11-10

我弟打电话来说,他马上就要演正面人物了,这是导演亲自对他说的。说这话时,我弟在电话那边的语气很是得意,似乎他现在就是一个名演员了,而且在说这话的同时竟然笑出了声,他的这番话也让我也长长舒了口气,我也很为他高兴,到北京三年了,能在演艺界混到这地步真难为他。电话那边,我弟说完这些后,有点遗憾的说,只是这几年一直没混出个样子来,生活费有一天没一天的,到这时真要出演重要角色了,却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这在演艺界说起来是一件难为情的事。之后我弟长舒了一口气,语气轻快的说,哥,你不用担心,等把这部戏演完我就可以挣好多钱了,到时我把以前借你的钱都给你还上,我还要给小博买一台笔记本电脑。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真的很是舒服,只要他能混出点样来,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事业有成,我这做哥的就是再付出更多也值。我说,弟,你挣了钱先把自己的生活好好安排一下,别总是东一天西一天没个固定的住处,最好是买套房子,拍一部戏不是能挣好多钱吗,买房子应该差不多吧。我弟哈哈一笑说,那没问题,别说买房,就是再买辆大奔都不在话下。我说那就好那就好,到时娶个媳妇就在北京安个家。我弟说,哥你就放心吧,等拍完这部戏我就回去看你们,要不嫂子该说我了。我说那倒不会,你们这部戏得拍多长时间?两年左右吧。我弟说。我说这之间给生活费吗?我弟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们的片酬是拍完再给,不过这没关系,我会找一些朋友借点,等拍完就可以还他们,哥你就不用费心了,这两年借你的也太多了,你们也不富余,而且嫂子那态度……我说那哪行,你是我弟,我不帮你谁帮你,你什么也别说,你嫂子那里有我呢,你不用跟哥客气,明天哥就把钱给你寄过去。我弟在那边客套了几句,最后说,哥,那就又让你受累了,你放心,等拍完戏我马上还你们。我说你什么也别说了,安心拍戏就行,只要你的事业成功了,最是报答哥了。我弟在那边竟抽泣起来,这小子,在人前人五人六的,从不掉过眼泪,在我面前说不了几句就哭鼻子,最烦他这个了,我说弟你就好好奋斗吧,哥永远都支持你。说完我就挂了电话,我不想听他那抽泣的声音。

我弟今年三十一了,按说早到了结婚的年龄,我父亲提起我弟来总要数落个不停,说我弟一点都不听话,整天在外瞎跑,跑了多少年了也没混出个人样来,不但没混出人样,还祸害亲戚朋友,年纪不大债倒欠了不少,照这样下去啥时是个头,别到时再把自己赔进去,老大不小了也不能沉稳些,看看人家陈军刘志马得海,都和他年纪一般,人家孩子都两个了。我父亲说起我弟总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这也是我父亲的一块心病,他的老儿子瞎闯瞎混不但消耗自己的时间,同时也消耗了我父亲的精力,我父亲经常咳嗽,隔三差五的没个消停,吃了好多药都不管用,让他去医院总也不肯,他说这都是我弟给气得,只要我弟能回家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他这病也就好了。我弟不仅没有娶妻没有生子反倒去了北京,三年了连个面都见不上,父亲的咳嗽也就不能好起来。我弟先是在包头一家广告公司做业务员,跑了几个月业务没有跑成一个,后来又去了报社到处找新闻,他那五年级的笔头子没有给人家报社写出一篇成功的稿子被人家解雇了,然后我弟就去了北京。我弟说包头这么大,却没有一个人了解他的才能,好男儿应志在四方,北京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他只有去北京才能发挥出他最大的潜能。然后他背了一袋行李就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走的时候苦口婆心的跟我拿了五百元。面对他执着的精神,我实在没有理由阻拦他,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竟说不出的难受。说实话,我弟还是有点才能的,他那高瞻远瞩的目光为他描绘出一幅美丽的未来,他说人不能平平淡淡的活着,应该有远大的目标,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就要活得轰轰烈烈,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虽然生在农村,但不能把自己埋没在这片只生长粮食的土地上,为了家族的荣誉,更为了自己的前途,走出去!只有走出去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片天空。为了这崇高的目标,我弟背负着许多人的冷眼只身远赴北京开始了他的寻梦历程,在北京的三年里,我弟做过保险推销员,饭店送餐员,保安员,送水员,有段日子,我弟的肚皮前心贴后心,不得已在工地上做了几天小工,可那又重又累的活让我弟才华横溢的身体承受不起。那段日子,我弟的电话经常打到我的家里,面对我弟暂时的困境,我这做哥的义不容辞,我每月的工资在我妻子过手后又在我磨破嘴皮后终于一点点寄到全国政治经济文化集中地。后来我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一个剧组招群众演员,我弟匆匆忙忙赶了去,在被人家枪刺剑砍后倒在血泊里,最后换来五十元的报酬,我弟在讲到那一次演戏时总是手舞足蹈,他说他从那一该才知道他的才能原来在这里才能发挥,他的事业不是推销员,不是主任,也不是经理,他的天赋是演戏,做表演艺术家。

我这样无私的援助我弟的直接后果是导致我妻子吴秀梅的反对,有一段时间,吴秀梅冷着脸点着我的额头怒发冲冠,她说王强你给我听着,以后你要再给你弟寄钱咱就离婚,咱这也是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哪一点不要钱,再说小博今年就要上中学了,咱不能老把孩子放在私立学校,不管咱样,今年一定要把小博转到市里好一点的中学,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为家里操操心了,你看看你弟那样,自从来包头一直都是咱供着,现在去北京了还向咱要生活费,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自立能力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咱们非得让他吃空不可,我告诉你王强,以后不管他是死是活,你都不许给他寄一分钱。

我把我弟要拍戏的事吞吞吐吐的告诉了吴秀梅,我想这不是小事,我弟拍戏要两年,这两年的生活费可不是个小数,必须得到吴秀梅的同意我才能支配帐户上的生活基金。吴秀梅还没有听完我的话就大发雷霆,说王强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你想让咱家倾家荡产呀,你想断送了小博的前途呀,你想让咱俩离婚呀!吴秀梅说这些时嘴唇都有点颤抖,脸憋得像猪肝一样。我说秀梅咱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弟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咱不能拦腰砍一刀吧,现在正是节骨眼上,只要过了这一关,他的路就顺畅了,以后不但不用咱帮,他还能帮咱们呢。吴秀梅指着我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说你真是脑子进水了,就冲你弟那样也能演戏?还想当什么演艺家?真是白日做梦!回村瞧瞧你们祖坟冒烟了没有?也不撒泡尿照照!我告诉你王强,你要是敢给你弟寄一分钱,你,你,我就跟你离婚。吴秀梅说完饭都没做就拍屁股上班去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不管吴秀梅同不同意,我弟这事业还是一定要支持的,没有从吴秀梅这儿拿到钱,我只能再从其它途径想办法了。

 

就在我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为我弟这两年的生活费想办法时,我的叔丈人不合时宜的闯进了我们家。

我叔丈人今年五十多岁,身体像麻杆一样让人看起来很是担心,个头不高,腰也倦着,下巴上留了几根非常稀疏的山羊胡子,眼睛却像电灯泡一样闪闪有光。说实话我对我的叔丈人没有一点好感,相反还有一点敌意。这倒不是说我这人不通情理不敬长辈,是因为当年我和吴秀梅结婚时我的叔丈人极力反对。那时我刚来包头,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我父亲托人给我介绍吴秀梅时,我叔丈人嘴巴撇得像一个扭曲了的八字,他说一个大男人干什么不行偏去当小工,一看就是没本事的人,跟了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得受罪。这番话是我叔丈人当着介绍人的面肆无忌惮说的,我岳丈大人听了我叔丈人的话后也表示反对。介绍人回到我家对我父亲说起时都有点后悔做这个媒,还是我父亲亲自跑了三十里的山路见到我岳父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话,我岳父大人这才松了口。可是我叔丈人当面指责我岳丈这是把女儿往火炕里推,我岳父说,都是庄稼人,不干活喝西北风去,从小就是干活的,说什么有本事没本事,只要人实诚就行,过日子是本本分分的过,不是云里来雾里去。我叔丈人拂袖而去,为此,我叔丈人从没登过我们的门,他说他决不会去一个给人家做小工的侄女婿家,去了就等如降低了他的身份。就为这些,我也从没登过我叔丈人的家,我连他家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家里有些什么。尽管有时在我岳父家也碰到我叔丈人,可我们从来没有正眼对视过,像有一种难以解开的疙瘩似的。我要申辩一句,这决不是我单方面的原因,重要一点是我叔丈人根本瞧不起他这个侄女婿,既然如些,我也就没有必要对我的叔丈人毕恭毕敬,相反,我们之间似乎埋下了难以抹平的深仇大恨。

是的,我叔丈人是有身份的,在村里做了二十年的队长,参加过红卫兵大串连,斗过地主,七一年还曾经把县委书记拉下了台。在村里自然是说一不二,好多人都怕他,背地里却骂他是吴狗才,说他是狗仗人势。可我这叔丈人丝毫不为所动,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嘴长在你们身上,你们怎么骂都行,可我不能动摇了毛主席思想,我要把无产阶极革命斗争进行到底。可惜没等他继续斗争,他的队长职位就被新上任的乡长给撸了。他也不生气,他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这代人老了,无产阶级斗争要靠年轻人去做了,他可以当个顾问嘛。话是这样说,却没有一个新队长把他当顾问。

我叔丈人进了我们家后像一个搞突击检查的特工人员,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厨房到卫生间,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好像我们家里藏了他重要的物什似的。对于我叔丈人的突然造访,说实在话我心里先是感到特别意外,之后便产生出强烈的排斥心理,我实在不欢迎这个一直以来都瞧不起我的人,但来者是客,我又不能露出丝毫的厌烦表情。

我叔丈人在对我家进行完地毯式的检查后,脸上路出一种鄙夷的笑容,尽管这笑容一闪而过,但它准确无误的映入我的眼睛。我叔丈人坐在沙发上,上下左右踮了踮,然后两手摊开托在扶手上,笑容满面的看着我的妻子吴秀梅。吴秀梅见到我叔丈人起先也是吃了一惊,对于她叔父的突然光临感到有些意外,她看着我叔丈人的身影在每一个屋里穿梭,又看看呆在一边目瞪口呆的我,眼晴里满是迷惘,之后我叔丈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吴秀梅才回过神来,她那迷惘的脸上换上了一幅极不自然的笑容,我知道她其实是怕我们这对仇人心中压抑许久的星星之火在这一刻熊熊燃烧起来。

