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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 美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文书    阅读次数:10893    发布时间:2013-12-11

 


这是一个小巧玲珑,古老清新的小城。一条清澈的小河沿小城边缘潺潺流过,人们叫她洗布河。环绕小城的山坡上,有一片原生态树林,枝繁叶茂,绿树成荫。山坡上还有依稀可辨模糊弯曲的古道,那是远古的先民们为求得生存和发展,不得不披荆斩棘,辗转迁徙,在大地上印刻下的原始痕迹。

居民的住宅,沿一个“十”字形摆开。小城尚存一条古老的巷子,石板辅就的街道,有白壁黑瓦的宅院、古色古香的祠堂,还有幽深的古井,老树古藤点缀其间。从远方来到这里的客人都喜欢走在这石板街上,呼吸着甜润的空气,感受着小城古朴浓郁的风情与沧桑。

时间进行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这个欠开发的小县,边远一点的乡镇,农民还过着单纯的农耕生活。

慧美的家住在这座美丽小城的西南角,她是睦远县酒厂看门人老孙头的宝贝独生女。今年参加高考落榜了,这是大家预料中的事。这个看上去聪明、灵巧的姑娘,学习成绩却一塌糊涂。

女儿是老孙头的心头肉,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贵重,自己没有文化没本事,贫病交加,年老体弱,只能做一个看门人,一心指望自己的女儿能出人头地,过上富足的日子。

当初,老孙头是央请了文化水平和职位都是全厂最高的李厂长给她取的名字,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成为一个既有智慧又美丽的女子,谁知不能尽如人意。

现在她落榜在家,老孙头愁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那已经白了多半的头发就全白了。他从来没有狠下心来责备过她学习成绩不好,反而自责拖累了女儿。不是吗?就在女儿高考的前一天,他的老毛病发作,慧美整夜守候,急得泪水直流。别人家的孩子高考,有家人照顾,自己的女儿高考,反而要来伺候病人。自从慧美的妈妈去世以来,父女俩相依为命,老孙头身体一直不好,慧美一边学习,一边要照顾经常生病在床的父亲。

老孙头年轻的时候在农村,因为家里实在太穷,全家住在一个窄小的摇摇欲坠的窝棚里,没有读过书,人又木讷老实,适龄的时候,一直找不到对象。那年县酒厂招工,幸运地被选上了,在县酒厂里当了一名搬运工,进了县城,在国营企业里有了正式的工作。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就做了县酒厂的守门人。

他在四十多岁上,才经好心人的撮合,与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慧美的妈妈结了婚。两个苦命的人相逢,组成了一个简陋的家,却酿出了甜甜的蜜。更让他们欣慰的是一年后,喜添千金。

小姑娘眼大大的,脸粉粉的,着实招人喜爱。县酒厂那些女职工都想来抱抱这个女孩,她们没有想明白:老孙头这样的两口子,怎么生出了这样漂亮的女儿。

慧美三岁那年冬天,天气出奇地寒冷,慧美妈妈本就衰弱的身体没能抵得住严寒的侵袭,撒手丢下她们爷俩,走了。

老孙头伤心欲绝,每日愁眉不展,经常忘记了给孩子做饭。小慧美在外面与小伙伴玩耍回到家里,常饿得哇哇大哭。

后来,小慧美就试着自己做。慧美家有一条秋木小板凳,六岁的慧美要站在这小板凳上,才够得上锅台做饭做菜。她竟然一次比一次做得好。后来老孙头的身体也越来越糟,到了慧美十岁的时候,老孙头每个月领到工资就交给了慧美来保管和使用,慧美俨然一个小大人,买菜做饭洗衣,照顾病人。

没妈的孩子自己学会了独立和坚强。

寒冷的冬天,瘦小的慧美挎了整篮子的衣物,到洗布河清洗。被单床单这些大件东西浸水之后沉重异常,慧美一双小手难以提起清洗。经常会遇到好心的妇女,帮着她清洗、拧干。

慧美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学习引不起她的兴趣。她虽然不调皮捣乱,但是为了家务,为了贪玩。不交作业、迟到、早退,旷课这些事还是时有发生。无论老师们怎样对她苦口婆心地教育,都没有一点效果,最终都对她露出失望的眼神。她的班主任老师对她的评价是:胸无大志,徒有其表、只美不慧。

慧美有做厨的天赋,一些平常的蔬菜食材,经了她的巧手就成了美味的佳肴,在这方面她的领悟能力很不一般,在外面哪里吃过的菜,回家来就会如法炮制,甚至她还会自作主张,加以改进,总是像模像样,让人吃过后赞不绝口。

有谁又会料到,当年这个懵懂、幼稚的女孩,若干年后,成了这个小城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高考落榜虽然也是慧美意料中的事,如今真的走到了这一步,还是让她心中充满了惆怅,毕竟她已经是满了十八岁的人了,好多现实的问题她也不能不想,脸上没了往日的恬静,有了一丝丝愁云,对那些能上大学的同学有了一些羡慕,为自己没有尽力学习生出了一些悔意。

夏日的午后,是一整天中最闷热的时候,天气愈是燥热,慧美的心情愈是郁闷。吃了午饭的慧美,收拾了碗筷,一个人跑到街上透透气。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没有一丝风,灼热、耀眼的太阳就像一个大火球悬挂在天空,把大地炙烤得发烫,人们都仿佛置身在闷热的蒸笼里一样,只要一动就浑身冒汗。

午后的大街上,烈日下行人稀少,街上的树木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慧美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迎面走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一下就栽倒在她的面前,晕了过去。慧美上前喊了几声,老太太没有反应,慧美慌了,立刻背上老太太,急送到了县医院。

县医院急诊室的李医生马上就认出了老太太是刘局长的老母亲,李医生也是老太太儿媳的好友。

原来老太太是中暑了,李医生已经电话告知了老太太的家人,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就急匆匆地赶到了。中年妇女看到老太太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来到慧美的面前,表示着感谢。旁边的小伙子也冲着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好看的牙齿,说了声“我叫刘洋,你呢?”

慧美也笑着说:“我叫孙慧美。”

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在这个县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县直部门任着要职,独生子刘洋在省城上大学,今年刚毕业,分配在县直机关上班。

这天,慧美和父亲刚吃完晚饭,刘洋和他父亲母亲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精致包装礼品,来到慧美家。

他们来表达对慧美救助老太太的感谢。刘洋的父亲非常客气地握着老孙头的手,感谢他教育出这么好的女儿,人美心灵更美,那天老太太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刘洋的母亲则问老孙头有什么困难,如果有的话,一定尽力地帮忙。慧美如果不想补习重考,可以先给她找一个临时的工作,到县百货公司去上班。

在计划经济年代,物质供应紧张,县百货公司是非常吃香走红的单位,营业员都是一副神气而傲慢的派头,顾客喊几声,也装着听不见,再喊就要挨骂。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市场已经逐渐放开,个体小商贩活跃起来,县百货公司这样的国营商店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样的单位成了县里有权势的那些人安排亲属儿女工作的跳板,在公司呆上一年半载,就想办法转事业编制,转行政编制,堂而皇之成为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一般的普通老百姓是走不通这条路的。

现在慧美能够走上这条路,解决工作问题,这是老孙头梦寐以求的。老孙头自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直说慧美遇上了贵人。

刘母紧紧拉着慧美的手,眉梢眼角流露出慈祥的笑意和爱怜,口中说道“多好的姑娘呀!”

慧美和父亲居住在县酒厂的职工宿舍里,这种平房是建厂初期为解决职工的住处,用一些简易的建筑材料搭建而成的。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灰不灰白不白的。墙面早已是斑斑剥剥,破旧不堪,显得黯淡和寒碜。

慧美从同学那里要来些白纸,糊上了墙壁和天花板,整个家就明亮整洁起来了。家里的简易沙发上铺着印花布,桌上有玻璃瓶养着的一束野花,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虽然空间极其有限,但经过慧美的细心和巧手,这贫寒的家就充满了温馨和舒适。

屋外的一小块空地上,慧美把它们一分为二,一半是花草,一半是蔬菜。一棵四季桂花正开着,发出了沁人肺腑的清香,红艳艳的美人蕉、灿烂的大丽菊与碧绿的兰草相互掩映。

这天,慧美起了个大早,愉悦地摆弄着自己的花花草草。夏日的早晨,凉爽宜人,马上就能去上班,以后就可以拿工资养家了,想到这里,慧美不禁咧嘴笑出了声。

她盘算着,这第一个月的工资,可以给老爸买一个半导体小收音机,这是他老早就想要的,还可以给自己买一双漂亮的凉鞋。

“慧美!慧美!”

好象有人在叫她,慧美转头看见了刘洋。刘洋穿着一套白色短运动服在跑步,微微地喘着气,冒着细细的热汗。他胸脯上,手臂上肌肉硬硬实实,慧美不敢再看,把眼光转移到了其它地方。慧美感到他身上有一种年轻男子的逼人气息,充满了雄性荷尔蒙气味。

“慧美,今天我们有一场篮球赛,晚上来灯光球场看看吧!”

整个白天,慧美都心神不定,盼望着夜晚早点来临。她洗了头,洗了澡,把前面的刘海用发夹卷了卷,穿上了洁白的连衣裙,看上去是那样的婀娜多姿,娇俏动人。

刘洋找了个座位让慧美坐着,轮到刘洋他们队上场了,他把身上的T恤脱掉,露出里面红色篮球装,T恤让慧美拿着,刘洋的队友对着刘洋做着鬼脸。

刘洋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是我妹妹!”

“不是亲妹妹吧?”

队友们就意味深长地笑了,他们笑得神秘、暧昧,还包含了对刘洋的怂恿和鼓励。

这场比赛是县机关联队对乡镇联队,比赛相当激烈、精彩。比分一直咬得很紧,刘洋是这场球赛的中心人物,神出鬼没般地带球,魔术般地投进了一个又一个,引得场下一群女中学生有节奏地高喊着:

“刘洋!刘洋!”

这些县机关队队员,平时坐在办公室里,缺乏体育锻炼,整体在速度上,体力上不如对方,在战略上和技巧上略占点上风。比赛马上就要结束了,县机关联队还落后对方2分。最后关头,刘洋孤注一掷投进了一个3分球。球刚落地,比赛结束的锣声就敲响了,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伴着一声声的尖叫。刘洋被观众和队友当成了大英雄大明星,有观众冲进场里和队友一起把他高高地举起。

就在这个晚上,有一种情绪已经在我们的女主角心里破土而生了。看到刘洋那张兴奋的脸,她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对慧美来说就有些难熬,心里一会儿甜蜜,一个儿烦燥,无论白天和夜晚,睁眼闭眼都是刘洋的身影和笑脸。

和所有妙龄思春少女一样,慧美把自己白天的心思愿望,带到了夜晚的梦境中。有天晚上,慧美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仿佛看到日思暮想的刘洋来到她的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情地望着她,轻轻地吻着她的嘴唇,把她抱在怀里,慧美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飞,身也开始飞起来了,他俩就这样拥抱着,飞着,陶醉着。慧美愿意自己永远这样飞着。忽然,看见刘母在下面焦急地喊叫着“快下来吧,快下来吧,你们没有翅膀,不能飞啊,好危险啊!”慧美不想下去,还想飞。一急就醒了。

她真不愿醒来,她愿意就这么梦下去。

每天早晨她故意在上次遇到刘洋的地方出现,可是,没有结果,一连十来天都如此。

慧美还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女孩,女孩本能的矜持和羞涩,不允许她满世界去打听和寻找刘洋,她就这样憋在心里,她的策略是守株待兔,她想要刘洋再来找自己。

这样又过了十来天。

直到又一个美好的早晨,她终于又看到了晨练的刘洋,再次相见,与上次已有了好大的不同,仿佛他们已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其实,慧美所受到的相思之苦,刘洋比她提前感受到了,刘洋比慧美还要先爱上对方,就在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刘洋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灵气逼人的姑娘,无法在他的心里抹去,他苦思冥想怎样接近这个姑娘。

他想出了一个非常老套的方法,决定在她家周围晨炼,他一定会遇见他心爱的姑娘。可是,十多天都不见她的身影,直到邀请她看篮球赛的那天,才如愿以偿。

篮球比赛结束后,刘洋就到州里去参加了一个业务培训,所以这十几天来,慧美一直见不到他。

他们相约到洗布河游泳。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河边,盛夏的洗布河畔,凉风习习,轻轻吹拂着面颊。那些河边的野花,就像新娘般的娇羞、迷人。那一望无际的青翠吐穗禾苗,散发出沁入心脾的芳香,让两个年轻人心醉神迷,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心里荡漾着甜蜜的梦想。

慧美生平第一次如此的幸福着,欢快着,她不禁真切地感到:长大的感觉真好呀!

小城毕竟是小城,到处都是熟悉的人,刘洋与慧美朦朦胧胧的交往很快就传到了刘洋父母耳朵里。十八岁的慧美,像足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清澈水灵的眸子,红润润的唇,很是招人喜爱。刘洋的父母都很喜欢这个姑娘,美丽、善良、勤劳。但也感觉还缺少点什么,看到刘洋那么投入,他们没太在意,也没有说什么,他们还没有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刘洋还这么年轻,工作和生活的可变性还大得很。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这对有情人可能就会顺利地结合,生儿育女。



下了几场雨之后,天就渐渐地凉了下来,秋的感觉就来了,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该到秋天了。仔细观察,山色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原来的翠绿逐渐变成了枯色。小城大街上的梧桐树叶,一天比一天地泛着黄,无论它们如何留恋树枝,无情的秋风还是将它们一片一片卷落下来。

这天,刘洋的母亲下班,兴冲冲地回到家里,还未坐稳,就开始嚷开了:“小洋啊,今天我们单位的王阿姨说要给你介绍一个对象。”

刘洋道:“老妈,什么时候你儿子成了困难户了,还需要媒人介绍对象?你那么帅气的儿子还怕找不到媳妇?”说着就调皮地笑了起来。

“王阿姨要介绍的是她的亲侄女呢!”

“她的亲侄女不就是县委王书记的千金王艳艳吗?”

“是呀,是呀,你也应该认识啊,是你的同学吧,现在在州直机关里工作。”

王艳艳是刘洋的高中同学,她父亲在比较年轻的时候就在睦远县里担任着领导,在这个小县的学校里,她就是高干子女,她学习成绩又好,自然是老师的宠儿。她在那种众星捧月的氛围里逐渐形成了高人一等的自我良好感觉,身上有一种傲气和优越感。高中毕业了,她考上了一所省外的大学,刘洋考上的是本省的大学,现在毕业了,她分配在州直机关工作,刘洋分配在了县直机关工作。

上次刘洋去州里参加业务培训的时候,遇见了她,好几年不见,王艳艳已有很大的不同,没有了中学时幼稚的冷漠和傲气,非常热情的与刘洋说这说那,还留下了电话号码。

王艳艳长得并不漂亮,瘦瘦的,白白的,爱打扮,看上去干练、时尚。这次遇到中学同学刘洋,在她的心里引起了涟漪,中学时的刘洋青涩而懵懂,现在长得那么高大、阳光,那儒雅的气质,让她心驰神往。给他留了电话,一个多月了,也不见他打来。

这天,她从州里回到睦远县,找到了姑妈,姑妈是她从小就最信任的人,她把自己的心事对姑妈和盘托出,要让姑妈给自己帮这个忙,牵牵线。她姑妈听后,满眼含笑,胸有成竹。

王艳艳姑妈与刘母在同一个单位。

刘母听了王艳艳姑妈的意思,当然欣喜,能够与县委书记结成亲家是他刘家的荣耀啊。当前,还有一个最现实的考虑,县政府就要换届了。刘洋的父亲能否在这次换届中,顺利升为副县长,现在是一个关口。

刘母中等身材,头发一丝不苟地高高盘在脑后,浓黑的眉毛、锐利的眼神,都显出她职业妇女的干练和精明,她为人随和练达,也是一个贤妻良母,是他们这个家的主心骨,为了丈夫儿子的事业前途,她要操心尽力;生活杂事,孝敬老人,人情礼事,她要亲力亲为;自己还是一个单位的领导,几十年的生活和工作,人海沉浮,风风雨雨,练就了她的精于人情世故。

刘洋的父亲业务能力强,工作踏实勤奋,兢兢业业,为人本分。当年要不是老婆竭力为他呼喊和奔走,这个局长的位子就不会是他的。刘洋的母亲找到了当时任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部长的王艳艳的父亲,她的想法得到了王艳艳父亲的支持和帮助,才有了今天的刘局长。

事实上,刘洋的父亲在局长在这个位置上做得很不错,他是优秀的,他经常用新的思维、新的方法开展工作,成效显著。被省、州推广应用,经常得到上级的嘉奖和表彰。为全县的经济发展做了不少开拓性的工作,也为县里争得了不少的荣誉;他为人谦和,关心下属的作风更是得到普通群众的认可和肯定。

现在的情况是,这次县政府换届,有几个副县的位置要腾出来,有好些个乡镇的书记,镇长,县直机关科局长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两个位置,从正科上到副县,要上这一档非常难。

刘母是消息灵通人士,渠道畅通,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出来。据刘母了解,有的动用了省、州里的关系,有几个还相当有背景。有可能能上的人,这个时候,哪个不急呀?可以说急得真像热锅上的蚂蚁。五年才有一次机会,哪个不想抓住?错过了这次机会,年轻一点的,还有机会上,而老刘因为年龄关系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这次上不了,这辈子就船到码头车到站——到终点了。

无论从政绩、资历、勤政程度等各方面来说,县里都应该考虑提拔老刘。但是,应该的事太多了,经常是应该的事情,搞成不应该。

在政界,调整干部是机关里最敏感最关心的话题,因为这关系着干部的前途命运和最切身的利益,调整后的干部精神面貌是大不一样,有人从糠箩跳进了米箩,笑逐颜开,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从平地上了青天,:有人从米箩跳进了糠箩,垂头丧气、从此一蹶不振。生命从此黯淡无色,从天上跌到了平地。上面换了领导,下面也会逐级而动,到了非常时期,社会上会充斥着各种版本的传说,谁又用了什么手段,依靠了谁,要提了;谁要当县长;谁要当书记;谁要当某局局长;谁又得罪了什么领导,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要下了……

权力的魔力是巨大的,它能衍生出让人惊喜的无数东西,有物质上的,更有精神上的,被人们众星捧月般地供着,随处可以看到讨好的笑脸,得到热情的奉承。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为了权力铤而走险,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一旦失去了权力,如今这个势利的社会让人心寒。人还是那些人,脸就全变了。

有一个局长因病离职,头天下午宣布离职,第二天发病,就请不动本单位的车送他到医院,也没人陪他到医院看病了。

现在县委王书记的妹妹,给她提到这桩亲事,能遇着这样的机缘,与县委书记结成亲家,那老刘的升迁就有了有力的保障,想到以后老公能升了副县,儿子的前程也会一片光明,她怎能不兴奋?

不料,刘洋却哭丧着脸说道:

“妈,你还是回了吧,我现在有女朋友了。”

“小洋呀,一句话,人家县委书记的千金看上你了,你叫我怎么回?看哪天定个日子,大家一起吃个饭,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这个事情没有可能,我就爱慧美,其它的人不准再提!”

