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星光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智源    阅读次数：2772    发布时间：2013-12-31

你习惯了满天星星的夜晚，习惯了一个人静静地仰望，不管有没有月亮。

我是敬老院名誉院长，而你是六十岁的老人。你愿意把自己的家事全都告诉我，于是，我们变成了熟识的朋友。

最初的时候，你和弟弟都住在苗寨的一个山洞里，女儿一天天长大，九岁了吧，该上学读书了。组里没有小学校，到了上学的年龄，养女眼巴巴地望着同伴们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地出了村口，翻山越岭到山那边去，在一所教学点读书。每次看到女儿哀怨无助的眼神，你很自责地摸摸小姑娘的头安慰说，再过些天，爸爸送小金妹上学，买个漂亮的书包进学堂读书。

那个星期天，县民政局局长到村里调研，他随村支书来洞边找到你说，女儿该上学读书了，你们都进兴隆敬老生活吧，到那里，你养女上学的事就解决了，不愁学费，不愁吃穿。

你暗自高兴了几天，因为你真的决定走出这个山洞，这个暗藏了六十年秘密的石洞将在记忆里消失，尽管一时难以割舍。

这个山洞苗话叫“翁把”，位于董王乡交足村灰洞组苗寨的西北角，离寨子不远。山洞口垒着石墙，正中间有一套木门，永远不用上锁，只是被一根绳索捆了几套。在这里不用担心偷盗的事，苗族小村寨民风淳朴，治安出奇的好，梁姓人家，算是一个大家族了。谁家有个什么难事，大家心齐，主动上门帮忙，许多难事就能迎刃而解。

你“家”里的物件不多，粮食什么的都装进麻袋里，码放在挞斗上，可以预防潮湿。往里走，石墙的后面是两张木床，就是弟弟和自己睡觉的地方。你和弟弟都没有结婚，没有媳妇，大概是家庭贫困的原因。年轻力壮时，你们是家里的劳力，除了忙完自身的那份活，可以帮忙亲友们干农活，也可以做短工，挣点小钱贴补家用。

先前寨子里没有电灯，家里点的是煤油灯。蚕豆大的灯火照亮了石洞壁，要是雨季或阴雨天气，石壁沁出水珠，火光中石壁像挂满了许多珍珠一样，更像夜空中的星星闪闪发光。

不知不觉中，青春年华消逝了，生命中曾经羡慕过的女人嫁给了别人。也有动心过的苗家姑娘，但她们眼界高，或者迫于家里的原因，嫌你家贫困，天生的一副好嗓子也派不上用场，多数年轻美貌的姑娘在哭嫁歌中迷失了自己，迷失了对歌情郎的那一份情意。

你51岁的时候，父母先后去逝了，你和弟弟仍孤身只影，没有找到可以陪伴一生的人。但你们都想得开，认为没有什么稀奇，或许你们都已习惯了单身生活。

那个冬天，你赶集回来，翻过山梁，刚歇了一口气。你发现大梨树脚有一个襁袍，女婴白嫩的小脸在冷风中被吹得红通通的，左右摆动。内中夹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希望好心人收养。”纸片中还有一张100元面额的金钱。当时你不是看中那点钱，而是膝下无子的感觉挺孤独的，你想体验一下当父亲的感觉。于是，不用和谁商量，喜出望外地抱着女婴回家。弟弟看到了也高兴，主动一个人推磨，将苞谷磨了三道，磨成米粉，放进茶缸里，在火坑的三角架上加热，调成稀粥，一勺一勺地喂婴儿。没有母奶怎么办？你只得用白糖放进温开水里喂她，有了糖水，养女就不哭了。弟弟经常起早贪黑地给人打短工，挣点“奶粉钱”回来。你则在家既当爹又当妈地抚养女儿，精心地呵护她。

养女稍大的时候，山洞里有了更多的笑声，日子过得很清苦，但你们无比开心，两个男人身上有无穷的劲儿使不完。后来你到民政部门办了收养手续，又给养女上了户口，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

村里通电后的第三年，你家才安上一个电灯，从邻居家分出一根电线，串连了10几根木杆子，亮了整个山洞的“家”。

无月的夜晚，养女喜欢到洞前的空地上望着天空发呆。这时候你走近前去，同她说话。小姑娘渐渐长大了，她好像有什么小心思，不告诉大人具体是什么。

你说，杨金妹在想什么呢？

小金妹回答说，天上很多星星好自由啊，对人眨眼睛，它们很亲密，活像一家人。

也许，养女在想亲人，想自己的亲生父母亲了。你自言自语地说。

秋季，学校开学的前几天，你和弟弟决定携养女都进了兴隆敬老院，听说那里离小学校很近，女儿可以上学读书，享受同龄人一样的待遇。

起程了，你们三人走出家门，套紧了大门，每走一步都有不舍。故土难离，山洞难离，那里毕竟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放飞梦想的地方。

你们三个人来到敬老院里，一切都是新鲜的。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事，工作人员们友好相待。你还保持原有的生活方式，近乎原始，他们不厌其烦地说教，你们则慢慢地改变，改变原始的生活习惯。

院中，老人们有规定的作息时间，一起生活，一起劳动。空闲时间里，种植小组长一声号令，你看到一些老人从各自的寝室里出来，自然集中到菜地里种菜，浇水、除草、修剪什么的，分组分批，忙了一个小时就散队，第二天又继续干活。组长说，劳动的目的是让大家活动活动筋骨，没有让大家干重活的意思，活动一点饭也吃得香嘛。在老家时，饭菜得自己做，放牛砍柴是常事。到了敬老院，大家要保持劳动的好作风。菜种出来了，大家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蔬菜。养殖小组把猪养肥了就杀掉，每个月都杀猪，天天像过年！

敬老院里东西两头都有凉亭，是老人孤儿们休息散心的地方。西面只有一座亭子，右侧是一个大鱼塘，四周垂柳环绕依偎。在温暖的秋阳中，老人们站在拦杆前观赏，不时啧啧赞叹。鱼塘中荷叶铺开像一把把大伞在给小鱼们遮风挡雨，任凭它们自由穿梭，不时向上冒气泡。

而这时，你突然来了兴致，一首苗族山歌冲出喉咙：“久居山洞路难行，扶贫济困有民政，父女住进敬老院，从此生活有安顿……”

在敬老院里，你们每个月都领到120元零用钱。可你舍不得用，弟弟也一样，他除去买烟的钱，剩下的都积攒下来，希望有一天，两个大人将钱全都交给养女，让她读高中，上大学，当学费用，这是你最初的想法。

你曾悄悄问我，每个月的零用钱能不能再提高一点，有时买一条好烟就用完了钱。我只能说，因为院里有文件规定，等有钱时院务委员会自然会考虑大家的要求。

你喜欢每天晚上看新闻节目，从电视新闻里看到祖国强大的很多画面，心中涌起无限的喜悦。心想，哪一天零用钱多发了，变成200元、300元、1000元，你攒下的钱渐渐变多起来，养女一定很开心。

又是无月的夜晚，天空像倒扣的大黑锅一样，只看到几十颗星星在眨眼。

好熟悉啊！你感慨地说，还是那些星星，只是观察的地点不同而已。

（作者系贵州省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