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故乡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黔西南州义龙新区德卧教育集团 袁定鸿    阅读次数：17570    发布时间：2021-02-25

对故乡，心底仿佛总有一种不明显的牵挂，那是因为故乡的雨。

现在的移居之所虽然也有雨，但与故乡的雨的意味明显不同，因为它每一年都蠢蠢地泛滥，让一些茁壮的禾苗披上污垢，然后生菌、腐烂。故乡没有江，没有河，没有溪，唯两三处谈不上是泉的泉。雨季，泉眼流的水也如麻线般粗细，只润润周边泥土而已，是以，故乡的雨弥足珍贵。

故乡的雨落得最欢的时候，当然也是夏季。移居之所的骤雨时节，人们都总是闭紧门窗，把雨分离在另一世界。而故乡，只要一下大雨，雨便在位置不同的瓦楞击出数十种异响，那时，我们就会偎依在长者怀里，聆听着这首自然的启蒙乐曲。如果雨开始如注而下，全屋里的人影就晃动起来，把一些大小盆盏、石碓竹筒一字排置在檐下，雨的声音也就更丰富起来，时而随风金戈铁马，时而随积水深浅碎玉裂帛。当然，器物里的水一要自满，便会在沉响中突起大气泡。守着滴水的人便开始用手虚掩住头，猛地钻进檐外的雨幕，把水端入里屋，徐徐倒进锅里或石缸里，最后逼出底部的微尘，倒掉。这一阵雨下来，大人们倒躲了懒去，开始三五天不用去水井挑水。因为大人能够躲懒，小孩子便不会因本来的懒惰受着斥责，那意味真的其乐融融。

没雨的故乡，挑水是要到自掘的依着石罅的水井去挑的，挑水人总要爬坡下坎，人在返回的路上或立或蹲，盛满水的沉沉的水桶在路旁的石头上跌跌撞撞，桶的重量起起落落，才能达到那个温馨的屋里。这片段仿佛是人生，总让人描绘不出那种沉甸甸的滋味。

故乡有雨的夏季，是农人最忙碌的日子，因为放眼四处的高山，都是不听话疯长的玉米和杂草。所以，为了能多干点活，有时吃饭就在山上。记忆里，早起上山时饭是做好的，老人们都嫌着带上碗筷费力，一般只拣一个盒子盛着粗粮，让我们眼巴巴等着中午太阳站不稳在偏倒，才可以收工。于是，家人就折来小木棍或阔大的酸枇杷叶，开始吃饭。

在这极短的吃饭当口，我们盼着一件事，就是下大雨。只要一下大雨，家人就会寻着山间内陷的石壁和石岩去避雨。如果石壁太窄，石岩太浅，老人便将小孩攘进最里边去，留着自己在最外一边拂去额际雨水，一边盼着雨停。而小孩子，就在最里层把手脚伸展得“咯咯”地脆响，以展示着雨中闲暇自己身体劳累后将来无穷的体力。设若雨的时间长，可以打个小盹，甚至直接装睡不醒，以便躲过当日后晌午的劳作负荷。

因为家乡没有江河溪流，故而多数长者都会掐算雨甲子。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只要碰到三五个老头拢在一起，竟总会因掐算的雨的甲子打起赌来。有的老人不会掐算，但观天象的本事确是入流，把那些能掐会算的败得灰头土脸。败的人家要备好油灯，直等有雨的夜晚，赢的人便会在自己的屋檐吆喝命令对方把灯芯挑长，继之，三五人披着棕蓑衣或戴上斗笠，到输家去唱唱书。那时，看他们用长凳置一盏油灯，像好斗的老牛把头抵在一起，然后咿咿呀呀地唱着《金铃记》《柳英记》《蟒蛇记》。直等到最后一滴雨落入泥土，才起身回家搂着早已翻身的老伴，偷偷计划着明天的劳作。然后，又在自己呼吸相通了几十年或者几代人的故乡，等着另一场雨下

故乡有雨的日子，野果咕嘟嘟从枝头或藤间斗气似的往外冒，软枣枇杷橙红，乌泡果乌紫，野生黄瓜泛黄而布满小麻点，牛咪咪红得锃亮，娃娃李玲珑鹅黄，随性一路走来走去，想摘就摘，想吃就吃，满嘴的汁水往外喷溅。最为有有趣的是在太阳雨过后，有经验的人鼻子经常嗅着，即使解手也能从地里搂起一大堆叫“三码菇 ”的野生菌，“三码菇”采收结束，村农记着生长的位置，直等着第二年的另一场太阳雨的到来，又好去那里“守株待兔”。

另一场雨下的时候，我正在异乡梦到故乡，那时正是夜半子时，屋外微耕机在努力地响，把我关于故乡的梦扰得纷纷乱乱。我的故乡是名副其实的穷山恶水，也正因这一劣境，我故乡的亲人，在三十年前就开始渐渐向外移徙，并都置起了高楼。而现在我所在的移居之所的当地居民，却在若干的雨中荒废着优越，直到看到穷山恶水的异乡之人在自己的故园异军突起，才开始依靠流转土地将摇摇破败的老屋翻新。

在他们开始借助夜间犁田以展示自我能吃苦耐劳的时候。我故乡的亲人，正在一场预示收获的雨中，幸福地酣然大睡，独我，在亲人幸福我也幸福的时候，想着故乡的雨。

可是，我与亲人，梦着故乡，却回不去故乡……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