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原创作品 >> 散文 >> 正文

回不去的故乡:无名河(上)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承煜    阅读次数:2864    发布时间:2013-12-21


 

故乡仍在,很实在的存在着,实在到我可以在谷歌地图上看到自家的屋顶。屋顶的瓦片被风雨洗刷得黧黑,一条河流在屋前蜿蜒而过,黑色的方块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河岸两边,总计不过数十户,不成规模。


然而,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故乡或许又是不复存在的。我即将写下的那些经历,现在都已消失或者正在消失,很有可能会由我们这一代人而终止。我可以想象得见,如果将自己的这些经历讲述给我们的下一代听,他们怀疑的目光定会大于惊讶的神情。他们无法理解我们的经历,就像我们难以想象祖辈的壮举一样。

今天,雅玲来电,许久没通音讯的两人依旧天南地北地胡侃,完全没个结束。谈及儿时的经历,两人都不胜唏嘘,哀叹往日时光再也找不回来了。这使我明白,有些事只有共同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除此之外,别人的青睐最多只是猎奇;同时,这也坚定了我写作这篇文章的决心。现在,我辈之中有闲心写下这些的人也只有我了。不为说服别人相信这些经历的真实存在,只为找几个人来,温一壶苞谷酒,缅怀一下那日渐稀薄寡淡的乡味。

 

 

故乡坐落在鄂西南的深山老林中,名唤“茶园沟”。原本也是地如其名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茶叶很少了。儿时上学的路旁有几丛,采茶时节,我会掐几颗鲜叶来泡在水壶里,水里透出一股鲜嫩的茶香。上学去时,采一包鲜叶交给小贩,还可以换取几角零用钱花。

东南北三面环山,由东面和南面的山林里发育出两条小河,顺着山势掉下来,在山崖上挂起两帘漱白瀑布,远远便能看见。流淌至山褶间的河谷地带,就过人家庭户前,就过下河取水的堤岸,沿路润泽着两岸的人畜稻粮。西面有个出口,河水在我家门前汇流,然后向西流去,汇入一条更大的河。在交通不便利的年代,如此地势等于天然牢笼,出山很不方便。我在这里“关”了11年,眼界自然不会广大,所以,每次向人谈及故乡,我更多的会说到这个地方。信息传递也不通畅,那时的我以为世界上只有两个国家:中国和外国,这两个词在政治与方位词的完美对立,大大的误导了年幼无知的我。山民们想出山进城都得跟着河走,这些年来,我便是由这条路进出于故乡的。

东面和南面都是青石山崖,却走路,早年间山民进山狩猎、寻药、砍柴或者采办木料都由此进出;东面山上的青石山崖间的路是人工用方枘圆凿开垦出来的,前后历时五年,当年主持开路的石匠的名字至今仍镌刻在石道的入口。凿石铮铮,是那一代人创业维艰的苦吟。路的外边就是万仞危壁,将近三十年前有人采办木料回家时从这里掉下去,找了几天才找到,摔得粉身碎骨。这些路是以前各个村寨之间的交通要道,翻过山梁即进入了更为闭塞的山村。这些山村,至今仍有人居住。行走在山道上,如果你发现路旁突然多出了一堆柴禾,明显是人力所为;而恰巧柴禾堆前又有一个形状规整的石穴,这就是土地神的行宫——土地庙。山里人认为,走过土地庙时捎上一段柴作为买路财,便不用担心在路上会遭遇不测。

南面的山上有一处将军岩。从高处看将军岩,但见一块孤石傲立于山体之外,威严挺拔,虎虎生威;几年前将军的头上长了一棵小树苗,远远望去,倒真像是将军头盔上的红缨。东北面有一座观音岩。观音背倚山体盘腿而坐,身体右侧朝向我们这边,隐隐有羞态;头微低,像是在细细端详着什么;观音看起来有些富态,很有母性。顺着小河流淌的方向望过去,看见的最高的一座山被称为观音山。以前山顶上有一座庙,贺龙元帅剿匪时庙里的和尚跑光了,庙也就荒颓了。将军和观音世世代代护佑着山里人,直至今日,仍有人不辞辛劳地爬到半山腰的将军岩,给将军燃纸焚香,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将军,以求将军护佑孩子渡过险关。


