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的午后,我完成了公事,独自下楼想舒散舒散筋骨。
毛毛细雨从苍茫的天空轻轻柔柔地落下来。携着轻凉的风拂过脸颊,令我疲惫顿消,还叫醒我整个上午埋头于公文稿的感官。湿漉漉的水雾滋润着,我干涩的眼睛。深深的吸呼一口气,舌尖荡漾着凉丝丝的感觉,仿佛很多轻轻浅浅的诗句,正穿喉而出,飞扬在眼前的水汽中一般。
雨天的茅台镇,烟雨过滤了烦燥,过滤了喧嚣,过滤了红尘的声色犬马,生命的寂静,只有在雨天才会呈现出接近内心的底色。
踩着地上的积水,听着鞋跟“笃!笃!笃!”地扣击积水的声音,我漫步在这薄薄的苍凉里,竟闻到一阵沁入雨雾中湿润润的桂花香。“人间有味是清欢”难道这所谓的清欢,就是不期而遇的芳香?
虽然是初秋,新包装广场上的杜鹃花依然恣意开着,红的,鲜艳夺目;白的,清雅素净。一朵朵含珠带泪中,颇有“梨花带雨”的妩媚,还有“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的味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此时,我置身烟雨中的惬意,有谁能真正读懂呢?
试想千百年前的某个午后,会不会有一个像我一样独自徜徉在山坡、田野的女子,细雨沾衣,雾湿落花,几近超脱地品味这轴天地造化写意的水墨江山?
远山,淡笔铺排;近处,树石花舍集天地造化之勾皴点染交织着;远山,迷茫,近树婆娑,疏密有致地成为这浓淡相间的大写意客体景物。整个茅台镇是画的主体。烟雨掩去了所有连通每一角落的小径,只在这房屋鳞次栉比的古镇中着墨。浩渺的烟雨中,只有粉墙黛瓦,木屋马头墙的小镇凸显。只是被这湿润的水雾虚化了。中国的水墨画,讲究以虚写实。写实的画面,局限于画面内容,虚化了的写实画面就给看客们予无限想象和虚幻空间,更凭添了画面的意境。
更远处,对岸的村庄、层林,依稀可见。缥缈的雾,从山坳绕过来,掩在一川烟雨的峰眉,笼在一河水墨色的河眸。这样寂静的画面,定是用一张薄如蝉翼的生宣,再用一滴黑墨拿笔蘸在清透的水中,晕染开来的。晴天的境物太实,被太多的色彩扰乱了视野。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他主张摒弃五彩,独崇黑色,黑色即墨色,是颜色之王。“墨色可兼五彩”。以墨色写景物的色彩更显得深远幽静;以白色衬托墨色,画中最妙处全在这轻烟淡雾的白色,使意境显出清静、朴素和雅致的韵味。齐白石有“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古人说的“山色有无间”表达的一定是这种湿润幻化了的朦胧美!
国画中朦胧的淡,是一种思想境界。《庄子》云“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说的就是淡显出自然无饰的纯、静。庄子《该意》中“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人若达到“淡然无极”的境界,一切美的构思也就随之而来。画若达到淡然,则实境无限延伸,达到藏而不露,望而不及,可意会不可言传,言不尽意的妙处。国画中,淡化了背景,更突显主体形象,使“真景毕而神境生”,烘托出了虚静境界。
“烟雨暗千家”,青山无言自隐去,只留孤零零的自己遗世而独立天地间。其实,世间所有的心路都相似,从春暖开始,却要在冰雪封路时终断。此岸与彼岸也只是隔着这云掩雾罩的一川烟雨。我,只是这天地水墨画中一处渺小句点。而我,还在用心当笔,蘸着一生的沧桑,用热血汇集文字,细细品味这雾失迷津,烟弥山川的水墨人生。
穿过河滨公园的“翠枝经雨重”的柳荫,沿着窄窄的巷弄,真想用目光再次抚摸古镇那斑驳古旧的背影。小巷里,有着雨天才有的微凉的暗。雨中的石栏,摸上去,凉凉的寒沁入掌心,直入心田。屋顶上,薄薄地浮着湿湿的雨雾,这游荡的是淡淡的水墨。檐角,一串串滴着雨线,像是屋顶上流下来的墨汁,“窸窸窣窣”地敲打在地上,发出清亮亮的声音,似乎扣开的是古镇内心深处最婉约的情怀。窗帘低垂,像是帘后掩着那种内秀的小家碧玉般闲适的光阴。在这样的时候,最适合女人发发呆,想想心事,或是站在窗前看看雨。这样的时候,男人繁忙的心终于闲适下来,邀三约五地出得门来,踱进一家酒店,叫上几个小菜,于是一整天的神佩猜拳,觥筹交错,茅台人的豪爽尽在那吵吵嚷嚷的酒官司里。整个小镇独有的气质尽在满城皆酒香的湿润中。
