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丽的山坡等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靖    阅读次数：16064    发布时间：2021-03-15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这是一句歌词，却是我心口鲜红的烙印。一次微信群聊，我发现了新大陆——韦小田也是一位走着走着就散了的人。

韦小田是我大学同学，她是中文系刊“情感季风”编辑，我是合唱社社长。我选修作曲课时，将她的诗歌《我在美丽的山坡等你》谱上曲。在校园“十佳歌手”决赛中，我俩合唱此歌，并出人意料地夺得桂冠。

我赶到荔波县城，天已近黄昏。穿着布依族服装的韦小田，在路灯下叮叮当当的招手，我差点认不出她就是十年前的校园诗人。前脚一踏上车，她就急切地说：“下午刚参加个民族舞蹈表演，你在学校是酒量最好的八碗哥，为了能让你尽兴，我邀请了几位舞伴陪酒。”山外有山，终于见识了有种喝酒方式叫“高山流水”，有种劝酒方法叫“山歌接龙”。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我真正读懂了诗人柳永的心境。我乐意成为樟江河畔的守望者。山峦慢慢由黑脸变为郁郁葱葱的青脸，车声从低音叠加至噪音。手机百度弹出荔波名字的释义：布依族语音“荔”是“姣好、美丽”之义，“波”是“山坡”之音，合义为“美丽的山坡”。我的思绪万千，《我在美丽的山坡等你》像断线的珠子滑落：在那神秘的村庄/有位从天而降的画神/他用喀斯特的画笔/绘出多彩大小七孔//在那古老的远方/有位心灵手巧的玉匠/她把耀眼的蓝宝石/镶嵌在情人腰带上//诺言一句值千金/从此有你不变心/我在美丽的山坡等你/栽满十里茂兰/我在美丽的山坡等你/纵使樟江水干。

韦小田要去瑶山看她打的“伙计”（与瑶族同胞交朋友，在当地叫“打伙计”），我当她的随从。我们的话语像随行的樟江之水咕咕流淌，从大学生涯谈到工作生活，又从现代追溯到远古。韦小田告诉我，瑶山主要聚居着白裤瑶，他们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民族文化保留最完整的 “东方印第安”。路过小七孔景区大门约5分钟光景，我不由自主地踩下刹车。路坎下河滩边，一位浣衣妇女的上衣一前一后只挂两块青布，随着洗衣的节奏前后舞动，胸部若隐若现、亦真亦幻。韦小田笑着说，“两片瑶”服饰是原始社会过度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活化石”，从你那有色的眸子中，让我看到了母系氏族时代的辉煌。

“伙计”在瑶山景区指引我们泊车，他隔着车窗用瑶族口音向韦小田请求道：“‘伙计’，我要请妹夫喝杯早茶”。韦小田满脸红透，急忙作暂停手势说：“天大的误会，他是我同学！”移民新区房子清一色的浅红色二层小洋房，串户路两旁长满无名花草，有几家房前屋后挂着腊染、鸟笼，时而传来画眉悦耳的叫声。韦小田苦口婆心地教育“伙计”，要经常打扫卫生，要按季节种庄稼，要带头不酗酒……“伙计”家从不锁门，推门进客厅，他就在茶几上顺手倒来满碗“早茶”。我一口气灌下大半，一股酒精味满鼻乱钻。“伙计”的早茶，就是早酒，韦小田得意洋洋。“早茶”在我胃里不停地翻跟头。我们坐在白桦树下的木凳子上，观看“伙计”们表演猴鼓舞。韦小田正儿八经地介绍，猴鼓舞节目反映瑶族的起源及生存之道，已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伙计”非要留我们吃午饭不可，我害怕再喝“午茶”，好容易回绝了。

韦小田没有直奔小七孔，她埋怨四个鼻孔的酒气会冲淡七个桥孔的灵气。不过，景区西门入口千米之外的香草园，倒是醒酒净心、观花赏草的好境地。步入花海，薰衣草、马鞭草、狗尾草、兰花争芳吐香。闻香而来的年轻男女，各有各的腔调和口音，随心所欲地变换拍照姿势。我给韦小田耳语：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苦恋一枝花，这是香草园收获。