刘洋说完这话,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砸得山响,刘母愣了,刘洋自己也有点吃惊怎么在这个事情上态度那么生硬。      

刘母开始意识到这个事情有点复杂和难办了,没有了她进门时的兴奋,怔怔地坐在沙发上,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刘洋和慧美的关系,还正处在一个很朦胧的很美好的一个阶段,彼此的眼里心里都是对方,他们之间都还没有说到那个神圣的“爱”字,刘洋甚至还没有拉过她的手。

刘洋一家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吃了晚饭。

刘洋从小就是一个在家听父母话,在学校听老师话的孩子。在自己的生活、学业等问题上,也不是说对父母的意见,就言听计从,不可违抗。父母的意见和建议基本上都能得到刘洋的认可。可是今天,母亲的这番话,着实让他不爽。现在他的心里只有慧美,他对王艳艳没有那种感觉。

刘洋呆在自己的房间觉得好闷,索性去找到慧美。

“慧美,我们一起去洗布河边散步,你敢吗?”

慧美笑了“有什么不敢?”

他们沿着大街,默默地向洗布河边走去,小城郊外的这条河边,是城里的人们茶余饭后散步爱去的一个地方。河上的送别桥是清朝年间留下的一座石拱桥,桥边有几棵硕大的杨柳树。 

在这个小城,世代还留传着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悲剧故事。

年轻的媳妇背着婴孩,送夫君赶考,她不舍丈夫的离去,她有太多的话要对夫君要讲,也放心不下年轻美丽的妻子。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他们依依不舍地来到桥上。

“哥哥,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妹妹流下了眼泪,哥哥也红了双眼。

丈夫来到桥头,亲自种下了一棵杨柳树。

“妹妹,我走了,你要好好地生活,带好我们的孩子,我考上了,很快就回家乡接你们母子去享福。如果你太想我了,你就来看看这棵我亲自种下的杨柳树,看见它,就是看见了我。”

小夫妻泪别桥上,这一别妻子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丈夫。有消息传来,说她丈夫考上了,做官了,娶了达官贵人的女儿做老婆,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丈夫后来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她们母子。

她深深地思念着自己的丈夫,她天天来到桥头,看着那棵丈夫亲手种下的杨柳。杨柳有碗口粗了,丈夫还没回来,杨柳有腰粗了,丈夫还是没回来。

她的身影化成了一尊石山。在洗布河的稍后不远处,有一座山叫望夫山,依稀能看见一个年轻妇女,手上牵着一个小孩,望眼欲穿地直视前方——丈夫离去的方向,盼望丈夫早日回到家中。

送别桥就是因此而得名。

对于这个爱情悲剧故事,小城的人对故事中女人的看法分成了两派,有人盛赞她对爱情忠贞,至死不渝,说她是女人中的典范;有人说她是个大傻瓜,男人都已经背叛了她,她还在苦苦的守候,她这样做不值,为自己的痴情所误,误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苦了自己的孩子。

暮色渐浓,散步的人们也都陆续散尽了。他们看见前面隐约出现的一排杨柳,这里就是送别桥了,不知不觉地刘洋的手臂已轻轻地揽着慧美的肩膀。慧美感觉到了刘洋呼吸有些粗重,说话一字一顿的,显得很凝重。

“慧美,我们两人永远在一起,好吗?”

慧美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在古树旁,在古桥上,两个年轻人决定要永远生活在一起。


慧美的这个竞争对手也太强了,从背景上看,她是县委书记的千金,她本人受过高等教育,人也精明,而且人家先看上了刘洋。慧美除了长得漂亮,人勤劳朴实,家务劳动能干,其它的简直不值一提,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连一个普通大学都考不上。

眼看与王姨约定的让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就要到了,刘洋还是不答应,刘母心急如焚。

这天,刘母来到县百货公司慧美上班的地方,找到慧美。满脸堆着“慈爱”的笑容,亲热地拉着慧美的手,说道:

“慧美啊,你是一个好姑娘,我这辈子啥都不缺,就是缺一个女儿,我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看待,你就给我当女儿吧。”

慧美诚惶诚恐,不知刘母要说出什么来,闻弦歌而知雅意,她能听出刘母那话头有点不对劲。

“我最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和我家刘洋怎样怎样,刘洋不懂事,他以后去找你,你不要理他,别跟他去玩,免得别人说三道四,以后你还要谈男朋友,别人老这样说对你不好。”

慧美低下头,面对刘母,她非常紧张、胆怯,有些难为情,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阿姨,刘洋哥喜欢来找我玩,我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刘母笑了笑说“慧美呀,有些事情,可能是你自己的错觉。刘洋只是把你当成小妹妹一样看待,他最近才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县委王书记的女儿王艳艳,也是大学刚毕业,在州里工作。他们是同学,也很谈得来。上次刘洋到州里去参加业务培训时就见了面的,这个周末,刘洋要去州里看她呢。”

慧美不相信刘母讲的话,但是,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她已经了解了刘母对他们俩人的事所持的态度,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

刘母拿出纸巾为她擦去泪水说“慧美,你别这样,我既然把你当女儿看待,我不会亏待你的。”

可怜的慧美,她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被愁怅的云雨笼罩着,恋情的蓓蕾还未开放,就遭到猛烈的狂风暴雨。

其实刘洋前几天已经把王姨给他介绍对象的事给慧美说过,他表示不会接受这件事,他只想和慧美在一起。慧美感到一些安慰。

最近一段时间刘洋一直在下乡工作。刘母所讲的话,慧美一直没有找到刘洋核实。


这一阵子,刘洋忙得够呛,人整个瘦了一圈。单位的一个项目在乡镇实施,上级来检查验收的时间快要到了,局里非常重视,分管副局长、办公室主任还有刘洋三人,亲自在下面督阵,在下面要连续工作三个多星期了,眼看周末就要到了,所有的工作也顺利结束了,大家松了一口气。

刚回到县里,局长就过来找到刘洋,交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要他马上送到州局去,下周一还要去州劳动人事局帮局里几个同志的职称证书领回来。

刘洋连着一个多星期都没见着了慧美,怪想她的,本来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可是遇到这样的紧急情况,局长亲自交待的工作,他不能不去,连家也没能回。

来到州局,州局办公室的同志笑了笑,对刘洋说:“这个材料也不急着要,你们挂号寄过来就行。”

刘洋哪里知道,这些都是他们局长配合刘母的意思,有意安排的。

在慧美特别想见到刘洋的时候,却不见他的影子,一打听,才知他去了州里。等到刘洋办完事回到县里,见到慧美时,已经是星期二了。

“我上周末去了州里,来不及告诉你,就走了”

“你是不是去见王艳艳去了?”慧美嘟着嘴,不满地说。

“慧美,你要相信我。我说过的我只爱你。我不会去见王艳艳的,你真傻!”

慧美流下了眼泪,不知是伤心,还是感动。恋爱真是一个恶魔,原来单纯快乐的慧美,很少哭泣,自从与刘洋好了以后,就掉了好多次眼泪。人说年轻的女孩沉浸在爱河中,智商都要下降,现在的慧美就是一个傻傻的姑娘,她一心只想着能够和自己爱着的人相亲相爱的生活一辈子。刘洋抚摸着慧美的肩膀,喃喃安慰着她,慧美已经破涕为笑。刘洋现在就在她的身边,她紧紧抱着刘洋,生怕刘洋会离开她。

刘洋这样想:只要自己不去与王艳艳见面,自己的执着就会打动父母的。刘洋是家中的独子,平时父母对他也是宠爱有加,好多事情也是随着他的性子,在婚姻这个大事上,他们不会一点不考虑他的感受。

可是没有想到,刘母在这个事情上越来越强硬起来,每天坚持不懈地做刘洋的思想工作,在他的面前唠唠叨叨。刘洋与父母对峙起来,刘母还发动了亲戚朋友对刘洋进行“轮番轰炸”,对他“讲事实,摆道理”。让刘洋烦不胜烦。

“小洋啊,你是一个成年人了,你想想吧,你坚持这样,让我怎么去和王阿姨交待啊?这件事,事关你爸的事业,你自己的前途。你爸做到这一步不容易,王书记对你爸的工作一向是支持的,对你爸的能力是欣赏的,当年多亏了王书记帮他说话,才有了我们的今天。你好歹去和王艳艳见个面,成与不成再说吧。”

刘洋被他们烦透了。一件事,当你受够了之后,就只想解脱,获得“自由”。刘洋知道,如果连面都不去见,可能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去和王艳艳讲清楚自己有女朋友了,直接告吹,也省得老为这事烦恼。

又一个周末,这是安排刘洋与王艳艳见面的日子。是一个非常传统老套的方式。刘母与王艳艳的姑妈作陪,在公园旁边的酒店吃了一餐饭,王艳艳穿着时髦的衣裙,刻意地化了淡妆。

餐毕,两个长辈就找了个借口走了,剩下了两个年轻人。刘洋提议在公园里边走边谈,王艳艳欣然同意,或许是席间喝了少许葡萄酒,或许是兴奋,王艳艳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直挂着微笑。从小她就是皮肤太白,难有脸红的时候,脸红的时候也是她最好看的时候,他们先是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渡过了轻松愉快的二十多分钟,接着,刘洋就将自己与慧美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艳艳,希望她能成全他们。

王艳艳听得很仔细,脸上还是挂着微笑,真实的微笑已被虚假的微笑取代了,看上去那么僵硬和造作。经过晚风一吹,王艳艳脸上的红润也在慢慢的消退,她的心在往下沉。

原来刘洋是被迫来与自己见面的!她还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平时的她过于娇纵,不懂得什么是失败,她想过,凭着自己的家庭背景和自身的条件,吸引刘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刘洋的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从来都是她看不上别人,什么时候她骄傲的王艳艳成了被人拒绝的对象?

也怪自己当时头脑发热,还没有仔细的了解刘洋的状况,就把自己的想法竹筒倒豆子,全都倒出来,告诉了姑妈。

王艳艳在生活中是一个任性的人,个性很强,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在学习上也是很有韧性,记得在上高中时,好多女同学都害怕数学难题,可在王艳艳这里,越难越会激起她的斗志,她不会轻易去向老师请教答案,她经过几小时的独立的思考,最终把题目解了出来,攻克了难题。她就会有一种成就感,仿佛自己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这时,一个信念在她的脑海里坚定:她王艳艳不能服输,尤其她不能输给一个连普通的大学都考不上的看门人的女儿。刘洋已经被她看上了,不能由别人占了去!她一定要做一个胜利者!

王艳艳较上了劲。

王艳艳大度地说:“刘洋,你说什么话呢?你和慧美谈恋爱,并不影响我们同学和朋友的关系,我们一样可以往来,你到州里来可以来找我,我去到县里可是要找你的哟。”

刘洋很感激王艳艳没有为难自己。回到县里没几天,王艳艳就来到了县里,她没有直接去找刘洋,甚至都不怎么搭理他,而是与刘洋的母亲亲密结对进进出出,一起逛街购物,为刘父刘母购买毛衣皮鞋之类的礼品。

女人要动了心思,就难得拉回来了。

慧美对刘洋去与王艳艳相会,王艳艳又经常出入刘家,像个准儿媳一样与刘母一同走在县城的大街上这些事,很是忧虑。

她越来越感到自己就要失去刘洋了。

这天,他们又见面了,慧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和抱怨,刘洋就急切的解释和辩解,不管怎么说,他就是有些解释不清。

最后,他只有用深情的拥抱和亲吻来回答,他此刻焕发出的激情很快就把她融化了。慧美不再闹了,温柔地顺应着他,眼里闪烁着羞涩甜蜜的光芒。他的手滑向了她的胸脯,轻抚着,亲吻着。慧美感到幸福而温暖,她也温柔地给予了回赠,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他此时此刻是真实的在她的面前,也许不久的将来,这些将化成虚幻的回忆。她只想紧紧地抓着他,她愿意拥有他,哪怕就是那一瞬。

刘洋在单位上热情、肯干,为人谦逊,很快得到领导和同事的喜爱,他写的一个报告得到州局领导的赏识,提出的工作建议也得到局里的采纳。刚好,州局到各县抽调年轻干部上挂锻炼,就把刘洋抽调上去了。

不过刘洋后来还是听说了,州局的局长和王艳艳的父亲有着很好的私交,不知刘洋这次能抽调上去,和这有点关系没有?刘洋也懒得去想。

抽调去的干部在州局工作锻炼一年,干得好的,州局看中了的,就留在州局工作。人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许多县里的年轻干部都想通过这个途径到州里去工作。刘洋也不例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在州局站稳脚跟。

小城的冬天说来就来了,这年冬天,非常寒冷,树叶经受不了寒风的侵袭,掉得一片不剩,树干光秃秃的僵硬地刺向天空。虽然人们穿上了笨重厚实的衣服,还是感到寒气丝丝入骨。

一进冬天老孙头的哮喘病就犯了,气喘,咳痰,胸闷,这些个症状全有。有天夜里,老孙头咳嗽得厉害,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慧美忙用扩张支气管的气雾剂,让他吸入,以指代针,揉压按摩父亲双侧合谷、内关穴位,病情才得以缓解。

第二天,她把父亲送进了医院,慧美白天上班,夜晚就陪在父亲的身边,这样一拖就好几个月。

慧美的精心照顾还是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老孙头临终弥留之际,嘴里念叨着什么,谁也听不清,最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说出了几个字:你—要—好—好—生—活!

他无力地望着慧美,流下两滴浑浊的泪水。他还是放心不下女儿今后的生活。

在县酒厂的院子里,酒厂工会组织工人帮忙用帆布搭起了灵棚,设了灵堂,堂前摆放了去山上砍来的几枝柏树枝,上面点缀着大大小小的白花,灵堂旁边挂着一树白幡,在冷风中呼啦啦摇来摇去。按照本地的风俗请了道士先生,吹吹打打,慧美披麻戴孝,按照先生的指点和要求绕棺“救苦”。

家里不多的亲戚全来了,有嫁在省城的姑妈一家,有在县城郊外的姨妈一家,还有在乡下的叔叔一家,刘洋也特地从州里赶回来,给了慧美莫大的安慰。

女人们都眼红红的,发出了哀叹声,感叹苦命的慧美,可怜的姑娘,懵懵懂懂的还没完全长大,还不懂得生活的严酷,从小就没妈,现在又没了爹。

出殡的前一日,大伙帮忙置办了简单的酒席,请帮忙的人。慧美由酒厂工会主席带领着,依桌叩头,答谢众人。事先有长辈教过她,没人扶起,自己不要起来。慧美双膝跪地,背拱成弓,低头不起。

离了最近的长辈都会起身扶住她,口中念叨:快起快发!快起快发!

慧美办完了父亲的后事,离过年只有两天的时间了。慧美那个嫁在省城的姑妈,担心刚失去父亲的慧美一个人守在老房子里,睹物思人,寂寞伤心。就把慧美带到了省城,去她家过了年。

慧美姑妈的家在省城郊区的农村,紧挨着有一所大学和一所中学,姑父姑妈靠种菜生活,老两口年事已高,就一个独生儿子,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广州工作。已经成家立业,儿子准备春节后接两个老人到广州长住。

姑妈把一把钥匙交给慧美,方便她到省城来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可以来照看照看房子。



等到慧美在省城姑妈家过完了年,回到县里上班的时候,她感到了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变化,病恹恹的、精神不振,还恶心呕吐。她羞涩难当,她又惊又急。

慧美知道,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一个未婚的姑娘怀了孕,那将是一个轰动的新闻,一定会是街谈巷议的主要话题,人们把这种事视为伤风败俗。补救的办法有两个:一个办法就是悄悄的去外地医院把孩子做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再一个就是立刻和孩子的父亲结婚。如果不是和孩子的父亲结婚,这个女孩一辈子都很难抬头做人,她将在别人的闲言碎语和指指戳戳中生活,忍受人们的种种中伤、蔑视,唾沫星子都会淹死人。

未婚女孩怀了孕,命运大多悲惨。小城卫生院原来有个年轻漂亮的护士,因为未婚怀孕,不愿说出孩子的父亲,事情败露后,被调到环管站去扫大街,最后不得不嫁给了一个瘸了腿的锅炉工人,因为她的这个婚前污点,就这个找不到老婆的瘸腿锅炉工,还嫌弃她,时常拿她当皮球一样踢。护士受了刺激,成天想不开,最终成了大街上疯疯癫癫的神经病。

刘洋春节后匆匆和慧美见了面之后,就到州里去上班去了,在新的岗位上,他很努力,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需要他去学习。州局为突击完成一个项目工作,组成了工作组,到另一个县去工作,刘洋报名进了工作组,下去连续突击工作要两三个月之久。

这天慧美来到邮电局,她要给刘洋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刘洋他们办公室的小陈。

小陈是个热情而妩媚的姑娘,平时在办公室里负责接接电话、做做杂务,是刚从学校分来的中专生。刘洋的形象和气质正符合她对未来丈夫的设想,她总是想在生活上关心刘洋、靠近刘洋。科室里其它女性与刘洋讲话、接触亲密一些,小陈就会在心里暗生醋意。

小陈听到一个声音柔美的女子打给刘洋的电话,就冷冷的回答,他不在,并问她是刘洋什么人,慧美说是他女朋友,想她请转告刘洋,让他回睦远县一趟,有急事。

小陈的声音马上就由阴转晴,连声答应,好好好,请你放心,我一定转告他,让他回家一趟。

小陈并没有把电话内容转告刘洋,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不愿意给慧美转告这个消息。慧美在家里左盼右等,不见刘洋回来。

这天她又来到邮电局,给刘洋打电话。她的运气真的很不好,还是小陈接的电话。

慧美问小陈转告刘洋消息没有?小陈说,刘洋还没有回去吗?我早就告诉他了,说他在家乡的女朋友让他回去一趟。他为什么还不回去呢?

是呀,他为什么还不回去呢?

慧美决定亲自去一趟州里,她风尘仆仆地赶到刘洋的单位,刘洋已随着工作组下到了外县去工作了,小陈看见一个秀美的年轻姑娘找刘洋,就没有一副好脸嘴,冷冷地说,不在!他要两三个月后才回来。

慧美神情沮丧地回到县里。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刘洋去了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回来了,慧美觉得这也太反常了,心里暗暗地焦燥。

慧美在大街上漫无目地走着,不知所措。天暗了下来,各家各户都打开了电灯,夜幕中,灯光朦胧而温馨,正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这时下起了小雨,慧美没有躲避,热泪和着冰冷的雨水流淌了下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围绕着刘洋的家旋转了好几圈,几次试图上楼,又打消念头。最后,尽管她的心怦怦直跳,但还是鼓起了勇气,终于还是敲响了刘洋家的门。

家里只有刘母一个人在,刘母对慧美的态度从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平易的,但慧美老是感觉她平易中透出的威严,总有些怕她。

刘母惊奇地看到她淋湿的头发,情绪低落的样子,赶紧找来干毛巾,为她不停的揩擦着,口中在埋怨她:

“你这孩子真是的,雨这么大也不躲躲,感冒了怎么办啊?”这一刻,慧美心中激荡着一股股的暖流,快把她融化了,这个从小没妈,现在又没爹的孩子,听了这些在常人看来很平常的话语,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也给她勇敢地讲出心里话增添了信心。

“慧美,你有什么事情吗?你能告诉我吧?”

虽然慧美吞吞吐吐,语无伦次地表达,好多地方都只用了关键词,没有用完整的句子。但是刘母还是很准确地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刘母很吃惊,她的表情凝滞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慧美眼中流露出祈求的神情,她豁出去了。最后提出来了,“阿姨,你看能不能让我们结婚?刘洋哥答应一定要娶我的!”