有传说,将军某次偷看了观音洗澡,激怒了观音娘娘。两人在小村上空斗法。山下的村民见护佑自己的两位神明打斗,纷纷拿出牛羊牺牲来祭祀,祈求他们罢手讲和……这个传说是村子里一个僧不僧、道不道,逢人就口颂“阿弥陀佛”,总是背着一个汗渍斑斑的药囊的江湖郎中告诉我的,结局我已经不记得了。后来有一次,这位郎中在集市上喝醉了酒,晚上回家时不慎跌下山腰,后脑勺摔出一个洞,不治身亡。

 

 

我有一半的儿时记忆与流经门前的这条无名河有关。

每年仲春时节,春雨刚过,小河就会涨春水。春水的涨势不大,只是雨水把两岸的泥沙都裹挟进了河里,河水由此变得浑浊,像是一河谷的泥浆。

被水裹挟着下来的还有上游的鱼,待水流平缓下来,鱼便远在河床两边的石穴或者水草中停下来。这时,岸边人家的男子提着竹编的簸箕,腰上拴一个笆篓,穿条短裤就下河捞鱼。把簸箕放在水草里,然后用脚把鱼往簸箕里驱赶,往往会有收获。鱼不大,至多也就一祚长,形状与一般草鱼无异,乡下称作土鱼。在位置稍微靠外的大河里,有一种肚皮呈标准方正形的白漂鱼。成群结队,游速极快。我们放学过河,经常看见一大群白漂鱼从身前飞逝而过,身体稍稍一斜,银白色的鳞片便会反射刺眼的阳光。因河里水质好,鱼味极鲜,捞上来过后,处理干净,炸干做干锅小鱼;或者用汤慢慢熬着,是一种很好的下酒菜。现在,尝过这种鱼滋味的人回忆起这种美味,莫不口齿生津。据老人说,早年这条河盛产鱼,而且比现在大得多,晚上涉水过河时,常常会被鱼碰到脚踝。

那时我还很年幼,涨水时下河捞鱼很危险,是不被允许的,最多也只是在岸上随从打点。涨水之后,我做的最多的是钓鱼。当然,不涨水时也会钓鱼,但收获不会有那么大。

我们的渔具很原始。在屋后的竹林里选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竹子砍来,剃去枝桠,竹子自身的重量与柔韧性使其从跟到尖弯成了一个很好的弧度;鱼线鱼钩是在街上买的,攒下一天的零花钱来,就可以买一卷鱼线,附带一枚鱼钩。回到家把鱼线绑在竹子顶端,套上鱼钩,拿在手里掂一掂,不错。

选一个大石穴,往岸上的石头上盘腿一坐,上饵抛料,静等小鱼上钩。钓饵用的是土里挖出来的蚯蚓,要土壤肥沃的地方才有,小时候总是在屋边选一个固定的地方撒尿,以此来培育鱼饵。在我乡下,涨水时钓鱼有种特殊的称谓,叫做钓浑水鱼。现在,这个词已经超出了字面意义,用在一切类似于浑水摸鱼的事情上。浑水时,鱼特别容易上钩,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盘腿打坐在石头上等候,如老僧入定一般。忽然手中的鱼竿感觉到一股拉力,心头一紧、一激,手上猛地一拉,只见一条鱼被悬挂在了空中,胡乱摆动。反复再三,鱼就渐渐多了,正好拿回家打打牙祭。那时,山里人家打鱼为食,也并不是难事。

我有一次钓鱼的时候,看见一个浑身长毛的东西追着一只大青蛙从石穴里跑出来。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没敢去追捕。之后听人说那是水獭,肉很好吃,皮剥下来也很值钱。后来还知道,有人用“水獭祭”来称呼大诗人李商隐。

不涨水时捞鱼,还是用簸箕,捞上来的都是些很小的杂鱼。有一种鱼腹部的吸附力很强,喜欢生活在激流处,估计是缺少食物而长不大的桂鱼。把它捞上来之后,总是在簸箕里噼里啪啦乱跳,跳的时候,能把身体弯成一个半圆形,增强弹性,跳得很高,很不好捉。有一次,堂姐下河捞鱼,我帮她提笆篓。她捞一个我生吃一个,放在嘴里,不用咀嚼,鱼就顺着食道滑下去了。最后她问我鱼去哪里了,我说我生吃了。这件事至今沦为笑谈,每次见到堂姐,她都会拿此事来调侃我。还有一种方法,用大铁锤敲,利用声波振动把鱼振晕。这种方法我不太擅长,因为我不太会挑选石头。擅长这种方法的人,河上河下走一圈,半笆篓的鱼是不会少的。