茅台的烟雨中还夹杂着“哗!哗!啦!啦!”搓麻将的闲适声音。“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所以,在雨天,最适合邀约好友一聚。大家商定,寻来一副麻将,边斟酌棋牌的应畴帏幄,边天文地理地谈些有用无用的话题。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十几岁少幼,人人都乐此不疲。哪怕官员间的公务,商贾间的交易,都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间,几块麻将里,一杯酒水中成就。如果有人既不懂麻将的杀伐,又不懂杯酒乾坤,那他定是个孤陋寡闻的隐者。
茅台人爱酒,不仅体现在爱喝酒上,还爱亲手酿酒。早在,清光绪时期,这里曾是“蜀盐去贵州,秦商聚茅台”的盐运码头,每年赤水河运到茅台的盐达650多万公斤。“仁岸”的四大盐号“永隆裕”“永发祥”“协兴隆”“义盛隆”都在茅台大建盐仓。其中,原茅台镇“成义酒房”的酒就交给“永隆裕”经销,因此促进酿酒、织布、制茶、印染、土陶瓷制作、客栈、饭店、药铺等的发展,仁岸茅台渡盐船拥挤,酒业兴隆,各地客商云集,一派繁荣景象。清道光时,仁怀直隶厅同知陈熙晋诗云:“村店人声沸,茅台一宿过。家唯储酒卖,船只载盐多。矗矗青杠树,潺潺赤水河。明朝具舟楫,孤梦已烟波。”诗里就描写了当时“仁岸”的盛况。清道光十八年(1838年)郑珍、莫友之撰天之翼的《遵义府志》载“仁怀烧房不下二十家,所费山粮不下二万担。”如今,整个古镇酒坊、酒窖、酒店挨挨挤挤,浩浩荡荡,所以仅注册的小酒厂竟有三千家之多,而贵州省的酱香型龙头企业——茅台集团中的茅酒人就有上万人。
在古镇的心跳里,总有为酿酒而辛劳的脉动。“惊蛰春雷动,清明草木兴;谷雨五谷生,小满籽灌浆;芒种麦子黄,暑天万担粮。端午脚踩曲,重阳料下沙;九蒸八发酵,贮酒复勾兑;四季回沙酒,五谷窖底香。”人们用勤劳与智慧酿制着“一面依赤水,四围傍青山;”“山中方一日,世上已一年。”的生活。
来茅台的人都爱诗。不仅表现在细细地研究茅台人清朝的卢郁止的《无题》“茅台香酿如油,三五呼朋买小舟。醉倒绿波人不觉,老渔唤醒有斜钩。”清朝郑珍的《茅台村》“远游临郡裔,古聚缀坡陀。酒冠黔人国,盐登赤虺河。迎秋巴雨暗,对岸蜀山多。上水无舟到,羁愁两日过。”清朝刘璜《无题》“飘零辽左家客,地老天荒剩劫灰。几度药言非玉屑,十千茅酒负金罍。唯闻息壤茉芜遍,尚有阳和黍谷回。难得相逢又相别,五云深处且衔杯。”等诗,还在酒酣之后,畅快淋漓地挥毫作诗。其中就有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徐康的《国酒茅台赋》,中国著名文学评论家何开四的《国酒茅台碑》,黄炎培、陈毅、姚雪垠、贺敬之等等数不胜数者,其中数贺敬之的《茅台酒厂》“一饮茅台入仙境,四渡赤水话长征。踏遍青山情未老,此情此景此杯中。”最脍炙人口。
所以茅台镇千百年来都一直沉醉着,只有悬挂在屋檐上的红灯笼还醒着,似乎一转身就能穿越时空,回到曾经那个“蜀盐去贵州,秦商聚茅台”的盐运码头繁华旧梦中,半梦半醒。
街上,行人漫不经心地南来北往,在他们相互擦肩而过时,那无意中的一瞥,是否就是小镇内心一段故事的启笔?至于,其中的山重水复,波翻浪涌,就只有深入到各自的思想里沉淀,再经过风月的几经纷扰,反复翻转发酵而后浸透在血脉里,把心灵搁置在人性的废墟上,又力求诗意的憩息,而古镇特有的气度,就巧妙地交给一杯五谷酿造的烈酒来抒情。“花间醉意一杯酒,庭看天凉好个秋,烟雨看尽几清明,人生一梦直到今。”古镇人每天周而复始地消磨着这诗酒人生终老。
“幽境带烟深,微雨养岁月” 这个午后,我被这柔软的轻寒世界,洗涤得魂清骨净。
行走在山水间,就是因为尘世的色彩太多,才令人心生迷惘的。需舍去一些纷繁,“知其白,守其黑”,才能让心中的真山真水,“衣带当风动”“草树出精神”。
李春梅, 贵州仁怀市文联
【编辑:吴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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