慧美立刻感到刘母犀利的目光,像缝衣针似的在自己的脸上扎来扎去。她明白了,自己的美好愿望就要破灭了。

看得出来,刘母有点慌张,惶恐。但她很快就镇定了自己的情绪,她垂下了眼睑,理了理本来就一丝不乱的头发,随后眼睛盯着茶几上金鱼缸里的几条游动的金鱼,仿佛是在对那几条金鱼在讲话:

“慧美,我上次特意去找你,你还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刘洋刚参加工作不久,工作压力很大。他是一个在事业上有进取心的孩子,不可能这么快就结婚,年纪轻轻就受家庭束缚。我今天把话给你说透,可能会伤着你,但这是事实。刘洋不可能和你结婚,在事业上,你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帮助,你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的售货员。你是不是发现最近刘洋不大回县里了,和你的联系也少了,刘洋现在有女朋友了!是县委书记的女儿。他对你是很好,这我也知道,但是这不一样,他是拿你当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如果你真的有了身孕,周末我陪着你去省城把孩子做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第二天一大早,慧美自己一人坐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班车。她没有按照刘母的安排,让她领去做人流手术。

谁也不知道这一去,她的命运就此改变。

公共汽车陈旧破烂,像一个贫病交加的肮脏衰败的老婆子,走不了多长时间,驾驶员就不得不骂骂咧咧地停下来修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车上漂散着浓烈的汽油味,有两个老头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问题,不停地抽着旱烟,散发出呛人的烟味,加上一路颠簸,让慧美恶心难耐,翻江倒海地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到了斜阳西下的时候,汽车终于来到省城。慧美径直来到省妇产保健医院。

因为慧美是只身前来,又因为慧美太年轻,看看她稚嫩的脸上孩子气都未消,风尘仆仆的样子,胖胖的中年女医生就对慧美的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禁摇头叹息。有一些同情,又有一些鄙夷,这两种眼神都是慧美害怕看到的。

等做完了体检后,中年女医生眼睛冷冷地盯着慧美说:“你怀孕了,现在贫血又加低血糖,为了对你负责,我们暂时不能给你做人流手术。”说完就不再理慧美,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她们准备下班了。

慧美追上前去,拉了拉女医生的白大褂,她说,“可是,我……”

中年女医生不耐烦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们要下班了!”

慧美拖着沉重的脚步,独自回到姑妈的家中。姑妈的家紧邻着G大学。G大学是省内一所综合性的重点大学,树木荫掩,面积广阔,有一道长长弯弯的高墙把它围拢在里面。

姑妈的家就在围墙外面的寨子里。寨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姑妈家有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有砖瓦结构的三间房屋,左侧是一个猪圈,右侧有几间鸡舍,院子中间堆围砌着一圈石头,中间有一颗核桃树,已经是枝繁叶茂,过年慧美来时树下枯黄残败的小草,现在变得一片葱绿。

这时,两个老人家已经去了广州,屋子里空荡荡的。

慧美面色苍白地回到姑妈的屋子里,她虚弱地扑倒在沙发上,久无人居住屋子,弥漫着一股奇怪难闻的气味,让她恶心呕吐起来,她头昏脑胀。疲倦已极。

她这个样子是不能回睦远县了。如果回去的话,她怎么去见人,她以后怎么做人?未婚先孕,见不到刘洋、刘母又不接受她,现在又不能做流产手术,这可怎么办啊?

狂风已经席卷了她的整个世界,把她从平静的生活中卷起来,狠狠地砸在寂寞、荒凉和残酷的境地中。

那些烦恼和回忆,像潮水一般涌向她,使她摆脱不掉。近几个月以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她为自己的爱情伤心落泪,为父亲的病情费神忧虑,为父亲的后事劳碌奔波,得知怀孕后的担惊受怕,这些都全部压在一个刚踏上社会的小姑娘的头上,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她意识到自己和刘洋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两人是走不到一起的,按世俗的说法她就是攀高枝,他工作事业上的事,她不懂,说不上话;他的家庭和社交她融不进去,再加上王艳艳的明争暗夺,慧美觉得自己的心太累了,这样的爱情,自己的压力太重了。痛苦和不安远远的多过了甜蜜和幸福。

慧美想起了与刘洋第一次约会和定情就鬼使神差般的去了送别桥上,这真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刘洋肯定是变心不理自己了。那个望夫山上的年轻媳妇苦巴巴的盼望已经背弃自己的丈夫归来,说到底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误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的生活。慧美记得看过一个外国电影,名字叫什么她记不住了,这位女主角,是一位长年在家照顾孩子,没有在外工作技能的家庭妇女,遭到丈夫的遗弃后,她决心从头学起,从头做起,勇敢投身社会,通过努力,她获得了她想要的生活获得了美好的爱情。慧美还记得女主角在剧中说了一段话:自己的幸福生活要靠自己开创,依赖别人总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乞求是换不来幸福的。

她从沙发上努力地爬了起来,她把头高高地抬起,端正地坐着。她必须正视现实,昔日天真幼稚的思想要收起来,对今后的生活,今后的道路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没有了退路,她只有勇往直前。两行热泪慢慢的滑落下来,思路在头脑中逐渐清晰。她心中默念着:再苦再难,我要坚强面对,我要渡过这次难关,我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慧美没有回到县城,她索性在省城姑妈家住了下来。

在离姑妈家不远处的中学门口,聚集着一群小贩,自然分出相对的两排,形成一条小小的街,他们中有卖早餐的、有卖各种各样小吃食的,有卖小玩具和小礼品的。学生们每天揣着父母给的那点零用钱,上学放学那点时间,总爱在这里逗留,吃点早餐,或是买点什么小东西。

慧美在这里找了一个位置,是一个偏僻的位置,当然,好的位置是别人一直占着的,她不能占,她决定在这里卖简易早餐。

慧美每天早晨天不见亮就起床,用甄子蒸上一甄糯米饭,抬到中学门口,她用红糖芝麻花生等做心子,做成了糯米团子,卖给中学生做早餐。她的摊点餐具干净整齐,热乎乎的糯米团子,香甜可口,中学生们都喜爱朴实漂亮的慧美,慧美的位置虽然不好,但她的生意很好,每天做的糯米饭不够卖,来晚的学生就买不上了。

慧美眼看这些中学生,心生羡慕,他们无忧无虑地在校园里读书,他们的生活、前途有父母为他们安排操心,想想自己不到几个月之前还和他们一样在学校读书,与他们是同龄人,现在自己的处境与他们却有天壤之别,没爹没娘,还背负这么沉重的精神负担。

白天,她的外表宁静谦和,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对未来本能的恐惧和担忧,初离乡的哀愁会时不时地在某个漆黑的深夜狠狠地揪住她的内心不放。

人的生存潜力是巨大的,慧美就像是一棵春天生长在石缝中的小草,种仔随风飘散,哪怕是落在一片贫瘠的土地,哪怕只有一个容身的缝隙,有了春风的召唤,它就会在那里生根发芽。

就靠着这么点营生,孤单无援的慧美要顽强地生存下去。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混沌,阳光明媚起来了,大地万物都有了春的讯息。慧美的心就像一颗蕴含着春讯的小草种子,期待着,萌动着,挣扎着冲破地皮。它一旦破土,就会顽强地向上!向上!

对于慧美的不辞而别,刘母心里有了一些不安、内疚和担忧,她想帮慧美做点实际的事情,去了慧美的亲戚家打听慧美的下落,他们都猜测可能在慧美省城的姑妈家。

在一个周日,刘母来到省城找到了慧美,她这次来主要目的是告诉慧美,县里下半年很快就要有转事业编制和行政编制的机会了,刘母望着慧美单薄的身体,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她有些不忍,眼泪就流下来了,感到刘家真对不起这个孩子,苦口婆心的劝慧美回去上班,告诉她这个机会难得。望着慧美隆起的小腹,劝她尽快的处理掉孩子,并执意塞给慧美厚厚的一沓钱,让她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访,慧美非常漠然,告诉她,自己和医生已经预约好了,很快就要去做孩子,对她的主张和她的钱,态度很坚定的给予了拒绝,并希望她以后不要再来打搅她的生活。

在叹息声中,刘母悻悻然离开了省城。凭着她的社会经验,她预测得到慧美将会遇到的困难,既然慧美自己是那个态度,也只好如此了,只好随她去了,那是她自己选择的,人都有各自的命运。

以后,只有在她不经意的想起慧美的时候,对慧美的歉意,间或萦绕在她的良心深处。

这天,刘洋好不容易忙完一段工作,抽出时间,从州里赶回县里,刚洗了把脸,就要急匆匆的去找慧美,刘母拦住了他,“你见不到慧美了,她走了。”

“她去哪里了?”

“她不回县里了,工作也不要了,她急于想嫁人,她在省城的姑妈给她介绍对象,是省城城郊她姑妈寨子里的菜农。”

刘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忙于工作的几个月时间里,慧美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他跑到慧美家的屋前,真的是铁将军把着门,门前的空地上也长上了杂草,久无人居住的样子。他不相信慧美会就这样离开自己,辗转打听到了慧美的住址,急匆匆赶到省城,好不容易找到了到省城慧美姑妈的住地。

慧美腆着个肚子,已经显出了臃肿蹒跚,有些别扭和古怪,写满倦意的脸上,黯淡无光,头发在风中纷乱地飞舞着,正提着大米之类的一袋重物,艰难地往姑妈家走着。

刘洋远远的看见了慧美,没有出声,心中不禁生起了一团怒火,又有了一些悲哀,这个自己爱着的姑娘,这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纯情美丽的女孩子,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怎么能这样啊?刘洋不知自己该怎么去说和做,就恼怒的僵持在那里。

等到慧美走到了近前,看清了是刘洋,看到了他的那副表情,所有的委屈和抱怨都涌上了心头。没好气的说,“你这个时候还来干什么?”

刘洋更生气了说,“是啊,我不该这个时候来!我根本就不该来!”

慧美叫喊了起来“那你快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刘洋撒开了腿,掉头就走,身后传来慧美痛哭的声音,她把这一段时间来的伤感、愤懑、委屈全都化做了哭声。

他没有回头。

刘洋神情疲惫地回到家里,刘母上前来询问情况,刘洋没有理她,刘母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刘洋心情烦闷的回到州局上班,他的情绪低落,办公室的小陈都看在眼里,果然没几天,她就听说了刘洋和家乡的女朋友告吹了。她也不知这与她没有转告他的两个电话有没有关系,她想就算是,也不必为此不安,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机会,离她的努力目标又前进了一步,想到这里,她心里漂浮过一阵窃喜。

不过她很快就失望了,她发现刘洋有了新的女朋友:一个长得白白瘦瘦的时尚女生。

刘洋的工作是紧张忙碌的,又是充实的,州局领导对他信任、赏识。在生活中又时常有王艳艳的关心和陪伴,经常和王艳艳一起与几个在州里工作的同学聚餐聚会,一群年轻人在一起欢声笑语,谈天说地,踌躇满志。

刘洋惆怅的思绪逐渐地淡了,他想把慧美彻底地忘记,但是,他脑海里会时常浮现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样子,浮现她的笑脸,记起她身上好闻的清香气息,她的眼泪和她温柔迷惘的眼神。就是结婚多年以后,也是如此。并不是他刻意地要去想念她,而是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地会出现她的身影。

一切如刘洋的母亲想像和设计的那样园满,县政府换届中,刘洋的父亲如愿以偿地当选上了副县长;刘洋与县委书记的女儿王艳艳关系进展得也很顺利,现在借调到州局工作,刘洋是颗好苗子,工作努力,人缘很好,以后肯定前途无量,这几天她家里宾朋满座,前来她家里祝贺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

刘母真切地感觉到了人生是多么的惬意与美妙,无论看到谁她都想对他笑笑,有时一个人在家,会情不自禁地哼唱着流行歌曲,自己会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音,轻快雀跃的脚步就像是年轻人一样。




姑妈空大的房子里就慧美一个人住着,慧美有一些孤寂,她不想沉湎在过去的那些回忆中,她没有做掉孩子,那天去做时,说她贫血又加低血糖,暂时没做。她害怕妇产医院那些冰冷的器械,害怕看到女医生投射过来那些鄙夷的眼神。

时间一天天地流淌,胎儿一天天地长大,孩子会动了,很调皮地在慧美肚子里转来转去,慧美没人说话,就经常和他“攀谈”,与他“捉迷藏”。慧美在肚子的哪个地方触动一下,胎儿就会在哪个地方用他的小手伸展一下,或用小脚踢一下,这母子俩一呼一应。这些都秘而不宣,自有他们的乐趣,成了她和胎儿享受的秘密,也陪着她渡过了多少个孤单寂寞的白天和黑夜。慧美因了胎儿的陪伴,不再害怕和孤独,内心还生出了一份强大的勇气。

慧美带着这颗种子,他在慢慢地萌芽、生长。多么可爱的生命萌芽。

她一改初衷,决定生下孩子。她要让他长大、成人。她开始小心呵护自己那蕴含着生命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胎儿。

她开始为孩子的出生作准备了,用廉价鲜艳的开司米毛线,为孩子编织了几套衣服、鞋、帽;为孩子定做了一床小棉被子。她想象着自己会生一个聪明帅气的儿子,他很有出息,她为他的业绩骄傲;或者生一个漂亮活泼的女儿也行,让她学唱歌或跳舞,当一个报社女记者也不错……

白天的早上,她在中学门口卖早餐,下午去给一家小餐馆打工。晚上回到屋里,就一边编织衣服一边在展开她的想象。

姑妈和姑父是老实厚道的人,在寨子里人缘很好.寨子里大多数人对慧美是友好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慧美的肚子日渐隆起,两个三个妇女聚在一起,不免在背后交头接耳,表情丰富,指指点点。慧美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她装着听不见,懒得去猜想和理会,她专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在G大学的围墙外面有一小排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子,基本上是用来开小餐馆,小杂货店,主要是做大学生和单身老师的生意,还有一些零散的客人。大学生们吃腻了食堂的饭菜,想来改善伙食,打打牙祭的;年轻的身体白天消耗过多,到了夜晚就饥肠辘辘,需要加餐的;或者错过了就餐时间,要来填饱肚子的。慧美帮忙的小餐馆就在这里,因为价廉物美,生意不错。

慧美每天下午去小餐馆打理猪脚,猪膀、猪头,将它们卤制起来,用来晚上卖夜霄。慧美做事干净利索,又快又好,舍得下力气做事,她做出的卤肉,味道香美,店里的人都喜欢她。

小饭馆的老板娘姓杨,五十开外了,长得胖胖的,泼辣能干、性格开朗热情,说话大腔大嗓的。老师和学生们都亲切地称她叫杨姨妈。

杨姨妈是四川人,十六岁那年,家乡发洪水,家里没有饭吃,揭不开锅。眼看就要饿死人了,村里有多半的人都外出逃荒要饭。时逢在贵州新星机械厂工作的表叔回家乡探亲,她母亲就央求表叔带她到贵州找个婆家嫁了,总比在家等着饿死强。

表叔给她找了个厂里的年轻电工。生了三个孩子后,谁知家庭起了变故。丈夫去看了一场马戏,迷上了那个表演驯猴的女人,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工作也不要了,跟了那个流浪马戏团跑了,把三个孩子全扔给了她。可怜杨姨妈和几个孩子在贵州没有户口,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吃尽苦头,靠着她给别人缝洗衣服、带孩子、到菜场卖菜、做零工。杨姨妈硬是把几个孩子拉扯长大。对男人的背叛行径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恨。

杨姨妈喜欢慧美,十分同情慧美的遭遇,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很是投缘。慧美背井离乡,人生地疏,初来乍到一个新的环境,把杨姨妈当成是自己的朋友和亲人。虽然杨姨妈的年龄足以做她的长辈,可她们成了忘年交。

她愿意给杨姨妈讲自己的事情、向她倾诉心里话。她们在没活的时候总爱聚在一起摆谈,一连好几个小时,总是有说的。这老小两个女人,有着共同的被男人抛弃的痛苦经历,同病相怜,相互体贴怜惜,心贴得更近了。

有时,慧美说到伤心的地方,不禁泪流满面,露出对未来生活的担忧,杨姨妈就对她大声的说:哭是最没出息的。流眼泪和抱怨一点作用都没有。只会哭坏了自己的身体,哭傻了自己的脑子。自己的生活还得自己来扛。以后的日子只能自己面对。没娘的孩子天照应,只要人勤快,这个社会饿不死人,你要好好的活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盛夏就到了,这几天,天气炎热,热辣辣的太阳照得人透不过气来,慧美挺着个大肚子,坐立不安,已是临产的时候了。杨姨妈让慧美在家休息,不用去小餐馆帮忙了,有什么事就叫她。

这天,到了傍晚,电光闪烁,雷声大作,停电之后是瓢泼的大雨,哗哗哗地下个不停,这时,慧美的肚子开始疼痛起来,一趟趟地跑厕所,身体下面开始淌血水,这就是杨姨妈说的“见红”,这就是快生了。

痛的时候,慧美紧咬着牙关,塞一块手绢在嘴里,把身体蜷屈起来,双手使劲拉住床头。努力把自己向上拉,好象这样能使自己轻松一些,等到肚子阵痛过后,她就抓紧收拾东西:卫生纸、小衣服,小棉被还有自己的一点吃食。

尖锐的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泪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她想起了去世已久的妈妈,刚去世不久的爸爸,想起了刘洋,在自己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在自己的身边,只有自己一人孤单痛苦地熬着。这样真实的痛苦没有人能够代替。

远离故乡的慧美在这个漆黑的瓢泼大雨之夜,孤立无援。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捱到凌晨四点过钟,羊水已经破了,所幸的是雨也开始小了下来。天还没亮。慧美佝偻着腰,举着伞,打了电筒,拎上东西,艰难地向一个私人妇科小疹所走去。

黑夜无边无际,没有声音、没有灯光,令人不能喘息,只有一个个闪电,瞬间照耀路面,山影。随即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墨黑里,平常只需要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她走了一个多小时,脸上的汗水浸湿了头发,她一颗心是悬着的,她怕她把孩子生在路上,她担心着孩子和自己的生命安全。她痛得走不动了,只好就地蹲着休息一会儿,好不容易来到了私人妇科小诊所门口时,用尽了全身力气拍打着门。

慧美在那一刻起,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有救了。

诊所的值班医生护士都还在睡觉,打开门看到慧美的样子,赶紧把她扶到床上,进行检查,只听医生说,“孩子的头太高,位置也不正。”慧美开始一头一头地冒汗,手用劲地揪着大腿,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痛得昏昏沉沉中,能听到医生护士们说的一些话:

“囟门还是找不到。”

“孩子的心跳出现了异常”

“给她输催产素。”

“把孩子吸出来。”

慧美在一次次的剧痛后,喘了喘气,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作最后一搏。终于,身体下面一热,“哗哗”,她一下就轻松了。

胎儿终于出来了!