吴秀梅满面含笑的为我叔丈人递上一杯热茶,我叔丈人说,秀梅啊,你们过的不错嘛?我叔丈人这句听起来表示赞扬的话在我耳中总感到有一丝冷嘲热讽,我刚想接口,就被吴秀梅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吴秀梅说,凑合着过吧,有什么错不错的。大概她也听出我叔丈人话里有话来者不善吧。我叔丈人笑笑,说,你也不用紧张,你就是有百八十万我也抢不走。然后我叔丈人转过脸来,盯着还木在一边的我说,王强啊,这两年混得不错吧,听说都当工长了。我叔丈人破天荒的第一次跟我说话把我吓了一跳,我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我该回答些什么,我说,哪里的话,只是一个小工长,又不是什么大官。我叔丈人审视似的看着我,好像我的脸上摆了一件古董。看了片刻,说,工长虽说官不大,可也管好多人吧,不但管人,还管料吧。这时候我的大脑忽然异常活跃起来,我想在这时候我不能让我叔丈人瞧低了,趁这个劲,我要告诉他我不是没本事的人,相反,比起那些来城里打工的农民兄弟,我的日子我的事业也说得上是居于上中等的。这样一想,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在我叔丈人面前吹嘘一下。我说,那是那是,我们单位的材料基本上都归我管,来市里这么多年了,总算是熬出了头,管的人也不算多,五十多号吧。其实我只管十来号人。我叔丈人听完我的话后嘴角朝上翘起来,眼睛里大放异彩。我叔丈人说,看来我当初是错看你了,你小子也真行,没几年就混出这么大的天地来,这在咱们农村是十分少见的,你小子行!我叔丈人最后这句话语气很重,让人听起来特别舒服的那种。我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对我叔丈人笑,笑完连我都感到意外,这也与我第一听到叔丈人表扬我有关。我叔丈人看着我的笑脸也神采飞扬,他说,看来我是走对门了,侄女婿啊,你给我弄些钢材吧。我叔丈人这句话无异一根闷棍猛击在我头上,我的笑容尴尬的定型的脸上,好像我脸上的神经一下子坏死了一样。

我们的客厅虽然不大,可大夏天阳台的窗户都敞开着,尽管这样,那一刻我仍然感觉到我们的客厅里空气凝固,外面的气流被我们房间里凝固的气息阻挡着。我妻子吴秀梅坐在叔丈人的旁边,张着的两手合拢不了,我们没有想到,我叔丈人跟我们第一次交往竟给我们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我也没想到,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叔丈人看着我定格的眼睛,充满笑容的脸像一扇敞开的大门迅速的关闭,他用他以前对我的态度问,怎么,不可以吗?我忙说,不是,这……这……我不知我该怎样解释了。还是吴秀梅的脑子转得快,她端起桌上的茶水递到我叔丈人的手上,说,叔,王强又不是经理,哪能说弄就能弄到,再说他们单位又不是生产钢材的,去哪弄那东西。我叔丈人听完吴秀梅的解释嘴里哼了一声,说,你们当我不知道,你们单位专门焊铁笼子,没有钢材拿什么焊。我不知道我叔丈人从哪里听说了我单位的业务,但我知道他是有备而来,我只好说,其实我们单位以前是焊铁笼子的,现在早转产了。那你们现在焊什么?我叔丈人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焊……这时我真的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我也不能在这一刻为我们单位找到新的业务。我叔丈人把一杯茶水拍在桌子上,杯里的水像浪花一样溅了出来。你们是瞧不起我吧,叔从来不跟人开口,你们做什么我一清二楚,再说你还是领导,这点面子都不给?对于我叔丈人这样的质问,我不知说什么好了,话已经吹出去,总不能说我什么都不是吧。我只好问我的叔丈人,叔,你想要多少?不多,一吨就行。好家伙,这口气真不小,一吨,当我这里是炼钢厂了。我皱起眉头问,你要这么多干嘛?我叔丈人长出了一口气,说,也不是我要,是宝成要开个养殖厂,养羊,做栅栏用。我只好为难的说,叔,这一吨可不是小数,我们单位也不是国企,不是谁想整就能整的,老板看得可严了,这忙我实在帮不上。

我叔丈人的下巴抬起来,我看到他的山羊胡子在他的下巴上颤抖着。吴秀梅似乎怕我们刚刚缓和的关系再次出现危机,她的眼睛告诉我,不能惹怒我的叔丈人,只能一点点向他解释。我说,叔,不是我不帮你,我有我的难处,你可以去钢材市场买啊,你要找不到我可以领你去。我妻子吴秀梅也接过话茬说,是啊是啊!叔,你要找不到就让王强帮你去买。我叔丈人转过脸去,看着吴秀梅,他的声音近乎叫喊,我要有钱还用来找你们,我自己不会去买?吴秀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没钱我们给你拿。那就更好了。我叔丈人没等吴玉梅说完就兴高采烈的说。吴秀梅说到这儿也立刻住了嘴,这回她知道自己更错了。我把身子向后缩了缩,接下来的事,我想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吴秀梅自己闯的祸就让她自己承担去吧。叔丈人的脸上绽开了花,他盯着吴秀梅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吴字,关健时候还是侄女儿管用。

瞧瞧,这才是说到点儿上了,这才是我叔丈人此番前来的真正目地,我不仅有点好笑,我叔丈人连借钱都是这么转弯抹角,大概他知道挑明了跟我们借一定借不到,才想出这么个办法,高,实在是高!面对我叔丈人声东击西的计策,吴秀梅意识到她的话已成为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她的表情迅速的变化着,充满了五光十色。她张着嘴,样子三分滑稽七分可爱,我本以为她会说没有,最后从她嘴里嘣出来的是:叔,你要多少。我坐在一边,心里这个气呀,我想,我倒要看看你能借给他多少,你连给我弟的几百元都不肯,撑破天也过不了这个数。我叔丈人特别兴奋,他的身体向上挺了挺,似乎要站起来,但他的屁股终究还是挨在沙发上,他说,五千。五千!我几乎要跳起来,我相信吴秀梅也想这么做,她的屁股明显离开了沙发。顿了一下,才又重新坐回去。她的脸已经落了一层霜,像等着结成冰掉下来。她停顿了好半天才苦着脸说,叔,我们哪有那么多钱,今年买房花了二十多万,大部分还是贷款,现在手里只有两千多块,而且小博马上就要上中学了,我们想给他找个重点中学,家里还要生活,实在没多少钱帮你。我知道吴秀梅隐瞒了四千,事实上我们的积蓄是六千,我不能说出来,我要说出来就等于自己打自己嘴巴。

我叔丈人听完这话脸阴了下来,他说,我就知道你们没有诚心,还说什么给我拿钱买钢筋,这不是把我当猴耍吗?看来吴秀梅还得把自己的话圆回去,她说,叔,我刚才也是替你着急不是,一时突噜了嘴,您可不要当真。我叔丈人鼻孔里的气流像起了强台风,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临了,我叔丈人说,这样吧侄女,你要不先给我拿一千,一个月我就让宝成还你,到那时他也挣了钱,别说一千,再给你拿三五千都成。这叔丈人说这话时很有底气,好像他的儿子养羊已经发了财似的。我想这回吴秀梅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早知这样还不如说自己一分钱都没有。吴秀梅这回真是不好推了,她抬眼看着我,似乎盼我帮她圆场。我把眼睛转开,心想,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我想那时我的脸上一定是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吴秀梅恨恨的瞪了我一眼,然后愤然的站起身奔里屋去了。乖乖,看来吴秀梅真要忍痛割爱了。

我叔丈人这回又看着我,高兴的说,真是我的好侄女好女婿,宝成还不敢来呢,我说你姐和你姐夫是最实诚的人,别看那些亲戚朋友不顶事,有这么一个好姐姐好姐夫你小子还怕啥,认准了的事只管去干,他们总不会让你为难,瞧,都让我说中了吧,看来我没有看错人,我一直都说王强是最有本事的人,谁没有个马高蹬短的时候,秦琼卖马杨志卖刀,英雄好汉也有落迫的时候,可那只是一时的,我那时就说,王强虽然刚开始紧了些,可将来一定了不得。我叔丈人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这些话我可从来都没听到过。

吴秀梅好大一会儿才出来,她的手里攥着一沓钱,她把钱迟疑的递到我叔丈人手上,我叔丈人也许没有看到吴秀梅的脸色,那时候他的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了,双手近乎抢似的接过钱,蘸着唾沫一张张点着。我看到吴秀梅的脸比哭好看不到哪儿。

 

我叔丈人走后,我和吴秀梅爆发了一次战争,原因很简单,我叔丈人从吴秀梅手里拿走了一千元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可我弟还在北京饿肚子,我有理由有必要为我弟争取民主平等。当我把这一意见向吴秀梅提出时,吴秀梅叉着腰瞪着眼手指头戳着我宽阔的额头说,王强我告诉你,你给你弟花的钱不是一千两千,那些钱都是打水漂喂了狗,从今以后,你休想再从我手里给你那些猫三狗四的亲戚朋友。我说吴秀梅你不能好好说话干嘛骂人,我的亲戚再怎么着也比你那些强,你瞧瞧你叔,人三鬼四骗走你一千块钱你还以为敬佛了呢!吴秀梅气急败坏,差点要从地上蹦起来,吴秀梅扯着嗓子喊,我就敬佛了我就送人了怎么样,我想给谁就给谁你管不着,我送人了也比喂狗强,就你弟那德行,他要能混出个人样来我吴秀梅头朝下走三年。吴秀梅越说越不像话,我心头的火也腾一下翻了上来,我说吴秀梅你他妈别蹬鼻子上脸,你以为那些钱都是你挣的,有一半还是老子拼死拼活的血汗钱呢。我的这句话彻底惹恼了吴秀梅,她像一条疯了的母狗一样扑上来,用力的撕扯住我的头发,嘴里不干不净的嗓叫着,好你个王强,你敢骂我,还敢给我称老子,老娘今天倒要看看我这老子有几层皮,老娘跟了你就没享过一天好日子,每天照顾了老的照顾小的,为你们王家出了苦卖了力,到头来老娘不但什么都没得到,现在倒好,把你们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给老娘当起老子来了。我想她在不只是疯了,简直连辈份都分不清了,我想这时候如果我给她指正的话不知又会多出个什么身份。不过现在我没有时间为她指出语法上的错误,当务之急是把我满头浓密的黑发从这泼妇手里挣出来。我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想让她松手,这娘门儿的手抓得更紧了,没办法,我只好挥出手,努力伸长够到她的脸,然后左右开弓,最好是能在她脸上留下一座五指山,这样也好让她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睛。