伫立小七孔桥上，谁也舍不得移步。垒桥的麻石仿佛一册册厚重的竹简古籍，撑起桥体重量和文化含量。桥身爬满藤蔓，划下岁月皱纹。水平如镜的涵碧潭，绿似蓝石，蓝里泛青,青中带靛，酷似蓝宝石出生的故乡。身子两侧，崇山起伏，峻岭绵延，古木参天。桥、潭、山流影绰绰，随遇而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在桥上，桥在水中，人在水桥之间，心在千里之外。桥是媒介，连通今古，传递“四望两不厌，唯有龟背山”的情结。

拜别小七孔，问道大七孔。韦小田遗憾地说，东方“凯旋门”大七孔留在下次欣赏。朝着她指的方向，我想像有朝一日与她乘上小船，划过湖心，观大七孔气壮山河的奇观，听“鹊桥”与天生桥相关的故事。

拉雅瀑布，拉雅韦小田，我想揭开你们面纱。除非海枯石烂面纱才会消失，“拉雅”是美丽之意，我不是美景，韦小田随声附和。拉雅瀑布的宽度和落差，诗仙李白才有标尺丈量。水顺着山势奔涌而下，争先恐后直扎河底，响声如雷，水雾纷扬，清凉扑面。一、二、三……我们数到“六十”瀑布就躲起来了，六十八级跌水瀑布不知是自何而始、因何而终，清风、河流、游客带走了哪级？

“所谓依人，在水一方”。鸳鸯湖中无鸳鸯，鸳鸯近在人身旁。我与韦小田打赌，只要她低头观湖，湖中定有鸳鸯。湖心两棵古树，树冠撑开，状如绿伞，仿佛 “瑶池”的天蓬。我们荡起木桨，水波吻别小船。影像在湖面穿梭，心灵在水巷穿越。绿岛幽绕，百鸟鸣涧，胜似水的天堂，鸟的乐坊。豁然开朗处，烟霞相戏，水漫云间。韦小田居然说想起琼瑶小说《水云间》场景。

上善若水，百年树木。和谐的水上森林，扭转木克水的五行宿命。清澈的河水，晶莹剔透，树的筋骨一览无余。时光斗转星移，朝着同一目标，水未易原道，树未改初衷。韦小田索性把皮包塞给我，屈下身子掬一捧清水向我泼洒，凉意销魂、沁入心脾。我给水一次亲密的接触，水给我敞开内心世界。河底难觅沙踪，石棱被激流和年月磨光。石爬树上, 树石相依，好大一幅“清泉石上流、石树水中疯”的生动盆景。

两枚绿叶，随波逐流至卧龙潭。韦小田冒出疑问，卧龙在《易经》中属不属于“初九，潜龙勿用”。我认为，“卧龙”与“潜龙”有相似之处，都预示新的开始，不经沉潜修炼，哪来飞龙在天。各式各样的龙图腾，像儿时观看的“西洋镜”片，串满脑屏。卧龙喷水，万流归宗，卷起千堆残雪。一轮新月，半月瀑布，敲锣打鼓，渐行渐远，难道这不是自然界最隆重的道别仪式？

我不敢全部泄露天机。宝石为金，绿树为木，樟江为水，骄阳为火，瑶山为土，小七孔景区孕育着一幅流动的太极图。轻轻的我走了，作别梦游的仙境。我打开车灯，和韦小田一起放开嗓子合唱《我在美丽的山坡等你》。歌声如昨如水，灌满干涸的心田。

我们选择一家临江的吊脚茶楼，首先要了一壶野生铁皮石槲鲜汁。韦小田边摆杯子边夸下海口，此乃仙草之首，一杯下肚百病全消。荔波的夜，让人陶醉，陶醉得能听见心跳，能忘记爱情与婚姻的话题。仙草治愈我的失眠症。清晨的樟江很祥和，晨曦初露，两个倒影沿着江边径直漂向大榕树下的牛肉粉馆。韦小田排队取粉，我排队盛水豆腐。“一方风水土养一方人，感谢你让我发现荔波的真美，你是我心中最美、最浪漫的风景引线。”想了一夜的语句，临别时难产在我的嗓子里。

刚出城门，我感觉到手机有提示声响。我猜到一定与韦小田有关。打开手机，果真是她正用微信给我传相片，相片说明被她命名为“我在美丽的山坡等你”。我迫不急待地靠边停车，手指忙不迭地回信息：“待到茂兰兰花开遍，我定在花丛深处，让韦小田永远‘微笑甜’”。

我在车上反复播放《我在美丽的山坡等你》，心跟身体在高速公路上背道而驰，车头前方，依稀可见漫山遍野的兰花正向我甜蜜地微笑……

（编辑：黔州）