医生倒提着孩子,在屁股上拍打,“叭叭叭”,小家伙终于响亮地放声大哭。

历尽艰辛,这一刻,这哭声比任何音乐都美妙动听。慧美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是个儿子,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她太疲乏,沉沉地睡了。

杨姨妈过来看了慧美,怜爱地抱着孩子,孩子红粉红粉的,攥着个小小的拳头,杨姨妈忍不住用嘴嘬了嘬孩子的脸蛋,孩子醒了,眨巴着眼皮,黑漆漆的眼仁,现出不谙世事的神情,他空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杨姨妈说道,这个专挑大雨天生的孩子,真让你遭罪哟,就叫他“雨雨”来纪念吧。慧美高兴了,这个名字真好,记着他是雨天出生的孩子。

杨姨妈送了一些吃的,用的,派了小餐馆里的小姑娘来照顾了两天,慧美就自己下床做事了。



刘洋顺利地留在了州局,人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厨房有人好抬菜,有了王艳艳父亲的关照,加上自己也很努力,没过多久,就由一个普通的科员升任了副科长。

在当上副科长半年后,刘洋和王艳艳结婚了。在睦远县城举行了婚礼,婚宴虽说桌数不多,但是规格层次高。来了州里的和睦远县里的一些政界、企业界的人士。他们与王艳艳的父亲、刘洋的父母亲在工作上,生活中都有一些接触和交往。

州委书记在百忙中亲自来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这是非常难得的荣耀。

王艳艳穿上了昂贵洁白的婚纱,挽了意气风发的刘洋,在宾客中穿行,给宾客敬酒,和他们寒暄,接受他们的祝福。婚宴进行中,还陆续不断有人赶过来参加,刘母春风满面,忙里忙外,招呼应酬。虽然他们两家,在睦远县里都严格地封锁了消息,除了亲戚和很熟识的同事,他们并没有扩大范围去告知。但是县里还是有部分灵通的人,知道了消息,源源不断地有人赶过来送礼吃酒,给饭店的接待,增添了不少的压力,只好向其它的饭店求援。最后,不得不在相距不远的另一处饭店再开了十多桌才安顿下来。

刘母喝了两杯新人敬的酒,红光满面,醉眼朦胧。来了那么多尊贵显赫的客人参加婚礼,欢声笑语不断,气氛热闹非凡。王艳艳在酒席上正式改口叫她一声妈,直让她心花怒放。

有了县委书记这样的亲家,有了这样身份的儿媳,真让她颜面生辉呀,作为一个母亲,这不就是自己期待已久的幸福时刻吗?置身其间,她不由得深深地陶醉着。

婚房是刘洋在单位分到的一套三居室,省城一些条件好的人家刮起了装修居室的风气,在刘洋他们工作的这个城市,还鲜有人为之。王艳艳当然不会甘居人后,经省城朋友介绍,请来了匠人,她亲自指挥,不辞辛劳,把新房装扮得富丽堂皇,地上安放了地毯,客厅的吊顶上安装了枝型吊灯,顶端四周有一圈圈的彩灯,夜晚来临,彩灯齐放,充满了喜庆和吉祥的气氛,这对小夫妻成了被亲朋好友羡慕的对象。




慧美生了孩子一个月后,就开始出门做事了,因为带着孩子,就没有自己再去卖早餐了,而是背上背着孩子单去给杨姨妈帮忙。

慧美做事肯下力气,她那么年轻,累是累点,睡一觉起来,又浑身都是力气了。小饭馆的活包括买、洗、炒、招呼客人,她都能拿得下,尤其她炒的菜好吃,吸引了不少回头客。生意越来越好,杨姨妈对她越来越倚重,给她的工资也涨了又涨,直到慧美不让她再涨了。

孩子吃了奶,慧美就把他放在小饭馆的一张沙发上睡觉,醒了,哭了,就把他哄好,背在背上工作。忙碌了一天,晚上背着孩子回到家里,看着他甜甜的笑脸,慧美也并不觉得生活有多么不堪和痛苦。抱着这个粉红漂亮的婴孩,慧美心中还偷偷地滋生出一种成就感,她会觉得自己是一个骄傲的小妈妈。小生命就在自己身边,天天在成长,他是多么的健康和漂亮呀,饱满圆润的天庭,清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会笑了,他长小牙齿了,他口中呀呀的想说话了。这些都让慧美感到欣慰。

在饭馆打工工资虽然低,但维持娘儿俩简单的衣食还是够的。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下去,有了小孙雨的存在,慧美觉得以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王艳艳的父亲县委书记任期满后,顺利升任了州人大常务委员会副主任。老爷子在州里人脉不错。有了这样一层关系,加上刘洋自己的努力,他的事业和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在与王艳艳结婚两年之后,又升任了州局办公室主任。

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不仅要求干部要有较高的文字水平、而且要求具备应变能力、协调关系能力以及处理问题的能力。很能锻炼一个干部的才干和综合素质,好多能干的领导干部是从这个岗位上走出来的。几年下来,刘洋已是一个比较成熟干练的干部。

当然,上天也不会让一个人占尽所有的幸运。如果说他生活中没有什么缺憾的话,那也是假的。比如说他与王艳艳结婚好几年了,王艳艳的肚子还是那么瘪瘪的,两个年轻人对此也还没有什么想法,反正他们本来也不想那么快要孩子,还想过过清爽自在的日子。眼见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同学和同事的小孩一个一个地出生,有的会笑了,有的会喊妈妈了,倒是双方的父母,有些着急,沉不住气了。

特别是刘母,好几次催促他们去医院检查检查。检查的结果是,王艳艳不仅输卵管阻塞,而且还有排卵障碍。

现在生一个孩子的计划提到了他们的家庭议事日程上来了。这就苦了王艳艳了,定期上医院检查、复诊、治疗,吃各种各样的中药苦水和药丸。断断续续的治疗了几年,也没有丝毫的效果,情况依旧。

王艳艳何尝不想生个儿子呀,可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她几乎要彻底放弃了。而刘母却不知疲倦地三天两头领着王艳艳,这个西医那个中医的跑。

也难怪刘母那么上心着急。刘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曾经出过清朝进士,做过高官,祖辈曾经有几个留学英国、德国,后来回国做事。刘洋的爷爷这辈,是大学里的教授,四十年代,躲避日本侵华战乱,随大学迁居贵州,膝下只有刘洋父亲一个儿子,刘洋的父亲当年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这个边远小县城。

刘洋是父母的独苗,他家已是三代单传。传宗接代的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刘洋的身上。           

刘洋在事业上蒸蒸日上,州局办公室主任做了几年,他说话办事更加的得体能干,经过德、能、勤、绩、廉的考核以及群众测评等都是优秀。原先的副局长已经调任另一个局任局长,年纪轻轻的刘洋很快就被任命为州局副局长。

好些人都说,王艳艳挑选丈夫的眼光太好,她真是慧眼识才,夫贵妻荣。刘洋越是在仕途上春风得意,王艳艳越是不安,本来,刘洋出众的外表就足够引起那些女人的注意了,现在地位也足够高了,她怎能不担心呢?

男人一旦有了社会地位,就有一些女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围着转,有为了自己的某种利益而煞费苦心,老谋深算的,也有单纯为了爱情的。所以王艳艳的担心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不过刘洋并没有背着妻子与其它女人有过什么不轨的行为。

王艳艳现在并不担心她曾经的情敌慧美,她已经构不成对王艳艳的威胁。她担心的是刘洋的女下属和电视台那位美女主播,她曾听说,在一个联欢聚会上,州电视台那位高傲漂亮的女主播,主动邀请刘洋跳舞,很露骨地向刘洋大抛媚眼。

刘洋并不是一个随意的人,他做事很稳妥,虽然他面临很多的诱惑。虽然在他的内心也涌过足以掀翻他人生的暗流,但都被他抑制住了,没有任由着它们的波动,淹没自己的平静。他是一个沉稳的人,他不想因为这些事情颠覆他的人生。

那次去成都学习考察城建工作,饭后,大伙都嚷着要去逛逛成都春熙路的夜景,刘洋因为想准备一下第二天的发言,就留在宾馆没有去。不到二十分钟,房门被同行一位漂亮的女记者敲开,她穿着迷人的低胸收腰连衣裙,显出了她的婀娜多姿,刻意化了美妆,脸上露出狐媚的笑容。她说要找刘局长借一个材料参阅一下,进了房间,趁了刘洋转身去找材料,她猛然从后面环抱着刘洋,身体柔软地紧贴着他,口中呢喃着:刘洋是她倾慕已久的爱人,请给她一个机会,给她一次爱。

刘洋毕竟是一个受人瞩目的人,喜欢围绕着他对他主动投怀送抱的美女不止一个两个,经常有人爱加上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地传出有关他的流言蜚语。每当王艳艳听到这些,她的内心就会被嫉妒和焦虑吞噬。

她经常疑神疑鬼,成了成天琢磨老公是否不忠的无聊女人。有时刘洋的工作有要紧事,有女领导或者女下属打电话到家找刘洋,王艳艳接到电话,就格外敏感,态度冷淡,口气生硬,还要问三问四,要细细地盘查,弄得刘洋在同事和朋友面前很没有面子。她会经常搜刘洋口袋,看看能不能搜到对她有价值的东西,她会像狗一样,嗅他的衣服上有没有陌生的香水味,仔细察看有没有长发。

她的种种行为搞得刘洋心烦意乱,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也不敢怎样,更多的时候,刘洋总是让着她,顺着她的意,她身体不好,抑郁的心情不利于她养病。最近查出了她患有胆结石,糖尿病。胆结石发作的时候,头冒冷汗,疼痛难忍。




省城有一条街,叫市南路,街道狭窄,路面凹凸不平,两边的房子也很破。改革开放初期,有一群外地人,有四川的,浙江的,湖南的,在这里批发和零售从外省贩来一些服装和小商品,是当时最时兴的物品,开始规模也很小。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美”的意识在逐渐被唤醒,人们开始摈弃黑、灰、蓝的服装,女人想穿上一件时兴的衣裤,小姑娘想穿一条花裙子,小伙子想戴一块电子表,纷纷涌到这条街上购买。各个县里的个体工商户也到这条街上进货,这条街生意非常兴隆,规模也在逐渐扩大,这些外地人是最早富起来的一批生意人。

杨姨妈有个小女儿,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帮一个浙江人卖服装,后来就嫁了这个浙江人,女儿女婿平时很忙,生意做得很好。下一个月女儿就要生孩子了,女儿早就不愿意母亲做这么个小饭馆了,劝她来帮帮自己。生了孩子,孩子以后也需要人来照顾。临到女儿要生产了,杨姨妈也不能不放下手中的事情,决定把小饭馆转让出去。

慧美很想盘下这个店,可是自己又没钱,干着急,打电话告诉自己的姑妈,希望她能帮帮自己,姑妈给她寄了点钱,但也还不够。

杨姨妈了解后,也希望慧美来做这个店,就又折让了一些,剩下还差的钱,可以等赚了钱以后再给自己,反正自己也不急用钱。

这样,慧美就当上了小饭馆的小老板了。慧美没有请固定的店员,她既是老板又是店员,只有太忙的时候,会请一个小姑娘临时来帮忙。每天清晨四、五点钟就起床生火,做准备工作。一切都是她自己来,买,洗、炒,打扫卫生,还要哄孙雨吃奶,玩耍。其间的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隆冬的天气,一双手长时间地浸泡在冷水里洗菜,开了冰口子,冻得通红通红,让她感到生痛生痛。

初夏的一个上午,慧美骑了黄鱼车去两里外的菜场买菜,人说五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刚才还睛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大雨倾盆,把个慧美淋得浑身上下直淌水,成了落汤鸡。有一段没有硬化的路面,经了大雨的冲击,泥泞难行,慧美一使劲向前冲,黄鱼车颠簸着一打滑倒在路边,连人带菜一古脑地翻了下来,栽在污水里。

每天一直要忙到晚上十一、二点。虽然辛苦劳碌,但数着赚进的钞票,慧美还是非常开心。

慧美的小饭馆,饭菜质好价廉,加上慧美有一张甜甜的笑脸,热情周到的服务,吸引了好多回头客,特别是有一群踢足球的大学生,最爱到她这里吃饭,她的生意也自然很是红火。

自古同行是冤家,慧美年纪小,又是外地来的。她的生意火爆,招惹得周围小饭馆主人们的嫉妒和不满,向她射去含着敌意的冷冷目光,明里暗里,霸道欺生、寻衅滋事。尤其是她斜对面那个叫金凤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更是讨厌。

金凤长着啤酒桶般的粗腰,大饼脸上一双奇小的眼睛,不注意看的话都让人搞不清她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以前,杨姨妈在时,只要这边生意好,她就阴阳怪气地说一些风凉话,也不敢做什么。现在是慧美在做,不是杨姨妈做了,她的言语和行为就更加放肆妄为。

慧美年轻貌美,单身带着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这自然成为金风她们攻击的靶子。她们有时会没来由地暧昧地向慧美饭馆方向撇撇嘴,夸张地哼着鼻音。金凤会在她的门口故意大声地与其他人说话,好让慧美听见。

“有卖样嘛,不知是卖人,还是卖饭!”

“不要脸的骚货,不晓得在哪里搞出个小杂种来!”

只要慧美一不注意,在她的饭馆门口就会出现一堆堆馊臭的饭菜,有时是一只只发臭的恶心死老鼠、死狗崽。也不知她们费尽心机地从哪里寻来的。

有一家小餐馆的女主人,说她放在外面的煤球丢了几个,眼睛盯着慧美的饭馆,嘴里骂着凶狠尖刻、不堪入耳的话。

生意上的劳顿,带孩子的艰辛,她能挺得过去,可是来自外面的挑衅,让她感到了真正的压力。慧美想不明白,生意各做各的,自己努力做事,怎么就招惹了她们了。慧美开始对这种事,也是置之不理。以致后来对方越来越过分了。

一次,慧美的店里来了好几个客人,金凤的店里照例冷冷清清,常来的顾客有位叫李勇的正在慧美处吃饭。李勇是距这里不远处的新星机械厂的驾驶员,因为拉货常常路过这里,爱到这一带来吃饭,以前是金凤的常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慧美的常客。

金凤看见了,嘴里嗑着瓜子,酸溜溜地找他搭话:

“李师傅,你怎么好久不来我这里吃饭了?我这里饭菜做得干干净净的你不吃,你要去吃那些有耗子屎的饭菜。”

李勇还没顾得上讲话,哇的一口,嘴里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慧美的其他几个顾客见状,也恼怒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平时忍气吞声的慧美,忍无可忍,放下了锅铲,两眼放出怒火,径直来到金凤面前,把个金凤也吓住了。心虚地连忙问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慧美上前不由分说紧紧扭住了金凤的手,怒吼道:“我要让你去把耗子屎找出来!走啊!”

说着就将她往自己的饭店拖。金凤杀猪一般嚎叫,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捞抓,双脚也不停地在乱蹬。周围的人好不容易把她们分开,有人直接指责金凤这种行为是不对的,金凤嘴里还是骂骂咧咧,但因为理亏,声音也越来越小,也少了平时的气势,灰溜溜地扭着她肥壮的腰肢回到自己的饭店里,找了把梳子,梳理起自己的头发来。

李勇看不下去,气愤地把剩下的食物倒在了金凤的饭店门口,对金凤挥了挥拳头“以后再欺负人,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这以后,金凤她们就不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慧美了。来自同行的嫉妒和冷言冷语,慧美还可以应付,可是,来自男人的骚扰确让她感到真正的担心和害怕。

漂亮的女人,就像是一枝盛开在树枝上的艳丽花朵,招引蜜蜂和蝴蝶围着转,女人的美丽除了带给自己虚荣和满足外,也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和危险。近几个月以来,不断的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到慧美的店里,嘻皮笑脸的找慧美东拉西扯,言语和行动轻薄,他们是街上一些没有职业的小街痞,烂崽。他们见慧美孤身一个女子,就想来占便宜。夜晚在她家的周围,制造麻烦,有吹口哨的,有冒几句怪叫的,她被危险悄悄地包围着,逼近着。。                      

有天夜晚,外面有烂崽在外面猛烈地拍打挤推着房门,口中叫喊着,美女,开门!美女,开门!有好几次好象都已经冲击开房门进来了一样。

慧美紧紧抱着孙雨,大气不敢出,心却像擂鼓一般狂跳。幸好这时,村委会的几个年长的干部经过这里,喝退了几个小混混。

其中有一个叫皮老二的街痞,年纪不小了,已经结婚生子,成天游手好闲,专干吃喝嫖赌,偷鸡摸狗的勾当,年迈的父母和柔弱的妻子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皮老二盯上慧美以后,三天两头来到慧美的饭馆找事,慧美也不敢得罪,巧妙地应付着,小心地保护着自己。

这天,皮老二又带了手下一帮弟兄来到小饭馆,要了一大桌菜,酒过三巡,开始猜拳行令,皮老二显得特别高兴,高声叫到:“老板娘,快过来呀,和大哥我喝一杯,大哥我今天高兴。”

慧美正在厨房做菜,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又厌恶、又害怕,不知该怎样应付这个场面。不得不陪着笑脸说道:“你看我正在忙,没空,你们自己喝吧!”

叫嚷了半天,不见慧美的动静,皮老二直接来到厨房强拉着慧美的手到桌子跟前,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美女,跟大哥我喝一杯吧!呵呵!”

“美女,你不用炒菜了,不用那么辛苦,跟着大哥我,当我的压寨夫人,有你吃香的喝辣的,呵呵!”

借着酒劲,皮老二开始肆无忌惮。慧美涨红了脸,又急又怕,竭力挣脱。她哪里是皮老二的对手,一只手被钳得死死的。

“放手!放手!”

“美女,我是真的喜欢你呀!”