就在我和吴秀梅撕扯着滚在一起难分难解时,我们的防盗门咯噔一下响了,我们下意识的停了手,慌忙站起来整理各自凌乱的衣服。接着,门开了,我儿子王博背着书包吹着口哨进了门。

我儿子今年十二岁,如果从他的外表来看谁都认为他最小也十六岁。我儿子长得人高马大,这一点很不像我,我长得个子不矮,只是过于瘦了点,我的大头颅和我的脖子极不谐调,人家说我脑袋和脖子的比例像冯巩,我曾经在镜子前站了一个下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和冯巩都是属长颈鹿的,我们都是吃白杨树叶子长大的。而我的儿子不同,十三岁的年龄体重就达到一百三十多斤,就像他的生活每天都是大鱼大肉似的,其实我们最清楚了,我们家里每隔十天半月才吃一次肉,我们挣来的钱大都存在银行里,这样在去年底我们才有了自己的楼房,这小子每天吃的都是青菜白叶,只不过我儿子胃口好,吃饭香,从不挑食,只要家里做出来,逮着啥吃啥。

我儿子进屋后,看着我和吴秀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爸,妈,你们怎么了。我努力装出什么都没发生,一本正经的说,没事。爸,妈,你们是不打架了?我儿子看出了什么,仍然坚持的问。我回过头去看吴秀梅,她的头发散开着,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我想我应该和他差不多,我低下头看我的衣服,我衣服上已经有两个纽扣儿没有了踪影。爸,妈,你们干嘛打架?我儿子一点都不会看脸色,站在那里一个劲的催问。我把脸拉下来,喝斥他,问什么问,不该你知道的小孩子多什么嘴。我儿子看我脸色不对,背了书包低着脑袋进了他的屋。我和吴秀梅对视一眼,互相哼了一声坐在沙发上直喘粗气。

这天晚上,我和吴秀梅躺在床上背对着背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们翻来覆去谁也睡不着,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我忽然觉得有必要和吴秀梅好好谈谈。这样一想,我转过身看着吴秀梅裸露的后背,犹豫了一下,我想我该怎么说才能让吴秀梅吐口答应给我弟生活费。想了一会儿,我始终没有找到恰当的词汇,我重又翻过身,我不能总是看着吴秀梅的背,我两眼瞪着窗外的天空,今天是农历十二,现在这个时候月亮早已升上中天,玉盘一样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里,把每家每户的窗户照得透亮。我看着那一轮明月想,我和吴秀梅风风雨雨十多年了,尽管也曾经吵过打过,可我们这样又有什么用,生活的调料我们已经够多了,我们现在重要的问题是还清房贷,并且还要解决儿子的重点中学。来包头打工十多年了,可我们还不是城里人,我们不能学得这么尖酸这么刻薄这么没有了方向,我们应该在矛盾发生后解决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我这样一想,觉得吴秀梅现在什么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应该做出男人的气度,我要和吴秀梅化干戈为玉帛,认真考虑一下小博上中学的事了。

我转过身,盯着吴秀梅光滑细嫩的背,我在想我该用什么方式打破我们之间的尴尬,可我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这时候我觉得是不是该用点姿体语言,我把手从吴秀梅的背上探过去,准确无误的抓住吴秀梅软和的奶,吴秀梅狠狠掐了一下我的手背,我疼得一缩手,然后吴秀梅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个脑袋。我只好再把手从被子里伸过去,刚碰到吴秀梅的身体,就被她一把甩了出来。我现在变得厚颜无耻起来,再次执着的伸出手。吴秀梅转过来,两眼瞪着我,却不说话。我呲着嘴,我想我现在的样子简直是无赖,我说我抱我媳妇你着什么急?吴秀梅说你那脸上是猪皮还是人皮。我说我花那么多钱娶回来的我想咋碰就咋碰。吴秀梅说,王强你到底有没有脸,你要说什么就只管说。她这样一说,我想我该见台阶就下了。我说,小博下半年就要上初中了,咱们是不是早一点托人联系一下。听我这么一说,吴秀梅把身子往正摆了摆,说,我还以为你只想着你弟把儿子忘了,你下午不是挺厉害的吗?把你的能耐使出来不就行了吗?我只好苦笑一下说,下午是我不对,可那也是你造成的不是?吴秀梅干脆坐起来,身子前倾着,大有再次扑上来的意思。她说怎么是我造成?我叔将我军的时候你干嘛去了,你要出来说句话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说那能怪我吗?你要不是偏心眼儿我能说你吗?吴秀梅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她说谁叫你嘴巴不干净骂人呢?你要不骂人我能和你打架吗?我们说着说着火药味儿就浓了。我想我不能再把话扯远了,我们现在是解决小博上学的事,不是揪扯谁对谁错,两口子吵吵架过去也就算了,床头打架床尾和,争什么你高我低。我说吴秀梅咱不提这些事成吗?咱现在说的是小博,你说咱该找谁呢?吴秀梅的眼睛里这才柔和了许多,她想了想说,你那次不是说刘燕的孩子到繁荣路小学了吗?你再找找你们主任。

她这一句倒提醒了我。我们单位的刘燕也是从乡下来的,丈夫前年车祸死了,是晚上喝醉了酒回家的路上被车撞死的,夜深人静,连肇事车的影子都没抓着。刘燕带着个七岁的孩子,今年上小学去报名,人家市里的小学说划片入学,她不属这片,应该到私立学校。刘燕说我丈夫死了,我要把孩子好好培养成人,我要让她上最好的学校,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就是再难我也要把孩子送进好学校。这时候我们的主任安全主动提出要给刘燕的孩子解决困难。不知这家伙用什么办法,没过一个星期,刘燕的孩子就进了繁荣路小学,那可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吴秀梅一提这茬我才想起这事,既然能进重点小学,应该也能进重点中学。我扑上去抱着吴秀梅使劲啃了两口,吴秀梅说你这老不正经的东西,今天不是还气势汹汹的不把我当人吗,咋这时候就这么死皮赖脸的呢?我说谁叫你是我老婆呢,我不亲老婆亲谁去?吴秀梅嗔怪说,你不是说刘燕这好那好皮肤好吗,有本事去亲刘燕啊!我说我要真亲刘燕了你还不把我撕了。吴秀梅嘁了一声,说,你以为自己是香馍馍了,我还真不怕,真要有人勾搭你我还烧高香了。我说赶明儿我就勾一个让你看看。吴秀梅说,那最好不过了,到时候我也找个年轻的有钱的,省得跟着你受罪。我说要那样今晚我得好好利用利用,别到明天啃人家剩下的。说着我就把吴秀梅压在身下,吴秀梅想把我推开,我紧紧抱着她一用力就进入她的身体。咱这身体没得说,就像有一次李璐说的,你们乡下人身体结实,一抬手就能扛起二百斤钢管,干那事也一定是好本事。

这是李璐有一次我上夜班时对我说的。那天晚上我进车间转了一圈后回到办公室睡到床上看书,这时候李璐进来了,她是我们车间的电焊工。李璐进来后先是叫了一声,我放下书看到李璐正盯着我的下体看,三伏天热得厉害,我上半身穿一件紧身背心下半身穿一条宽大的短裤,我那发达的下体在宽大的短裤上隐现出来,这是我在吴秀梅那里唯一感到骄傲的地方。李璐走近我跟前说出那句话。我没有坐起来,只是坏笑的看着李璐。我说你是不是想试一下。李璐大大咧咧的说,试就试,你以为我还怕你不成。说着她的手真就抓过来。我吓得忙坐起来用手捂着裆,李璐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卟哧一下乐了,说,你个大男人还怕我咋地。我忽然想到李璐是那种很随便的女人,单位里谁都知道李璐跟好多人都上过床,这娘们儿即不图钱也不图物,谁知道她图个啥?只是听说她那男人阳萎,好多人都说李璐从她男人身上得不到快乐就到处寻欢作乐,当然这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李璐斜着眼很浪的看着我说,怎么,王工长不会是阳萎吧?她这样明目张胆的挑逗真让人有点胆怯,我往后缩了缩说,你不在车间干活跑这儿干嘛来了?李璐说,我看你一个人怪孤单的就过来陪陪你。李璐说着就往我这边靠了靠,我下意识的往后退,李璐说王强你怕啥呀?这里就咱俩人就算你吃了我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说我有啥地方不好的让你这么左躲右闪,现在给你个机会,我不要你负什么责任也不要你赔偿,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李璐说着撩起衣襟擦汗,故意把两个白白胖胖的奶子展现在我面前。说心里话那时候我真有了一些冲动,主动送上门来的肥鸭子不吃白不吃,可当我产生这样的念头时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能做对不起吴秀梅的事,我不能把我幸福的生活毁在这个放荡的女人手里。这样一想我就把脸拉下来,我说李璐你放尊重点,我王强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也希望你洁身自好。说着我下了地伸手把门拉开,李璐哼了一声撇着嘴气乎乎的出了门。

后来有一次我去主任安全的办公室,刚到门口就听见李璐说话的声音,我刚想离开,就听到李璐放浪的笑声和安全急促的喘息声,我想这两人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大白天的就在办公室干这种事,然后我就为我那天正确的处理方式感到庆幸,只是可惜了安全,一百八十斤的身体怎么能架得住这女人贪婪的无底洞。

 

第二天上班后我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就去找车间主任安全。安全正在办公桌后看报纸,见我进来非常热情的请我坐。我这人是老实人,在单位和任何人的关系都不错,就连我提工长时安全都说是因为我这人稳重实在,安全分配的任务也数我们这一班干的最好,不但我们班奖金多,就连安全在经理面前都得到不少夸奖,因为这,安全特别看重我,跟我的关系也不一般,单位里有什么技术要求高的活他总是安排我干,他说我干的活出不了错,既达标又能提前完成。有时下了班他也总爱叫我陪他喝酒,有什么心里话也爱跟我说,好像我是他的心腹似的,所以我对找他帮忙没有丝毫紧张。