 

 

河床下面,是一种灰白色的泥,挖去表面上一层沙石就可以看见。这种泥巴黏性很强,乡下烧瓦就是用的这种泥巴。我曾见过乡亲开窑烧瓦,窑址远在田埂边。开一个洞,正面有门进出,头顶开一个天窗散烟;洞内很宽敞,生火的炉子还占不到一半的地面,另一边则辟为生活区,堆放着各种生活用品,还有如山的干柴堆。烧瓦时,炉内的火要时时熊烈,烧制的工人一般都住在窑内,日夜值班,添柴加薪,并随时关注着瓦片的成色。村里开一次窑,要烧几十万匹瓦,炉火一连好几个月不灭。这段时间,窑洞内设有牌桌,聚集了附近所有嗜赌的男女老少。我小时候曾跟随父亲进出过好几次,每次父亲都要输些钱了才肯走。熄窑时,这样的窑洞变成了老人们讲述的故事里,那些孤苦伶仃的人的寄居地。

小孩子总是把这种泥巴挖出来捏成各种造型,放在太阳下晒干后很坚固。这种泥巴经过摔打后会变糯,黏性更加。我们那是喜欢把泥巴摔打成小方块,当砖使用,垒起过许多小城堡。或者讲泥巴与岸边的细河沙搅拌,修筑起来的小房子很像水泥建筑,好漂亮。

夏天,我们会把河床上的石头搬开,光脚蹬踩泥巴。泥巴越踩越稀,变成泥浆,随着水流漂到下游。直到把整条河变得像一沟的淘米水在流淌,我们才跑到下游的大水塘里游泳。间活有人在下面洗衣、洗菜或者取水,定会跑上来跳脚骂道:

“这些个悖时娃儿,快点莫搞哒,我还要洗菜嘞!”

一群小孩缩在一起咯咯地笑,一边应口道:

“好好好,不搞哒,我们下去洗澡去。”

我们就在一潭浑水里游泳,岸上看不到水里,水里瞅不清岸上。一个猛子扎进去,也看不见人,直到触摸到别人的手或脚,或者四只黑眼珠相互对视时,才知道前面有人。水下的地势早已摸的一清二楚,也不会出什么危险。

岸上有一块大石头,呈三级梯状,每一级都很高,成人一步跨上去也有些费劲。我们喜欢在这三步阶梯上跳水,腾空、然后在空中转体,最后头先入水插下去,谓之曰:倒插。三级阶梯跳下来,身上已经很冷了。我们这条河里布满暗泉,泉水非常冰凉。乡亲们总把泉水提回家消暑解渴,热天不用冰箱,买来的饮料、水果在泉眼边放一两个小时,也能达到冰镇的效果。在这水里,待不了十分钟就得起来,跳上对面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晒太阳。这么晒很容易把人晒黑,我在老家时就很黑瘦。

那时候小,也不知道怕羞,都是裸泳。站在岸上往水里看,一塘赤条条的孩子窜来窜去,像是一群光溜溜的泥鳅。乡音把裸体叫做“钉子挑卡”,我们成立了一个“钉子挑卡队”,亦可称做“裸泳队”。这支队伍是军事编制,上到司令下分队长,谁年纪大,谁的官就大。因人数有限,全对上下都是当官的。直到现在,当年的那几个人见面,也还以职务相称。

年少无知,无知到不知羞,也确实是一种境界。有一年夏天,我与清来到以前游泳的池塘消暑,见四野无人,便想与水塘再来一次“赤诚相见”。脱光了跳下水,玩得正欢,一群小孩子打桥上经过,惊得我们赶紧躲到急流处,借助水流冲出来的白沫遮羞。后来看《神话恩施》,里面有一群小孩打着“钉子挑卡”走过河堤,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的队友们。

洗完澡后援着河道回家。河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横出一截大木头,另一端则深深地栽在河岸的泥巴里。这些都是古时候被埋入地下的树木,被称为阴沉木,有的已经逾千年。在泥巴的包裹下,形成了一个很好的无氧环境,木质保存得很好,初露出来时,树皮和木纹都清晰可辨。是一种很好的雕刻材料,据说有的寺院的佛像都是阴沉木雕的。

小孩子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一屁股骑坐在上面,打呼“驾”“驾”,做着策马扬鞭、大漠奔腾的英雄梦。

 

【编辑:杨汝洪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57850715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