同来的几个皮老二的弟兄伙起着哄,皮老二眼见美女就攥在自己的手里,情不自禁地,就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慧美,一张哈着酒气的臭嘴在慧美脸上一阵乱啄。

慧美腾出一只手来,使出所有的力气,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也没能让他把手松开。

那个临时请来帮忙的小姑娘哪见过这个阵势,吓傻了,躲在一边。李勇这时正赶来吃饭,看到这个情况,急上前对着皮老二,一阵拳打脚踢。

皮老二的弟兄伙们不干了,一拥而上,又是一场混战。有一个过路的大学生,急忙跑向派出所报案。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派出所的几个干警及时赶到,干警们敏捷地冲了进来,狠狠地把皮老二的手反扭着,押送去了派出所,干警用力过大,痛得皮老二龇牙咧嘴的五官变了形,嗷嗷直叫,李勇被那帮小混混打得满脸是鼻血,身上到处是淤青。



男人总爱惦记美丽的女人。自这件事以后,李勇不时来到小饭馆坐坐,看看慧美。他惦记上了慧美。小饭馆恢复了以前的安宁,晚上,那些骚扰的男人也有所收敛。

李勇比慧美大了几岁,是个还没结婚的小伙子,看到慧美的情形,可怜她这么个弱小女子,遭人欺负,同情她的遭遇,一来二去,对慧美就有了想法。慧美感激李勇为她挺身而出,感谢他的关心和照顾,她一个弱女子在社会上做事,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无奈、无助和疲惫,她也需要有一个男人来帮衬和呵护,男人和婚姻是一个女人的保护伞。

李勇的父母都是新星机械厂的退休工人,父亲在车间做机器维修,母亲在厂机关打扫卫生,他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思想古板守旧。李勇把慧美的事跟二老一说,谁知二老坚决反对,不容商量。儿子要与一个带着来路不明的孩子又没有工作的女人结婚,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李勇的妈妈是一个迷信的人,她拿了二人的“八字”找到了远近闻名的彭半仙看。彭半仙戴着老花镜,半眯着双眼,在纸上写写划划,皱着眉头仔细推敲了半天,才摇晃着脑壳,口中说道:二人八字相冲,是一对冤家怨偶,成婚就是下下婚,鸡飞蛋打不到头。

这就更加让李勇的父母心寒。

李勇再次进行争取的时候,他父亲就大发脾气,砸破了手中的茶杯,打翻了两张椅子,吓得李勇的妈不敢出声,他父亲是一个急脾气,做什么事干脆利落,对李勇发下了话:如果你要娶这个女人,你就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要回这个家,家里没有你这个不听话,不争气的儿子。

为了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李勇和家里较上了劲,不吃父亲这一套,与慧美办了结婚手续,把慧美娘儿俩接了过来,安顿在自己住着的单位的一间单身宿舍。

单位上有一个爱开玩笑的小年青,嘲笑李勇,真能省事,老婆孩子一下子全有了。这话在李勇听来特别刺耳,李勇一时火起把小年青打得鼻青脸肿,住进了医院,李勇的父母听说后,觉得他丢尽了他们的老脸。

李勇没有钱,以前的工资,有一些自己花掉了,有一些交给了父母,那是父母替他保管着以后娶媳妇用的,现在李勇要与慧美结婚,这个钱,父母自然不会拿出来,他们什么都不管,作为对李勇的惩罚。             

慧美经营小饭店,有一些积蓄。她取了出来,买了一些简单的家俱和电器,这个家就算安下了。

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新婚生活是多姿多彩的,是甜蜜的,这个小家庭欢声笑语不断。慧美每天清晨就出门,在小饭馆忙碌,照顾孙雨,一直要忙到夜晚,才回到他们的小家。

李勇不会做家务,慧美很忙的时候,就帮慧美哄哄孙雨。以前当单身汉时的李勇衣着总是有些邋遢,虽然小伙子长得还行。他生活上不大讲究,吃饭东一顿西一顿的,经常与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在一起喝酒,玩牌,有时甚至通霄达旦,生活没有规律,年纪轻轻,已经犯下严重的胃病。自从有了新婚妻子的照顾和滋润,生活质量提高了,胃病就很少发了。

慧美竭力做个贤妻良母,李勇因为与自己结婚而与家里闹翻了,她要让李勇过上更好的日子,不让他因为跟她结婚而后悔,再累再忙也把自己的小家收拾得一尘不染,做出可口的饭菜,把李勇的衣裤洗熨得整整齐齐。

很多时候,慧美都是顺着李勇的意思,她是个温顺的妻子。可以说,她对李勇能做到体贴入微,李勇出车晚上刚回家,一双干净柔软的拖鞋就递送过来了,她还记得经常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盐菜肉,李勇牙龈容易发炎,她会记得给他泡茶时放几朵金银花,那是清火的东西。跟她在一起是舒适甜蜜的,有时李勇看着围着小围裙忙碌的娇美妻子,她那么可爱,灵巧,柔弱。又那么能吃苦耐劳。娶了这样的妻子,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们沉浸在这种幸福的时光,欢快而流畅地过了一段甜蜜幸福的日子。他们本以为日子能这样的幸福下去,但是,命运没有作这样安排,生活中该来的就会来到。流畅的生活还是发生了截流,出现了逆转。

慧美越是好,越是美,李勇越是觉得怕失去她,他有一种危机感。单就慧美未婚生子这一点上,也让他对慧美不信任。虽然他早就知道慧美的情况,他早说了他不在乎,但他还是无数次的追问她的过去,追问孙雨的父亲,他严厉地责备她的轻浮,她长得这样漂亮,以后还会碰上打她主意的男人,他要求她保证绝对对他忠诚。李勇认为慧美这也好那也好,就是这个问题上他想起来就耿耿于怀,心存芥蒂,这也是他的父母不能接受她的原因。

不过,他管不了以前的事了,他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们谈到这些个事时,李勇有了怨言。慧美也不回应,沉默着,让他发泄不满,过一会儿,李勇就会贴过来更热烈地亲吻她,哄她。他只想今后能牢牢地看住她,让她永远做他甜蜜温柔的小妻子。

慧美经营着一家小饭馆,是服务行业,要接触顾客,服务顾客,慧美在工作中,对顾客展现甜美温柔的笑容,也让李勇嫉妒。

这天,一群踢完足球的老师学生联队,到慧美这里吃饭。这支队伍刚刚取得了胜利,他们喝着啤酒,个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高声大气地说这说那。有个老师在踢球过程中,运动上衣的袖子处绽开了一大条口子,大伙都在哄笑着他,他斗胆地要求慧美帮他缝补一下,慧美也刚好有空,爽快地答应了,立刻飞针走线起来,很快就补好了,微笑着递给那个老师,老师看到缝补的地方,针脚缜密又美观。他们都夸赞着慧美的手艺,老师高兴地马上穿在身上。

李勇看到这一幕,当着顾客面没有发作,人一走,立刻就给慧美甩脸子,他不高兴了。他不喜欢看到别的男人得到慧美这样的照顾,认为慧美的服务超出了范围。

这天,李勇没有到饭馆吃晚饭。夜晚,慧美拖着疲惫的身体,背上背着孙雨,现在她身体也有一些不方便了,她怀孕了。从饭馆回到他们的小家。李勇还没回来,慧美先睡了。不知过了多久,李勇回来了,看到熟睡中的妻子,她是那么的美,仿佛是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雕像,他是那么的爱着她。李勇禁不住俯下身子,深情的吻了又吻。慧美被弄醒了,闻到李勇满身的酒气。

李勇说“慧美,你别那么辛苦了,以后别干了,我养活你们,我有能力养活你们。”

慧美知道,凭李勇的那点工资,一家人过得不会宽裕,再说不久自己就要生产了,以后还要增添费用,让她只在家里闲坐着,不再做事,那不是她的做派和习惯,现在自己的小饭馆经营也挺好,能增添不少的收入,是李勇工资的好几倍。以后她还想买房,还有养育两个孩子的费用,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她没有答应李勇的要求。直到快要生产的前一天才停下来休息。

慧美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小薇,其实李勇想要的是一个儿子,他有些失望,李勇的父母本来就不同意儿子的婚事,不允许他们踏进家门。李勇的妈妈在慧美要生孩子之前,本来也准备了鸡和鸡蛋之类的东西,准备来看儿媳,听说生了一个女儿。李勇的父亲就压制住了她的探视想法,鸡和鸡蛋他们就自己留住享用了。或许如果慧美生的是一个男孩,他们还可以不计前嫌,帮助他们带小孩。

李勇希望慧美留在家里照看孩子,可是,刚过了一个月,慧美就背上孩子,在小饭馆里忙碌开了。现在,她要照顾两个孩子了。

李勇工作忙碌,经常要出差,有时要两三天才能回来。他最近心情不好,工作中有次顶撞了车队的队长,以后队长对他就另眼相看。现在他调到长途运输组,尽是到别的驾驶员不愿去的地方。

他恢复了单身汉时的无拘无束,他终不是一个懂得顾家顾孩子老婆的人。从不理家务,也不会做家务。他现在经常在外喝酒晚归,他变得急躁易怒,两个孩子都还小,不懂事,特别是孙雨,只要有不遂心的地方,他们就用哭闹的方式来发泄,这就更加激怒了李勇,他蛮横地吓唬他,打他的屁股,有时候打得重了,孩子哭闹得更厉害。慧美自然要上前保护,激起了夫妻之间的矛盾。就连那个小婴孩半夜的哭闹,吵了他的睡觉,他也不耐烦,干脆搬了枕头,到沙发去睡,任由慧美去哄。慧美夜晚被这个小家伙折磨得够呛,早晨还得赶早去做事。

这天,李勇照例喝了酒,回来得很晚,看见小薇还在闹,孩子正在发烧,慧美正用一块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可是,还是不行,额头还是滚烫,慧美决定马上送诊所。等她穿好了衣服,再叫李勇时,他已跌坐在沙发上,神情呆滞,不愿动弹。

慧美真是火了:“你为什么不管管这个家,不管管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吗?我每天忙里忙外的,就我不累吗?”。

“谁让你去忙外了,你的任务就是忙内,管好这个家,照顾好我和孩子。以后不要再去做那个小饭馆了。”

“我的收入比你的还多,没有我的劳动,你会有这么宽裕的日子过啊?”

“我宁愿过穷日子,也不愿你去做,你是个风流女子,就喜欢去和男顾客调笑!”

慧美浑身热血沸腾,涨红了脸,喘着粗气“胡扯,胡扯,你给我闭嘴!”。两人剑拔弩张,互相争吵着。

“你这个酒鬼,整天就知道喝酒,还把屋子弄得乱糟糟的,给我增添麻烦,你怎么这么没用?”
  李勇被激怒了,“你嫌我没有用,你嫌我这里乱,那你就给我滚出去”,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过来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她尖叫着,挣扎着,他粗鲁地把她推向屋外,还用力向前推了一下,砰的一声,把她关在了门外。李勇烂醉如泥,精疲力竭,仆倒在沙发上逐渐昏睡过去。

这是一个深秋的漆黑夜晚,没有一丝月光,慧美一个人在屋外,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心中倍感凄凉。夜风一阵又一阵,吹打着门前的小树,扫落了一片片的落叶,落叶随着风势到处飘零。慧美打了一个寒战,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慧美心里惦记着生病中的小薇,她又急又气,感到一阵阵发昏,她不得不来到房前,用力推了推房门,门还是关得紧紧的,她轻轻的敲了敲门.她不想吵醒孩子,不想吵醒邻居。她不知他是生气故意不给她开门,还是睡着了开不了门。

时间拖得越长,慧美越急,终于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使劲捶打着房门,这时正好小薇也在哭闹,李勇终于醒过来了,他才想起他干了些什么,他勉强起来给她开了门,慧美进了门,直奔小薇去了,用小被子包了包,看看这时的李勇酒还没有醒,疲惫使他又瘫卧在沙发上,又昏睡过去。

慧美只好自己背上孩子,打了手电筒,往诊所赶。给孩子打了点滴,孩子就安静的睡了。慧美手里抱着孩子,困得厉害,但她不能合眼,硬撑着,她要照看孩子。

天亮了,等到慧美抱了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的时候,李勇还在沙发上睡着。

李勇一觉睡到了九点过钟才醒来,急慌慌的穿衣洗漱,忙着上班去了,也没顾得上看看那母子俩。

慧美病了,昨晚上受了风寒,发高烧。小薇哭闹,不得安宁,折腾得够呛,慧美只好起来给了她喂药,喂奶。慧美很虚弱,几乎支撑不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李勇终于下班回家了,看着病着的母子,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歉意涌上他的心头,嘴上也没说什么,就忙着去烧开水,帮这帮那,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由于内疚,这件事后,有好一段的时间,李勇都没有去喝酒,显得很和顺,家又暂时恢复了祥和宁静。但是李勇内心的一个结始终没有打开,他只希望慧美就在家里照看孩子和照顾他的生活。他自己一人在外工作,养活她们。

有天傍晚,慧美还在小饭馆忙碌,李勇回来了,他今天为了赶时间,没顾得上吃午饭,现在又累又饿。直嚷嚷慧美快点做出饭菜给他吃。一群学生正给一个男生过生日,要这要那,菜还没上齐。慧美让李勇稍微等一等,李勇立刻就火了,对慧美怒目而视,扭身就走。

等慧美回到家把孩子们安顿上了床以后,李勇不知在哪里喝得个醉熏熏的回来了。他是用这个方法报复她,他走了进来,歪歪斜斜地撞到桌子上,桌面上的水杯,奶瓶等被碰得叮叮当当。不等她说话,就大声地发出了愤怒的声音了;“你心目中没有你老公,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只知道侍候外人,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也是在挣钱,我也同样累,我总要把顾客照顾好才有钱赚,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他一把把她拉扯过来,由于用力过猛,她差点跌倒在地,发出了声响,把熟睡的孙雨吓醒了。哇哇的大哭。

他吼道;“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是不是爱上你的顾客了?”。她厌恶地看了看他,试图挣脱他的手掌,可是,这是徒劳的。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爱你!你是个大醉鬼。”

“哦,你终于说实话了,你这个坏老婆,只知道和你的顾客打得火热,一点不把我这个老公放在眼里。我是你老公,你就应该服侍我。”

“你放手!滚开!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老公!”

显然,他气极了,受了这话的刺激,他脸色通红,眼睛布满了血丝,鼓圆了眼睛,威胁地瞪着她;

“好吧,我也不要这样的老婆,我要把你摔下楼去,然后我也跳下去,我们同归于尽!”

说着就拦腰抱着她,把她往窗子边推。慧美真是寒了心,心也横下了:“你摔,你摔,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不如死了好!今天你有能耐就把我摔死在这里!”

看着她那神色漠然的不屈服的样子,李勇被激怒了,捏紧了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在她的脸上,身上,慧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闪耀,耳畔雷霆滚滚,她强忍着疼痛和羞辱,一声不吭,她没有还手之力。

第二天清晨,李勇醒来,他抚摸着还在熟睡中被自己打得脸上,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妻子;“慧美,我错了,我不应该打你,让我看看”说着要撩起慧美的衣服查看。

“滚开!”慧美用力推开他。慧美没有睁开眼睛,像个石头人般的冰冷。

这是结婚后,李勇第一次动手打她。之后,慧美好久没有理他,自己仍然又要做事,又要带着两个孩子。家庭里笼罩着一种沉闷和忧郁的气氛。李勇自己也无趣,孙雨那天晚上亲眼看到他打自己的妈妈,留在了他心里永远的恐惧,所以他害怕他,只要他在,孙雨就闷闷不乐,不知自己该干点什么,只要李勇一抱着小薇,小薇就哭闹不止,直到慧美抱过去就立刻不闹了。

李勇还是那么好喝酒,慧美多次试图劝诫他不要酗酒,要管家理家,可是,毫无作用,惹急了又是一阵激烈的争吵。这对年轻的夫妻之间自第一次动了手,发生家庭暴力,就象是开了戒,以后一有争吵、或有令李勇恼怒不安的事,他的手就痒痒的要打人,通过武力来解决。

慧美经常被打得身上,脸上像个调色板,红的,青的,紫的混在一处。

一次,喝了酒的李勇,瞪着血红的双眼,开始数落慧美:

“瞧你对男顾客那个贱样,以后不允许对男顾客笑!”慧美用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李勇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你听到没有,以后不准对男顾客笑,看看你那个骚样!”

说着立马上前用力卡住慧美的脖子,一下一下折腾着慧美,要慧美立刻答应他不再对男顾客笑,慧美身体被他钳住动弹不得,发出异样的叫喊,邻居及时上前,才制止住了李勇的疯狂行为。

他周期性的给全家人的生活染上阴郁的气氛,她与他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孙雨常常在熟睡中,被继父那喝醉酒后重重的脚步声惊醒,他听见继父高声咆哮,妈妈尖声应答,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有拳头敲击桌子砰砰的声音,有砸毁物件破碎的声音,有殴打妈妈的声音,还有妈妈反抗的声音、最后是妈妈的痛哭声音。孙雨清醒的静静地躺在黑暗中,静静的呼吸着,清楚地听着这些声音,外面的冷风肆无忌惮地横扫着房屋,树枝,仿佛是强势方在作威咆哮,弱势方在呜咽,哭泣。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复归平静,他才能安下心来迷迷糊糊地睡去。

到了早上,他又会帮助妈妈做家务,带妹妹,他也会兴致勃勃、高高兴兴地与伙伴们玩耍,只要当别人提到妈妈被继父打的事,才会在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阴霾、黯淡。那是这个孩子幼小心灵上的一道伤疤。他还是个孩子,他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只有在心里暗下决心;快快长大,保护妈妈。

有一段时间,晚上的时候,李勇吃了饭觉得无趣,就出去玩,玩到半夜三更,甚至天亮才回来,这段时间他迷上了打麻将,与几个同事邻居玩小麻将,绝大多数时候,都战果不俗,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刚结婚的时候,李勇除了留下一点零用钱,其余的工资全部都交给慧美保管,统一使用,他们计划要用存下的钱在城区买一套商品房,自从迷上了麻将以后,他就不再上缴工资了,慧美平时事情多杂,小饭馆收入也不错,李勇那点工资也不多,他不再交工资以后,也没怎么过问,有次她问过一次,李勇就以酒遮脸,又闹了个鸡犬不宁。从此,他自己的工资就他一人独自享用,平时生活家庭各项开支都是慧美拿出。

李勇开始不满足与同事邻居打麻将了,有时会去邻县一个叫做赖狮毛的街上闲散人员开的赌场去赌,这里表面是一个茶馆,暗地里是一个赌场。周边邻近县、区的赌徒经常在此豪赌。有听人说,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借了一笔钱,在此赌了一天一夜,所赢的钱买了一套住房,开了一个商场。从此收手,经营商场,不再下水,一家人过上了富足安逸的生活。还有一个年纪只有十九岁的小伙子,在这里赢了钱,给家里买了一部中巴车。

正是类似这样的故事,鼓励着李勇。他很向往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希望自己能有那样的运气,这样的话,他工作都可以不要,有了钱,慧美不用出去做事,就只在家管好孩子和家就行。

他刚去的几次,玩的是“蒙金花”,他的胆子还小,比较拘谨,下的注也小,没输,小赢了几回。后来就放开了些,有一次,他抓了一对J,他没有翻牌“蒙”了几手,翻牌以后又加倍的下注,直到别人“跟不起”。看见他那个阵势,别人以为他得了什么大牌,纷纷地丢牌,丢牌的人中,有的抓的是“金花”,有的抓的是“顺子”,都被他的一双J,打得落花流水。

他下注也越下越大,赢了点钱。他想,赌钱有时就是赌胆子和“气质”。李勇望着自己赢来的厚厚一叠钱,心情舒爽,踌躇满志。他想赢足了心目中的那个数,就不再赌了,毕竟这种赌博让他惊心动魄,对于一个平常的工薪阶层,这个数目也太大了点,赢得起输不起。

现在他有了一点本钱,他要赢得更多的钱,也已经不再满足“蒙金花”,开始学“杀拱”。可是,他的运气不可能总是那么好,接下来的一段他就开始输钱了,以前赢得的钱开始慢慢的输出去,直到全部输完了手中的钱,他开始借钱赌。向赌场里放高利贷的人借钱。

慧美这几年的经营也存下了一点钱,除了日常开销,她把剩下的钱都存在距家不远的农业银行里,只是往里存钱,从没有往外取过。

李勇借钱的数量越来越大,就开始打这笔钱的主意。这天,他在家一阵翻腾,找到了这个存折。可是,他没有这个密码,拿到银行去,他慢慢的去试了几次都不对,最后他灵机一动,用了小薇的生日号码一试,居然是正确的。 

这样他取得了这一笔钱。用了这笔钱,他还了一些赌债,他要下更大的注,要把他输出去的夺回来,要尽快地赢钱回来,把偷偷拿慧美的钱再偷偷的再还回去。

他越是这样心切,越是不能达到他的目的。他又输了,彻底地输了。他不仅输了偷拿慧美的钱,又借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这天,慧美想去存钱,发现自己的存折不翼而飞,这之前,她发现自己的现钱也不在过几次,知道是他拿了,因为数目不算大,也没在意,现在自己的最重要的存折不见了,她惊慌了,这可是她这几年来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啊。

李勇酗酒成性,他单位的领导根据他的表现,没有让他继续开车,让他在单位做后勤,成天和那些五十来岁的大妈混在一起,做那些零碎杂活,让他觉得丢脸,他心里有火,今天早上又因为上班又迟到了,被队长狠狠地骂了。叫他今天不要上班了,回家写检查。

他去到大街上乱窜,遇见了几个酒肉朋友,请他们去了小酒馆喝酒,一直喝到夜深。才由一起喝酒的两个人扶着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到家以后乱七八糟地吐了一地污秽物,发出一股股难闻的酸臭味。

见慧美怒气冲冲地问他存折的事,他酒醒了三分,有那么一刻他是胆怯的,毕竟他理亏啊,可是,他不能承认,他拼命的否认,并装做冤枉的神情抬起头来回答。“没有,我绝对没有拿存折上的钱,我自己的工资已经够我用了,我很宽裕的。”

慧美没有乱放存折,家里的其它东西都在,没有遭遇小偷,慧美认定了是他,她明白他在撒谎。厉声说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他又喊了起来:“告诉你我没有!”