客套了几句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我的心事,安全听完后笑笑说,你儿子要上重点小学我一定能帮,我跟繁荣路小学校长是同学,可上重点中学我就帮不上了,我也不认识人家校长。安全这么一说我的心就凉了,我知道安全没有骗我。我想了想试探的问,那你的校长同学认不认识中学校长,或者学校其他领导也成。安全抹了把脸,但他脸上一点汗都没有。安全思考了一下说,这我就不清楚了,这样吧王强,我帮你问问,不过我想这事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办的。我心里一喜,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钱我早准备好了,只要能进重点中学,花多少钱都成。话虽这样说,我却有点心虚,说真的,家里只有六千块钱的积蓄,这还是我跟吴秀梅除去每月的房贷后省吃俭用从指甲缝里攒下的,昨天被我叔丈人连蒙带骗拿走一千块,现在还有五千,如果五千不够,我还得找亲戚朋友借呢。

安全说完后就给他的同学拔通了电话。还真管用,他那同学认识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安全放下电话后就告诉我这个好消息,他说,你回去准备钱吧。我说得多少?他说大概四五千吧。成,没问题。说完我站起来往外走,我得回去跟我老婆汇报工作去。刚到门口,安全就喊住我,说,晚上有空没,跟我喝酒去。我笑笑说,有,有,今天我请客。安全说怎么能让你请,你现在是用钱的时候,晚上我请。我说再用钱也不在这两钱,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该我请你才是。安全哈哈一笑,说,行,你请。我开了门跨出去,听见安全说,王强,你叫刘燕来一下。我答应一声快步向车间走去。

晚上我和安全喝酒的时候把我儿子上学的事具体商议了一下,按我的意思 是我直接拿钱让安全帮我办这件事。我说安主任,我也不认识你的同学更不认识中学的教导处主任,你找你同学直接把这事办了就行了,我去也没啥用。安全把一杯酒颇具豪气的倒进嘴里,这家伙好酒,见了酒就像见了他爹一样,也不管别人怎么喝,只要他自己喝好就行。然后他把一块肉放在嘴里仔细的嚼着,最后很用力的咽下去,然后才说,那怎么行,钱是你送,送多少你自己心里有个底。我说你办事我放心,该花多少你只管花,用人办事难,这我知道,你不用考虑,我相信你。安全把头摇得跟拔楞鼓似的说,不行不行,这事你必须亲自办,我也只是引见人,到时候万一再说啥你好见机行事。我苦笑一下,说,我跟人家也不熟,可能有时候说不上话,人家是教导主任,我算啥?安全哈哈一笑说,你看你这人,总是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只管去,该说啥就说啥,他们这些人只认钱,有钱你让他干啥都成。他这样说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我想这时候就是鬼门关也得亲自闯一闯,谁叫咱求人办事呢。

事实上后来我去见那位重点中学的教导处主任时恰好应了我的话,教导主任趾高气扬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举着酒杯用一种很是霸道的眼神看着我说,小王是哪里人啊?我说我是从农村来打工的,就在安全那里。教导主任还是冷着脸说,农村这两年政策好,你们怎么还来市里打工呢?我苦笑一下说,政策是好,可是教学质量不行,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都走光了,就是为了孩子上学,留在村里的孩子已经没有几个了。我这话一点都没说错,我们村的小学今年开学时学生只有十几个,一年级的老师进班里上课时发现诺大的教室里只有一个孩子,老师念了几段课文抬头看看学生,又低头念了几段竟卟哧一下乐了,最后合上课本说,韩亮你要不去二年级吧。学生莫名其妙的看着老师说,老师我刚来,一年级的还不会呢!老师说你到二年级去,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再来问我。说完就拉着学生的手进了二年级的教室。教导主任听完我讲的故事终于笑了,说难怪难怪。然后转过头和小学校长说起什么教学改革来了。我瞅个空把装有三千块钱的信封递到教导主任的手里,说主任我儿子的事就得您费心了。教导主任把脸拉下来,说你这是干啥,我们是有原则的,不能乱收你的钱。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点钱您拿着看怎么运作,或许要请人什么的。坐在我旁边的安全也帮着我说,是啊是啊,主任您拿着,要是不够再让小王凑,现在办事不容易,好多事还得您给周旋呢。小学校长随即也帮着说了句话,教导主任这才很不情愿的装起信封,说,那我就拿着,今年学校比较严,教育局也有规定,你的事我还得去教育局通融一下。我说那就麻烦您了,如果不够您说话。教导主任不再说什么了,他夹起一块菜说,这饭店的菜怎么这么差,还是海鲜好吃。我忙转过头叫来服务员,我说把你们饭店的拿手海鲜上几道来。教导主任说,不用不用,我只是随口说说。话是这样说,海鲜上来后他的嘴可没闲着。

那天晚上吃完饭我又打车把教导主任和小学校长一个个送回家,送小学校长时,我又把一千块钱递到他手里,我说多亏了校长,要不我儿子还得继续在私立学校上学呢。小学校长推让了一下也就不再客气。

第二天我又把安全请到饭店里好好招待了一下,没想到我在和安全喝酒时他竟吐露了一件事。

那是关于刘燕孩子的事。是这样的,我和安全边喝酒边说我儿子上重点中学的事,我说刘燕孩子上小学总不至于花这么多吧。安全醉眼醒松的看着我,脸上是一副坏笑。安全说,刘燕一分钱都不用掏。我愣了下,不可能啊,就冲那小学校长,不给钱他能给你办事。我说怎么回事,不掏钱人家肯给她办事,她又不是市长的亲戚。安全晃着脑袋摆着手说,她是没掏,我掏。啥?你掏?为什么你掏。安全鬼异的笑着,说,女人有时候啊。他顿了一下,端起杯喝了一口,接着说,只要你让她做一件事就成了。我有点不解,我说,什么事?安全点着我的鼻子说,怎么说你是榆木脑袋呢?女人除了身上那点东西还能有啥?我一愣,随即明白了,我想一定是安全胁迫刘燕,要不刘燕肯和他干那种事。我说你这不是趁人之威吗?安全说,这怎么能叫趁人之威呢,她是心甘情愿的,你想想他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没有男人那滋味能好受得了,你不知道,干那事时她那程度。安全说到这里不说了,他那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我心里暗笑,我想就你安全那样,身体像猪,还三高,办那事还不是程咬金的三板斧。不过我又为刘燕叫屈,为什么我也说不清。

晚上回家后我向吴秀梅汇报了一下工作,听说儿子的事解决了,她兴奋的脸上都乐开了花,瞧着她那样,我想像着安全和刘燕干那事时是什么样子,然后我就想我该跟吴秀梅干那事了。我跟吴秀梅躺在床上边哼哧哼哧做着体力活边逗乐子,我说安全那人你见过吧。吴秀梅嗯了一声,我说他把刘燕搞到手了。吴秀梅瞪了我一眼,说,你们男人真是犯贱,是不是你也想到外面找一个。这时候我还在兴头上,我不能让吴秀梅扫了兴,我说那是有的男人,我可不这样。吴秀梅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那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你巴不得找一个呢。听他这样说,我忙加快了动作,吴秀梅像遭到突然袭击似的,把眼睛闭上大声哼哼起来。

跟吴秀梅办完事后,吴秀梅说,还以为咱们的积蓄这回全得抛出去,现在看来咱还有一千块的余头呢。她那话音有点劫后余生的味道,我忽然想到,我弟在北京还等着我给他寄生活费呢。

 

我眼睁睁的看着吴秀梅把那一千块钱包在手帕里又塞进衣柜里的某个布包里,我张了好几次口想说吴秀梅你把那钱给我弟吧,可我立刻想到如果我这样说的话,吴秀梅一定又会瞪着眼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告诉你王强,你要是再给你弟钱咱们就离婚。这样一想,我把要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咽回肚里,我想我只能从其它途径想办法了。

我跟安全说我要从单位借两千块钱。安全像审视犯人似的看着我,说,你要借这么多钱干嘛?我只好实话实说,我知道安全不是那种乱嚼舌头的人。安全叹了口气说,你这人也真够累的。说完就给我写了张条。我拿着条走进财务,从财务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寄给我弟,我想接下来我该想办法弥补我家庭财政上这两千块钱的空缺了。

星期天我骑了自行车在大街小巷到处转,我想找点活干,要不那两千块钱吴秀梅迟早会发现的,我得赶快挣钱补上这个漏洞。我从富春小区走过时,看到有几个民工正在扛水泥袋子,他们把一袋袋的水泥扛进楼里,是楼房装修,我想这是个机会,我走上去问那几个民工,你们还要人吗?不要!那几个民工警惕的看着我,好像我要夺他们的饭碗一样,我忙退了出来。虽然没揽上活,但毕竟给了我启发,我想我该到那些刚完工的新楼附近找活。

终于,我在一个新的小区里发现了许多水泥袋子,我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楼前有一个男人正在水泥袋旁边打电话,我站在他身边,好等他打完电话询问一下。我听到那男人在电话里说要找人扛水泥袋,我忙扯扯那人的衣襟,我说我就是扛水泥袋的。那男人上下左右的打量了我一会,然后转过身又去打电话了。我只好再次扯扯他的衣襟说,师傅,你是不是要找民工,我就是。那人盯着我,说,你是在拿我寻开心吧。我说不是不是,我真是民工。那人笑起来,说,就你这样,让水泥扛你还差不多。我承认我这身体单薄了些,这两年在单位坐得更是细皮嫩肉,难怪这哥们这么说。我说你要不信可以试试。那人说,不用试了,扛这些水泥你要多少钱?我回头看看,大概有三四十袋吧,我也不知道人家那些专业的民工干这活挣多少钱,只好问,你给多少?那人说,你不是干这行的吗,你们经常是什么价?我想这些应该有两个时辰就能扛完,就要五十吧,两个时辰挣五十已经不错了。我说,五十。那人怔了一下便爽快的答应下来。扛起一袋水泥时我才想起还没问人家几楼呢,万一是六楼那我可就苦了。我弯着腰努力抬起眼睛,可结果我只能看到那人的腰,我说上几楼?那人说四楼。行,总算不是六楼,我扛着那袋水泥跟着那人上了楼。

