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永言    阅读次数：6426    发布时间：2016-12-08

赶乡场的日子，我坐在微弱的煤油灯前等小姨回家，给我带块米糕，或者两朵绑在羊角辫的大红花，我期待米糕往往多些，米糕香甜软糯是小伙伴们都喜欢的，大红花在树丛里晃晃就不见了。

时间一久，就算是过年我也记不得母亲的名字和样子了，没有思索她过得好或者不好，只觉得日子悠悠的有期待又没期待的一天天过去。小姨家的大门口可以看日落，左边尽头有条常年淌水的沟，沟的源头叫马口；右边有条小路，小路尽头叫崖边，那里有块大石头，站在石头上，可以看见梯子一样数不胜数的农田。

我时常跟着邻家姐姐在马口边洗衣服，就特别好奇，为什么马口的水夏天凉得刺骨？冬天温温热热？很多次想一探究竟，但姐姐说：“黑黑的洞不能进去，有专抓小孩的水鬼。”邻家姐姐六年级，比我高两级，她像小姨一样高，跟小姨关系很好，长得也漂亮，她会做香囊。姐姐做的香囊有两种，一种是用烟盒纸板叠成立体三角形，里面装上有香的花瓣，然后用各色丝线细缠；另一种是把布块裁好缝成袋，装上有奇特味道的草枝。说不出哪种好些，但这样的技能让我十分佩服是可以确定的，然而我不高兴平日里听姐姐和小姨讨论做香囊，大多关于什么季节什么颜色什么味道会比较好，不喜欢姐姐差遣我给妆的哥哥送香囊，总觉得这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太多种类的香囊和他淡然居高的表情不搭，太多色彩的香囊不适合挂在他简洁宽敞的房间，而且这样的香囊是我做不出来的。我讨厌姐姐的香囊，讨厌那个喊我送香囊的她。但想着可以给小姨借口去和我喜欢的妆玩上小半天，实际就也送得不亦乐乎了。

情况就是，妆的哥哥不在家，他的房间被我和妆挂满了姐姐的香囊，各种味道和在一起十分怪异。妆不喜欢学习，她只会画画，只对她阿妈的靛缸感兴趣，会编辫子，还会把大把大把的苇芒花做成扫帚。我喜欢她，她和我一样大，和她在一起是世上最开心的事情。

有一些的早晨，露很重，田梗边上丛生的植物上藏匿着蚱蜢，妆无数次跟着我去寻觅。妆说我不像女孩子，我跟着姨夫去放田沟里的水，我拉着妆走进杂草繁多的灌木从摘野生猕猴桃，我们趴在草地上扒我所认为的地瓜。当然，我也会陪她去崖边的大石头上过家家，看她用刚学来的十字针法在布匹上组成我怎么也看不出来的田园河山，和她赶着两家的大水牛去长满芦苇和青草的小溪旁，帮她拿着她采来的大把紫地丁花，听她哼起我已熟透于心却只属于她的歌谣。

最乐意的是暑假下雨天去给姐姐送香囊，那样可以去妆家玩一整天！有时候逢上妆哥哥得了空，会跟我们讲和寨里不一样的生活，他会说外面的样子，车多，人多，每天七点准时亮起排排高挂路边的灯，还说那里每天都相当于这里的赶场呢！他还讲学校，讲住行，讲他从书籍里的得知的各种奇闻，还有课本和同学之间的各样事情，他们也做广播体操，也有拔河比赛，还打篮球，他们在食堂吃饭不用碗，饭食很有选择性……这样的时候，我就很烦妆，她总是不认真听！她喜欢族人古老的故事，关于英雄的，爱情的，迁徙的，她的梦都是关于那些故事和蜡画好裙摆上精致花纹。

年复一年，后来小学就毕业，然后初中毕业，后来高中毕业。其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妆罢学，后来我离开了小姨家，住进母亲家。再后来听说爸爸娶的阿姨有了孩子，听说邻家姐姐跟着一个什么什么寨的小伙私奔，姐姐的阿妈好几回都被阿爸骂得去崖边大石块坐着哭……

后来我节日穿的裙子都是妆寄的，花场上，倚仗裙子的成色和图案让好多小伙子都记住了我，他们有人问我从哪里来，我总是告诉他们妆家的住址。有次去看小姨，在崖边遇见妆，她跟我说，有小伙从很远的地方来，他找一个裙子很漂亮的女孩子，晚上了，小伙频繁的问妆为什么她不来草楼？还给妆看花场上抢来的腰带或是照片之类的信物，说到这妆就看着我大笑起来，她说她都答应代转了，但是从不对他们说起那女该子。

妆的哥哥在我前面很多年毕业。我上大学的第一年受妆邀请去了他的婚礼。新娘是位汉族姑娘，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很好看的酒窝，新房是他装修过的旧卧室，不变的唯独门和窗子的方位。

我和妆跟新娘并排着坐，妆笑看新嫂嫂，用苗语跟我说：“喂！还记得当年你在这里挂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我哥都收着。”

【编辑：文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