“那我就去派出所报案!我不相信查不出这个小偷。”

他沉默了,不再开口。接着又说道,“我最近手气有点好,不出一个月,我就能把钱还回来。”

“呸,你真不要脸!还真是你呀!”她轻蔑地说。

慧美的怀疑进一步得到了证实,她气极了,疯狂地用拳头捶打着李勇:“你还我的钱,你这个大赌棍,你真是一个不要脸的家伙。”

慧美说着,把李勇还没有喝的几瓶酒砸出了门外,装满了酒的瓶子被愤怒的慧美砸在水泥地上,哗啦啦哗啦啦,酒洒湿了一地,碎玻璃到处飞。眼看慧美已经伸手拿着了那瓶他舍不得喝的好酒,李勇竭力上前抢夺,用力一猛,抢下的酒瓶就磕在了她的右额头上,殷红的鲜血马上就不停地涌流出来,她头晕了,内心感到非常难受。瘫软地坐了下去,他摇摇晃晃地向她斜俯下去,用一种迷惑的关切的口气说:“砸着你了吧?慧美!”

她叫到:“滚开!”,努力地爬起来,走到洗脸架前,用毛巾揩了揩血迹,这时她头晕得厉害,身上开始发抖,头痛欲裂,胸闷气短。她害怕自己摔倒,凭着坚强的意志,她还是努力撑着去找到了卫生口罩,把它包扎在伤口上。

这是一个炎热又漫长的夜晚,就是到了后半夜,天都还没有退凉的意思,让人烦燥不安,慧美口渴难耐,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滚烫的开水,让她不能立刻喝下去,可她喝在嘴里,却感到一阵阵寒意。她的心就像沉入了南极洲的海洋底部,陷入了巨大的冰窖中,冰冷而暗黑。

慧美的右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疤痕。

咬了第一二口就是酸涩难吃的果子,就不要指望它以后的味道会变得甜美,慧美彻底地绝望了。第二天,李勇去上班了以后,伤透了心的慧美就收拾了衣物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回到了小饭馆,又住到了姑妈的家里。

李勇去接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她态度坚决地提出了离婚。以前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过离婚,因为考虑种种原因,她都忍了下来。这一次的事件,促使了她下定了决心,对女人来说,婚姻的错误是最严重的错误,婚姻的开始她无法拥有清醒的认识,一脚踏进了泥沼,到了现在她必须要有一个清楚的头脑,从那团淤泥中拨脚出来,及时地终止这个错误。

开始,李勇坚决不同意离婚,李勇的父母听说这件事后,积极支持儿子离婚,他们本来就没有接纳慧美。

李勇没了地方吃饭,父母又重新的接纳了他们的儿子回到了家里。他们给他分析了他离婚的好处,他命里与慧美犯冲,合不来,最终都是要分的人,他离婚了以后还有再生儿子的希望,他老李家传宗接代的大业才能得以完成。

这样反复的蹉商了几个月,这个婚终于离了。条件是慧美拿出7万元,补偿李勇。这笔钱慧美也没有,她只有找到杨姨妈,用杨姨妈的存款抵押,向银行贷出了这笔款,家里的所有家具和电器归李勇,慧美只能带走自己和孩子的衣服,女儿小薇归慧美一人抚养,李勇不用付任何费用。

为了能离婚,慧美只好同意这些不平等的条款。


十一


王艳艳经过了医生的检查,她能生孩子的可能性不大了,一边输卵管先天堵塞,一边输卵管有炎症,肿得像手指一样的粗,医生都建议切掉,但刘家和王家都没有谁同意,都不想切掉这最后的希望。经历了多年的求医问药,一次次满怀希望而去,在小心翼翼的等待之后,却是无情的失望。始终没能给刘家生下一男半女。大家都有点绝望了。王艳艳是实实在在地生不出孩子来了,有亲戚朋友就劝他们去捡养一个孩子,但是刘母还是心有不甘。

与刘母年龄相仿的人基本上都抱上了孙子,每当那些幸福的爷爷奶奶牵着小孙子在草地上,在大院里玩耍,刘母就心里发慌。刘洋是家中的独子,一脉单传、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多少人家因为生的是一个女儿,传宗接代的梦想就此破灭,不过也有不少幸运者能延续这样的美梦。现在,他老刘家不要说生一个孙子来延续香火,连个孙女都没有影子。

他们老两口子在县里都是多年的领导,在工作中也难免得罪了一些人,这不是让那些平时嫉妒刘家,怨恨刘家的人看她刘家的笑话吗?

有一个女干部当年没有办理任何手续就擅自离职下海经商,几年下来单位早已将她除名了,现在生意失利,想重回单位上班,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她找到了老刘,老刘坚持原则,那女的当场就又哭又闹,直骂刘家缺德,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刘母想,她刘家绝对不能没有孙子,不能让那些嫉妒和怨恨刘家的人看刘家笑话,她要让他们看到,刘家什么都不缺,刘家生活得很幸福美满。

这个时候她就想到了慧美,那个当年他们刘家不要的姑娘,这么多年了,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当初,给刘洋怀的孩子,自己竭力地要她去做掉,现在也不知是生下来了,还是做掉了。她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大着个肚子的。这一夜,这么想着,她没有睡好觉,实在不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自从这个念头闪出以后,她吃不好,睡不香,心里放不下,她要开始行动了。

她要到慧美的姑妈家去,去找慧美!

当年她去慧美姑妈家的目的是说服慧美做掉这个孩子,那时这个孩子是他们刘家不欢迎的障碍。现在她又要去到慧美的姑妈家,目的已经是相反了,是像去寻宝一样把刘家的孙子寻回来。

刘母抑制不住心中疑惑,她一定要搞清楚情况,来到省城,她不敢贸然地去敲慧美的门,而是在不远处徘徊,不知是凑巧还是有缘,她没有等上十分钟,让她惊喜,让她心跳的一幕就出现了。

一个脸蛋红红的可爱小男孩,背上背着一个小女孩,背上的妹妹,对他来说太沉了,他步履有些不稳,趔趔趄趄地往家里走。刘母惊呆了,见着这个孩子,她马上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天庭饱满,鼻直口方,剑眉下的明亮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跟刘洋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刘母认定这个孩子就是她刘家的亲孙子。她的心不由得快活得怦怦直跳。

她蹲了下来,望着这张幼稚天真的面孔,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慈祥、深情和关切。

“小朋友,你妈妈是谁?”
  “我妈妈是孙慧美,你要找她吗?”

刘母不禁手握着他温暖的小手,亲了又亲,激动的泪水有些糊糊了双眼,刘家的骨肉,自己盼望的亲孙子就在眼前。刘家的香火终于能得已延续,她不禁心中欣慰极了。

刘母想到他们是多么愧对慧美和这个孩子啊,慧美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在社会上生活做事,应该是困难不小,看样子,母子的情况也不会好。孩子虽然穿戴得很干净整齐,但都是些价廉的货色。

刘母打听到了慧美还有一个姨妈,嫁在县城城郊。从那里了解了慧美这些年的情况,这个孩子的确是刘家的血脉。她嫁人以后,遇人不淑,又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生活,小打小闹折腾点小买卖,很是艰难。

刘母就有了想把孩子要回来养的想法,让王艳艳生孩子的愿望都已经破灭,与其去捡养别的孩子,不如把自家的骨肉要回来。孩子是刘家的血脉,血脉是个什么东西呢?它就是连着骨头扯着筋的关系。

刘母想,孩子跟了慧美也是可怜。跟了刘家,在物质生活、孩子照顾和教育等方面与跟慧美会是天壤之别,刘家已经很对不起这个孩子了,欠了他很多,不能让刘家的亲孙子再在这个残缺的家里过着这样贫穷糟糕的生活。

她的这个想法要操作起来的确很难,阻力很大,这只是刘母单方面的强烈愿望,她对这个想法能否过得了王艳艳这一关都没有把握,王艳艳本来就是个醋罐子,她知道了刘洋与其它女人生有孩子,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呢,去捡养别的孩子可以,去把刘洋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回来,她能接受吗?另外一方面,慧美现在虽然艰难,她也不一定会把孩子给了他们。

刘母顾不了那么多,她迫切地想实现这个愿望,现在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幅含饴弄孙的美妙图景。她要一步一步的实施,要找到同盟军,刘母打了电话,把刘洋招了回来,把若干年前隐瞒刘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如实的讲了,讲了当初慧美怀孕后,怎么来找自己,又怎么劝她去打胎,自己又如何骗了刘洋。

刘洋很是惊异,他就是有再好的想象力,也没有想到慧美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是的,当年他见着了慧美大着肚子的样子,他还以为是慧美与别人怀的孩子,对慧美原来的美好印象,就是被这一幕毁坏的。他现在才知道,那时慧美肚子里的就是他自己的儿子啊,他悔恨,当时对慧美的态度是多么的冷淡和残忍。这些都是他的母亲,在他们之间故意制造的误会。可怜的姑娘,现在又是这样一个处境,不知受了多少苦啊?

刘洋知道,事隔多年,时过境迁,他就是再埋怨母亲也没有用了,现在已经是这个现实,现实无法改变。刘洋这些年来,仕途顺利,前途无量,家庭生活方面,因为王艳艳从小被娇纵过度,醋劲太大,在刘洋面前,也不大讲理,受使小性子,甚至是撒泼,令刘洋不胜烦恼。刘母背了王艳艳直骂刘洋是没骨气的粑耳朵。就是刘洋极力想把孩子接回来,可能也是无济于事。

现在把这事说给了王艳艳,王艳艳听着听着,一丝冷笑浮现在她的嘴角,她装着镇静的样子,其实内心已经发生了强烈的地震,一阵寒气直逼她的背脊,这些年来,只要一听到刘洋与其它女人有染的事,她的内心就紧张,她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她权衡过,她不能失去刘洋,有刘洋这样一个丈夫,让她在同学、同事和亲友中赚足了面子,失去了刘洋,她将一无所有。

王艳艳厉声说道:刘洋!你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你一个有职有位的公务员,你想把你的非婚生的孩子带进家门,你就不考虑对你的政治影响?你就不考虑会授人把柄,成为竞争对手攻击你的靶子?你让我大度,我不可能大度到允许你把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带到家里来!

王艳艳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刘母马上说,只要我们自家的人不说出去,谁会知道是刘洋的亲生孩子,至于说长得像刘洋,我们可以说成是过继刘家亲戚的孩子。

王艳艳目光凌厉、灼灼逼人,冷冷地甩下一句话,孩子休想进这个门!说完摔门而去。

刘母与王艳艳婆媳二人在对待这个孩子的态度上分歧太大,水火不相容,以前本来还算融洽的婆媳关系就此划上了句号。从面和心不和到互不理睬,最后是恶语相向,相互心中的积怨越来越深,刘洋只好尽量避免让她们见面。刘母背了王艳艳,直骂她是个没用的不会下蛋的母鸡来解气。

刘母急于找到自己的同盟军,她想,孩子不放在王艳艳家,可以把他放自己家养着,反正自己已经退休在家,身体又好,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她帮刘洋养着。刘母是个很会办事,能办事的女强人,很多棘手的事,经了她的通融,基本上都能办得圆满,她在县里,不说是呼风唤雨,起码办事也是得心应手。

她以亲戚的称谓和身份,带着厚礼,来到慧美姨妈家,一张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灿烂极了,一口一个亲家的把个慧美姨妈直叫得直晕了头,彻底地把她融化。刘母有充足的理由说服慧美姨妈,让她把孩子给了刘家,慧美的姨妈与她一拍即合,坚决赞同这件事。

很快,慧美家里迎来了好久不见的姨妈,姨妈说明来意,可想而知,遭到了慧美的坚决反对。

慧美姨妈急了,说;慧妹子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哟,你还这么年轻,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自己吃苦受罪。

慧美说,孩子是我生的,与他刘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既然生他,吃苦受罪我就不会怕,我一定会把他养大。

姨妈说,说归说,终归是他刘家的种,他们也有责任来管这个孩子。

慧美说,我不需要他们来承担。

姨妈说,你年纪轻轻,以后还要嫁人的,你拖着两个孩子,怎么好嫁人。

慧美说,这个我不管,能嫁就嫁,不能嫁就不嫁,我要管好我自己的孩子。

姨妈说,慧妹子呀,你妈死得早,我是你的亲姨妈,你要听你长辈的话,我不会害你,我只会为你好。讲一个不好听的话,孩子跟了你,也是可怜哟,是个连户口都没有的黑人黑户,对孩子的升学,就业都是不利的,若是跟了刘家,孩子享福着呢,他家那家势,对孩子的教育,前途是大有好处,你不要耽误了孩子的前途。这么好的机会放弃了,孩子长大要怨你的。你是孩子的妈妈,要识大体,必要时就得做出牺牲。

慧美说,姨妈,你不要讲了,你讲什么我都听不进去。当初,刘家迫切要我把这个孩子拿掉,这个孩子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一个人把他养这么大了,他们凭什么来跟我要孩子,我现在虽然困难一点,但是我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

姨妈说,你说的这个好办,刘家会补偿你的,他们会拿出一大笔钱来补偿你,一定会让你感到满意,你还有什么其它的条件都可以提。

慧美说,孩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一个什么物品,可以随意的送人,叫刘家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如果再说这个事,我连你都不理了。

姨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她没能再说出来。她看见慧美已经转身兀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慧美现在的确是艰难,多年的积蓄被李勇洗劫一空,为了补偿他,还差了银行的贷款,两个孩子逐渐长大,各方面的开支和费用在增加。小薇有小儿气管炎,身体弱,隔三差五的就要上医院住上一阵子。

慧美姨妈遇到的情况也是刘母预想得到的,毕竟这是怀胎十月,辛苦养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说给就给呢,但是,她有充足的耐心来争取孩子。不管怎么说刘家有了后代,刘家有了亲孙子,孩子是刘家的后代这个事实不能改变,这多少让她感到欣慰。但只要一想到,孩子跟着慧美,孤儿寡母的受苦受罪,她又会很难受。

现在刘洋心里迫切想见见这个孩子,也想见见慧美,可是,他不知怎么去面对慧美。他是伤害她最深的人,当初自己母亲的态度,以及自己对她的误解,对她造成了最深刻的伤害,他现在能做的是,尽量不要惊扰她和孩子,让她和孩子平静的生活。就看她如果有什么困难,愿不愿意接受刘家的帮助。他也不知用什么方式,可以把她从现在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慧美的姨妈很容易就成了刘母的同盟,隔三差五的就给慧美送来一些钱和孩子的衣物。每次姨妈的到来,慧美自然高兴,一提到与刘家有关的事,慧美就翻脸,对刘家的财物一概拒绝。

刘母并没有善罢甘休,无奈之下只有自己亲自出马,来到慧美家,露出关切的神态,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她用慈爱的口吻说道:慧美呀,我说过了,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待,我经常在心里惦记着你,我给你送过几次物品和钱,都被你打退回来,这些年,你过得不好,你受苦了,我心痛啊,说着淌下了眼泪。

她又接着说,我没有好好地照顾你,我有很大的责任,你回我们县城吧,你还年轻,要找工作我们也会给你想办法,要做生意也行,有了我们的照顾,你的生意你的生活一定会很好,可以肯定的是,比你现在要过得好,你可以忙你的事情,孩子我替你带着,我就是孩子的外婆,我们会尽我们的力量,养育他,教育他,让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那时我叫你回县城上班,你没有听我的话,与你一道在百货公司工作的那些人已经转成了国家正式干部,他们都生活得舒适,过得很幸福,慧美你就不能听我一次话吗?我求求你了!

慧美说,你的话我也听过,那就是你让我离开刘洋。你太厉害了,我不得不离开。我有自知之明,我有什么价值啊?我不能给刘家带来地位和利益,现在你们刘家很好,刘洋很好,我也祝福他。至于说到孩子,与你们刘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怀着孩子的时候,你怕影响刘洋与王艳艳的关系,坚决叫我去打胎,孩子生下来,养了这么大,你们都还不知道。现在,你没亲孙子,又想把孩子要回,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不可能占尽了所有的好处。我与刘家的缘分若干年前就已经尽了。我现在过得好与不好,这是我自己的命运,我不会以孩子的名誉来麻烦打搅你们,也请你们不要来麻烦打搅我,你请回吧!

看到慧美说得如此绝决,毫无回旋的余地,刘母也只好悻悻的走了。

慧美面对了太多的阴影、残忍,经历了种种险恶,善良,柔弱的她,哪怕自己被扎得鲜血淋沥,也不会屈下双膝,去靠别人的施舍生活。

这以后,刘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刘洋的父亲,由于血压过高,突发脑溢血,经过了抢救,命是保住了,但是偏瘫在床。经了刘母的精心照顾,才能勉强扶起来坐着,好的时候能让人扶着勉强走上几步路,说话只能呜呜哇哇,发出简单的音节。照顾好病人成了刘母的主要事情,刘母这要回孩子的心思,就暂时这么搁下了。 



十二


我们的生活中,能看到一些女人受到了伤害,满怀辛酸,回顾过去,走不出阴影,走不出哀怨,不能自立自强。有乞求下跪的,这是一个被鞭打被欺辱的姿态,其实什么也得不到。更有甚者,寻死觅活,从此一蹶不振,在痛苦的煎熬中终其一生。

慧美没有时间去多想和发愁,她要养活两个孩子,她就只有一个信念:凭着自己的努力,让她的孩子过上美好的生活,受到良好的教育。她要去争取属于自己的那份阳光。白天的奔波劳碌,让她筋疲力尽,夜晚几个小时有限的睡眠,让她第二天又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表,精神抖擞地运转着。

日子一天天的往前走,她寻到一个机会,城里一家盈利中的中型饭店,因老板立等用现金,急于脱手转让,慧美接手了下来,不出她所料,经营这个饭店果然利润丰厚。

慧美的这家饭店在闹市区,她的经营方式很灵活、诚实守信,周围的几家单位和公司在她这里包餐;她还承办婚宴、寿宴及其它各种宴会,接待外卖业务。

她的餐馆有自己的招牌特色菜:啤酒鸭。在别人做法的基础上,她又自己摸索独创了一些程序,形成了她的独特的做法和独特的味道。她家的啤酒鸭远近闻名,很受欢迎,生意火爆以后,她又连开了几家连锁店,都很不错。

她在离G大学不远的地方桃花源小区买了一套四居室的商品房。搬家那天,当搬家公司的工人,把电器和用具一一地摆放到位,最高兴的是两个孩子,那装修精致宽大的客厅,考究的厨房,卫生间设备,吸引着他们跑进跑出,瞧瞧这,摸摸那,兴致勃勃地打理收拾着属于自己的房间。

为了工作和生活的方便,她还买了一辆经济型轿车,她现在是名符其实的年轻女老板了。因为工作繁忙,还请了一个叫兰兰的姑娘在家照顾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聪明活泼,孙雨上了一所省内的重点初中,小薇也小学五年级了,慧美现在有了足够的能力让她的孩子过上好一些的生活,不再是刘母所说的,孩子跟了她可怜。

每当她工作有了空隙,她会开着自己的轿车,送小薇去学校,看到自己的孩子与其他的孩子一样穿着漂亮的衣裙,在学校里蹦蹦跳跳的快乐玩耍,慧美就感到幸福无比。

人说,挫折和苦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这话不假。可是能让挫折和苦难变成你的财富,这是有条件的,这必须是你不向困难低头,战胜了苦难,奔向了成功,挫折和苦难才是你的财富。如果你被苦难击垮,成为一个生活的弱者,可怜虫,苦难就是你的耻辱。人都是逼出来的,有了强大的生活压力才有强有力的动力,每个人都有无限的潜能。