水泥这东西可不能小看了它,放在那里还没有面袋大,可背在身上比面袋沉多了,我也是上到三楼时感觉到的,上二楼时我就感到腰有点酸,好不容易支到三楼,这两条腿就开始打颤了,那人已在四楼等我了,我咬着牙摆着双腿终于上了四楼,放下水泥,就听见那人笑着说,你不是干这活儿的。我直起腰,那一刹间我感到我的腰上有无数个钉子扎了进去。我说我是干这个的,我每天都在干这些,老板你放心,这些水泥我准能给你扛上来。那人说,看你一定是遇到困难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急,你慢慢扛,不要误了工人干活就行。说完他就指挥那些抹抹墙铺地的工人去了。我一边下楼一边想,今天这活儿就是再苦我都得干,我不能让人把我瞧瘪了,再说我得给我弟挣到吃饭的钱。然后我又扛起一袋跌跌撞撞上了四楼。扛到五袋的时候,我实在累的直不起腰来了,我坐在水泥袋上抹着头上的汗珠子直喘粗气,我想这活儿怎么这么累呢,都是这两年坐的,把这结实的身体都坐毁了,想当年我刚来市里时在工地上干活,一个人一上午能扛一百多根钢筋往返二百多米,现在连几袋水泥都扛不动了,你说我今后要不在现在这单位干了还能干啥。这样一想,我觉得我更有理由把这活儿干好,我得拿起当年的精神头来,就算不为我弟我也得对得起自已的身体。

那天三十多袋水泥我直扛到下午三点多钟,有好几次那个男人站在楼道里不耐烦的直喊,说你行不行啊,我这里还等着用水泥呢,你要不行赶快走。我说行行行,您别催,这不是给您扛着呢吗?我硬支着把三十多袋水泥扛上去,直扛得我浑身从里到外没有不疼的地方。那人把五十块钱递到我手里时说,看你也是有难处,要不我早去找别人了。我说那是那是,我这里谢谢您了。揣着五十块钱,尽管身子说不出的难受,心里却格外高兴。

回家的路上我又看到几个扛水泥的,我心里就犯起疑来,我走过去故意扬着眉问,你们扛一袋多少钱,我那里有三十袋水泥,你们干不干。有人靠过来,问,几楼?四楼!一袋四块。那民工说。我的心一下像掉进冰窟窿里,这个气呦!回家的路上我把那个男人骂了个底朝天,就连他的十八代祖宗都翻出来了,我本想返回去找那人算帐,可我知道就算回去了也没用,五十块钱是我自个儿要的,怪也只能怪自个儿。

进屋后我躺在床上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身体里就像有无数的小虫在吞食着我的五脏六腑,我把自己摆成个大字,心里这个难受劲就甭提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吴秀梅站在我的眼前像看陌生人似的盯着我,盯得我心里有点发毛。我忙坐起来,腰上一阵酸痛。我说你干啥?吴秀梅问,你今天干啥去了,怎么身上这么脏。我低头一看,才发现我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水泥面儿。我忙说,今天一个同事搬家,我帮忙去了。你同事是干啥的?做水泥的?吴秀梅的话里明显的带着火药味。我说他那新房有些地方要重抹一下,买了几袋水泥,我帮着扛上去的。吴秀梅大声训斥起来,说你是人啊还是猪,穿这身衣服就躺在床上了,你看看你把床都祸害成啥了。我回头一瞅,刚刚睡过的地方清淅的写了一个大字。

早上,吴秀梅上班走后我又开始到处揽活儿,有了昨天的经验,这回再要价时我懂得多了。这天我又揽到一项扛水泥的活儿,尽管身体像失去支撑似的,但拿着二百多块钱时心里还像吃了蜜一样甜。

连着两个星期,我在外而揽活赚到六百多块钱,我想再有一个月我就可以把我家的财政漏洞补上了,两个星期锻炼下来,身体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吃不消了,我想人的身体就不能太娇惯,娇惯久了就成废人了。

我的反常无意中得到吴秀梅的怀疑,有一个星期当我干完活儿懒洋洋的回到家时,吴秀梅看着我佝偻的身体瞪着眼睛问,这段时间你干啥去了?我说啥也没干啊。吴秀梅说,王强你不用骗我,瞧你那身体,是不是到外面找女人了。我说你瞧我像那样的人吗?吴秀梅说,你们那安全不是那样的人吗,跟着那样的人能学好?我已经累得够呛,才懒得理她呢。

晚上,我刚打几声呼噜就被吴秀梅扯了起来。吴秀梅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问,王强,你到底干啥去了?我睡眼惺忪的看着她,不耐烦的说,不是告诉你了吗,啥也没干。吴秀梅这回揪着我的耳朵,揪得我直咧嘴。吴秀梅气急败坏的说,我告诉你王强,你今天要不说实话我跟你没完。看着她那样,我想把实话告诉她又怕她借题发挥再把那些陈年老醋坛都翻出来。我只好说,这两天单位有点急事,人手又调不来,我不是干活儿了吗?吴秀梅放开手,说,王强,你别骗我,上星期你说帮你同事搬家,这回又说是单位加班,你骗三岁小孩呢?我没好气的说,你要不信星期一去单位问问不就清楚了吗?吴秀梅说,你以为我不敢,星期一我就去找你们经理,我也不去找什么安全,我知道你们是一个鼻孔出气,要是让我知道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看我怎么跟你算帐。说完吴秀梅扯过被子气乎乎的睡了。

第二天等吴秀梅走后我又骑自行车去揽活儿,路上我见一辆装满砖的三轮车停在路边,我停下来问司机,是不是要卸砖?司机说,怎么?你想干。我说你给多少钱吧?司机想了一会儿说,三十。我笑了笑,说,大哥,你以为这是义务工啊?这一车砖最少也得五十。这回轮到司机笑了,说,成,五十就五十,不过要一个小时卸完。我说成,就是再来一车也没问题。然后我把自行车放在三轮车上,跟着司机出发了。

当我汗流满面蹶着屁股卸了一半时,我听到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叫了起来,王强,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谁叫你干这的。这一嗓子吓得我头皮发紧,直觉告诉我,是吴秀梅来了。我抬起头,果然看到吴秀梅红着眼圈站在我的眼前。

我被吴秀梅扯着耳朵拉回家。吴秀梅坐在我面前流着泪说,王强,谁叫你干那些活儿了,咱的日子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我知道这是吴秀梅心疼我,别看她平时横鼻子瞪眼,其实心里还是很在乎我的。我说那倒不是,咱不是给小博找学校吗,家里的积蓄都花完了,我只是想贴补点生活费。吴秀梅声音哽咽着说,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是给你弟攒钱,可你也不能这么干呢!我笑着说,这有啥,不就是干点活儿,你看那些民工不是每天都干吗?再说咱刚来包头时不就是干这些的吗?吴秀梅抹抹眼泪什么都没说,站起来打开衣柜取出那一千块钱说,给你,你想给谁就给谁吧。看着吴秀梅伤心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我妻子吴秀梅在一家纸箱上班,做的是装订工作,我曾经去她们工厂找她,看到她站在装订机前飞速的把一个纸箱合在一起放在装订机的打订口,然后右脚踏了下边一个什么机关,打订口很像人的上鄂和下鄂,然后上鄂猛的合在下鄂上,纸箱立刻成了一个四方的纸筒。吴秀梅说,把纸筒的一边口折回来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纸箱,她们给好多工厂生产纸箱。我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觉得那上鄂和下鄂就像老虎钳一样,很容易把人的手吞进去,那里面像订书机一样的钉子就会扎在人的手上。当然这不是我凭空猜想,吴秀梅的两个工友曾经就发生过这样的事,食指和拇指被压得血肉模糊,指头肚上明晃晃的扎着一道钉子。有一次吴秀梅说她们工友又被打订机打了手,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我听着心里很为她担心。我说吴秀梅你要不别干了。吴秀梅看了我一眼,笑笑说,你媳妇你还不清楚,干活儿麻利着呢,再说我要不干活儿就凭你那点工资咱啥时候能还完房贷。虽然说吴秀梅每个月只挣八百块钱左右,可这八百块钱在我家真起了大作用。

纸箱厂有十多个打订工,以前都是固定工资,每月根据任务完成量实行奖励。吴秀梅在她们组干活最积极,每月的工作量都是第一,比其她工友超额近三分之一,所以每月得到的奖金也是最高的。可是后来她们组新来了一个女的,叫赵芳。自从赵芳来了后,吴秀梅就再也没得过奖金,每个月的奖金都被赵芳得了去,前两个月吴秀梅没有感觉什么,后来越干越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赵芳没有她干的多,平时一有空就坐在那里和其她工友聊天,这样,吴秀梅就留了心,她仔细观察,又在心里默默的给赵芳计了数,一个月下来,她发现赵芳比她要少干一百个左右,可是那月发奖金的时候,赵芳又得到三百块。吴秀梅这回不干了,她冲到主管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就问,主管,为什么赵芳的奖金比我多?主管见她气势汹汹的闯进来,心里就是一愣,听到她这样的逼问,一本正经的说,赵芳的任务比你完成的多,奖金自然就比你多了。吴秀梅说,我观察过赵芳,她根本没有我完成的多。主管笑了,说,我是主管,每个月谁干了多少我还不知道,难道你怀疑我徇私舞弊?吴秀梅一屁股坐在主管的沙发上,也不管主管的脸色,说,这个月我数过,赵芳比我少干一百多个。主管这回冷了脸,说,你以为工厂是你家开的,你说你干的好我们就信你,厂里是有规章制度的,对奖励也有明确的规定,你不要因为这两月没有拿奖金有情绪,只要你真干的好,厂里会你给奖励的。主管说完,走过去就开了门,示意吴秀梅不要糊搅蛮缠,该干啥干啥去。吴秀梅站起来,说,你别以为我们农村人好欺负,我要奖金是因为我付出了,我要到经理那里讨个公道。

然后吴秀梅直闯经理办公室。

吴秀梅后来跟我说,她去经理办公室时心里打了一通鼓,她从来没跟经理说过话,更不用说这样大张旗鼓的讨公道,她在经理办公室前想了好大一会儿,有好几次她离开经理办公室想回车间,可她心里实在憋得慌,她想这不是奖金不奖金的事,重要的是有个说法,她这么辛勤劳动付出的汗水,不能这么冤枉的给别人做了嫁衣。她要问问经理,究竟看重的是勤劳还是取巧。这样想着,她就义无反顾的推开经理的门。