今天的慧美是若干年前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那些艰难的日子,总算挣扎着挺过来了。现在的慧美和过去的慧美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仿佛已经脱胎换骨,这中间是怎么连接上的,真的仿佛是做梦一般。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页页翻过的旧日历,翻过了多少的不堪,眼泪和伤痕,现在只有欢声笑语和幸福洋溢在这个还是残缺的家里。

慧美遇到了一个好的时代,乘着改革开放的汹涌大潮,像她这样一个孱弱的小姑娘,也能在社会上拼搏,成了生活的强者。女人也是有力量的,心中有了一个执着的信念,就会充满激情地不顾一切地去实现。

在这个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时期,国营企业,打破铁饭碗,开始了优化组合,竞聘上岗,改革开放就像一夜春风,吹醒沉睡的大地,人心思变,经商成了一个最时髦的词汇,无论是机关干部、国企职工,街道居民见面必谈做什么找钱,谁谁谁做什么找了多少钱,更有一些胆大的行动派,辞去公职,或停薪留职自立公司,下海捞鱼捞虾,经理老板满大街,经过大浪淘沙,经得起真枪实弹发大财的商人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被海水呛了几口水,或是及时回头上岸,或是已被海水淹没。经商拼的不仅是智力,更多拼的是坚韧。慧美就是在这种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她是愉快的,她更是忙碌的,忙生意,忙孩子,经过了一次初恋,一次婚姻,她都受到了重创,让她陷入困境,她也是在与这些困境搏击中,坚强成长起来的。她靠着拼命的工作和对孩子的爱,慢慢地治疗心中的伤痕。她曾被种种的磨难折磨、鞭挞、包围,有身体上的血迹、泪水和伤痕,有心中的伤口和疼痛,在生活的最底层和命运抗争,一步一步地从那一片布满荆棘的废墟中挣扎着走出来。    看她长发披肩,清丽脱俗的漂亮外表,无法与她所经受的苦难联系起来,多年的磨炼,她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睿智、理性的女人。

她对男人有一种不信任、对婚姻有一种恐惧。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韵味的时候,是熟透丰腴的水蜜桃,是盛开着的鲜花,这些年来,有不少男人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对她展开攻势,其中也不乏比较优秀的男人。要帮她介绍对象的人也是大有人在,她都是巧妙地避开了。她是被伤得太重了,生出的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她一直维持着一个人的独立状态。

孙雨是一个懂事孩子,他是在慧美对刘家的幻想破灭,伤心难过,寂寞孤独时,来到世上的,他陪伴着妈妈走过那些凄风苦雨的时候,他是妈妈的好帮手,从小就会在小饭馆帮忙,有空就帮妈妈择菜、剪辣椒、洗碗、带妹妹。他会像一个女孩般的细心给妹妹洗脸,洗脚,哄妹妹睡觉。他还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他在这个年龄的孩子中显得早熟,他对妈妈的情绪相当敏感,妈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用她讲给他听,他一般都能察觉到,并且心神不安,竭力想帮她分忧,他的内心总是在关心着她。他是家中的男子汉,她是妈妈的朋友,妈妈有时会像是对待自己的朋友一样与他谈话,和他商量家中的事情。他学习成绩优异,是班里的一班之长,从进小学到现在,在优质班里,不管大考小考从来都是前三名。他还是学校学生美术兴趣小组的组长,擅长绘画,能把日常生活中的景物描绘得活灵活现,他总是很负责的协助老师管理班上的事情,老师们都喜欢这个聪明细心的小男生。孙雨那些同学的家长经常向慧美投去羡慕的目光。

小薇是这个家的小公主,自小身体柔弱,妈妈和哥哥都宠爱着她,她梳着齐齐的刘海,高高地扎着两条羊角辫,小姑娘的天性就爱跳舞,她与她的好朋友同桌江雪雪都参加了学校的舞蹈训练班。

杨姨妈如今岁数大了,休闲在家,照顾孙子。她在慧美最艰难地处在生命低潮的时候,一次次的无私的帮助她、支持她,给了她温暖和坚强。慧美把她当了自己的长辈和亲人孝敬,她现在有了孝敬她的经济基础。慧美每隔一定的时间都要去探望杨姨妈,这也是她自己的需要,有事总爱给她“汇报”。如果有一段时间,工作太忙,没有和杨姨妈唠话了,她们自己都会感到不舒服。这一老一少的莫逆之交,她们在一起总有永远也讲不完的“姨妈话”。


十三


在G大学,很多人都知道经济系的教授江云松是一个模范丈夫,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生有一个乖巧的女儿江雪雪,妻子读大学时是一个运动健将,排球,羽毛球,田径都喜欢,生下孩子没多久,本来体格健壮的她,却患上了肾小球肾炎,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不能久坐,也不能做任何辛苦的工作,稍稍用力,就会气喘甚至昏厥。家庭生活上的事,照顾孩子,就完全落在了江云松的头上。

一天夜里,江云松发现妻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全身在不停地抖动,惊慌中的他忙拨打120,当救护车开到医院的时候,妻子已陷入重度昏迷,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妻子的性命是保住了,但“尿素症末期”的确诊书,却让江云松欲哭无泪。

这以后,妻子的血液透析和各种医疗费用,加起来每月要七、八千元,妻子必须换肾,为了给妻子凑足换肾的费用,江云松卖掉了父母留给他在老家的房产。好不容易找到了配型吻合的肾源,做了手术。

手术是成功了,但几个月后出现的排异反应,还是夺去了妻子的生命。

就这样江云松又当爹又当妈。转眼江雪雪都是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

业务上,他是一个好强的人,没有因为家庭的拖累受影响,最近,学校着手申报一个博士点,准备争取两年的时间拿下来,他是这个博士点申报小组的组长,还是一个学科带头人,工作上的事情自然繁多忙碌,经常在各地参加学术会议和其它的各种工作会议。

只要是出差的时候,他就有些犯难,女儿江雪雪往哪儿放呢?他把女儿托付给要好的同事照看,女儿不愿意去,多半时候是去了同学孙小薇的家。

江雪雪与她的同桌孙小薇是一对最要好的朋友,她们在一起上的幼儿园,又进了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每当爸爸出差的时候,孙小薇就会征得妈妈的同意,带她到自己家里来住。

江雪雪特别爱去她家,她家总有好吃的饭菜,有亲切的慧美阿姨,还可以看孙雨哥的各种各样的有趣的绘画,有画风景的,有画各种活灵活现的动物的。哥哥还会带了她们两个去小河边钓鱼。哥哥骑自行车的技术很好,可以放了双手骑上好长一段路,他可以带着两个女孩在自行车上,在小区里跑来跑去,车上的两个女孩又紧张、又兴奋。他们还喜欢在小区的空地上滑旱冰,小薇会好多漂亮的姿势。

慧美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小姑娘,因为自己也从小就没有了妈妈,她对这个没有妈妈的小姑娘存有一种天然的同情心,对她多有照顾。江云松老师,慧美也是很熟识的,当年她在G大学门口开小饭馆的时候,江老师也爱到慧美饭馆吃饭,那时的他来去匆匆,神情有些疲惫,经常错过了食堂打饭的时间,还爱打电话到她饭馆订餐,慧美让小姑娘给他送去。

江云松是个细心的男人,每当他出差回来,就会给几个小孩带回很多礼物,为孙雨捎来绘画的材料和书籍,为小薇买来漂亮的衣裙和学习用具,作为对慧美照顾女儿的答谢。

慧美的两个孩子都喜欢这个和善、知识丰富的伯伯。孙雨说他是百科全书,能解答他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江伯伯还会好多小魔术,能把手中的手绢做的老鼠变不在了,一会儿又变出来了。让几个孩子欢笑不已。

他喜欢给孩子们出一些智力急转弯的睁开题目:,小胖生病了,要去打针,每次他都说屁股好痛,这天妈妈陪她去打了针,他说屁股一点都不痛?这是为什么?

孩子们面面相觑,小薇最先回答,因为这次打针的护士阿姨打得好,所以屁股不痛。江雪雪想了想说,因为这次打针有妈妈陪着,所以屁股不痛。孙雨说,因为这次打针没有打在屁股上,打在其它地方,所以屁股不痛。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次在杭州出差,他精心为慧美挑选了一条深蓝围边玫红色与浅蓝色相间的丝巾。他是一个矜持的人,书卷气重。但不知为什么在慧美面前,他却显得有些殷勤,他总想去讨好她,这与他一贯的做派不同。

多年的历练,慧美有着生意人的精明,理性,却没有一般生意人的俗气。他了解她的经历,在心里佩服她的意志和为人,他是一个研究经济的学者,在理论上他能说出一套又一套,但他从没有做过生意。虽然她是一个大学的门也没进过的人,但却能将一个低层、小本、难上档次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看到她给江雪雪梳头的样子,江云松在心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来当雪雪的母亲该多好啊!

自从江云松的妻子去世后,也有好心的亲朋好友给他介绍对象,他也去会了三两个,有大学里的单身大龄女博士、有电视台的少妇编导,还有外企的白领丽人,但不知是没缘分,还是江云松过于矜持,始终不来电。

他只要想起慧美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那头柔顺的长发,那婉约的神韵,就会兴奋沉醉。

他们会打开心扉,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聊生活的甜与涩、聊养育孩子的苦与乐。渐渐地,他们发现,他们的心是相通的,在一起是那么的融洽和谐,在一起的时光成了愉快的享受,显得弥足珍贵。

她曾告诉过江云松,自己不是一个好学生,学习成绩经常不及格。江云松告诉她,以前读书时代学习成绩好,那是书本知识,并不等于拥有生活智慧。其实人更重要的是拥有生活智慧。慧美就拥有这种智慧。作为一个人,最好是拥有理论知识,又兼具生活智慧。

在江云松的鼓动之下,慧美参加了夜大的学习,学习的地点就在G大学,学的是酒店管理,手续都是江云松帮她办好,她只管去上课就行了。江老师也在里面任课。

多年的饭店经营实践,她有着丰富实战经验,但那只是小打小闹,她现在开了几个分店。自己高中的那点知识,早就跟不上形势了,现在也有了一点时间,充充电,拿不拿文凭的倒无所谓,主要是她真的想学一点东西,了解这个行业的概况、经营方法和发展方向,以利自己事业的发展。

这个周末的晚上是江云松的课,慧美早早的就来到校园,校园风景很优美,周末的校园生活丰富多彩,学校的公示栏里贴上了各种海报,有剧团的活动,有文娱演出和舞会,有学术沙龙及权威学者的讲座,图书馆、教室也亮着灯,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静谧。

这里曾是她向往的,遥不可及的地方。现在她来到这里,算是补补课,感受一下大学生学习和生活气息。

进了教室,她找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好像寻找到了当初读书时的感觉,

今天的慧美穿了一件深篮色的裙式风衣,一双小巧时尚的羊皮黑色高跟靴子,那条江云松送给她的丝巾环绕着她那的天鹅一般白皙的脖颈,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平添了很多的优雅与魅力。从慧美踏进教室,江云松就注意到了慧美,注意了那条他送出的丝巾点缀在最恰当的位置,真是物得其所。他用温暖的目光送去了一个问候。平时见到的江老师是温文尔雅的文人的样子,深沉而稳健,谁知课堂上的他却是一个生龙活虎,风趣幽默的人,课讲得很投入,有激情,他深入浅出的方式,形象生动的比喻,引得学生们发出了会心的笑声。他的课是学生们最喜欢的听的一门课,在系里的老师中他的课是讲得最好的,相当部分的学生是他的“粉丝”,把他当作关注的对象和追捧的目标,特别是那些女生。他的课堂往往是爆满,很多人是为了一睹他的风采赶来听课的。今天上课的这些学生都是成年人了,理解能力也很强,下课以后,也爱与他一起交流讨论,很多学生都与江云松处成了朋友。

江云松心情非常好,下课了,还有人纠缠着问问题,他在很耐心的解答,终于大家都明白了,都笑着准备离开。江云松收拾好东西,叫住了慧美。

江雪雪还在慧美家,他要到慧美家去接她回家。

春天的校园,温暖而宜人,微风送来好闻的不知名的花香,绿荫下、池塘边,一双双学生情侣们或促膝窃窃私语,或相拥而行,这时,天空零星飘来了丝丝细雨,滴落在他们有些发烫的脸颊上,非常的惬意和舒适。

江云松急忙回到办公室为慧美找来一把雨伞,还给她带来了几本资料和书籍,这是他额外要求慧美做的功课。他们默默走在路上,谁也没有讲话,慧美的小皮靴发出有节奏的的响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江云松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现在身边同行着一位娇艳可人的美女,是他喜欢的漂亮女人类型,他感受着这个美好的夜晚,他就是再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也免不了会心旌摇曳,觉出了自己的心跳。

慧美没有打雨伞,小雨已经停了下来,她与江云松走在一起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眼前这个男人,挺拔的个头,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颇有几分书卷气,他踏实敦厚、体贴,温存,是值得自己信任的男人,给她一种安全感。

一种久违的东西在她的胸中升起。自从离婚以后,她还没有这样近距离地靠近一个男人。微风吹拂着,树梢轻轻地摇曳着身姿,慧美的心也随之荡漾。

从校园到慧美的家不算远,出了校园,踏上一条大街,大街两旁是整齐法国梧桐树。穿过这条大街,就进了桃花源小区里。小区里静谧而安详,走到喷水池旁的樱桃树下,江云松叫住了慧美,他们停了下来,水池里有几条不安分的鱼儿在水里闹出了动静。

他鼓起了勇气,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礼品盒子,那是他上次去云南时给慧美买的价值不菲的一块缅甸产的玉坠子,由一条紫红色的丝线系着。他一直没有敢拿出来送给慧美,他怕遭到慧美的拒绝。放在他的家里有好几个月了,今天寻到了这个机会。

“慧美,我这里有一件东西,不知能不能配得上你。”

慧美接过来,轻轻地打开,借了小区的的路灯一看,这是一块老坑玻璃绿,她不懂玉。夜光下,玉坠子泛着柔和温润的色泽,晶莹剔透,高贵迷人,上面还留有江雪松手握过留下的余温,她立刻爱不释手,摩挲把玩,十分爱恋。

江云松含笑道,“喜欢吗?”,慧美娇羞的说,“你送的东西,我当然喜欢。”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江云松一颗悬着的心踏实了。

他认真地说道,慧美,你知道吗?玉是个有灵性的东西,讲究的是一个缘字,美人配美玉,才是相得益彰。我小时候妈妈给我说过,玉能辟邪,玉能护身,我把她送给你,就是希望她能保佑你,让你避免灾难,逢凶化吉,从此幸福平安、大吉大利。

慧美笑了,想不到你一个大学教授,也这样迷信。

江云松说道,这倒也不是什么迷信,这是我心中的愿望。说着他接过慧美手中的玉坠儿,他要亲自给慧美戴上,他嗅到了她身体的芳香,慧美正值一个女人最成熟、妩媚、丰腴的时候,最容易诱惑男人,江云松情不自禁的贪婪的吸了又吸,两只胳膊从后边插进来,一下子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身体,潮湿的嘴唇轻轻地含住了她的耳垂,慧美立刻有了腾云驾雾般的迷醉,他的热情,激活了她体内深处的神经,慧美闭上了双眼,融化在他那令她回肠荡气的长长的热吻里,她希望时光永远凝固在这个充满浓烈幸福的时刻。

等到慧美用钥匙打开家门,三个孩子还在等着他们回来,江雪雪和小薇两个小丫头欢快地奔跑过来,小薇说,妈妈来了,江雪雪不肯示弱地抢着说,爸爸来了,小薇又说,爸爸妈妈回来了,大家都笑了。他们在一起,这多么像一个和谐、温馨、舒适的家庭啊。


十四


王艳艳原来在州工商局上班,工作繁忙压力大,结婚以后,为治不孕,经常外出看病。不孕的病没有看好,却又发现她还患有糖尿病、胆结石。本来打算去领养一个孩子,因为身体不好,自顾不暇,这个事就这么拖了下来。她的这些病也不是什么要了命的大病,只要注意服药,做好生活保养和调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次做了胆结石手术,把胆切除后,就调到了工作闲适的州图书馆,享受着副处级调研员的待遇,并兼着一个科长的实职,长年没有上班。偶尔她也去一下,更多的时候她是与她的一帮朋友打打麻将、做做美容、逛街买衣服,年终考核照样称职,工资一样逐年递增。这些年,他们夫贵妻荣,刘洋一路走来,步步着锦,水涨船高,从副科长、办公室主任、副局长到局长。现在已经平调到州府所在地任市长,当了父母官。他是州里最年轻有为的市长了。想讨好巴结讨好她的人多得成串串,有求于刘洋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反正也没有人来管她,谁愿意来讨这个嫌呢?她乐得逍遥自在。

刘洋性情温和,虽然有自己的主张,但他们在一起的十多年来,王艳艳一直占着他的上风,她的头脑中始终有一个观念,没有了王家的鼎力相助就没有刘洋的今天,有她王艳艳才有刘洋的今天,刘洋的升迁与她父亲有着直接的关系,她是有恩于刘洋的人。

刘洋经常要容忍王艳艳的霸道和无理,凡事总是先让了她三分。有时,她实在是无理取闹,闹得不可开交,他也碍于老爷子的面子,不好发作。她的身体不好,不能生气,他只好委曲求全、息事宁人。刘母对王艳艳越来越厌恶,直骂刘洋是没出息、没骨气的粑耳朵。

刘洋对老岳父很尊敬,与老爷子关系处得很好,亲密而融合,老头子为官多年,成熟、睿智,一双老眼像能看穿这个世界,有驾驭大局的气势和底气,也不乏正直和善良。官场上一辈子平平稳稳,稳中有升,其间呼风唤雨、众星捧月。现在退休在家。刘洋工作中,有什么棘手的事,有什么难处的关系,都爱找他诉说和商量,都能得到老头子的指点帮助,有时甚至亲自出马,打通关系,化解矛盾。刘洋是老头子眼中,心中的好女婿:能干、谦逊、忠厚、孝顺。

王艳艳经常接待那些来送礼的人们,有的谨小慎微,拘谨紧张,生怕说错什么话,手里捧着一杯茶,陪着笑脸,眼含恭敬的神色,屁股都不敢踏实坐着,只是沿沙发边上,小心翼翼地浅浅地坐下。有的强装镇定自若,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东拉西扯、讲一些与送礼办事不相关的不着边际的事情,一旦发现主人有了一丝疲惫或不耐烦的神色,会吓得赶紧告辞走人,以免遭到更多的反感,坏了自己的事情。

刘洋当了市长以后,他面对的诱惑越来越多,他的父母及王艳艳的父亲,很担心他栽跟头,因为他们看得太多了,贪钱贪色的人,大多将锒铛入狱,把自己搞到身败名裂,全家遭殃。某个县的县委书记,为获私利,违规操作国有土地出让,导致国有资产严重流失,他牢牢把持干部任用大权,借调整干部任用干部之机,大肆“批发”官帽,老实干事的人,被晾在一边,靠吹靠送的人,飞黄腾达,搞得干部怨声载道,东窗事发后,他因贪失去了权利,因贪失去了金钱,更失去了人生最可宝贵的自由。最后为了能减刑几年,到处给人做反面教材,给人做警示教育。还有州里某个局局长,四十出头的样子,滥用职权,贪污受贿,侵吞工程款,数额巨大,被逮捕不到一个月,因压力太大,趁看守不注意,打破了玻璃杯,用碎片割腕自杀,鲜血流了满身满地,惨不忍睹。还有一个政协主席,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他人的巨额财物,生活腐化堕落,用职权为情妇承揽工程,谋取非法利益。案发后,立即潜逃,抛妻别子,隐姓埋名一年多以后,还是被抓获归案。