经理在听完她的诉说后,思考了一会儿说,你反映的问题很有代表性,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们再做个调查。吴秀梅以为经理是应付她,不满意的说,经理,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也不努力,反正大家一样拿工资,干多干少都没区别还卖什么力。经理听完这话盯着吴秀梅看了一会儿,说,吴秀梅啊,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处理的,你提的意见很不错,我们会改进这项内容的。吴秀梅还是不停的说,经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凭什么我干了那么多……吴秀梅还要说下去就被经理抬手止住了。经理说,吴秀梅啊,你先回去,我们马上处理这件事,等处理完了,你要觉得有什么地方还不满意再来找我,你看怎么样?吴秀梅看了看经理,含在嘴里的话硬生生的咽回去。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经理办公室。

第二天,赵芳就被调离打订组,而且吴秀梅又得到三百块的奖金,给奖金的时候,主管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主管在发完奖金后说,以后打订组的工资改革,多劳多得,计件开资,并且取消了月终奖。吴秀梅后来不知听谁说,赵芳是经理的一个远房表妹。知道这层关系,其中的隐情自然不言而喻,吴秀梅听说后在单位一整天都没说话,回家后第一句话就说,亲威怎么了?亲威也不能想怎样就怎样吧,我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不能让她捡了便宜。虽然她这么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担心着什么。

果然,过了两月,主管就找吴秀梅谈话,说打订组要减人,至少减三个,吴秀梅在名单内。这是经理的意思。主管强调说。吴秀梅听到这样的消息先是愣了一下,她马上知道这是经理在报复她,那一刻她的眼泪就像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回家后她把这件事告诉我,说完就呜呜咽咽哭起来。看着她那难过的样儿,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说,你们不是跟单位签了合同吗?既然签了合同,单位就不能撵你走,就算是减人也是减那些工作不努力的,凭什么减你。吴秀梅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我,其实我这也是给吴秀梅说点开心的话,我没想到吴秀梅当了真。第二天吴秀梅就直着脖子对主管说,凭什么减我,单位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我们组谁干的最好,减人也减不到我头上,你们真要这么做我就去劳动局,别忘了,我和厂里是签了合同的。主管没想到吴秀梅竟搬出劳动局和劳动合同,他对吴秀梅说,这我可作不了主,我得请示经理。

不知道真是吴秀梅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经理发了慈悲,主管从经理那里出来后就对吴秀梅说,吴秀梅,拿出你以前的工作态度好好干。说完主管就快步离开了,吴秀梅当然听出他话里意思,她可以继续在纸箱厂工作了。

回家后吴秀梅兴高采烈的说,想开我,没那么容易。语气大有得意忘形的味道。

 

星期一早上,我看到刘燕从安全的车上下来,低着头一句不说进了车间,我也不便上去打招呼,我知道昨晚安全一定在刘燕家过的夜。我刚想进车间,安全从后面叫住了我。安全说,王强,你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我跟着他进了办公室,我说,什么事?安全说,你家小博的事。小博?小博的事那个教导主任不是给解决了吗?安全皱皱眉说,昨天晚上他朋友也就是那个小学校长给他打电话,说教导主任说了,今年教育局有严格的规定,学校不能随便从片外招生。我说跟校长通融一下不就行了。安全说,现在就是校长这儿出了问题,校长卡着呢。我说校长都没权力谁有权力?安全拍拍我的肩说,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脑子不好。我说教导主任不是打保票了吗?安全说,教导主任是打保票了,可人家校长不答应。我说那怎么办?怎么办?这你也听不出来,校长想要点钱吧!什么?还要钱?我脑门上的青筋暴了起来。安全说,你先别急,现在的社会就这样,每一关都得疏通,你要想让小博上重点中学,就得再破费点。我说还得多少?安全倒了杯水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坐下,并指了指椅子让我也坐下,他说,至少还得两千。我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安全说,这事你回去跟你媳妇商量一下,明天给我个结果,我好给人家回话。

晚上回家后,我意外的发现我弟竟坐在家里,这让我感到惊讶和疑惑。我弟看到我进屋马上站了起来,神色很是别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我说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拍戏吗?我弟站在那里低着头唯唯喏喏。我说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弟突然哭了起来,我说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说呀?我弟猛地跪下了,他说哥,我对不起你。我抓着他的肩着急的问,怎么了?你站起来说。我把我弟扶到沙发上,我弟说,哥,我骗了你,我没有去拍戏。我一下愣了,然后我心中的无名焰火腾一下燃了起来,我说,究竟怎么回事?我弟抽泣着告诉我原因。

原来我弟自做了一回群众演员后,以后根本就没干过什么活,第天都到处转悠,看有没有剧组能让他再演戏,可大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回。有一段时间他实在没辙了,就跑去当送水工,可对送水他一点热情都没有,抽个空就往剧组跑,当然,他后来又演过戏,还是群众演员,怎么说呢,在北京几年了他演了有十多场戏,但没有一个导演看重他,他那高傲的心态始终没有改变,也就是说,他想做名角这一崇高的理想一直都没有实现,正因如此,他的生活质量不但没有提高,反而每况愈下,这样一来,他只能想着各种理由从我这里骗点生活费。可前几天,他亲眼目睹了一件事,一个和他一样从农村来北京的小伙子,因为不愿意干那些粗活重活累活,就从他父母那里骗钱,后来竟和几个外地打工仔入室行盗,被人家抓个正着,在要送到监狱那天,他父母从几千里外的乡下老家赶来,两个老人看见儿子后哭成了泪人,扯着警察的衣襟死活不让把儿子带走。我弟说,他看到那个场面时心像被针扎了似的,他就想到他是不是也是在干这样的事,那两天他把自已关在屋里没吃没喝,只要一闭上眼,他就看到那两个老人哭天喊地的情景,看到他们的儿子泪流满面的从栅栏里向外看的眼神,我弟说他忽然感到一阵害怕,怕什么他说不出来,他说两天后他就背了行李坐上火车,他想他该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了,他的梦注定是南柯一梦,现在梦醒了,他该回家了。

我弟说完这些后眼里含着泪看着我,说,哥,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从今以后,我会老老实实做人做事的。那一刻我气得头都大了,我举着手,真想给他的脸上来一下子,可看着他那无助的样子,我把举着的手掌慢慢落了下来。

吴秀梅的脸上明显有不满的意思,她连正眼都不瞧我弟一眼,心里像藏了多少怨恨似的。吃饭的时候,吴秀梅把那些盘碗砸得叮当响。我弟明白吴秀梅的心情,他说嫂子,你千万别怪我,我借你们的钱我一定还,从今以后,弟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我弟这样一说,吴秀梅反倒不好意思了,她说,王刚,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可要老老实实做人。我弟嗯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说,哥,这是你寄给我的两千块钱,我一分没动。我感觉到吴秀梅冷冷的看着我,我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我弟说,哥,你帮我找份工作吧,脏也不怕,累也不怕,能挣钱就行。我说行,我托人找找看。

睡觉时,吴秀梅不冷不热的问我,你哪儿来的钱?我说那是以前寄去的,王刚舍不得用,攒下的。吴秀梅冷笑一下,说,别替你弟打掩护,他能省下钱太阳就该打西边出来了。我说,你不信去问王刚。吴秀梅说,你今天最好老实交待,惹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不明白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那脾气我还真不敢惹,我只好告诉了她实话。吴秀梅扑上来扯住了我的耳朵,说,好你个王强,你现在长本事了,敢瞒着我欠债了,我看你怎么还。我说现在不是送回来了吗?都过去的事了,咱以后不要再提了好不好。不行,你不跟我说清楚我跟你没完。我说,我不是说清楚了,你还要怎样?吴秀梅被我的话哽了一下,她知道她犯了语法上的错误。但她还是得理不饶人,说,我告诉你王强,今天你不给我写下保证书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说什么保证书?保证你以后再不这样做。我说你就是让我做我也不做了,还用写保证书。吴秀梅说,谁知道你心里有多少歪心眼儿,小博上中学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万一你再做出这样的事怎么办?她这一句话倒提醒了我,我说,安全今天跟我说了,人家重点中学不收小博。吴秀梅放开我的耳朵,问,怎么回事。我便把安全跟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吴秀梅。吴秀梅说,一群喂不熟的王八羔子。我问吴秀梅,你说怎么办?吴秀梅气呼呼的说,凭什么给他?我说,你要不给小博就不能去重点中学。吴秀梅这回哑了口。我试探的说,要不给吧,还是孩子的学习重要不是。吴秀梅恨恨的盯着窗户,最后说,你是咱家的男人,你看着办吧。我笑笑说,刚才你怎么不把我当一家之主了。吴秀梅瞪着我看了一会儿,卟哧一下乐了。

第二天我就把我弟拿回来的两千块钱给了安全。我说安主任,这回就有劳你了,你给送去吧,我看着那些人心里就烦。安全笑了笑,说,行,我给你转交。出了办公室,迎头遇到了李璐,她抛着媚眼看着我,说,王工长这两天忙什么呢?想跟你谈谈心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勉强挤出点笑,说,没什么,这两天给我儿子找学校。李璐好像来了兴趣,问,找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王工长的事就是我的事,需要我就言一声,上天入地我也给你办好。我忙说,已经办成了,谢谢你。说完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李璐在后面喊,王工长,有时间我找你说点事。我没有回答她,这种女人,还是离得远点好。

那天我弟很晚才回家,一进门就高兴的说,哥,嫂,我找到工作了。我问他,什么工作?我弟手舞足蹈的说,在建筑工地,一天六十块钱呢。我没想到我弟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我说那活挺累的,你能干吗?我弟说,哥,你放心吧,你弟不再是娇气的人,别人能干的我也能干。他这样一说,我心里也很高兴,我从柜里拿出一瓶好酒。我说,王刚,来,咱哥俩庆贺一下。我弟也很兴奋,坐下来便和我对饮起来。吴秀梅在一边不冷不热,尽管她对我弟的态度有所好转,但看得出来,她的内心还是对我弟有些成见的。