几位老人对他的告诫就越来越多了:现在双方的家庭都不错了,你们没什么负担,钱已经够用了,不需要太多的钱了,刘洋还这样年轻,还有相当的上升空间,在这个工作岗位上要实实在在地干点事,不要为了那些蝇头小利毁坏了自己的政治前程,我们都已经老了,不图你们荣耀到什么程度,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

刘洋基本都能坚持原则,不该拿的东西不拿,不该吃的东西不吃。但是,王艳艳却不以为然,她还嘲笑那几个老鬼迂腐,胆小,一辈子也没落下什么,还把刘洋教育得这么胆小如鼠。如今这个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个官员的老婆,非名牌不穿,她的工资不够她做几次美容,一个提包都是上万元,手里有各种各样的别人送的消费卡,美容卡、会员卡。听说在北京好的地段买了一套房子,在省城也有多处房产。人家还不是照样没事。还有谁谁谁,她能列举出好些个例子。

一次,一个私人企业的老板来到她家,提了一点水果,一盒纸袋包装的点心,说是送一点水果点心,表达对刘市长的感激之情。这个公司有着合格的资质,当时正处在困境中,刘洋主持一个项目工程工作,按了正常的招投标程序,这家公司获得了这项工程。当时这家公司也没有多余的钱、也找不到钱去搞“公关”,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投标,万没有想到的事,居然中了标,得了这个工程,使得这家公司又缓过了劲,兴旺了起来。公司老板自然对刘洋心存万分的感激。

老板走了没有几分钟,刘洋就发现,手提袋里全是钱,估计也有二十来万,他立刻打了电话,厉声把老板叫了回来,严肃地批评他,叫他带走。

私企老板一脸的尴尬,说是表达一点心意,是你的支持救了这个企业,这是你应该得的。

刘洋正色道;我支持你,是为了我自己的工作,为了州里的经济发展,你有合格的资质,正规的施工,这是你自己应得的报酬。你让我收了这些钱,你就是害了我。

私企老板只好提着纸袋悻悻地走了。

老板走后,王艳艳嘟囔开了:如今还有你这样的人吗?多少人在你的领导下发了大财,你帮别人赚了钱,别人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你看看你自己,除了工资册那点,又能得到什么?你每天操心你的工作工作,这么多年了,基本上没什么节假日,整天操不完的心,你看看你洗头时,盆里都漂着一层黑黑的头发,年纪还不大,头发掉得不少,白头发也生出那么多,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这个老板,得了那么大的工程,他能赚多少,你也应该心中有数,事后用了这么一点点,略表一下感谢之情,也是人之常情,你可倒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别人手里有了工程,哪个不是富得流油。你看我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错过了多少发财的机会,现在退休了,到头来得什么?没有了权利,谁还会围着你转?别人送上了门的,该拿就拿一点,该吃就吃一点,免得以后后悔。

刘洋曾经问过她,你想要那么多的钱来干什么?你要那么多钱留给谁呢,我们连一个孩子都没有,我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不要为了不应该得的那点钱,搞得提心吊胆,寝食不安,最后身败名裂。

这句话触到了王艳艳的痛处,她怔了怔,沉默一会儿,黯然神伤地说:刘洋,正因为我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我才有一种恐慌,一种空虚,一种惶惑,我没有安全感。

她越说越激动: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迫切地需要抓住什么,只有抓住钱,我才会有安全感,只有有了钱,我才会有一点安慰。我只信钱,只有钱才是我的依靠。


刘洋有他自己的原则,他没有过多的受到王艳艳的左右。他做事情,要有他的理由,要基本合乎一定的程序。

后来,一些有求于刘市长的人也学得比较聪明了,他们走夫人路线,有些事,经了王艳艳的软磨硬施、旁敲侧击,事情也办成了,特别是刘洋的下属碍于刘洋的面子也把事办了,王艳艳自然得了不少的好处。有些事,刘洋知道,也有不知道的。

一个夏天的晚上,一个材料供应商来到刘洋家,刘洋没有在家,王艳艳接待了他,他直接表明,如果采用了他们的产品,他会将货款的5%,作为对刘市长的回扣,王艳艳表示她会尽量促成这件事情。

这项材料,要求是专利产品,材料供应商的产品经过了专门的检测,基本都能达到要求,经过王艳艳做了工作,在刘洋主持召开的办公会议上拍板定了下来。

王艳艳有主动出击的时候,看准了工程采购这块肥肉,王艳艳有个远房表哥原是做五金生意的,王艳艳授意在上海以表哥的名誉注册了一家工程建筑材料公司,具体的事务也由了表哥去经营管理,公司居间购销,赚取差价。


十五


刘洋参加了一个在省城召开的会议,这次的会议地点,是在一个投入使用不到一年的高档渡假饭店。刘洋早些时候听说过这个饭店,不少政府部门以及大型企业把这里当作了接待客人,召开会议的场所,也是一些政商界名流,运动休闲娱乐爱去的地方。

这里距省城城区二十来公里,处在环省城的森林带上,站在宾馆花园里,举目望去,山峦逶迤,林海连天,绿浪千重。一条溪水环绕而行,依山傍水的独特地理优势,使这里显得优雅幽静。置身期间,就像是处在一个纯天然的生态公园,一个天然大氧吧。这个饭店设施高档,装修富丽堂皇,处处彰显出一种高贵。

刘洋开一整天的会议,上午听了省里领导的讲话和其它几个市的发言。了解了其它几个市的做法,对照本市的情况,对他的工作有一些启发。下午要准备材料进行了汇报和分组讨论。

最近,他的工作有点滞后,工作压力也越来越大,省领导的讲话,要求这项工作年底以前必须完成。他听出了领导有些不满,已经是不点名的批评了他,这是很少有的情况。

心里有事,他吃了晚饭,就想单独在花园里走一走,活动活动透透气。他好长时间没有这样面对大自然了,顿感呼吸的空气都是甜润的。

他走到大堂的外面,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面,他正欣赏着一株盛开的茉莉花,洁白娇柔的花朵静静地绽开,葱绿色的“心”型叶子很茂密,花枝很像英文字母中的“V”,有一股孕育久远的清香在往外喷放,送出缕缕幽香。刘洋不禁心旷神怡,他想出了好几个描写茉莉花的词语;洁白无瑕、如雪似玉、清艳脱俗、芳香沁人、冰雪聪明。

他正在这么想着,抬头看见一个身穿蓝色套裙的美丽女子,神情安然自信,跟她旁边的高个子少年,有说有笑。两人很愉快地从大堂里出来,她们正朝她们的轿车走去。刘洋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讲的是睦远县的家乡话。

这时,从里面慌慌张张地急步跑来一个秘书小姐模样的女子,“孙总,孙总,我差点忘记了,这个文件还需要您签字。”

漂亮女人一转身,接过文件仔细地看。

刘洋看清了;她是慧美!时隔这么多年,刘洋还是一眼认出了慧美,那个羞涩、幼稚,爱掉眼泪的小姑娘不见了,眼前这个女子典雅,成熟、睿智,充满知性,又不失女性的妩媚。模样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变的是她的气质。   刘洋再看看那个少年,他惊呆了,这个孩子不就是他刘洋的翻版吗?

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儿子!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亲生儿子!

眼看慧美就要签好字上车了。刘洋禁不住喊出了声:

“慧美!”

慧美循着声看去,她见了刘洋,冰冻的记忆被快速的凿解开来。曾经遗忘的往事,又鲜活地扑面而来,眼前这个男士,身材魁梧,衣着考究,身穿一套质地上乘的藏青色西装,打着银灰色的领带,头发有些稀薄,小肚子有些发福地隆起,那是时间在他的身上刻下的痕迹。当年那个身穿蓝球运动衫,活力四射的俊秀青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在自己经营的酒店里,她看到了她的初恋情人,这个人,曾带给她那么多甜蜜和幻想,也把她推到了痛苦的深渊。她也曾深深的怨恨过他,那年,因为王艳艳,他莫名其妙的就疏远自己,他绝情地扭头就走,全然不顾痛哭不已的她。好在这些都成了遥远的过去,她早已从那些苦难中勇敢地走了出来。

再见到刘洋的时候,她已是释怀,她早已经不再有怨恨,没有耿耿于怀的情结,有的是一种相逢一笑的宽容和豁达,这是岁月的历炼赠给她的礼物。

慧美嫣然一笑:刘洋,你好!

她笑得很甜美,这是苦尽甘来的笑,这是战胜了困难,赢得胜利的微笑。这笑中饱含了无数生活的磨练和沉淀,包含了对人生的洞悉和清晰的把握,是她自然流露出的自信成熟的魅力之笑。

慧美拉过身边的少年向他介绍道:雨雨,这是叔叔!她的态度十分淡定、从容,落落大方。

又向着刘洋说,这是我儿子,孙雨。

孙雨在一旁观察着刘洋,他很奇怪,这个人怎么跟自己那么相似,在他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位叔叔,自己怎么与他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从他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爸爸是什么模样,父亲,是他生活里的禁忌,当别人骂他是没有爸爸的野种的时候,他是多么想自己有一个爸爸可以依靠,他无数次的追问过妈妈,自己的爸爸是谁?在哪里?妈妈总是说,你爸爸死了。他相信了,直到现在他都认为他的爸爸不在人间。有一块厚重的幕布严严严实实地遮掩着他的亲生父亲。

现在这个饱含慈爱目光的中年男人正在看着自己,他讲话的口音与妈妈的是一样的。他会不会就是自己的爸爸?孙雨头脑中闪过了这样一丝念头。

孙雨叫了声:叔叔好!

刘洋眼睛有了一些潮湿,多年在官场上的历练,已炼就了他波澜不惊的沉稳,现在看到慧美母子俩就在自己的眼前,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感叹,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情感,千言万语不知该说哪一句。

口中喃喃说道:慧美,你好吗?

慧美闪动着沉静清澈的眼睛,真切地答到:我很好!

慧美,当初因为我母亲的原故,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是我对不起你!

慧美坦然的笑了笑:那些都过去了,就不提了。我现在生活得很好。

一时,大家都无语,气氛有些凝固。刘洋又问起了孙雨的学业,孙雨一一告诉了他。临别,他拉了拉孙雨的手,眼看着慧美,有些哽咽着,什么也说出来。

母子俩上车后,慧美打开了CD,车子里顿时飘来了台湾抒情王子姜育恒的歌声:

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共有的梦

今夜要向谁诉说

慧美没有说话,专心开着车子,心中是宁静的。孙雨问起了刚才的事,问那个叔叔是谁,有点怪怪的,她没有告诉他真相。她想等他以后再大些时候再告诉他这些事。

孙雨前天刚从英国回来渡假。初中毕业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上了省里最好的高中,梦想目标又一步步提升,他把目标定为清华大学,高一结束时,他又想上剑桥大学,并把成绩单传真到英国,在将英国莱斯顿学校的两套英语试卷和数学试卷都答了满分后,他很快就收到了英国莱斯顿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慧美为了锻炼他的自立自理能力,让他独自到北京英国驻华大使馆办理签证。在莱斯顿学校读了两年书,他成绩优异,在英国参加了高考,被剑桥大学录取。现在是趁开学前的间隙第一次回国。

她想到了自己明天下午要回到家乡睦远县参加一个捐赠仪式,她想把孙雨一同带去参加这个仪式。

慧美作为这个小县的在外成功人士,家乡的人们对她这些年的发展早已是耳熟能详。慧美有一个高中同学在睦远县直机关工作,他正好负责“春晖行动”这块工作,经过他的“穿针引线“,慧美向家乡的“春晖行动”基金会捐赠了100万人民币,用于县城的自来水改造,帮扶100名女童读书,在县里招聘了150名职工,解决部分青年就业。

这些年,慧美的事业可谓蒸蒸日上,不断地做大做强,有了经济学教授丈夫江云松的策划支持,慧美的苦心经营,她的实力在逐渐增强,在省里的工商界崭露头角。去年的省工商联换届选举,她被推选为省商会的执行委员。丈夫江云松就像一堵坚固的石壁,在她的背后支持她,理解她。她的心甜蜜而安稳。当她的工作出现问题,当她疲惫不堪的时候,只要江云松用了他修长的手臂搂搂她,让她的头枕在他那宽阔的胸膛上,就会给她莫大的籍慰和力量。

睦远县城的人们对慧美的传奇和成功总是津津乐道:当年这个县酒厂贫病的看门人的女儿,当年是如何如懵懂幼稚,在生活这个熔炉里,怎样地百炼成钢,走向成功,现在是如何的出息和荣耀。

人们对成功总是向往和渴望的,对成功人士总是露出喜爱和羡慕的表情,对这个睦远县走出去的漂亮女人总是给予很多的关注。对这个反哺故土,回报社会的善良女性给予了很多的赞赏。

刘母当然也能听到这些议论,她总是心里酸酸的,怪怪的。当初自己处心积虑地使用了欺骗的手段,把慧美与刘洋拆散,她愈来愈感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经常设想,慧美要是做了她的儿媳,那应该多好啊。她最起码是个居家好媳妇。最起码现在她有了一个高高大大,英俊帅气的亲孙子了。她向往那种儿孙绕膝盖,其乐融融的大家庭生活。

现在他们老两口退了休,几年前,刘洋的奶奶去世了。刘洋的父亲长期养病,刘洋工作繁忙,难有时间回家,王艳艳一年更是难露一次面,再说刘母也不喜欢看到她,家里太冷清了。

如今她也老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为了各种利益挖空心思的算计,为权为利不遗余力的争斗,人生的是是非非,在她的头脑里逐渐地淡去。她是一个聪明人,地位、金钱现在对她来说不是那么重要了。平安、健康、亲情、愉快才是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东西。

刘洋在省城的会议结束了,他要急赶回睦远县父母家里,自从他父亲患了脑溢血,他只要有时间,总要抽空来看看父亲,默默地陪他坐一坐,跟他说说这,讲讲那,这个时刻,他能看到父亲脸上欣慰的僵硬的笑容。

最近父亲的病情开始出现加重和反复,这一次的反复,大家都知道医学已经无能为力了,父亲的日子不多了,他们都在做着他的后事准备。

刘洋的驾驶员小李也是睦远县人,夫妻工作繁忙,就把一岁多的女儿放在老家父母带着,车子刚出省城,小李接到父亲打来电话,说两位老人在吃早餐的时候,让他女儿一个人坐婴儿车里,奶奶拿了一串小珠子给她玩,也不知串着珠子的线什么时候给她弄断了,女儿误食了两颗珠子进肚子里,现在已经送到县医院了,小李听了心里不免着急上火,车子刚到县里,小李急急慌慌地奔县医院去了。

刘洋到了父母家,看见母亲一脸愁容,父亲衰弱地躺在病床上,他心里一阵难受。他为父亲擦身、洗脸、洗脚。自己平时忙于工作,在父亲身边尽孝的时候太少了,哪怕是为父亲做一点小事,尽一个儿子的孝心,也会让他心里好一些。

今天是周末,如果没有什么太特殊的事情,他可以暂时不去想工作上那些令人烦心的事,让自己放松一下,给自己放一个假,在家静静地陪着父亲一至两天,那该多好。

天气热闷难奈,天色暗淡阴沉,乌云久久的悬积在天空,等待着对它们的安排,不知它们会被狂风吹散,化为乌有?还是会化作瓢泼大雨,降落在人间?这样的天气最易让人焦虑不安。

吃了午饭,刘洋的手机就尖利地嘶叫起来。传来了王艳艳张惶异样的声音:

刘洋!你快回来吧!出事了!

原来,她听到了风声,国家审计署到地方上审计国债资金使用情况,发现市里的一项刘洋主抓的重点工程,进行的主要材料的采购招投标工作材料不齐,有将主要的材料暗地指定给相关公司采购的嫌疑。她总是有畅通的渠道,能打听得到最有价值的消息。

王艳艳心里清楚得很,如果再查下去事情就会败露,那就太危险了,这批材料是表哥注册的公司采购的,原要求的江苏的铸钢产品,换成了浙江当地乡镇企业生产的铸铁产品,其间的差价惊人。足以把他们都送进监狱若干年。事已至此,十万火急,她要急着把刘洋找回去,商量对策,时间越快越好。

刘洋问了小李孩子情况,孩子肚子里的珠子还没有排出,一家老小正在医院焦急的等候着。刘洋只有自己亲自驾车返回了。刘洋两年前曾考了驾驶执照。一般情况他不动车,现在他没有多想,他只有放下重病中的父亲,哪怕一出门就面临一场急风暴雨,他必须立刻赶回市里。

慧美带着孙雨踏上了回睦远县的路上,捐赠仪式在下午四点进行。从省城到睦远县,那些起伏的山峦,蜿蜒的河流,一路的风景是她最熟悉的风景,因为昨天遇见了刘洋,勾起了她对从前的一幕幕的回忆。当年那个懵懂窘迫的女孩,就是从这条路上走出去的,现在,她带着孩子,又从这条路上走回去,去做一件对家乡有意义的事情,她感到分外欣慰。  

暴风雨前的沉闷,影响了孙雨的情绪,让从不晕车的孙雨很不适,呕吐了起来,慧美只好几次停下车来安顿他。

车子快到睦远了。一阵阵狂风咆哮,惊天霹雳,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雨水落在公路上,汇成无数条小溪,肆无忌惮地横冲直闯。

大雨中,前面停下了几辆车,还围着一些人,显然这里刚发生了交通事故。一辆黑色的小轿车,撞击在一辆大货车上,小轿车车身前部已经毁坏,暴风雨中,场面很混乱,人们要从小轿车里救出受伤的人,他们将伤员抬了出来,伤者殷红的鲜血令人触目惊心,正涌淌在柏油马路上,很快被瓢泼大雨冲淡,最后,没有一点痕迹。。

很快,慧美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她认出了伤者正是刘洋。救护车一时没有赶到,慧美让人们先把刘洋抬上了自己的车子,急送县医院。

刘洋的头部遭受外伤大出血,又引起了脑出血,他在县医院昏迷了一天后,送省城医院。

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十六


一个星期后,刘母出现在慧美的办公室里,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欲绝,这个一辈子都要强的女人,显出了她的憔悴不堪,过早地露出了她风烛残年的衰弱。但她还不能倒下,还有一个垂危的病人需要她去照管,家里的事,还要等着她去安排,她还必须去支撑一个家。刘母颤巍巍地迟缓地向前,她欲语泪先流,现出了她从未有过的脆弱、悲哀和绝望。

慧美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刘母口中道,“慧美,刘洋的爸爸马上就要不行了,刘洋不孝,他先走了,你能不能带上雨雨去看看他爷爷?”

她的话让人感到无限的哀婉凄凉。

两个小时后,慧美带着孙雨赶到了刘洋父亲的病床前,老人看到了慧美,嘴里艰难地发出呜呜啊啊啊声音,似乎想努力把手抬起来。

刘母手拉着孙雨来到近前。靠近刘洋父亲的耳朵对他慢慢说道:“老头子啊,这是你的亲孙子雨雨啊!”。

老人看到了孙雨,目光在孩子的身上、脸上,慢慢地、慈祥地划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渐渐地凝成了一个安详微笑的表情。


【编辑:娄山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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