以后的几天,我弟很早就走了,我和吴秀梅每天起床后发现客厅里打扫的一尘不染,桌子擦了,地也拖了,有时就连杯子都洗得干干净净,我们知道这都是我弟干的。吴秀梅看着家里整洁的环境说,王刚也是的,工地上那么累还有精力干这些,也不知道歇歇。听她那话音是关心我弟,我说你不是对他有意见吗?吴秀梅立刻瞪起眼,说,谁对他有意见了?你这不是门缝里瞧人吗?我笑笑,不敢再说了。有天晚上,我弟洗完脚要站起来的时候,好像身体的某个部位响了一下,然后他打个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倒下去,把一盆洗脚水打翻了。我忙过去搀他起来。我说,你哪儿不舒服。我弟说,没有,就是腰有点疼,下午拉砖时扭了一下。吴秀梅这时也跑过来,说,扭哪儿了?去医院看看吧。我弟笑笑说,不碍事,活动活动就好了。吴秀梅嗔怪说,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快上床躺着吧。我和吴秀梅搀着我弟上了床,我弟还嘴硬,说,没事,我又不是玻璃人。吴秀梅说,别说了,明天别去工地了,休息休息。

早上,吴秀梅很早就起来了,叮叮当当在厨房里忙个不停,我起来一看,见吴秀梅已熬了一碗鸡汤。我说,今天这是哪路神仙要来咱家?吴秀梅瞪我一眼,说,王刚腰扭了,给他补补。我笑了笑,心里感到一阵安慰。这之后,每天早上吴秀梅很早就做了早饭,然后看着我弟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吴秀梅说,工地的工作累,多吃点才有力。我弟很感激的看着吴秀梅说,谢谢你嫂子。吴秀梅的脸一下就红了,说,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看着他们现在的样子,我的鼻子立刻酸了。

 

我叔丈人再次到我家已经是秋天了。一层层落叶在楼下盘旋着,聚在一起,然后被环卫工人扫进拉圾车。我对我弟和吴秀梅说,国庆节咱回次家吧,咱都有十个月没有回家了。我弟低着头没有说话,我想我弟一定是不敢见我爹,他怕我爹又要戳着他的额头骂他了。就在我们商议给我爹带点什么东西,门铃急促的响了。

我叔丈人穿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破旧中山服站在门口,上衣左边的兜里插了一支圆珠笔,这让人看起来好像是五十年代的文化人,但我叔丈人沧桑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学问。他也没等我让,从我的身边就挤进了屋里,然后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说,秀梅,还不快倒杯水,我都快渴死了。吴秀梅不敢怠慢,从厨房里倒了杯开水递给我叔丈人。我叔丈人举起杯喝了一口,却被烫得张着嘴直嘘气,好大一会儿,我叔丈人才合上嘴,他指着吴秀梅就骂,你这死丫头,想烫死你叔啊。吴秀梅搓着手忙解释说,叔,我不是……说了半句,却不知该怎么说了。我叔丈人一摆手,说,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说完,又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我们三人站在那里,目光也随着我叔丈人的身影转来转去。我叔丈人终于坐回到沙发上,然后看着我们三人,问,你们怎么这样看我。我们这才感觉到我们的失态,我们拘谨的陪着我叔丈人坐下来,我想我该说点什么。我说,宝成那羊养得怎么样?我叔丈人嘿嘿乐了,说,不错,一个个都骠肥体壮。我随着我叔丈人也乐,我说那就行,养得好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我叔丈人说,那是那是。说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盯得我心里直颤。我叔丈人说,侄女婿啊,这回又得让你帮忙了。我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儿,我想我叔丈人上次金口一开就从吴秀梅手里提走一千块钱,这次狮子大张口,又少不了,只是我们现在真是身无分文了,我们再也拿不出一块钱给他救急了。我只好应着头皮问,什么事?我听到我的话干巴巴的,像蔫了的小麦叶子。我叔丈人笑笑,说,侄女婿,你不用怕,我不是跟你借钱,看把你紧张得。我感觉到我的脸滚烫,我直着的腰弯下来,忙说,不是不是,就是借钱也……我忽然觉得我不能再往下说了,要不又会中了我叔丈人的圈套。我叔丈人瞅瞅我又瞅瞅吴秀梅,说,是这样的,羊是养好了,只是没有销路,你们有没有销路。听了我叔丈人的话,我悬着的心才又落回肚里。我说,我们哪有销路,我们也不是卖羊肉的。吴秀梅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我们也不认识羊贩子。我叔丈人问,秀梅啊,你们厂里有多少人?吴秀梅说,人不少,有七八十人吧。我叔丈人又转过头来问我,你们厂呢?我预感到我叔丈人又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我想,不会是让我跟吴秀梅卖给单位的人吧。我说,我们厂也有四五十人。我叔丈人把身子靠在沙发上,说,这就好了,你们跟你们单位的人说说,每人买一只羊吧。我叔丈人果然把茅头对准了我和吴秀梅的同事。每人一只羊?当米吃呢!我苦笑一下,说,叔,你这不是难为我们吗?我们哪有那本事,让每人买一只,就是经理也不可能说服大伙儿。我叔丈人轻描淡写的说,做做工作吗!只要你耐心的开导,他们会同意的,你们都是同事,是老熟人,这点事他们还不帮你。吴秀梅说,叔,买多少那是人家的自由,我们哪有权力摊派。我叔丈人把脸拉下来,说,你们这不是把宝成往火炕里推吗?当初你们给宝成借钱就是为让他养羊致富,现在羊养出来了,总不能让宝成自己吃吧,你们这是落井下石,还让不让宝成活了。我叔丈人这话听着让人生气,好像宝成当初养羊是我们的主意,是我们故意陷害宝成似,现在倒好,我叔丈人倒打一耙,把责任全推到我们头上来了,他也不想想,那一千块钱还是他转弯抹角从我们手里骗走的呢。可这话我们也不能说,要是说出来别说得罪我叔丈人,恐怕我们那一千块钱也打水漂了。我说叔,你再找找别人,看有没有办法。我叔丈人立刻火冒三丈,说,我要能找到关系还用看你们脸色,都说养儿防老,现在我还没老,这侄女侄女婿便指不上了,传出去人家不笑活我,是笑活你们俩。现在,我叔丈人不仅把这么大个包袱扔给我,还把他养老的任务也摊在我们身上了,我想说你也有儿子女儿,凭什么让我们养你老呢。我忍着火气,说,叔,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这事我们真帮不上你。吴秀梅看看我们要僵,忙把话头抢过去,说,叔,你不要急,这样,我们到厂里说说,要是他们能买最好过,可万一人家不买咱也没办法,咱不能硬把羊肉塞人家手里,再说就是真塞到人手里,万一人家不给钱怎么办?我叔丈人看看吴秀梅,又看看我,说,还是侄女懂事,要不说女婿是外人,关健时候一点都指望不上。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吴秀梅一瞪眼,我只好把话咽回去。

这天晚上我叔丈人在我家过的夜,我叔丈人一再嘱咐我跟吴秀梅,说不管怎样,你们一定要帮宝成这个忙,亲不亲故乡人,更何况还是姐弟呢。我和吴秀梅只好说,叔,我们试试,成不成给您个话。我叔丈人这才满意的躺在床上睡着了。我看看吴秀梅,心里话,看你怎么收场?吴秀梅皱皱眉,显然也很为难,可是话已说到这份上,只能尽力而为了。

第二天到单位后我就去找安全,我知道安全最爱吃肉,别看身体三高,见了荤比见了他爹还亲。我跟安全说我弟养了些羊,想卖几只,你买不买。安全眯缝着眼看了我一会,看得我心里发虚。安全说,什么羊,我说就是我们本地羊,吃草的。我加重语气说。现在都时兴绿色食品,吃草羊比那些用饲料育肥的羊肉质更鲜。安全想了想说,成,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买点,给我整五斤。我说五斤是不是少点。安全说,你想让我买多少?我说,怎么着你还不来个二三十斤。安全一下就从椅子上蹦起来,说,你把我当猪啊!我说你不经常买肉吗,多麻烦,还不如一次多买点。安全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说,最多十斤,要不我不买了。别别别。我说,十斤就十斤。安全重又坐回到椅子上,说,中午我给你宣传宣传,看看还有没有人要。我忙说,那就谢谢你了,事成了我请你吃饭。安全摆摆手说,别来这套。

中午安全果然把工人都招集起来,说,王强的弟弟养着绿色羊,你们谁要赶快到王强那儿报名,晚了可就没了,现在能买到吃草的羊不容易,你们抓紧点儿。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有说这是安全摊派的硬任务,有说是不是王强给了安全什么好处,也有的持怀疑态度,说,是不是那羊有病啊。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安全制止了人们的议论声,强调说,这不是厂里的任务,只是给你们说一下,免得过后你们后悔,谁买不买都自愿。说完便挺着大肚子走了。

大伙慢慢散了,我刚想离开,李璐过来了,她笑着说,王工长,把你的肉给我留点,我要。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很有味道的看我,我知道她那话里有挑畔的意思。我纠正说,是羊的肉!李璐咯咯笑前仰后合,说,是是是,我说错了,是羊的肉。我说你要多少?王工长的面子,我怎么也得来五斤吧。我说十斤,要买就十斤,少了不卖。李璐说,好好好,就十斤,谁叫是王工长的肉呢。我把脸拉下来,说,是羊肉。李璐笑得弯下了腰。

晚上回家后,我叔丈人正在看电视,他还等我们的消息呢。当我告诉他我给他卖出去二十斤肉时,脸上很不高兴,说,怎么才二十斤,一只羊最少也四五十斤,剩下的你让我喂狗啊。我说给卖出二十斤已经不错了,开始人家还不要呢,还是我好说歹说人家才给了我面子。我叔丈把头摇得跟拔楞鼓似的,说,不行不行,你还得再去做工作。这回我真的很生气,我叔丈人蹬鼻子上脸,真是太不知好歹了。我刚想跟他理论,吴秀梅回来了。

吴秀梅说,她那里卖出十五斤。我叔丈人跳起来,说,你们就是这么帮宝成啊,你们这不是帮他,你们是不想帮啊。看我叔丈人生了气,吴秀梅说,叔,你先冷静一下,这样,你先回去捡小的杀一只,等人们吃得好再杀大的。我叔丈人跳着脚说,小的还是羊羔呢,怎么能杀呢,你们这是让宝成破产啊。我说,叔,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们这不是尽力帮你吗?人家不买是人家的事,我们总不能硬往人手里塞吧。吴秀梅扯了我一把,满脸堆笑的说,叔,什么事不是都有个过程吗?先杀个小的,我瞅着好多人都不是不买,是想看看再买,如果真好,他们都是要买的。我叔丈人看着吴秀梅,好像在考虑吴秀梅的话。吴秀梅趁热打铁的说,叔,咱先卖个名声,名声打出去了还怕招不来顾客。我叔丈人坐下来,瞪着电视不说话了。

 

我父亲没等我们回去看他就到市里来了。不是来看我们的,是来治病的。我父亲一直就有肺炎,这段时间老是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我妹对我父亲说,那你就到我哥那儿看看吧。我父亲不肯,说,庄户人还怕疼,病这东西就跟坏人一样,你要让着它它就得寸进尺,你要跟它恨点它反倒躲着你了。可是我父亲的恨没有把病吓退,倒把我父亲折磨得够呛。我妹看我父亲疼得越来越厉害,硬生生的把我父亲拉来了。

我弟回来的事我父亲一直都不知道,不是我不肯告诉我父亲,是我弟不让我说,我弟说,还是暂时不要告诉我父亲的好,要不我父亲又要生气了,等过段时间他在包头站稳脚跟,到时候我父亲心里也好受些。但是我父亲的突然袭击打了我弟个措手不及,我父亲见到我弟的那一刻眼睛都红了,我父亲颤抖着手指头指着我弟就是一顿痛骂,他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疯跑疯逛了这么多年你蹦出个什么结果?你不是当名演员了吗?怎么反倒当起小工来了,干脆一头撞死算了,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生了你这么个畜生。我父亲说了这几句话后痛苦的捂着胸口。我扶着我父亲说,爹,你不要生气,王刚现在不是想明白了吗?他还跟我说当初就是因为不听您的话才走到这一步,他说他现在想好了,本本分分的过日子,等挣了钱还要好好孝敬您呢?我父亲说,我要等他孝敬死一万次都不够,这小子怎么就一点没跟了我,要是你娘活着也许还能管着他,我也没多少日子了,由他蹦去吧,只要不给老王家丢人就行。我说我弟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不但要孝敬您,还要给您再娶个儿媳妇呢,过两年您就要抱孙子了。我父亲哼了一声,说,他能养活他自己我就烧高香了。我父亲说完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弟忙给我父亲倒了杯水,我父亲看了我弟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接过了水。我知道我父亲已经原谅了我弟,别看他嘴那么硬,其实他心里最疼他这个老儿子了。

我妹偷偷告诉我说,她带着我父亲去乡卫生院看过,大夫说可能是癌。我头皮一紧,说怎么可能呢?爹的身体一直不是挺好吗?我妹的眼圈红了,说,但愿不是癌。说完眼里的泪就淌了下来。

第二天我跟安全请了假陪我爹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完后把我叫到外边,我看着医生的脸,心里猜个大概,我紧张的问,大夫,什么病?大夫说,你先不要着急,你爹是肺癌。我感觉到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大脑里空白一片。我抓住医生的手说,大夫,是不是搞错了,我爹的身体一直很硬朗,怎么可能是癌呢?医生说,老人家的年龄都这么大了,还是回去好好孝敬他吧,有什么好吃的就给他吃,不要忌讳什么了。说完医生就走了。

我在走廊里徘徊了好久,心里像被许多虫咬着一样不是滋味,我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是不是真该向医生说的那样,把我爹接回去好好孝敬他老人家。这时候我妹我弟我妻子都从病房出来了,他们聚过来问情况。我看着他们三人,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漫出眼眶,我弟我妹我妻子一看我神色就明白了八九分,他们三个人谁都没说话,然后是我妹低低的哭泣声,之后我弟也哽咽起来,我妻子吴秀梅的眼里也有了泪花。我想这是该我拿主意的时候,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跟我妹我弟商议。我弟主张把我父亲送到北京去,我说去北京能治好肺癌吗?我弟立刻不说话了,我知道癌这东西没法治,我们村刘二才得了胃癌,原本膀大腰圆的人没几个月就皮包骨头了,以前从没吃过的好东西他都吃了,可每一样都吃不了几口,这时候的身体已经容纳不进多少东西了,四十多岁的人没挨到年底就死了。我说还是回家吧!我妹和吴秀梅一下就哭出声,哭得人心里像刀扎了一样。

我们把爹接回家里,每天都给他吃镇痛药,那药真管用,吃到肚里立刻就不疼了,我说爹你没啥病,大夫说了,每天按时吃药就行,想吃啥就吃啥,不用忌什么酸冷辣。我父亲看看我说,你不用骗我,我得的是治不了的病。我说您老别瞎想,就是普通的肺炎。我父亲苦笑一下,说,我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该享的福也享了,唯一挂念的就是王刚。我说爹您说啥呢,您还有二十年活呢,您还得给王刚娶媳妇呢。我父亲说,我倒想呢,可你妈在那边等不及了,你不用安慰我,你爹想得开,人老了就要走,天王老子也逃不出这个劫数。

我妹住了两天就让我打发回去了,我说现在正是秋收大忙的时候,家里还有个刚断奶的孩子,没了你不行,你该干啥就干啥去吧。这里有我和你嫂子呢。我妹哭哭涕涕坐上了回乡下的汽车。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我弟还有我妻子吴秀梅精心侍候我父亲,我们每天都给他买他最爱吃的,我父亲就最吃鱼,什么鲢鱼鲤鱼带鱼,只要是鱼我们都买,煮的烧的清烹的,只要我父亲想吃我们都想着法给做。我父亲说,你们别瞎折腾了,我这把骨头就是再好的东西也吃不下去了,别再祸害钱了。我说那也值不了多少钱,您想吃啥只管说,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们都能给你摘下来。我父亲乐了,说,你们真要有那本事倒好了,给我搭个梯子我也上月宫瞧瞧去。他们的话把我们三人都逗乐了。

我本来想请假照顾我父亲,吴秀梅把我拦住了,她说你不用操心,家里有我呢,我请假来照顾咱爹。吴秀梅请假领导没有批,吴秀梅跟她们领导吵了起来,说谁家没个老人,老人病人儿女照顾是天经地义的,你们凭什么不准我的假。领导说你请假我们还生不生产,你要想照顾老人可以,那你就干脆辞职吧,我们也好再找别人。吴秀梅说,辞职就辞职,谁还把这儿当成金饭碗?吴秀梅说完甩着胳膊就走了。

每天一早,吴秀梅把早饭做好看着我跟我弟吃完后去上班,她在家里便忙开了,给我父亲洗脸喂饭,之后把家收拾好便去市场买菜,几毛钱的菜她都要跟人家讲半天价。回家时已经快中午了,然后又是做饭等我儿子回来。吴秀梅说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不仅累身,而且还累心,每天给我父亲喂饭时她都发现我父亲一天不如一天,别看我父亲脸上带着笑,可她知道我父亲心里一定苦着呢。她看着我父亲笑心里就想哭。吴秀梅就是这样的人,平日里对我急风暴雨狂轰滥炸,可心眼里关心着人哩,她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说不是自己的亲爹,可她把我爹照顾的滴水不漏,人说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不这样认为,夫妻是同龄鸟,可大难临头时还是夫妻一条心。

那天单位出了一件大事,新来的学徒工焊栏杆时引爆了旁边的十多桶稀料,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右腿被炸得血肉模糊。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那些稀料放在车间里显眼的位置,工作的时候有点碍事,我跟安全说把稀料旁边的钢筋移走,在那个地方焊个护栏,把稀料放进去,这样即安全又不防碍干活。安全说你看着办就行。于是我把学徒的小伙子找来,反下这不是技术性很高的活,就让小伙子练练手学着焊吧。我跟小徒工费了一上午的力把钢筋移走,本来我还想再把稀料移开,免得用氧焊时发生危险,可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吴秀梅打电话说我父亲胸口又疼起来,看样子难受的厉害。我的心一沉,急急忙忙就跟安全打个招呼回家了,临走时我告诉小徒工把氧气拉过来自己干吧。

回到家我跟吴秀梅把我爹送到医院,这时候安全打电话来,说车间里出事了,小徒工用氧气割料里引爆了稀料桶,十几桶的稀料爆炸,把小徒工的右腿炸没了。我一听就傻了眼,把我父亲交待给吴秀梅就赶回厂里。

现场已经聚满了人,人们七嘴八舌议论个不停。小徒工已被送往医院,我也顾不上车间,又急急忙忙去了医院。经理副经理主任都来了,一看到我,安全劈头盖脸就把我一顿臭骂。他说你小子怎么搞的,也不看看环境就瞎指挥,你长几个脑袋,现在出事了,看你怎么交待。经理也过来了,他问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我说我让小徒工焊栏杆,然后家里出了点事就走了,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他说你不用上班了,一会儿等公安过来把事情跟公安说一下。一听公安要来,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我知道这回事惹大了,说不定还要坐牢呢。

接下来我就被带到公安局,警察说这不是小事,你把发生的事从头说一遍。我只好结结巴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警察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违章指挥,你的错误指挥导致受害人受到严重的伤害。警察把我带到另一间屋子,屋子里只有一扇小窗户,我知道我被拘留了,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哭了。

吴秀梅很快也来了。大夫给我父亲打了一针止痛药,现在已经好多了,吴秀梅把我父亲送回去就风风火火赶来了。看到我被关在小屋里,吴秀梅放开嗓子大哭起来,吴秀梅说,王强你不要吓我,你可不能丢下这个家不管啊。我说秀梅你不要这样,这不是什么大事,等警察调查完我就可以回家了。我说这话时心里一直在打鼓,我不知道我会被判几年,但我想我应该安慰吴秀梅,不能让她太伤心了,我父亲还等着人照顾呢。哭了一会儿,吴秀梅抹抹眼泪说,王强,你不要怕,就算你被判刑家里还有我呢,我会好好照顾咱爹的,还有小博,我会把他带大,让他上大学的。吴秀梅一说这话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的泪水像小河一样淌下来。吴秀梅说,王强,你不要哭,我找人问问,是不是真要判刑,兴许只是罚些钱罢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我不能让你坐牢,就是上天入地,我也会把你救出来的。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放着光,脸上还挤出一点笑容来,然后她看看我就跑出去了,我知道她一定是找人救我去了,是啊,有我妻子这样强有力的后盾,我还怕什么呢。

 

作者简介:王鹏飞,内蒙古固阳县人,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鹿鸣》杂志社签约作家。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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